第10章 江明玥的第五天

    一只银色的海鸥从西边滑落。

    有时是一艘船，高高的群星。

    哦，船的黑色的十字架。

    孤单的。

    有时我在清晨苏醒，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港口。

    江明玥听钟照说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时候，非常的平静。他猜钟照可能就不是第一次来的，钟照大概已经和白桓早就玩过这种地方了，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呢？

    江明玥吃了白桓三年的醋，嫉妒他是钟照的初恋，嫉妒他是钟照唯一喜欢的人，嫉妒他是钟照到现在为止还在等着的人。每天浸泡在醋意中，连骨头都泡软了，或许根本不是浸泡，而是嫉妒早已淹没了他，如此密不透风。

    可是，现在的江明玥却是这样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回答。

    意料之中，情理也在之中。

    倒是钟照疑惑地反问他，“你是第一次来？”

    江明玥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几乎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钟照，钟照却一无所知，就像是做出无辜的表情却把尖刀狠狠刺向胸膛最软的地方，还一脸惊讶，“你怎么受的伤？”

    江明玥笑了笑，“怎么，不像吗？”他回忆起了昨夜晚上钟照看他的眼神，想起了他在钟照眼中就是个放浪货的人设，有些苦涩地说，“我像什么？情场老手？”

    看着钟照偏头不回答，江明玥知道他的默认，拽了一下他的耳朵，无奈地说句“眼瞎。”一个永远看不见江明玥，眼中没有江明玥的瞎子。

    江明玥再次无可奈何，硬生生地再次掏出自己被践踏过无数次的心意，看似随意却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要不要。

    “你是我的初恋。”

    这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只有当事人不知道。

    看着钟照瞪了一眼他，暗示他不许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江明玥又收到了答案。

    这个人还是不要他，一次又一次。

    其实江明玥真的是第一次来这种游乐园，小时候父母太忙他没来过，长大谈了恋爱，没想到对方却从来不在意他，他又没来。

    他这次能和钟照来这里约会，他心里真的很开心，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他怕他一表现出来，钟照会为此得意，他随便搞的约会都能让他兴高采烈，只要稍微温柔点就把他栓得牢牢的，他害怕这只是场骗局，害怕这只是让他悲痛的开始。

    被拉到抓娃娃机边上的时候，江明玥也有点心痒，不是因为娃娃，而是想要一个能证明和钟照真的约会过的证据。

    如果能抓住那个小熊有多好啊，至少有个纪念啊。

    但是，手残是救不了的。

    江明玥一个心灵手巧的都抓不到，更别提钟照那个傻了吧唧的了。

    看着边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抓到了娃娃，情侣之间热切地拥吻和庆祝，让他们两个很是尴尬，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们两个一个都抓不到。

    或许是他们两个都是非酋，运气一向不好。

    难得看到对方的囧样，互相对视几秒都笑了笑，江明玥拉着钟照要走“走吧算了。”

    钟照看着那个熊换了很多姿势，偏偏就是抓不到，“不，我就不信抓不到这个了。”又去抓了好几次，次次落空。

    “你抓的钱都足够买好几个这个了，不抓了，乖。”江明玥说，“可能没这个缘分吧。”虽然很遗憾，但是江明玥还是对钟照笑了笑，离开了抓娃娃机。

    算了，没抓到也好。

    没纪念更好，省的我一直挂念这次约会。

    意料不到的是钟照把江明玥拉进了鬼屋。

    江明玥很不喜欢鬼屋，有着怕黑和怕鬼的因素在，更多的是他不喜欢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惧感，他理智惯了，要面子惯了。一听这么大个的男生居然还怕鬼，这多搞笑啊，江明玥摇头抗拒着，然后被钟照拎着他的后领，像拎着小鸡一样进了鬼屋。

    江明玥自己委屈极了，“我不想去鬼屋。”明明都显示出了自己很不想去的意愿了，还是被钟照拉了进来。

    “你怕？”钟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看不出来他怕吗？居然还嘲笑他，“多大了还怕这个。”

    江明玥更加委屈了，又生起自己的气来，对啊，我为什么还怕这个，好丢人。

    可是就连鬼屋的门口都是昏暗潮湿的气息，老旧的墙壁上用鲜艳如血色的油漆涂上恐怖的诅咒，诡异的灯光和音乐一下子就让江明玥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极力地抗拒着去鬼屋，想保持着自己的颜面。

    僵持了一会，江明玥又只好投降，委屈巴巴地看着钟照，又像是小动物求饶一样喃喃自语，低着头小声地说“那我怕嘛。”

    头顶突然有一只手轻柔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另有一只手搂过了他的腰，一个全然把他禁锢在怀里的姿势，只听见钟照放低了声音对江明玥说，“胆小鬼。”

    可能是错觉。

    这次的声音却是无比的温柔和充满安全感。

    钟照抓住了江明玥的手，一把把江明玥揽进怀里，让他的头深深地埋进胸口，把他的双臂围在自己的腰上，自己一手紧紧地搂着江明玥的腰，“抱紧点。”

    两个人紧紧相贴，钟照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护着江明玥，有力温暖的臂膀从两人拥抱处传来黑暗中唯一的安全感，江明玥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贴近的心，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抱紧了钟照，就连鼻尖都能闻到钟照独一无二的味道。

    难得的温情让江明玥头脑放空，只感觉意外的安全感和温暖，他那一瞬间还来不及去思考什么，就被这种怀抱冲昏了头。

    可笑的是，他们明明已经做过无数次更加贴身的事，却都没这样一个拥抱来的亲密。

    可是江明玥却又想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短暂、虚幻的温柔中。

    他们以这样腻歪别扭的姿势飞速前进，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耳边是各种女孩的尖叫和工作人员的鬼叫，江明玥才反应过来他们有多奇怪。

    “这样走好丢脸啊。”江明玥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沉沉地发出来。

    “我没觉得。况且别人又看不到你的脸，要丢脸也是我丢脸。”钟照这样一讲，江明玥倒是放下心来，不自觉又抓紧了钟照的衣服。

    “可是这样走很别扭，我都不知道怎么走。”

    “我知道怎么走就好了，你不用知道。”

    眼前是一片黑暗，半身都在钟照怀里，就连走路都只能跟着钟照的步伐，像抱在树上的无尾熊，这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姿势江明玥应该是最讨厌的，但是他却想要是路再长一些就好了，钟照能再抱时间长一点就好了。

    可是路就是那么点长，终究有尽头。

    在从钟照怀里出来，看见光亮的时候，江明玥才探出一口气，又遗憾又惋惜地想这么快结束了。

    一场隐秘的小心思就此在光亮中结束。

    “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钟照一出来就开始笑他。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胆小就胆小。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去开车接你去订好的餐厅吃饭。”

    钟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

    江明玥就听钟照的话，在原地等他。

    没想到，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开始的十分钟，江明玥看着手机里今天拍的照片，各种各样偷拍的钟照，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的钟照，第一次和他约会的钟照。

    想过无数次的约会，居然真的实现了。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得偿所愿的兴奋感和喜悦。

    一天下来装作冷冰冰的脸在没人在的时候，终于难以控制地偷笑起来，化成一块甜到不行的巧克力，会不会，会不会钟照终于有点喜欢我了呢？

    中间的十分钟，钟照居然还没回来，停车的地方并不远，怎么还不回来，可能是人多吧，再等等，再等等吧。

    最后的十分钟，江明玥又开始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深闺怨妇，成日里见不到自己的丈夫，惶恐不安、疑虑成灾。

    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人太多了在拥挤中。

    还是他后悔陪我来了，跑出去丢下我了？

    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幻觉，钟照根本不可能陪他出来约会，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他要疯了。

    他厌恶自己这样的猜疑和不安，像个疯子一样惴惴不安，这不正常！他知道，他明白的。

    可是谁能知道这是多年来江明玥一次次被丢下所产生的应激反应呢。

    毕竟，钟照是个高手。

    一个打你一巴掌再给你一个甜枣的高手。

    但是钟照回来了，江明玥松了口气，从不正常的状态中恢复出来。

    他也不敢提刚刚自己在乱想些什么，钟照肯定觉得他有病，于是他偏头看着车外的风景，不断地加速和转换。

    他想着，难得的约会放轻松点，再相信钟照一次吧。

    可是，天不遂人愿。

    江明玥看见车逐渐转向一个熟悉的地方的时候，心随着距离不断地猛烈地跳动着，直到他看见车开进那个好像是从树中开启的餐厅。

    他已经知道，完了。

    钟照真不愧是钟照，总是能在他最相信他，最喜悦的时候给他重重一击，在他稍微怀疑地想了一次是不是有点喜欢我的时候，他就恶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像是嘲笑般地告诉他，谁会喜欢他。

    这是他前天用来和钟照求婚的餐厅。

    他的脸色铁青，一瞬间要窒息一样，脑袋一次又一次地被重击，心脏出现了细细麻麻的酸痛感，就像是针扎的一般，痛但是不见血。

    根本没力气再去做什么表情管理，也没力气去笑，没力气去维护他那可笑的尊严。

    他要哭不哭，要笑不笑。

    江明玥不知道钟照是不是自己找到的这家餐厅，也不清楚他是不是知道江明玥曾经动过心思要和他求婚，一辈子在一起。

    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这足以让江明玥绝望到死心了。

    如果他知道了那天江明玥是要和他求婚的，还带他还这家餐厅，那是什么意思，是怜悯，是嘲笑，还是将现实摆在他面前，冷笑地对他说，看！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你是多爱我到无法自拔啊。

    如果他不知道，那也足够表明了，钟照对他从未有丝毫的在意。

    他要是有一点在意的话，怎么会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放任他一个人而自己光明正大地去见白月光，又怎么会舍得让他这样，伤心。

    也许是江明玥的脸色太难看了，钟照被吓了一大跳，问他“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江明玥咬牙切齿地开口问他，“钟照。”

    “这家店是你自己找的吗？”他真的无可奈何了，他真的是爱到极致，也痛到极致了，江明玥只想赶紧结束这种痛苦。

    钟照吞了一口口水，回答他“是我找的，你不喜欢这家吗，那我们换一家。”

    真是你自己找的，江明玥反而想笑了，如果笑能减缓一下他的痛苦。

    江明玥看了他好几眼，“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不好意思，我也被我自己吓到了。

    钟照也相信了江明玥只是想吓一下他，于是让服务员上菜。

    “这家环境还挺好的，倒是适合约会。”钟照吃了口菜对江明玥说。

    “是挺好的，要我也会来这家餐厅约会。”江明玥看了一眼，他专门挑的隐蔽而私人的餐厅，只想给他们一个特殊的环境，前几天他亲自来布置餐厅，没想到当天被人丢下，晚餐也就随之取消了。

    现在餐厅的布置已经变回了原来的布置，江明玥说不上是可惜还是其他的心情，总感觉自己的心意再一次被人毫不在意地丢弃了，那人看都不看，就认定了这是垃圾，这不值钱。

    “是吗，下次也带你来吃。”钟照笑了笑说，展现出极具的风度。

    “你可真是浪漫。”江明玥面无表情地说。

    “这边的甜点好吃！”钟照很诧异地说，“和那家店味道好像，好吃！”

    江明玥看着对面欣喜的钟照，脸上非常的冷淡和厌恶。

    为什么味道很像？是因为江明玥为了求婚，特意把那家甜品店的师傅挖到这家餐厅的，只因为钟照喜欢。

    因为钟照喜欢，所以江明玥也喜欢。

    钟照喜欢西餐，江明玥就跟着吃西餐，钟照喜欢甜品，江明玥不管多远都给他去买，钟照想要家里吃，江明玥就去专门学了厨艺。

    江明玥都要忘了自己喜欢什么了。

    突然江明玥又开口问了钟照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你不喜欢这些吗，对不起。”钟照向他道了歉。

    江明玥也不是很在意了，他知道钟照根本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也没什么好怨恨的，都是自己硬生生倒贴的，怎么能怪别人不知道呢。

    江明玥唾弃地笑了一下自己。

    作者有话说：

    注：一只银色的海鸥从西边滑落。有时是一艘船，高高的群星。

    哦，船的黑色的十字架。

    孤单的。

    有时我在清晨苏醒，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港口。

    【我在这里爱你】

    我把最后一句没写进去，该段是选自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