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终章

    晨光熹微之时, 山谷里鸟鸣阵阵，重峦叠嶂间有小溪流淌，显得格外清新。

    一方小院坐落在树木掩映之中, 看似不起眼, 在这游戏里却极为奢侈。

    这是玩家可以随意PK的地图, 虽然风景上佳，却缺乏保护。如果不是宅中之人实力够强, 这地方估计早就连人带宅子一起被端了，连尸骨都剩不下。

    院子里，一桌子丰盛早餐摆在石案上。三名男子都一语不发地吃着, 不多时，左侧那个忽生怒意, 猛地将碗撂在桌上：“靠, 这都220片了, 再继续下去七哥怎么办啊！”

    说话之人叫亓官保，也是初代游戏里出来的人。在初代的版本里，他是皇宫之中排行第九的皇子，如今那位妍仪阁昏迷的会长亓官仪是他七哥。

    “九弟。”亓官修皱皱眉头，“先别慌，阿妍不会不管他的。”

    “是, 我也觉得她不会不管。”亓官保说着，神情愈发费解，“可五哥你看……这都多长时间了？而且咱们都知道她手里有一片珊瑚吧？她倒是来救人啊！”

    坐在他对面的云离抢先道：“可你也不能逼她扔下全游戏的玩家不管, 光救亓官仪啊，阿妍不是那种人。”

    “你这话啥意思啊！”亓官保暴躁地拍桌子，“她不是那种人，我就是吗？我也不想扔下其他玩家不管, 但我这不是担心七哥吗！”

    正说着，不远处通向后院的过道上隐起一声闷响。三人都是一愣，相视一望，先后准备好法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循声走去。

    他们三个都是初代游戏的人，和司妍Jack一样拥有「旧世代的尊者」的称号，生命值高达999999，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人赶来找他们的麻烦。但人类里面总归有人不怕死，他们也先后遇到过三两次来找茬的，不知今天是不是又有。

    约莫半分钟后，亓官保最先从墙边探头看向过道，云离和亓官修略迟他一步，在后面已做足了施放法术的准备，却见他明显一滞，转而收了法术，拔腿就跑：“七哥？！”

    “？！”亓官修和云离大惊，先后探头看去，果见亓官仪正扶着墙壁喘气。脸色惨白，头顶上的生命值栏显示的数值为“100”，随随便便就能死。

    但，但但但……

    先前那么长的时间，他都处于真正的濒死状态，生命值为“1”，深度昏迷，对周遭一切无知无觉。

    墙边，低着头喘气的亓官仪听到声音，勉强地抬起头。首先看到了冲到跟前的九弟，然后目光微挪，就看到了几步外的五哥……以及五哥的男朋友。

    这一对夫夫显然都是见鬼的表情，面前的九弟也没好到哪去，一边扶他一边舌头打结：“七七七七七哥？你你你你你……”

    亓官仪皱皱眉，终于缓过一口气，开口：“阿妍呢？”

    “……妈的！”亓官保顿时来气，信手一推，“等了你这么久，你张口就问阿妍，咱还是亲兄弟不是？”

    亓官仪没站稳往后倾倒，好在靠住了墙。

    再看看面前三人的神情、又想想亓官保方才的话，他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我睡了多久？”

    如遭雷劈的亓官修终于也回过神，上前几步：“游戏里时间比较模糊，也没法算年份，但少说也有几百天了吧。”

    亓官仪哑了哑，又问：“那我今天怎么醒的？”

    “……”三人面面相觑，亓官修僵硬道，“好问题，我正想问你呢。”

    半个小时后，世界第二大公会妍仪阁的主楼，炸了。

    爆炸声震动几公里，邬小唯和唐子骞就吓了一跳，跑出别墅区就看到两只凤凰从东西两侧咆哮着飞出，划过天际袭向对方——但在即将接触到对手的刹那，它们又好似都意识到了什么，同时刹住动作，向上冲去，然后一起在云间盘绕了一圈，消失了。

    “这什么鬼……”邬小唯看得一愣一愣的，听到唐子骞在旁边嘀咕：“活见鬼了。”

    这是游戏里的特殊设定。系统不允许里游戏里发生家暴，缔结夫妻关系的玩家无法互相伤害，如果动手，物理攻击会失去力量，法术攻击相遇则消融，「百鸟朝凤」这种顶级法术还会有定制特效，夫妻双方的凤凰会在相遇的顷刻间快乐结伴离开。

    但现在这种设定不是重点，重点是——和司妍有夫妻关系的那位不是在深度昏迷吗？？？

    司妍这是重婚了吗？？没听说啊！！！

    两个人拔腿跑向主楼的时候，所有身在公会的成员也无一例外的都在急奔过去。唐子骞和邬小唯跑到跟前时，在连环大招中被炸成废墟的主楼已被公会成员们围得水泄不通，好在唐子骞是副会长，大家看到他就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让他得以拉着邬小唯一直跑到跟前。

    于是，待得烟尘散开一些，唐子骞看到废墟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司妍，另一个是——

    “活见鬼了……”邬小唯听到他倒吸冷气又说了一遍这句话。

    废墟之上，司妍沉浸在震惊中，维持着目瞪口呆的神色。

    游戏里那一系列关于“禁止家暴”的设定她当然知道，于是在看到两只凤凰一起飞走的瞬间，她猛地意识到了面前是谁。

    “你……你你……”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几步外那张熟悉的脸，“你……你是真的……”

    现下局势过于混乱，她手里又有尚未提交的珊瑚。心里认定亓官仪一直昏迷着，还以为眼前这位是有人易容来忽悠她。

    亓官仪无奈地睇着她，俄而擦了下额上的灰：“还好五哥按着我先回满了血，不然就你这一串袭击——”他嘴角搐了下，“杀夫啊？”

    话音未落，他就被撞了个满怀。然后只听“哇”地一声，司妍埋在他怀里哭炸了。

    “不哭啊。”亓官仪搂着她，低头吻了吻额头。唐子骞扫了眼两侧的人群，及时轻咳了一声：“别看了，都散了都散了！晚点过来一起盖楼！”

    公会成员们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好像这样围观是不太合适，三三两两地结伴散开。

    邬小唯正打算和他也一起离开，却见他提步就往废墟上走。

    唐子骞完全不顾两个相爱之人久别重逢的情绪，上前拍了拍亓官仪的肩就问：“哎，怎么突然醒了啊？”

    司妍也蓦地回过神，泪眼迷蒙地抬头：“对啊，怎么突然醒了？”

    “……我也不知道啊。”亓官仪困惑道，“就是突然恢复了意识，那会儿好像还是半夜吧，我隐约感觉到周围很冷，然后有了睁眼的力气，就看到了自己的血条。不过那会儿我起不来，就一直躺着，等血条慢慢恢复到100才又多了些力气，出去找到了五哥他们。”

    “这不科学吧……”邬小唯呢喃道。

    亓官仪注意到她：“这位是？”

    “邬小唯，子骞的女朋友。”司妍简短介绍了一下，亓官仪点点头，又问，“Jack呢？”

    司妍说：“估计还没起床，我给他发个消息。”

    然后，唐子骞终于照顾他们久别重逢的情绪了，自己组织成员搞起了主楼重建，让他们去休息。

    游戏里建一幢楼并没有多难，法术搭配固定建造技能，不到两个小时就恢复了被炸成碎片的大楼。临近中午，唐子骞正打算拉邬小唯回去午睡，又收到司妍发来的消息。

    「司妍」：你们有人见到过Jack么？我联系不上他。

    Jack不见了。没人能联系得上他，妍仪阁和蕊轩门联手动用全部势力都没找到他。他消失得毫无征兆，十分反常——反常得和亓官仪的突然苏醒很有一拼。

    于是两天过去，司妍和亓官仪渐渐有了些猜测。

    “可能他一开始就有两片珊瑚。”清晨的阳光下，亓官仪立在窗边沉吟道，“但出于某种私心，他只救了你。现在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又或者内疚太深，所以把我也复活了。”

    他说完等了等，没得到司妍的回应。

    他的复活没有影响任务进程，三分钟前，倒数第二片珊瑚被提交上去，只差司妍手里的那一片了。只要她按下提交，大家就都能离开游戏。

    亓官仪回过头：“阿妍？”

    司妍摇摇头，疲惫地点开面板，打算提交珊瑚。

    亓官仪笑了声：“别跟Jack计较，以后还是朋友。”

    司妍已经抬起来的手禁不住地顿了一下，看向他，有点疑惑：“你不在乎？”

    “也说不上不在乎。”亓官仪轻哂，“但我想了想，如果我是他，可能也会这么干。再说，他也不是没机会做得更绝——找个机会直接杀了我不是更能跟你在一起了？只是让我昏迷一阵子好独自跟你相处，他很厚道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司妍神情复杂。

    “我昏迷之前也在游戏里待了那么久了。”亓官仪撇嘴，“私心这东西，谁没有啊。”

    私信这东西，谁都有。尤其是在法律约束消失的地方，更容易被无限放大。道德的约束是脆弱的，在这种大环境下，Jack能不把事情做绝已经很不容易了。

    然后他又调侃说：“游戏里的事情，不要太计较哈！”

    司妍没开口，手指按下提交。顷刻之间，地动山摇。

    一个巨大的紫色漩涡在天空中出现，与此同时，每个玩家视野范围的右上角都多了个“退出游戏”的标识。不等司妍点下去，许多手快的玩家已经纷纷做出操作，被漩涡吸走。

    公会的动物园里，唐子骞刚喂完动物，和邬小唯手拉手看着天空。邬小唯笑了声：“可以走了啊！”

    他把一张纸递到她面前：“这个背一下。”

    邬小唯愣了下，边接过边问：“这什么？”

    “我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唐子骞道，“你的也给我写一下。”

    “好。”邬小唯笑起来，边从背包里翻出便签给他写边说，“咱这算网恋吗？”

    之后的三天，大量玩家开始离开，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道别的氛围。邬小唯倒没着急，和唐子骞慢悠悠地四处转了转，又和周敬、方琦琦他们也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找了个夕阳正美的时候，按下了退出按钮。

    “贪婪的人类，永远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好。”

    “一路顺风。”

    白光包裹之中，邬小唯看到这样两行字。接着，强烈的吸力袭来，邬小唯飞速离地撞向漩涡。坐过山车都怕得不行的她忍不住地惊声尖叫，旁边的唐子骞倒很冷静，紧攥着她的手好一阵笑。

    身体窜出漩涡，外面却不是现实世界。四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熟悉又陌生的崩坏场景。

    两个人瞬间都觉得，一定是被系统诓了！

    但很快，不远处出现一扇金色的大门，上方悬了个牌子，明晃晃地写着“出口”。

    “还得一层一层出，挺严谨啊……”邬小唯忍不住吐槽，唐子骞的目光落在远处，凝神半晌，忽而笑出声：“‘在战斗中死亡的人，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死亡’，原来是这个意思。”

    “什么？”邬小唯看他，他引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你看。”

    邬小唯放眼望去，原来是片墓地。墓地上的墓碑挺气派，字也够大，他们站在这里也能隐约看到些文字。

    上面有玩家名字，还有“退出游戏”的日期。

    “所以‘另一个世界’指的是这儿不是现实世界是吗？！”邬小唯瞬间气蒙，“妈的，早知道自杀啊！！！”

    “这系统是真恶趣味，狗改不了吃屎也就是这样了。”唐子骞无奈，牵着她的手走向金色大门。

    一阵剧烈的头痛，邬小唯在金光中锁眉闭眼，过了半晌感觉光线散去，又努力睁开。

    “小唯？！”耳边响起惊喜的声响，她确认了一下，好像是室友……

    “卧槽你还知道醒啊！”室友嚯地站起身，盯着她看，“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想吃东西吗？”

    “……”邬小唯恍惚了半分钟，问她，“我咋了？”

    “鬼知道你咋了啊！”室友咧嘴，“那天你说你不吃晚饭要赶论文你记得不？我就自己去食堂吃了饭，回屋就看到你晕倒在了电脑前……我当时以为你是饿晕的，结果，妈的，你一晕一礼拜啊？！医生还啥都没查出来，你爸妈都快急疯了。”

    原来现实世界刚过了一个星期？

    邬小唯撑身坐起来，室友疾呼：“你别动……你先别动哈！我这就叫医生过来！”

    说着她已按下紧急呼叫铃，十几秒的工夫，护士就到了，推门进来的瞬间就是一愣，扭头便喊：“17床醒了！”

    邬小唯没顾上这些喊声，她四处找寻，室友果然没忘了把她的手机拿来，只是没电了。

    插上充电器，等了一分钟，手机开机。她打开微信，不等自行搜索，好友申请已经先一步发了过来。

    申请人的微信名就一个“骞”字，倒是认认真真地在申请理由里给她写了个明白：我是唐子骞。

    邬小唯通过申请，点开他的头像大图看了半天，原来他穿军装是这样的呀！

    另一边，司妍和亓官仪的住处里有点尴尬。

    他们两个是最先醒的，等了一天，亓官保、亓官修、云离、童蕊、卫轩也先后醒了过来。然后大家就吃着外卖一起围观Jack，直到Jack睁眼。

    ——悬崖勒马之后开始逃避现实的Jack显然忘了，大家进入游戏之前正在给司妍庆生。

    等到Jack醒来，八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说得准确点，是七个人一起看他。

    “……”Jack的神情难看到极致。他原本做好了准备，再也不在司妍和亓官仪面前出现了，谁知道醒来就是初代玩家大聚会！

    “咳……”良久，他终于咳了一声，“亓官仪，你昏迷的事情我……”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挺正直的人。”亓官仪打断了他的话。

    Jack面色微暗，他又笑了声：“现在看来没那么正直，大家都差不多，普通人而已。”

    Jack眉心微锁，打量着他，他缓了口气：“那个破系统一直鄙夷人性，其实人性一直就是……挺正常的东西，或许是没那么好，但我看也没那么坏。所以要我说，与其咱们翻脸撕逼让它幸灾乐祸，不如都宽容一点，再说——”他一身胳膊搂住司妍，“我家阿妍还怪舍不得少了你这么个朋友的，咱就假装无事发生你看怎么样？”

    司妍脸色铁青：“关我什么事，我没有！”

    亓官仪无情：“那你三天没合眼？”

    “我那是气的！”司妍强撑道，亓官仪撇撇嘴，不予置评，率先从沙发上站起身：“云离学生证在身上吗？”

    “啊？在……”云离被问得猝不及防，答得很懵。

    “那走啊，吃海底捞去。”亓官仪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气氛渐渐放松下来，童蕊和卫轩对视一眼，提步跟上：“海底捞等位等到死啊！”童蕊提议，“要不吃烤肉去吧？”

    医院里，邬小唯虽然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也没能立刻出院。昏迷七天太吓人了，不止是她爸妈，主治大夫也不敢直接放她走。

    于是三天后，唐子骞来医院见了她。趁着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她小声问：“你是在哪儿晕过去的？部队吗？”

    “家里。”唐子骞苦笑，“还不是平常长住的家，家里还没人，我在地上躺了一个月……部队领导还以为我被绑架了。”

    “一个月？！”邬小唯诧异得不行，“身体没问题吗……”

    “没有。”唐子骞摇摇头，“我也觉得很神奇，好像整个身体的耗能都降低了似的，躺了一个月醒过来跟睡了几个小时感觉差别不大。”

    说罢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跟你商量点事。”

    邬小唯：“嗯？”

    “我父母离世之后，给我留下三套房。我想卖一套，捐出去。”

    “哦……”邬小唯懵了懵，觉得没结婚，这种事不必跟她商量，又下意识地忍不住问，“捐哪儿？”

    “保护野生动物，还有保护珊瑚。”

    邬小唯：“？？？”

    “游戏里见过的那些野怪我查了查，不是濒危动物，是已经灭绝的。不查不知道，一查真的很震撼——很多物种灭绝都是近百年的事情。”

    “还有珊瑚，全球的珊瑚已经白化了快40%了。资料上说如果珊瑚四绝，整个海洋生态都会遭受重大打击，蝴蝶效应那种。”

    他神情沉下去：“虽然凭一己之力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但我想努努力。”

    这个破游戏，虽然恶趣味、没节操，但还是教会了他们一些事情的。保护环境之类的口号一直在提，但从游戏里出来的玩家亲眼见过了已经崩坏的世界，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再者，系统说贪婪的人类永远不会让世界变好，不服气的也大有人在。唐子骞这两天已经联系上了一些游戏里的朋友，提起系统的这种嘲讽都忿忿不平。

    “人类不够好，但也没那么不堪。”邬小唯坐在病床上，抻了个懒腰，“我吧……没那么多远大志向，拯救地球那种话对我来说太大了，但有生之年我不想看到人类世界玩崩。”

    唐子骞眼底一松：“你同意了？”

    “你的房你做主啊。”邬小唯耸耸肩，打开手机支付宝，“我这边……我大学还没毕业呢，存款就一万，给你五……嗯，六千吧，三千给野生动物，三千给白化珊瑚。”

    “行。”唐子骞点点头，环顾四周，“你爸妈不在？”

    “我让他们回去休息了，傍晚会过来给我送吃的。”邬小唯说着紧张起来，攥住他的手腕，“咋的，这就要见家长吗？这么快吗？！”

    “咱这算网恋奔现。”唐子骞神色诚恳，“家长会很担心的，我先刷一波好感，避免以后被棒打鸳鸯。”

    “那那那……那咱们认识的过程……我爸妈追问是什么游戏你怎么解释啊？”

    “你猜我为什么耽搁了两天才来看你？”唐子骞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了游戏，“这两天帮你练了个满级号，好友加了一波，聊天记录做好了，还在游戏里办了婚礼。说服力够了吧？”

    邬小唯：“……”

    行，厉害，牛逼。

    这反侦察能力，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啊！

    她内心正弹幕如瀑，他忽而凑近，一记吻落在了额上。

    邬小唯僵住，这事儿他们在游戏里干过好多回了，但现在是真人，感觉还是有那么点……有那么点不一样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