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节
要推人,但是掌风在距离晏长清还有一寸的时候却堪堪停住。
温厚而宽大的手掌轻柔地落在晏长清紧紧绷着的脊背,赫连戎川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般,轻柔地抚摸着他。
若是这样能减轻你的一分痛苦,我,甘之如饴。
鲜血顺着赫连戎川的胳膊一滴一滴落在沙土里,很快就被风沙淹没,消失无影。赫连戎川紧紧皱着长眉,抬头望着茂密的金色胡杨林,许久,幽幽叹出一口气。
传说,胡杨生命力极强,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下三千年不腐。世间草木如此繁杂,只有胡杨因此扬名。这些美丽的树木,是那样坚韧,纵使生长在荒芜的沙漠里也丝毫不减傲骨,顽强地伸展着枝丫。漠南的百姓们,将胡杨树看做沙漠里的永生不朽的精灵。
赫连戎川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祈求荒漠中这最美丽的精灵,保佑他的长清安好。保佑他一定要活下去。
晏长清慢慢松了口,再一次陷入沉睡。赫连戎川温柔地捋顺他的长发,又想轻轻帮他擦掉唇边的血迹。
突然,赫连戎川瞪大了眼睛。
他惊讶地发现,晏长清的原本干裂的唇角,似乎比刚才初见时湿润了些许。像是一朵雪地里枯萎的花朵,慢慢在温水中恢复了一点活气。
赫连戎川怔了怔,看了看晏长清,又看了看自己胳膊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突然闪过一道明亮的光。
对啊,尉瑾只说晏长清的病喝不了水,最终可能会因为极度脱水而死。可是晏长清却分明可以饮下他的血。
血不也可以解渴吗?
只要有他的血喝,晏长清就一定能撑到东云。而到了东云,就可以用尉瑾口中唯一的救命之法,逆天改命!
赫连戎川飞身上马,一手搂着晏长清,一手持缰。霜骓激动地扬起马蹄,向着东云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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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燕国都城,盛安。
黑云压城。天际之间乌云翻滚,明明是白昼,却暗的如同黑夜。几道银白刺眼的闪电突然划破沉重的铅色云块,几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风大,雨急。整个盛安城都浸透在了浓重的水汽之中。即使是巍峨高耸的宫殿,那高高扬起的暗金色飞檐,似乎也架不住雨水的侵蚀,变得暗淡无光。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朱红色的城墙上,一片渗人的惨红。
冷风夹杂着雨水扑开文德殿的大门。
啊!
麒麟卫指挥使被一脚踹翻在地,立刻翻身,直直跪了下去,磕头。
“皇上息怒!”
慕容修一把将案几上的砚台笔架香炉等物尽数扫落在地,一旁的大臣章翦看得心惊肉跳,却一声不敢吭。
“混账!!!!”慕容修怒极了,一双平日里精光内敛的阳凤眼中血丝乍现,额角甚至暴出青筋。他指着低头沉默不语的麒麟卫指挥使。厉声道:
“去向不明是什么意思?!为何失踪三日才禀报给朕??!你们到底是麒麟卫,还是一群饭桶!!”
指挥使头磕在地上,脸色青黑,沉默不语。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章被慕容修撕成粉碎,散落在地上。其中的内容,章翦已经知晓。不禁暗暗叫了一声佛。
晏长清居然染上了恐水症?还失踪了?
章翦险些不敢相信。但是麒麟卫历经波折得到的消息,绝不会有误。
只是,麒麟卫得到这条情报的速度实在慢了些。这可不是麒麟卫公报私仇,有意怠慢,要怪只怪那大名鼎鼎的晏将军,自打上次栖霞村之事后,他对麒麟卫颇有忌惮,处处防备着他们的监察。麒麟卫在秦川城的墙根地下兜兜转转,颇花了些心思,才打听到这一条骇人的消息。可怜麒麟卫虽然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回传,但是山高路远,消息传到京城,也花了三天的时间。
掐指一算,到今日,那晏将军已经染上恐水症五日,失踪也有三日了。据说那病是不治之症,根本活不过十日……?
章翦心中已经把慕容修对晏长清那明显超越普通君臣的心思摸了个底儿头。心道,也合该这麒麟卫倒霉催,谁碰上小皇帝心尖尖上最在乎的那一点,都没好果子吃。
一边想着,章翦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那两根刚刚长好的肋骨。
空气压抑而沉默,一时之间,空荡荡的文德殿里只剩下窗外传进来的风声,雨声。
慕容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离开了华丽而冰冷的龙椅,走进偏殿,慢慢蹲下来,抚摸着地面。
偏殿地上铺着地毯,花纹繁复华丽,绣满了吉兽祥鸟。可慕容修看着,却瞧不出热闹,只觉得冷清。
就是在这里,晏长清被慕容修以君主的身份强行摁倒在地。他的衣衫被扯得凌乱,头发铺散,柔软黑亮如同深涧溪流,慕容修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醉。
可是也就是在这里,晏长清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地向他磕头,逼着他同意带兵前往漠南。
他走得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染上不治之症,又怎么会失踪?!
更让他感到愤怒和崩溃的是,根据麒麟卫的消息,原来那个东云人也一直在秦川。在晏长清失踪后,他也不知所踪。
一想到这里,慕容修只觉得身体里的每一个骨节都在咔咔作响。他猛地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向坚硬的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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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劲草 十一
哗啦一声响, 碎裂的木屑将慕容修的手割破, 鲜血直流。章翦吓了一大跳,迟疑道:
“皇上, 您……您这是?”
慕容修阴沉着脸, 一步步走出了文德殿的大门。冰凉的雨拍在他年轻而阴鹜的面庞上。他却一眼不眨。
“朕,要亲自去漠南寻他。”
章翦目瞪口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他刚要张口,只见一道闪电带着仿佛撕裂苍穹的力道, 直直劈向静谧的盛安,也照亮了当朝天子的苍白的脸, 状若鬼魅。
章翦立刻将滚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这个时候, 任何人敢阻挠一个字,必死。
慕容修沉默着, 大步走出了华丽的文德殿, 雨打湿了他身着的绛色的云龙纱袍,沁出一片深红色的水渍,像是飞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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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终于降临。
这一夜,没有月亮,亦无一颗星辰。
没有光。
深沉压抑的夜,只有墨色天空里堆积的无数沉重的黑色云块, 一重一重连绵, 沉沉地压向地面。
同样漆黑的沙漠里, 只有一阵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 隐隐透出几分慌乱。
赫连戎川拽紧了马缰绳, 眯起眼睛看了看四周的胡杨林,额头渐渐沁出一层冷汗。他记得夜色将至时,他用地上的石块在这里做了给尉瑾指路的标记。可是他明明已经走了小半夜,为何他又贵到了这里?
胡木泊,地狱口。看来漠南百姓的话真不是吓唬人。赫连戎川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晏长清。
一路的颠簸,让他昏睡地并不安稳,俊秀的眉峰紧紧皱着,似乎仍旧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赫连戎川看得心里发颤,小心翼翼地揽着他的腰,将他抱下马来。
赫连戎川随身携带的罗盘在这个鬼地方只会滴溜溜乱转,彻底失去了效用。白日里。赫连戎川还能借助太阳的方向,和识路能力极强的霜骓赶路,但是到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切方向感都消失了。人走在这样的沙漠里,就如同空无所凭的瞎子走路。
看来现在只能原地休息,等待天明。
晏长清被下马的动静吵醒了,但眼睛仍旧只是迷茫地半睁半闭,夜风吹来,他突然浑身开始哆嗦,四肢蜷缩在一起,不断地发抖。
明明是盛夏,夜里更是闷热难耐,但是恐水症所带来的寒毒,却让晏长清全身冰冷。
赫连戎川连忙捡了一些枯败的树枝,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一口气点了六堆火,又把身上的外衣脱下,尽数裹在晏长清身上。自己则赤着精壮的上身,紧紧拥抱着他。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嗯?”
身边一圈的烈火,已经让赫连戎川出了一身的汗。可是晏长清却仍是冷得牙齿咬得格格响,眉头紧皱着,挣扎着想要扑进烧的最旺的那一堆火里。
赫连戎川连忙抱紧他,又往火堆靠近了几步,晏长清的挣扎才消停了些。
赫连戎川微微舒展了眉,但是没多久,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们距离这火堆实在太近了,燎卷的火舌几乎尽在咫尺,不断有火星子迸溅到赫连戎川的胳膊,和赤、裸的后背上。再加上四周其他几堆火的炙烤,赫连戎川简直就像坐在一个滚烫的铁皮火炉上。
赫连戎川细心地将晏长清兜头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一点火星子伤着他。可是他自己的后背已经被火灼地发烫,发红。胳膊,后背,被火星子烫了好几个大血泡。
赫连戎川默默咬紧了牙关,豆大的汗珠如雨点般滴落在沙地里,立刻就蒸发地无影无踪。他浑身滚烫,背后更是剧痛无比,随着时间的流逝,火舌不断舔舐,他的痛苦更在重重叠加。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的后背就会被烤焦。
即使明明只要移动几步,赫连戎川就可以脱离这种非人的炙烤,可是他却始终一动不动,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满是担忧和焦虑。
他的长清,能不能扛过今夜?
赫连戎川垂眸看向他自己的左臂,除了被晏长清撕咬的伤口,他的手腕处还多了两道新鲜的刀痕。
这么快就愈合了啊……
赫连戎川喃喃道,抽出短刀,毫不犹豫地又在手心割了一道。他就势将血捧在手心,凑近了晏长清的唇边。
熊熊火光中,晏长清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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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劲草 十二
赫连戎川探了探晏长清的额头, 触手所及, 皆是一片冰冷的薄汗。他的体温依旧很低。
赫连戎川眉头紧锁,他知道人在昏睡过程中, 体温还会降得更低些……如果晏长清就这样昏睡下去, 会不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赫连戎川心中重重一沉,低头用拇指抚摸着晏长清无力低垂的长长的眼睫,和眼睫下一片病态的嫣红,小心翼翼道:
“长清?你不要睡, 陪我说一会儿话,好不好?”
这样低声, 不厌其烦地唤了好几句, 晏长清才皱着眉,微微睁开一丝缝, 失去焦点的黑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风尘仆仆, 却丝毫不减英俊风姿的男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眼,赫连戎川却如获至宝。他双唇微微颤抖着,在晏长清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虔诚地像是一只即将冻死的蝴蝶,终于在茫茫雪地里找到一朵尚在开放的红蔷薇。
“长清,我给你说说我们东云好不好?我们东云可美了,有高山, 有大河, 有花海。秋天的时候, 漫山遍野的树上都挂满了红的黄的果子, 一个比一个甜。”
“还有我们的河水啊, 又清又凉,水底都是漂亮的大鲤鱼。河边呢,河边有洗衣的老婆婆,有戏水的小孩,再往远一点看啊,还有优哉游哉拿着竹竿垂钓的老伯。老婆婆们干活累了,就喜欢唱歌啊。可是那钓鱼的老伯就不干了,气得翘胡子,说这些老婆婆的歌声吓跑了他的鱼,于是大家就吵起来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唔,不过那歌声的确很好听,等你醒了,我们一去那河边听一听,好不好?”
“……长清,你总是那么忙,我一直想带你去看很多很多的美景,却总是没有机会……我想带你去看天下最大最美的瀑布,据说那腾起的水雾之间,会形成经久不散的彩虹。我还想和以你一起品尝天下最醇的美酒,赏群山之巅最壮丽绚烂的日出,逛最繁闹的集市……长清,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美,你还有那么多美景没有看过,求求你,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你,好不好……”
…………
一句句呢喃,像是对神祗最虔诚和温柔的祈祷。可是越说,赫连戎川心中就越是酸楚。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晏长清能乖乖地被他搂在怀里。可是每次,那人都是不解风情地挣扎想要逃脱。
从未有一日,这人能像今天这样,蜷缩在他怀里,被他抱那么久,又安静,又温顺。可是,赫连戎川却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晏长清能立刻从他怀里挣出来,用剑指着他也好,用眼睛生气地瞪着他也好,骂他无耻无赖也好……
只要能健康的活着。
内心的痛苦和悔恨让赫连戎川再也说不下去。可是话语一停,晏长清又闭上眼睛想要睡去的样子。赫连戎川想了想,抽出一支素朴的竹箫。
这是他在挖鞭笋时削凿的,想送给晏长清的小礼物。没想到却在这时有了用场。赫连戎川将竹萧放在唇边,对着苍茫的远方,闭上了眼睛。
像是冻结已久的河流终于破冰汹涌而出,像是灰蒙蒙雨雾缭绕的山巅月光乍现,又像是一千朵野百合在幽谷同时绽放,空灵清幽的箫声从赫连戎川的唇边,指尖流泻而出,仿佛化成了一只有着华丽翎羽的长尾青鸟,鸟儿展翅一震,飞过静默肃穆的胡杨林,飞过茫茫无尽的黑色沙海,在大地,在夜空,不断地盘旋,升腾……
沙漠的另一头,一支马队突然停止了脚步。尉瑾紧紧地攥住马缰绳,静静地谛听着从远方飘来的悠远的箫音,激动地浑身发抖。
“你们听!”尉瑾的声音都在发颤,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是二殿下的箫,对不对!”
身后的几个侍卫激动地快哭出来了,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是是是!就是二殿下的箫,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他吹得更好的人了!感谢长生天,感谢长生天!”
一行人再不拖延,顺着箫音的方向疾驰而去。
浓的仿佛化不开的墨色苍穹,层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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