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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会议室颇具规模,室内灯昼晃眼,冷白光线自天花板垂下,晕在秋棠乌密的发顶。
脸小鼻高,一副平常尺寸的无框眼镜几乎网住她半张脸,金属镜架折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掩住那双勾魂鲜丽的眼,气质陡然沉稳下来,吐字珠玑,满身的精明气度。
“市场日渐饱和,缺的不是内容而是运营。再优秀的IP想要充分实现作品附加值,都需要可靠的平台加持,想必这一点方总应该是认可的。”
她把合同缓缓推送至会议长桌对面,唇色正红,微笑无暇,“易升旗下影视子公司占据国内院线四成,部门经验丰富,宣发效果不必我多说,业内自有公认的评估。
作为出品方,我们诚意斐然,之前承诺过的在条款里都写得很清楚,方总请过目。”
一番话说得客气诚恳,霸道野心藏得滴水不漏。
易升娱乐近年异军突起,早在IP冒头之前就瞄准了这块市场,出手干脆利落,三年内拿下五个大IP,赚得盆满钵满。公司成立不到八年,已然稳坐深城企业龙头宝座。
后来者再难形成易升那样完整的产业链,束手束脚难成气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佬吃螃蟹。
竞争同行看红了眼,合作方跟着吃香喝辣。
“秋助理的口碑也是业内公认的,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
方尔华翻到合同最后一页,签字盖章,眉眼染上一点揶揄的试探,“能跟在秦总身边办事的都是人中龙凤,秋助理的能力实在令我佩服。”
“方总谬赞。”
秋棠笑容不变,从包里拿出公章仔细检查过后盖在左下角,合同一式两份各自存留,告辞时起身主动伸出右手,“好马配好鞍,预祝咱们的项目在今年的市场拔得头筹。”
双方短暂交握,方尔华垂眼瞥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竟然聊到这么晚,实在抱歉,秋助理若是赏脸,不如一起吃个饭。”
秋棠婉言谢绝,“公司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改天我请方总吃饭。”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出会议室,深浅不一的西装裤在光滑的瓷砖地板上投出一道道影子,从那些影子里,跳脱出一双白皙笔直的细脚踝,鼓翅腾飞的白鸽一样在路上灵巧迈步,高跟鞋轻叩地面,留下一串清脆声响。
方尔华按下电梯,“秦总不在,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压在秋助理身上,听说易升这几年大爆的项目都是你谈下来的,一年没有个千万说不过去吧?”
话题变得有些敏感。秋棠身居要职,薪酬待遇向来不可对外言说,她笑了笑,四两拨千斤,“老板眼光好,投中了好项目分成自然多些,万一上头决策出了问题,倒也不至于饿着下面的。”
“是么,”方尔华微哂,“吃保底可不像秋助理的作风,”
话说一半,电梯来了,双方团队鱼贯而入,方尔华和秋棠最后进去,两人并排站在电梯门边。
他按下负一层键,看着电梯门里映出的那张润艳脸蛋,“秋助理如今大好年华,却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一二。一朝天子数朝臣,哪有一辈子的红人?”
话中隐喻不难参透,周围伸过来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八卦亦或惋惜。
深城地方不小,圈子也就那么大,私底下有关易升老总秦易铮的八卦不知在多少地方说了多少回。
说他年仅二十一岁美国莱校金融系荣誉毕业,回国后不去继承家业反倒自己搞起了娱乐公司;说他短短两年在卧虎藏龙的深城杀出一条血路,推出一部现象级电视剧,带起国内IP风潮,
说来说去,话题不免又歪到大众喜闻乐见的风流韵事上。
都知道秦易铮身边有个美女特助,两人同进同出五年,易升高层换血数次,秋棠的副手位岿然不动,任谁打不倒也挖不走。
碰壁的多了,说起这位冷美人来都不免有些拈酸——秦易铮人前装得深情,隔三差五地跟人闹绯闻,谁不知道那个叶蔓庭是他青梅竹马?女人当真好哄,秋助理白长一颗玲珑心!
秋棠对这些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打量熟视无睹,感到厌恶却早已疲于解释澄清。
她目视前方,心中默数楼层倒计时。
“听说易升最近开设了经纪部门,有个新项目正在筹备,光初期投入就是两个亿,”方尔华没有错过秋棠眼中细微的颤动,“怎么,秋助理难道不知情?”
易升越做越大,公司内部党派之争渐露端倪,秋棠不欲与他谈及这些勾心斗角,只随口带过,“略有耳闻,倒是不如方总消息灵通。”
方尔华笑笑,“我以为像这种油水多多的肥差,秋助理劳苦功高,怎么也能分得一杯羹。唉,若是我有幸能拥有秋助理这样可靠的伙伴,哪舍得让你寒冬腊月的还出来跑业务。”
电梯终于抵达停车场,两边门开,秋棠率先走出去,转身微微一笑,“市场难做,方总这样爽快该我感到幸运才是,希望将来还有更多合作。”
她打得一手好太极,三言两语又将橄榄枝折转回来。方尔华挑拨不成只得作罢,互道告辞后眼睁睁看着银色宾利驶离车库。
修长玉臂从驾驶座探出,葱白手指捏着金卡贴近收费桩,横杆升起,她如云彩般远去。
秋棠右打方向盘,车子驶入暮色。
她在深城待了近五年,几乎将这座城市走遍,熟知每一条通往易升总部大楼的路线。
之前有客户听她粤语说得地道,对深城上至风光胜迹下至深巷美食如数家珍,问她是不是本地人,秋棠当时差点说是。
架在中控板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传来,发送者备注一个单字“秦”——
【回家了】
秋棠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悄然向内蜷紧,神色未变,白皙秀挺的鼻尖却无端沁出一点汗意。
一旁的张秘书显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非常识时务地表示待会儿在前面的公交车站下就好。
“不用,我直接送你们过去。”
等候红灯时,秋棠从钱夹里拿出一张会员卡给他,“这家甜品不错。组里新来了几个小姑娘,以后点咖啡的时候顺便叫几杯奶茶。”
张礼行恭敬接过,“好的。”
秋棠略一勾唇,“项目谈成是团队共同的努力,接下来的几个月可能经常得加班。每个人的绩效我都有记录,不会亏待了大家。”
四平八稳地将人送回公司,车门关上时连续几声砰响,车里顿时空下来。
秋棠打开手机,对着那条消息细细品咂一番。
说不好这三个字是表示状态还是某种呼唤,但总归品出几分家的暖意,端了整日的假笑在这一刻鲜活起来。
她打包了两份鲷鱼寿司卷。秦易铮刚下飞机不喜油腻,偏清淡的日式口味作晚餐正合适。
一路紧赶慢赶,车子总算绕进别墅区。秦易铮爱繁华却不胜闹,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开辟出这么一大片庄园似的地方,绿丛掩映低调雅致,前坪后院游泳池,一栋房子恨不得占去一个足球场,整个小区也没几户人家,一间屋子卖出一整楼的天价,专为迎合秦易铮这样的冤大头。
寒夜红梅曼雪开,银色宾利流弹般梭过整排高大倩丽的异木棉,花枝摇曳路灯,秋棠的脸在光影错落间忽明忽暗。
宾利停在迈巴赫旁边,秋棠从车库出来,打开别墅大门的指纹锁,玄关处留了一盏灯,一双粉色拖鞋整齐地摆放在地垫前面。
秦易铮出差半个月,家里冰箱和地板一样干净,秋棠把刚临时从超市采购的食材放进去,端起旁边流理台上的蜂蜜水喝了一口。
她送员工回公司耽搁了一会儿,水温已经有些凉了,但室内暖气烘着也还好。
一饮而尽,秋棠连杯子都来不及清洗,转身上楼,在沉木楼梯上踩出心跳的鼓点。
二楼走廊窗户没关严,冷风丝丝,把她一颗滚水翻腾的心吹得静下来。
书房门半掩,暖黄灯光溜出缝。她抬腕推开房门,月光从落地窗泻进来,漫了满地银霜。
窗边书桌前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台灯照在他的黑色丝绸睡袍上,散漫开千万束光丝。
秋棠有片刻失神,为这个人,也为他这一笔好字。
秦易铮的字极为漂亮,乌沉沉墨汁在雪白宣纸上铺陈开,行云流水大气磅礴。其实字形无非就那么几种,但笔画转折间的神韵世间独此一份。
秦易铮那份敞亮的肆意根源于他的成长环境,这一点是秋棠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最后一捺饱满收尾,毛笔搁回砚台,秦易铮抬头一见她便笑了,“回来了?”
秋棠也笑,朝他走过去,“在写什么?”
秦易铮把她圈进怀里,男士冷调香水的气息从后方袭来,耳畔是他温热低缓的吐字,“还没写完,你猜呢?”
斗方小品的四尺宣纸,一首七言绝句刚写一半——
“二月巴陵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
狼毫笔吸饱了墨,交由她手里握着,连同她的手一并包裹在一只修长宽大的掌心,他带着她手腕发力,共同补完下面一句——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虽是由他带着,或多或少仍保留了几分秋棠自己的书写风格,龙飞凤舞中透着娟秀。
秦易铮捏了捏她的耳垂,低低的一句漂亮不知是在夸字还是夸她。
秋棠的耳根烧起来,眼睛胶在桌上那摞文件上,和他汇报这半个月来的工作,“高层有三人离职,两个转了行,剩下一个还在gap,后续跳槽情况我已经托人看紧了。
这次的项目有好几家公司联合起来竞争,所以我临时修改了一下条款,合同上两个点的让利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其实有些后悔。易升哪用得着求全讨好,是她临时收到情报急昏了头,不舍得沉没成本才出此下策。
“阿朝,”秦易铮唤她小名,嗓音浸着笑,毛笔笔杆轻轻按住她的唇瓣,“今晚不谈公事。”
秋棠乖乖闭嘴,心跳如擂。秦易铮把她眼镜摘了,露出一双纯质楚楚的潋滟妙目。
他觉得秋棠浑身上下哪都好看,这双眼睛尤其出挑,千帆过尽万重淘洗过后仍然柔软淋漓,笑起来有流动的瑶光。
秦易铮低笑一声,圈着她的腰吻上去,“真漂亮。”
情热很快将秋棠打湿,她仰起脸,几缕碎发乖顺地贴在鬓角,瞳仁被头顶灯光折出明亮的玻璃质感,里面映着秦易铮精雕细刻的深邃脸廓。
“易铮......”她扭头,踮脚去亲秦易铮的嘴唇,气音低软,“把灯关了。”
秦易铮笑,“可以。”
剥开最后那件茉莉香的羊绒里衣,倚着男人的炙烫精壮的胸膛,从月光地里长出一具成了精的白玉身子。
暗室旖旎。
桌上文件推到一旁,秋棠被放上去,身下垫着柔软温暖的黑色睡袍,她白得有些晃眼了,像一只装乖藏淫食人精魄的狐,只在月圆之夜现出原形。
不知道第几个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浪潮过去,漾开的波纹几乎将她摧毁摇碎。
睁开眼时已经在浴室,明晃晃的光线下一切都无处遁形,秦易铮清洗她如同清洗一支毛笔,洗完用毛巾轻轻捂干,秋棠安静绵软地挂在他身上。
秦易铮抱着她从浴室出来,双双拥着躺在大床上。睡袍带子松垮系着,白皙结实的肌肉在黑色丝绸布料下若隐若现,他眼眸微阖,面容沉静,肉食动物茹素半月,开了荤发完疯,又变回人前那个翩翩贵公子。
秋棠累极,还惦记明早的例会,趴在床边定闹钟,瞥见床头柜上一份代言合同。
易升新推出一款IP改编的游戏,代言人一栏写着叶蔓庭,合同右下角已经签好了秦易铮的名字。
当时这个项目还是秋棠谈下来的。
她捏着那份合同,状似无意地问,“代言人定了?我怎么不知道。”
秦易铮亲了亲她发顶,“明早例会不就知道了。”
秋棠无言,放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被单。
她的指尖在右下角的签名上轻轻摩挲,藏了一份想要将其抹去的徒劳心思,“最近好像有听说一点你和叶小姐的绯闻。”
她吃起醋来也保持着很好的礼仪,秦易铮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令人着迷的慵懒,俯身咬她耳垂,“是么,我怎么一直听的是我和你的传言?”
“......”
一夜风雪压枝,一纸合同被月色照得惨白发亮。
秋棠枕着秦易铮温暖结实的臂膀,有种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发酵,像一团吸水饱胀的棉花,湿凉冰冷,闷闷地堵在心口。
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解释。
第 2 章
紫砂锅用小火煨着,雾白蒸汽从盖子小孔袅袅升起,瑶柱和虾仁在软稠的米粥里浮沉,清甜鲜香扑了满室。
秋棠把两只煎得金亮灿黄的鸡蛋分别装进盘子里,撒上一点黑胡椒碎。洗锅的时候水龙头开大了些,她忘了锅底还热着,被溅出的热油烫到了手。
以油点为中心,周围一圈皮肤很快泛红,做饭时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接下来的半个月甚至更久,手肘内侧都会有一个难看的褐色印记。
她关了火,盛出两碗粥,连同煎蛋一起端上桌,来回两趟按部就班,甩着手去客厅翻医药箱。
她做事一向稳妥,厨艺纯熟,很少弄伤自己,今天这样的低级错误还是头一回。
烫伤膏放在医药箱最底下,瓶盖螺口处结了块,拧开时费了一点劲。秋棠挤出一点淡绿色膏体,在手上慢慢涂开,清凉舒缓的触感暂时镇定了灼痛的神经。
叶蔓庭最近势头很足。
出道就有名导带,一众媒体捧,在这个拼才华拼流量的时代,她光凭姓叶这一点就有吹不完的东风,数不清的名利,
也因着这个姓,叶家小公主和秦家大少爷那点暧昧不清的前尘往事颇受关注,自从叶蔓庭与上任男友分手后,她和秦易铮的那些过往被旧事重提,绯闻隐隐有越传越盛的趋势。
秋棠就是再心如止水,也架不住周围不断有人添火浇油。
一个个装得理中客,把别人的感情当儿戏。
她抹完了药才看见管尾的喷码,烫伤膏已经过期了。
算了,抹了总比没抹强。
秦易铮一觉醒来,枕边已空了,熨烫平整的西装领带一起叠放在床头。
洗漱完毕穿戴齐整,秦易铮闻着香味从二楼下来。楼梯直通餐厅,餐点摆盘精致;右手边是厨房,灶台炊香四溢。
室内烟火暖盛,唯独不见秋棠。
她在客厅。
院里郁林葱碧,太阳顺着树枝攀上来,照进客厅的落地窗里。
秋棠坐在地板上,长发瘦肩,白颈细腰,阳光沿着她的身形描出一道温柔金边。
“怎么坐在地上?”秦易铮怕她受凉,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秋棠靠着他的胸膛,沉甸甸的头发堆在他肩膀,身体却轻得像只猫。
她又瘦了点,秦易铮昨晚就察觉了,腿细得挂不住,总从他肩头滑下来。
秋棠微微笑起来,嘴角两边梨涡甜婉,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整理一下医药箱,很多药都过期了。”
她把那支烫伤膏连同几瓶维生素一并扔进垃圾桶,手腕的串珠镯子推上去几寸,那点丑陋的伤疤被她藏得很好。
秦易铮把她放在餐椅上,眉眼含笑,“有你在,想生病都难。”
秋棠把他的生活里外一切都打理得很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罗曼蒂克或者江山谋略,秦易铮再找不到第二个与他这般灵魂契合的人。
他想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吃完饭去公司,秦易铮让秋棠坐他的车,“我带你,车上补个觉,待会儿开会要是打呵欠,你的工资我也照扣不误。”
“我才不会打呵欠。”秋棠难得顶嘴,从善如流地打开车门,盖上毯子躺在宽大的座椅上。
秦易铮觉得她俏皮可爱,忍不住伸手在她秀挺白皙的鼻尖轻刮一下,笑里带了几分揶揄的邪气,“行,你最好别让我抓着。不罚你钱,罚点别的。”
太阳升起,光晕灿灿,秋棠被他这一笑晃迷了眼,暂时忘记了衣袖下遮盖的烫伤。
董事长差旅归来,群龙终于见首。秦易铮坐在会场最高位,秋棠居于他旁边副座,职业西装剪裁得当,墨黑长发端庄盘起,几束灯光投下来,在发顶晕开一圈莹润的光泽。
她又戴上了眼镜,天生纤长的睫毛几乎触及镜片,又密,两湾湖水似的眼睛掩在其下,禁欲的冷。
只有秦易铮知道,当眼镜卸下,那双眼睛在被吻过后,会泛起怎样动情暖艳的春潮。
昨天的项目汇报完毕,接着说起游戏代言的事。
秋棠觉察斜对面某道强烈的视线,略一抬眼,不出意料地对上秦晟戏谑的目光。
她掀起一半的眼皮又放了下去。
秦晟低低地嗤笑一声,放下二郎腿,抻了抻衣领,难得坐个正型,笑着问秦易铮,“哥,代言人是谁啊?”
秦易铮看他一眼,宣布了叶蔓庭的名字。
“啊?就她啊。”秦晟大失所望,靠着椅背,二郎腿又翘起来,“她长得还没咱秋助理漂亮呢,几千万请这么个水货,哥,你是怎么想的?”
他话说给秦易铮听,目光却漫着,有时看着手里的合同,有时瞥向墙角的绿植,抬头落回到秋棠身上,眼底就多了点意意思思的东西。
秋棠垂眼写字,把眼神藏在浓密睫毛之下,表情乖顺,看起来一切听从秦总安排。
秦易铮翻开合同最后一页,挪移至秋棠面前,略微垂首看着她,“公章带了吧?”
秋棠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一下,“带了。”
她放下那支秦易铮去年生日送给她的百利金小纹樱,将身侧的包拎上桌面。
她姿态很好,从包里掏出公章的五秒钟时间里只留一秒用来失落,剩下的四秒,她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
叶蔓庭,当红小花,商业价值一流,签下她,分成水涨船高。
秋棠低头在合同右下角盖下一枚端正对称的大红章,抬头时笑容无懈可击,“我稍后就把合同发给财务和策划,等广告后期完成,注资股东的项目分红份额从广告开始投放那天起算。”
圆桌上十几道目光暗暗攒动起来,后悔的没早攀上秋助理这棵摇钱树,心有不甘;庆幸的心想当时怎么不多投点,仍是心有不甘。
视线汇到一起,又变得有些微妙。
谁能有秋助理憋屈呢?
人家辛辛苦苦谈下来的项目,叶蔓庭凭着和秦总那点不知深浅的渊源过往,轻轻松松就拿到了代言。完了一转头,秋助理还得从她那里挣分成。
大家看秋棠的眼神多少都带了点自以为是的同情。
秦晟很夸张地叹气,“当明星真好,我也想当明星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秋棠,“秋助理手底下那么多资源,不如你来当我经纪人吧?”
秦易铮看向他的眼神充满警告,“开会的时候正经一点。”
秦晟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乖乖闭嘴。
秋棠低头看着桌下秦易铮忽然伸过来的手,他的掌心足够宽大,握着她小巧的手就像裹着一团蓬软的雪,从指缝溜出细细的白。
秋棠有些脸热地想把手抽|出来,却反被握得更紧,秦易铮的修长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两人就这么十指相扣着。
还说别人不正经,他最不正经。
秦易铮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对今天的会议进行复盘总结,语速适中用词精准,句句切中要害。
“今天的例会到这里结束,经纪部门的负责团队留下,其余人可以先回去了。”秦易铮松开她的手,假正经又变回真正经。
秋棠看了他一眼,秦易铮转头和秘书小声吩咐着什么,倒是秦晟歪在椅子上来来回回看了她好几眼,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秦易铮没有要她也留下的意思,秋棠很识相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桌上张秘书泡好的茶她忘了带过去,一场会议开完回来早就凉透。
上好的碧螺春,她用掌托着茶杯,就着手心那点余温把它一气喝光。
下午三点,叶蔓庭一到公司,秋棠就知道了。
并非她消息有多灵通,偌大公司悠悠众口,叶蔓庭的名字私底下被提了一天,搁以往就是三金影后来了也没见这帮人这么大反应。
秋棠听觉灵敏,察言观色反应卓绝,这些本事却不是与生俱来,全靠着后天血肉模糊的打磨,一点一点形成条件反射。
她有时候会痛恨自己这种过人的能力,比如现在。
她在倒咖啡,从茶水间里员工们噤声惶恐的表情,和方才窃窃私语的八卦残片中迅速推断得出,叶小花的保姆车即将开到公司楼下。
回到办公室又看见秦晟阴魂不散的身影,这人平时目中无人横着走,今天倒虚心起来,抱着一份拿倒了的文件和人请教,眼睛直往外瞟。
他见到秋棠,手里文件一扔,一步步走到门口,似笑非笑的眼神隔着几米的空气掠过来,“我说秋助理不在,原来泡咖啡去了啊?”
秋棠端着咖啡,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请让一让。”
秦晟啧地一声,站直了身体让秋棠进去了,又晃晃悠悠跟上去,“说真的,秋助理有没有兴趣来经纪部门发展?”
秋棠放下咖啡,坐回办公椅,“高层人事调配权在董事长手里。”
秦晟显然不满她地甩锅说辞,与秦易铮三分像的深邃眉目拧起来,“这么听我哥的话,怎么,你是他老婆?”
秋棠倏地眼放冷光,笔直地扎向秦晟。
秦晟震了震,他也自知冒犯过了头,以拳抵唇,讪笑两声,撂下一句你忙你忙,荡着腿出去了。
无糖咖啡在胃里激荡,胃酸上涌,秋棠粗略回想一番,她和秦易铮在一起五年,似乎从来没有谈论过有关结婚这种承诺性质的话题。
他不提,她当然没资格开口要。
秦易铮这个人,总是有些虚构。
张秘书敲门进来,向秋棠汇报广告拍摄的策划企案。见秋棠面色平静,他悄悄松了口气,汇报完了问她,“今天还是玫瑰马卡龙吗?”
“今天不用帮我点,”秋棠按在键盘上的手指微顿,“我有事出去一趟。”
“您是去......”
“很快回来。”
张秘书识趣不再多问,放下文件走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秋棠静默片刻,翻开刚才的会议记录,那支钢笔被她捏在手心,来回摩挲着。
第 3 章
广告部副导演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秋总,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部门?”
秋棠挂职总裁特助,实际位同副总,公司里任谁见了她都毕恭毕敬,嘴甜的叫声秋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她回以惯常的礼貌微笑,“过来看看。广告拍得怎么样?”
“还没开始,叶小姐晚了一些,现在还在里面化妆。”
正说着,叶蔓庭从后台化妆间里出来了,头发耳饰口红,旁边围了一堆人在打理微调,后面跟着两个托裙摆的助理。
她被簇拥着走进棚里,和旁边的经纪人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很开心,而当手里的奶茶和点心被拿走时,脸又立刻耷下来,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
叶蔓庭一出来,闲散的片场登时变得紧绷繁忙。秋棠看出副导演的局促,“您忙,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
副导演应声,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去了。
秋棠找了个角落,远远地看着。
镜片很好地削弱了她那双眼睛的存在感,加之现场有这么个粉光脂艳的大明星,片场少有人注意到她,她亦乐得清闲。
叶蔓庭私底下破脾气一堆,工作起来还算敬业,配合摄影师作出各种神态动作,几十万的高定,裙摆被她捏在手里荡秋千一样甩来甩去。
抛开别的不谈,叶蔓庭的外形确乎符合这款游戏主题的人设,黑长直,脸蛋莹莹一圈白,像雪夜的月亮,很多男人会喜欢她的纯,女人觉得她仙。
总归是清新脱俗的一张初恋脸,很适合装载一些理想的青春梦境。
果不其然,导演也与秋棠的想法同步,耐心而殷勤地与棚里地叶蔓庭商量,“咱们把目光拉远一点,同时眼睛睁大,嘴巴无意识张开一点点......对,就是这种初恋心动,让人一见钟情的感觉......”
倒不是说叶蔓庭的演技或者领悟力真的有多好。秋棠当然识货,有些东西与生俱来,她反复练习上千遍的姿态神情,于叶蔓庭而言或许只需动用十分之一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眼里便有光泻出来,二十六岁看起来像十六岁。叶蔓庭清纯人设从出道维持到现在仍未坍塌,大半要归功于那双娱乐圈公认的“小鹿眼”。
眼皮净白,瞳孔盈沛,眼尾圆润。撒娇卖嗲时都不用怎么费力,嘴巴略微一嘟,招人的软乎劲儿就出来了。
但这对秋棠很难。
她始终做不到轻松自如地在人前卖萌迎合,很多时候她会装乖,但从不示弱。
她接受不了任何人用打量一件商品的眼神打量她,尽管刚才她就是这么看叶蔓庭的。
加了全糖的奶茶喝不出一丝甜味,秋棠觉得来这一趟无甚意思,把杯子扔进垃圾桶,悄然起身离去。
走的时候顺便去了趟洗手间,见缝插针地在手机上回复工作消息,旁边几个比她晚进来的都开门出去了,聚在洗手池边摸鱼聊八卦。
“......真的是前任现任修罗场吧,好刺激!”
“刺激个鬼啊,隔得十万八千里,撕都撕不起来,我白期待半天。”
“怎么撕,替身撕正主?嘁,心里没点数。”
“先不说这个,秦叶两家门当户对,分手了也是多年的朋友,还能合作拍广告。
秋棠......哎,本来也算个大小姐,悠闲的金丝雀不当,学什么麻雀登枝儿,将来哪天摔了,连翻身的筹码都没有。”
旁边几人听出一点弦外之音,“嚯,秋助理原先什么来头啊?”
“就,你们知道锦城秋家吗?好吧,不是什么大家,跟秦家叶家这种肯定没法比,但也算还可以啦!”声音逐渐压低,“我也是听说,她妈其实是......”
“砰——!”
最里面一道隔间门打开,几乎以蛮力的程度被拍在墙板上,击出的巨大声波以那扇门为震源,余震像一个接一个的巴掌,甩在洗手池前那几个人的身上。
秋棠从隔间出来,与那几人对上视线,她看见她们瞬间惊呆的脸。
刚才最后一个说话的人腿软得快要站不住,“秋,秋助理......”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叩响像一把凌迟的利刃。她一步一步走过去,那几人自发地让开中间洗手的位置,脸比脖子又白出一个色号,妆容变得很滑稽。
秋棠挤了洗手液,在手心揉出一圈泡沫,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眼皮撩起来一点,“你听谁说?”
“......”
她转身,目光审视,眼神在这几个人胸前的工作牌上一一扫过,“不说话,是吗?”
“副导,我是听副导说的!”她脸色惊惶,咽着口水,“副导没告诉很多人,其实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秋棠往暖风机下伸手,将她下半句话挡在轰鸣震耳的鼓风声中。
一边爆料一边替人遮掩,着急把自己摘出去,就算怕得罪人也不是这么个洗法。
入职一年就这水平,广告部前景堪忧。
秋棠慢慢收回手,室内重新恢复死寂般的安静。
她心生厌烦,面色无波,“我这人爱记仇,你们最好祈求上天保佑,以后不要分到我手下做事。”
她嘴角微勾,笑意森冷,“现在,出去。”
向来温柔可人的秋助理陡然变脸,那几人显然被骇到,哆哆嗦嗦跑了,看背影似乎有那么点连滚带爬的意思。
秋棠在灯下摊开双手,十指白嫩修长,瘦而有力。因为常年握笔的缘故,虎口和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一层细细的茧。
暖烘机很鸡肋,两手还挂着水珠,她抽了一张纸把手摁干,顺便摘下眼镜,擦了擦有些起雾的镜片,罕见地在工作时间里发了会儿呆。
替身。
刚才听见的词又撞回心里。
秋棠慢慢抬头,望向镜中。
头顶灯光漫漫扬扬,没了镜片的阻挡,齐齐照进她墨黑莹透的瞳孔里,平白抛了一层光,像盛了两盏清澈湖水,一点点细微的表情都能牵起波纹。
曾经有人告诉她,你的眼睛这样美,荣华富贵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秋棠原本并不近视,为避免收到过多不必要的目光,工作场合她都会戴上眼镜。她知道自己长得好,更知道如何发扬或隐藏这份美貌。
但只要与秦易铮扯上关系就不可能低调。
她在他身边待了五年,从未有任何一版流言像这版一样狗血淋漓,平白被安上一个替身的标签;从未有任何一天像今天一样令人难堪,家事被揪出来供人传阅取乐。
她很客观地对着镜子端详比拟一番,找不出任何自己与叶蔓庭的相似之处。若非说有,她们的眼睛都很漂亮。
但也不像。
叶蔓庭具备一名好演员的资质,说笑就笑说哭就哭,那双小鹿眼随时可以掉下泪来,观众喜欢她并非没有道理。
秋棠生得一双湿润多情的桃花眼,却不会哭。
只有当某些时候,过于激烈的快|感堆积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她软红的眼尾会洇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但那也不能换来秦易铮在床上的半点怜惜。
她做不到像秦易铮一样公私分明,有时贴耳密语交颈厮磨,她会煞风景地说起工作,这对已经全然投入的对方来说,显然不够尊重。
但秦易铮从未因此生气,他会配合她的跑题,一语指出问题所在,三两句话醍醐灌顶,然后用一个深吻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旖旎的当下。
他看起来大度翩然,那些斤斤计较都报复在了接下来的一场火热欢好中。
秋棠很想知道,秦易铮选叶蔓庭当代言人,究竟是公是私。
她重新戴上眼镜,把护手霜放回包里,转身离开。
在广告部浪费的两小时多少影响到秋棠今天的工作,秦易铮打电话叫她吃饭时她还在加班。
他出差半个月,小别胜新婚,一早就在奥尔町餐厅订了烛光晚餐,谁料秋棠临时有应酬,没法过来。
“嗯,昨天和方总约好了今晚吃饭。”秋棠坐在办公室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无糖美式,苦得皱眉,“改天吧。”
电话那头的秦易铮也微微皱眉,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还是理解她的工作,“好。少喝点酒,什么时候结束?我安排司机接你。”
“不用了,餐厅就在紫金苑附近,我吃完饭直接回去。”
秋棠有自己的房子,她说的回去是指回她自己那里。
秦易铮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但秋棠的确是个不爱麻烦的人,工作起来冷冰冰得像个机器人。
“你这小工作狂。”他无奈地笑,“好吧,明天见,亲爱的。”
秋棠握着杯子的手抖了抖,“......明天见。”
电话没挂,听筒里秦易铮的呼吸低沉从容。
秋棠看着洒落在裤子上的咖啡渍,动了动嘴唇,“......亲爱的。”
秦易铮愉悦地低笑起来,他嗓子里可能藏着一架大提琴,说话时音色像镀了一层光,这一笑尤甚。
隔着电话,凭空秦易铮也能想象出他的阿朝此时红脸咬唇的娇嗔柔态,心底软成一片,不再故意逗她,互道晚安后结束通话。
放下手机,秋棠的耳朵还烧着,口干舌燥,端起咖啡一口气喝光。
这一通电话打得她味觉失灵,半点苦也尝不出来。
秋棠不来,烛光晚餐没有任何意义。秦易铮付完违约金,不等服务员将鲜花烛台撤走,就径直迈步离开。
出了包厢听见有人喊他,秦易铮循声望去,眯了眯眼,“方总?”
方尔华上前,客气寒暄,“这么巧,秦总也来奥尔町?”
秦易铮笑容微妙,反却将他的话又重复一遍,“这么巧,方总也来奥尔町?”
方尔华一愣,又听秦易铮问,“一个人?”
“哈,不是,”他转手指了指中央转台后面的主题包厢,“我女儿今天生日,我们一家三口出来庆祝一下。”
那边包厢门拧开一道口子,一个穿着公主裙,头戴小皇冠的小女孩探脸出来,眼睛滴溜一圈,撅嘴朝这边喊,“爸爸,你怎么这么慢?”
方尔华无奈失笑,秦易铮勾起嘴角与他告辞,“那就先不打扰了,祝方总千金生日快乐。”
他脚步如风,从餐厅下达车库,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门关上时发出沉重声响,天花板悬挂的指示牌轻轻晃了晃。
秦易铮握着方向盘,修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向后靠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后视镜里映出他优雅迷人的脸部线条,轮廓深邃,下颌紧绷。
秋棠骗他。
为什么?
第 4 章
深夜十点,秋棠结束工作,准备关机回家,电脑屏幕右下方忽然亮起,提示收到一封新邮件。
她还以为是什么工作邮件,把附件下载下来打开后,文件夹里只有一段视频。
捏着鼠标的手腕微滞,她点击播放。
宴会大厅灯火通明,红毯两边鲜花簇拥,白百合和粉玫瑰衬出一张芙蓉脸,叶蔓庭落座于众人之中,在朋友家人的歌声里幸福地闭上眼睛。
秦易铮紧贴着她,生日蛋糕的烛火晕开一道暖黄色光圈,映在他们微微侧着靠近的脸上,一个笑意盈盈,一个眉目温柔,周围的每一声祝福都真心实意,肺腑欣慰。
叶蔓庭的十八岁,花团锦簇良人在侧,不会想到同样是十八岁,有人灰败惨淡,在一摊烂泥里挣扎求生。
她那样圆满,对别人而言是救命的爱情在她那里不过是锦面添缀的花朵。
视频画面过于和美,电脑屏幕发出的冷调荧光都添了几分暖意。
秋棠端着一杯冷掉的无糖美式,一口一口慢慢喝。
视频不长,三分钟出头,播放结束后屏幕黑下去,映出秋棠神色淡淡的脸。
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关掉电脑,伸了个懒腰,拎起包准备回家。
紫金苑地处二环黄金圈,周边繁华,采光良好,江景大平层。
并且离公司很近,这是让秋棠多方考虑后最终决定买下的原因。
十九岁到现在,似乎她这五年来整个世界都是围着易升在转,以秦易铮为中心,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自我绑架。
秋棠一年到头大多数时候住在秦易铮那里,她不常回紫金苑,但请了人定时打扫。
阳台上种着绿植,餐桌上的鲜花每周一换,沙发和墙纸的颜色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是一个家。
洗完澡把衣服塞进洗衣机,按完一遍程序,秋棠回到卧室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不大不小,低低地嗡鸣,吹头发的时候很适合脑袋放空,什么也不去想,只需要一遍遍地重复机械动作,度过一段轻松空白的时间。
头发吹干,她把吹风机放回抽屉,天花板的灯忽然快速闪烁起来,明明灭灭几番挣扎,灯管乍然一亮,最后还是灭了。
黑暗从四面八方的角落灌进来。
秋棠的手抖了抖,背脊僵直,地板冰凉,她坐着没起身,腿有些发软。
她以为自己已经克服怕黑的毛病,但还是猝不及防,情绪先大脑一步,本能地惯性恐惧。
黑暗像一个巨大的容器,里面装着的记忆斑驳老旧,旧得像上辈子,此时又晃回眼前,淋漓鲜血依旧崭新。
秋棠看见那个童年时因为不听话而被关进小黑屋的自己,哭喊挣扎几次后很快变得乖顺,因为母亲喜欢听话的孩子。
她从小就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包括学会如何做一个乖小孩,如何优雅应对每一次吃人的场合。
秋棠掐着大腿,利用痛觉强迫自己清醒镇定。
手掌挨着地面,她一点一点挪到落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繁华灯火照进来,她一颗心终于落回地面。
梯子放在阳台积了一层灰,秋棠拿抹布仔细擦拭一遍,换回室内的拖鞋,把梯子搬进卧室。
切断电源,她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光源对准天花板。
张开梯子前后晃了晃,确定支撑稳固后,她脱掉拖鞋,拎着工具箱和备用灯管一步一步踩上去。
国外上学时租的是最便宜的房子,免费的就是最贵的这个道理全世界都通用,家具坏了想修,秋棠被高昂的人工修理费吓得两眼一黑,奔到市场买工具,从此水管漏了灯泡坏了,通通自己上手。
拆灯罩时有灰落下来,秋棠眯着眼睛咳嗽几声,把灯罩放在梯子最顶层。她戴上绝缘手套,把坏旧灯管拆下来换上新的,动作熟练。
刚把灯罩装回去,拉上电闸,手机又响起来。
一串陌生号码,大半夜的锲而不舍地响了七八声。
秋棠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摘了手套,按下通话录音后开口,“你好,哪位?”
那边沉默。
在秋棠准备挂断的前一秒,对方似有所感地终于开口,一个女人,声音柔婉,带着几分醉意的哽咽,“阿朝,是我。”
秋棠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就认出了对方是谁,脸上血色褪至苍白,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抖。
她当然知道是她。姜品浓,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又差点把她拖进地狱里的人。
那边姜品浓叹息一声,“八年了,你就不想回家看看妈妈吗?”
“不想。”秋棠扶着沙发缓缓坐下,颤抖的手指抓紧坐垫,“我没有妈妈。”
姜品浓的声音被扼住,很轻地难以置信,“你不认我?”
秋棠嘲讽勾唇,“大半夜打骚扰长途就是为了说这种废话?”
“你......”姜品浓重重喘了几喘,音调陡然凄厉,“我拼死生下你,把你从乡下接进秋家,花了十一年的心血培养你,我竭尽所能地对你好,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从小控制我,计划把我送上老男人的床,这就是你竭尽所能的好?”
秋棠微微笑起来,“我是个没有继承权的女孩,真遗憾,但这不是我的错。你以前但凡少流一次产,也不至于只有我这一个孩子。”
她太知道如何刺中一朵菟丝花的痛点,姜品浓恨极,又悔极,“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把你扔在乡下,劣了你的根!呵,我还以为你终于懂事了,原来一直在披着羊皮骗我!”
秋棠仰头看着天花板,新换的灯璀璨闪亮,照得她眼球干涩,“所以呢,你又想派人把我抓回去打一顿再关起来?关上一天一夜,给颗糖我就乖乖叫妈妈?”
姜品浓沉默片刻,“我听说你和秦家少爷在一起,秦家那样的世家,若是没有秋家给你撑腰,嫁进去很难,更不用说他还有个门当户对的前女友。”
好一番威逼利诱,秋棠反倒淡定下来,冷冷一嗤,“姜品浓,我管不了你恶臭的脑子,但你应当懂得收敛,不要过问插手我的事。”
她声线阴冷:“一旦被我发现,我敢保证,你偷人的证据第二天就会出现在秋涵笙的办公桌上。”
姜品浓:“你......”
她抬起长腿摆上茶几,对着光舒展手指,“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
姜品浓终于哀切起来,细细地哭,“阿朝,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又养了个小的,闹上门来要分家产......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阿朝,你如今傍上秦少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你......”
秋棠厌恶欲呕,直接挂断电话,号码拉黑,将她的哭声隔绝在千里之外。
印象里姜品浓总是在哭。每次小三上门撒泼她就哭,打完女儿她也哭,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十足,仿佛她才是那些棍棒的承受者。
她哭起来的确漂亮,昆山玉碎,弱质楚楚,恰到好处的风情。
美貌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财富,她经常对秋棠说,阿朝,你一定要比我更争气。
姜品浓年轻时,大把的男人因为她的哭而心生怜惜意乱情迷,而待她年华老去,她的哭声就变成了空荡荡的塑料袋,被风吹得皱巴巴一片,最终扫进垃圾桶。
秋棠遗传了父母的优秀基因,出落得更加动人。
她对自己的外表有轻度嫌恶,十岁以后再没哭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看到电视里的女人因为爱情而流泪都会感到恶心。
光束堆积在她的发顶,灯光划破黑暗的一刻,积攒的情绪也被豁开一道口子。
秋棠执起换下来的旧灯管,扬手狠狠掷在地上。
瓷砖地板爆发出短促高亢的声响,完整的灯管跌成满地碎片,惨白的光晕里映出一张坏掉的脸。
秋棠乖顺温柔的面具被灯管碎片割开,瞳孔缩放,眼里的愤怒鲜活溢出。该死的黑暗,该死的冬天,她受够了。
肚里空空,但是没有任何食欲,她现在只想喝酒。
秋棠的酒量基本在频繁的饭局上交代干净了,平时不爱喝酒,打开家里的酒柜只剩一瓶存货。
她连高脚杯也没拿,拔了酒塞直接对着嘴灌。瓶内液面咕涌着下落,一部分红色酒液从嘴里爬出来,顺着皙白颈线起伏,近乎自戕的诡艳。
酒精入腹,灼烧的快|感在血液中翻腾涌动。
酒瓶细长,在地上摔出发酵三十年的厚重醇香。酒气在室内弥漫,越来越浓,令秋棠几近眩晕,餐桌上的花瓶映出她酡红的脸。
喝醉了酒失去理智发疯的秋棠,和姜品浓多像啊。
她狠狠拔起桌布一边,餐具,水杯,茶叶罐,还有插着一束新鲜百合的花瓶通通掀倒在地。
噼里啪啦,全部坠落,全部破碎。
秋棠慢慢坐下,躺倒,满地碎片在她身下铺陈展开,像终年不化的冰块。
去他妈的。
第 5 章
秋棠紧赶慢赶,上班还是迟到了。
秋助理入职以来第一次上班迟到,还落了单,破天荒的事。
秋棠从公司大堂走上顶楼,没理会一路上周围有意无意打量的目光,出了电梯直奔办公室,她今天本来约了客户见面。
方尔华坐在办公室外间,张秘书刚给他续上第三杯茶,见到秋棠宛如见到救星,当即松了一口气,“您可总算来了!”再不来他就要跑路了!
秋棠两顿没吃,又喝了夜酒,腹部隐痛,脑袋一阵一阵地疼。
她让张秘书去买早餐回来,悄悄吃了两粒胃药,挂上客气的笑容步出会谈室,“真是抱歉,让方总久等。”
方尔华笑笑,“好饭不怕晚,签完合同的我就是闲人一个,倒是秋助理看起来脸色憔悴,怎么,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秋棠笑笑,“在家能有什么事,劳烦方总关心。”
“唔,是么。”方尔华目光转了转,状似无意地,“我昨晚倒是在奥尔町遇见秦总,他订了一间情侣包厢......唔,原来秋助理没有一起?”
秋棠笑容一僵:“......”
方尔华心下了然,自动脑补出一场深夜狗血戏码,看她的眼神多少带了些真情实感的怜悯,“我听说叶蔓庭一支广告的代言费五千万起步,人家在镜头前站两天就挣了你好几年的工资,值么?”
秋棠配合他装模作样地叹气,“是啊,早知道当明星这么挣钱,当初我就该考北影去。”
油盐不进,方尔华算是看出来了,劝不动,挖不走。没法子,他无奈一笑,潦草结束寒暄,和秋棠谈起公事。
和方氏合作的IP计划拍摄一部电影,青春校园题材。
其实近年来这种类型的影视作品隐隐有烂大街的趋势,成本低过审快,演员片酬和制作费用几乎八二开,其中二成还得挖去大半用在宣传营销上,服化道全靠剩下那点蚊子肉撑起来,效果可想而知。
IP风潮刚起来那阵子恰好赶上流量经济盛行,遍地是黄金,这话用来形容当时的影视市场一点不夸张。
而后饭圈分散各自为营,每家粉丝壁垒分明,再难出现前几年那种一呼百应的国民级流量。
基本盘收缩,观众审美疲软,收视率这张牌传来传去,最终还是落回编剧手里。
秦易铮三十不到,老狐狸手段已现出端倪,一边跟风拍流量片抢占市场,一边砸重金搭起一个制作团队,买断国内好几个顶级的编剧档期,如今流量鲜肉号召力下降,易升依旧拿得出大热的作品。
剧本和团队没什么需要讨论的,秋棠每次和合作方争论最多的还是选角,双方都想往电影里塞自己的人,彼此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还要装得一派和气客观大方,无处不为对方着想。
秋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了的,话术转圜不动声色,等方尔华觉出一丝不对来,白纸黑字已经一锤定音。
至关重要的角色番位被易升掳去大半,留给方氏的几个角色戏份怎么看怎么寒碜,秋棠就和他讲道理,什么鲜花还需绿叶衬,圆满幸福的主角哪有求而不得的痴情配角让人印象深刻,一张嘴颠倒黑白,便宜占得理直气壮。
行呗,当初多讹了她两个点的利,现在差点丢了本,方尔华悔不当初,谝又挑不出刺,半调侃半发泄地,“你们女人可真够记仇的。”
秋棠气定神闲,为他沏上一杯新茶。
方尔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么说来,秋助理心里已经有主角人选了?”
“那倒没有,”秋棠这回说了实话,“选角要评估现有市场和未来潜力,演员有无违法乱纪被封杀的可能,一切考虑清楚后才能做定论。”
方尔华再不服也不得不承认易升挑人的眼光,其实道理大家都懂,可在这个看人下菜碟的市场,不光投资方挑,演员一个个也挑得很。
有些事情由易升出面可以简化很多,有这么一片现成的树荫,还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方尔华不知憋屈还是痛快,满腹纠结地走了,秋棠送他出了公司大楼,回到办公室,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
张秘书立在一边,“秋助理,秦总刚才找您。”
秋棠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拆筷子的手顿了顿,“嗯,等会儿就过去。”
得知秦易铮在找她,秋棠反倒慢条斯理起来,一杯牛奶小口小口喝了半天,又进洗手间磨蹭了一会儿,步履轻缓地过去了。
秋棠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总裁办公室的人,今天却故意敲了两声门。
秦易铮让人进来,看见是她,眼神有些微妙的奇怪,脸色微沉,“今天怎么迟到了?”
秋棠笑笑,“早上睡过头了,没听到闹钟。”
她转身,在秦易铮开口说下一句话之前按下咖啡机的开关。
咖啡豆高速研磨的机器声将人声盖住,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端着刚磨好的咖啡走过去,轻轻放到秦易铮面前,“新电影的男女主选角由我们公司负责,易铮,你觉得哪个演员比较好?”
秦易铮没去拿那杯咖啡,反倒抓过她的手,包进掌心正反摩挲着,“原则不变,你先拟定几个人选,到时候我们一起商量决定。”
秋棠在他手心轻挠,“我看叶蔓庭就挺适合演女主角的,你觉得呢?”
秦易铮眯了眯眼睛,伸手端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眉头微皱,“好酸。”
“嗯?”
“阿朝背着我偷偷放醋了?”
“没有。”
“没有?”秦易铮揽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把杯子送过去,“你自己尝尝有没有。”
秋棠哪里肯喝,她选了酸度最高的咖啡豆,一点糖都没有放,煮出来的咖啡口味堪比中药。而秦易铮报复心更甚,她被摁头喝了一口,呛了好半天,“咳咳咳,你唔......”
秦易铮放下杯子,像抱起一只猫一样,捏着她的后颈逼她亲吻,咖啡的苦涩在唇舌交缠间渐渐回甘。
秋棠很快被吻得乏力,额角沁出细密晶莹的汗雾,眼睫颤抖如蝶,鼻翼翕合,双手绵软,外强中干地抵在秦易铮的胸前。
秦易铮粗热的吻渐渐轻柔起来,他摘了她的眼镜,从眉弓亲到眼尾,高挺鼻梁贴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条,声音低哑,“脸色不太好,昨晚去哪了?”
“一直在家啊,”秋棠眨了眨眼,“喝多了茶,有点失眠。”
秦易铮微笑着与她对视,阳光照进他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似乎带着一种审视,判断秋棠这句话真实与否。
秋棠心脏狂跳,时至今日,她与这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对峙起来仍显得吃力。
“和叶蔓庭的广告代言是普通的商务合作,”秦易铮却突然话锋一转,“我只签了个字,剩下的不都是你在负责么?”轻笑一声,“还不开心?”
秋棠也笑,从他腿上下来,将衣服抻平整,戴好眼镜,“我还积着几份文件没处理,先回去了。”
秦易铮握着她的手还没松,“今晚回家?”
用的征求意见的疑问句,语气却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霸道十足。
秋棠暗自撇嘴,轻轻应了一声,“嗯。”
出去时和秦晟打了个照面。
见到秋棠,他散漫的眼神亮了亮。
虽说秦晟长得人高马大,可总裁办公室外间大门足有一丈余宽,他就是喝醉了酒也不至于瞎成这样,几步蛇形走位撞过去,秋棠肩头一震,踉跄几步扶着门勉强站稳。
秦晟一脸得逞地笑,碰完瓷开始倒打一耙:“不是吧秋助理,这你也能撞我身上?”
秋棠缓缓松开扶着门的手,站得笔直。
他下巴上抬,点了点地上散落的文件,颐指气使,“你撞掉的,你得给我捡起来。”
秦晟比秦易铮矮了几公分,却也比秋棠高出快一个头,仗着这里是外面,里间的秦易铮看不到,放肆地又逼近几步,“你捡不捡?”
“......”
秋棠刚泛起的那点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那份新项目计划书刚好躺在她鞋尖面前。
初期投入五个亿,预计利润翻倍,经纪部门未来可期,有望赶超影视部门。
一瞬间秋棠脑袋里闪过很多句话很多张面孔,
一朝天子数朝臣,广告部的洗手间,叶蔓庭的十八岁。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咖啡好酸,只是普通商业合作。
她神色发怔,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更加悴沉,漂亮的眼睛也黯下去。
秦晟慌了,“啧”地一声在她面前蹲下来,非常苦恼,“我捡我捡,行了吧?你这人玻璃做的,真小气。”
秋棠弯下腰,把那份计划书捡起来,标题到正文看完一遍,还给秦晟,转身离开。
秦晟在身后叫她,“喂,你生气了?”
秋棠脚步微顿,没说话也没回头,走了。
第 6 章
书房装修中式现代,配色黑白清冷,陈设简约透着低奢,整面墙的藏书架前端坐一人,轻而脆的键盘敲击声错落有致。
秋棠伸了个懒腰,抬手捏了捏酸痛到僵硬的脖子,眼睛仍一瞬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电影改编命名《桃枝》,定档在明年暑期,时间非常紧迫,剧本加工和电影选角色同时进行,工作团队发来的邮件塞了满满一邮箱。
恰逢年底,各种财务报表总结堆积如山,偏偏秋棠有强迫症,但凡归她管的,芝麻大点的事也要亲自过目。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做梦都在抖算盘。
所谓的市场调研基本等于大海捞鱼,单就演员这一环,胖的瘦的细的长的全拢上来了,说好听点是不能漏掉一颗沧海遗珠,戳穿了讲就是下面那些负责分管的夹带私货。
秋棠无从过问,也无意细究其中关窍,潜规则之所以称为潜规则,不就是因为它不上台面么。纠结这些利益关系没有意义,弄不好反而惹一身腥。
秋棠又不瞎,她的衡量标准一直摆在明面上,有远见的演员都知道该把劲儿使在哪。
筛选之前定下方向,流量小花的女主,搭一个年纪相仿的新人男主。
青春电影的受众基本是年纪比较轻的女生,她们大多已经有自己喜欢的明星,也有讨厌的对家。
粉圈生态微妙,众口难调,偶尔一同出席某个活动双方粉丝都能打起来,像这种恋爱题材的一整部电影,无论爱豆和谁搭档都势必引起摩擦。
小闹一阵还好,一旦掀起腥风血雨往往很难收场,所以流量搭新人,并且新人最好是男主,稳固基本盘的同时还能吸一波新粉,这是秋棠的考量。
她把文件报表全部批注好,用邮件原路发送回复,自己也留有存档备份。
秋棠向后仰靠在真皮椅上,对着深夜十一点的时钟复盘今天的工作。
一杯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从身后递过来,轻轻放在秋棠面前的桌子上。
她回头,对上秦易铮深邃的眼。
秦易铮俯身,从背后自然地环上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侧颈,“秋助理,可以下班了?”
他身上有种刚沐浴完的清新暖香,秋棠嗅觉沉醉,僵硬的身子软下来,喟叹一声,“是啊,刚把角色名单过完一遍。”
她又撑起手臂往前坐,移动鼠标,把初筛的名单调出来给秦易铮过目。二十几张演员简历排列组合成头像栏的样式,她依着刚才阅读一遍的记忆,挨个介绍下来,问秦易铮,“你觉得呢?”
他们在长期的朝夕相处中形成了十足的默契,秦易铮的思路和她大致同步,女演员这边按照秋棠的意思进行,男演员先不着急。
“经纪部门负责的选秀节目已经开播,周期不到两个月,正好和开机时间差不多。”秦易铮从公司未来发展作考虑,比她想得更远一步,计划趁选秀的风刚挂起来,顺应潮流推一些新人。
影视寒潮,演员青黄不接,而群众审美日益多元化,时代压力容易催生个人英雄主义,因此近年来,国内选秀的风潮在沉寂近十年后重新崛起,热度甚至隐隐有赶超二十一世纪初的趋势,只是不再像当年一样草根,观众看个乐呵,艺人野蛮生长。
精细化工业逐渐渗透到社会方方面面,包括娱乐圈。
信息泛滥到廉价的时代,观众疲于发掘,更期待送上门的甜点。
现如今几乎每一个推送到屏幕前的娱乐热点背后都有一整套包装,很难定论这样是好是坏,但生产消费相互影响,厨师总得迎合大众口味。
镜头里是人美歌甜的少年,舞台后是各方资本的角逐。资本造星听着似乎有些贬义,实则与十几年前文艺圈盛行的时候,那些名导带出来的“X女郎”相比其实换汤不换药。
后来文艺圈式微,资本控场,只是有些外行富豪们比较眼瞎些,招来的骂声也多些。
很多老牌演员签约要价太高,难控制,不如自家公司培养的艺人好沟通。偶像出身虽然低些,但最容易吸粉,从学院派里挑,以后转型演员,总能一步步爬上去。
秦易铮的意思是试水,“《桃枝》受众广泛,校园题材最好捧新人,即使失败了,总归是个低成本的流量片,风险可控。”
他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秋棠压下心中不虞,谁让他是老板呢。面上只略一挑眉,半真半假地嗔怪:“拿我的资源捧你的人?”
秦易铮失笑,“什么你的我的?这样计较,越来越像个小孩了。”
他覆上她的手,握住鼠标轻点关机,当真像抱小孩一样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托着后脑勺亲。
湿热缠绵的长吻,清爽的牙膏味在唇齿间晕开,秋棠双脚离地,被吻到缺氧晕眩,呼吸变得滚烫,被热气蒸出白雾的眼镜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书房的灯关了,卧室只开一盏床头夜灯,堪堪照亮半边莹白身躯,另外半边藏在阴影里。脸也白,数朵晕红沾上两腮,绛皓驳色,湿红吻痕从莹晰锁骨烫到灯光照不见的阴影深处。
秋棠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任由自己软成一滩陷进床单的泥,放空的大脑白光频闪,秦易铮和她说话都没听见。
秦易铮低头狠狠叼住她的嘴,把她出窍的灵魂拉回来,“这是什么?”
他捏着她的手腕,她洗澡前摘了镯子,之前的烫伤便无处遁形。伤痕随着时间逐渐加深,像光秃秃树干上长出的一块清冷暗苔。
秋棠撑起眼皮,散漫地笑,“之前不小心烫伤了。”
秦易铮皱眉,抱着她坐起来,在灯下仔细地看,“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的?”
“好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吧......我也忘了。”
“这都能忘。”秦易铮看出她的敷衍,捏了捏她的脸,“最近怎么了?总感觉心不在焉的。”
秋棠脑袋慢慢伏低,枕在他肩头看他,脸上笑着。
秦易铮明白她心里吃味,难得生出几分闲情去哄,“新部门自然热闹些,要是听到了什么闲话,不用放在心上,影视才是易升的根基。”
秋棠听了觉得确实。秦易铮大权在握九五之尊,谁敢在他面前造谣内涵?
漂亮恭维听得多了,偶尔一两句闲话漏进他耳朵里,多半只觉得新鲜好笑,笑完就算了,并不在意,毕竟在所有流言蜚语中,他永远是被讨好的一方,再恶毒的非议也对他留有足够的尊重。
即使每晚同床,他也无法体会枕边人的真实处境。
总之,秦总开了金口,秋助理哪里还敢拿乔,她双手环上他脖子,笑着吻上去,“好了好了,我错了,是我多想。”
她主动献吻,秦易铮自然笑纳,将人重新摁倒。
里里外外滚过一遭,被子都掉下床去。秋棠陷入天旋地转的眩晕,汹涌海浪倒灌进身体,连灵魂都要被撞成碎沫,秦易铮捻起她鬓角一缕汗湿的发,“后天放假,咱们去伯里岛。”
秋棠眼睛半闭着,嘴唇还在小幅度哆嗦,“怎么突然放假?”后天是工作日,最繁忙的周五。
秦易铮动作缓下来,“你说呢?”
后天......后天组内开周会,要和导演沟通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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