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替天行道
    阿查子哽咽道:“夫人说,庆功宴晚上,她做了一碗面,等到面凉了,大人都还没回来。”
    庆功宴,文通脱力的靠在了黑棺木旁边。
    是他为权势要挟沈是的那一天夜里……
    “结果竟瞧见大人和沈兄背着她说私底话,她听了一会,想起了往日三人在小面馆里的乐事,夜里做了一个梦都是极为圆满的。”
    文通痛哭失声。
    “当年蒹葭虽错过,今日萧郎亦不悔。”
    阿查子抽了下鼻子继续说:“夫人说自己肚子里没墨,说出来的话怕是要教大人嘲笑了。”
    沈是的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心口的疼,和眼底的泪,教众人看的莫名其妙,心生腹诽。
    但也来不及过多关注了,一向和善宽厚的大夫人死了,众位颇受关照的小厮也尽数眼湿了。
    文通一只手抠在棺木上,半截指甲盖崩断了开,而丝毫也察觉不到疼,只催促道:“继续啊……继续说……”
    其实话到此时便已没了。
    阿查子不忍见大人如此伤怀,便强行说道:“后来夫人给我讲了个故事……”
    “她说,第一次见大人的时候,大人身上都是补丁,针脚走的乱七八糟的,和沈兄那样的端正的读书人完全不同,她心里想这样不顾君子仪表的人,也会读书吗?却见大人拿出一本书与沈兄交谈,那本书批注整洁,字迹隽雅,连她这样目不识丁的妇人都觉得美极了,像似看见一幅画一样。”
    “大人同沈兄谈今论古,一直是形影不离的,时常一聊便到了忘我的境界,连收摊了都不知道,但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她思前想后应是从半年后变的吧,从那一次她端着一碗刚出锅的汤面,烫手不已,而大人却将每日时时擦拭的爱书,垫在桌上让她放下的时候,便开始变了……”
    众人露出了悚然的神色……
    原是文通不知何时竟从棺木里牵出了冉娘的手,那手被河水泡了一夜,早已是紫涨到骇人模样,而文通却浑然不觉的贴在脸上,露出悠远怀念的目光。
    阿查子也战栗了起来,但想起这双手是如何温柔的抚摸过他头发,教他束发,戴冠,他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半响才又打起精神继续说道:“夫人说,她那时过意不去,为答谢大人便替大人将衣衫都补好了,此后交集便越发多了。”
    “夫人说,如果不是她,大人和沈兄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夫人问我怎么办,我当时竟没能回答……我竟没能回答,也没能察觉……”阿查子自责的颤抖。
    听了故事的人只想,与这个小孩何关?两个书生的还前程似锦,怎偏得姑娘跳了河?
    谁能想到呢?
    阿查子哭到只剩气音,忽然又想起一句,“夫人说,她前几日去大相国寺求了个签,她觉得签语不妙,便花了五十两银子请大师破灾,夫人说,大人知道肯定要笑她被骗了……她也好怕被骗啊……”
    文通已经被魇住了,他麻木的流泪,麻木的握着那只手。
    沈是却问道:“签呢?”
    阿查子摇头,咬着嘴唇,哭着说:“我不知道……”
    此间闹剧便断了线头,众人见文大人不语,呆痴的躺在棺木边,也不敢去动。
    沈是更是不会上前自找没趣,只是钻心之疼一直难以消除,他最后再看了一眼冉娘,躬身拜了一下,便离去了。
    而此时,文通呆滞的眼神突然转动了一下,然后往冉娘手里蹭了蹭,撒娇的说:“我知道都是他害的你,我不会放过他的……”
    暮色将至,堂中渐渐只剩下文通一个人,空空落落的,文通不知所云的哼着曲儿,像是哄棺木里的人睡觉一般。
    却倏忽从他袖口掉落了一张竹签。
    上写着: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这是他方才从冉娘袖口找到的。
    傻姑娘,夏末了,河水也很冷的。
    文通仰着头落泪,他面前仿佛出现了个柔弱女子,拿着一张纸条惊恐万分的模样,那是他最疼惜的人啊……
    怎会有这么恶毒的签语。
    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他的傻姑娘平日连几文钱都不舍得花,怎么会突然用五十两去解签……
    文通光是想想便心如刀割。
    你怕什么……
    要报应也是报应到我头上啊!!!
    你为何要抛下我,傻姑娘,因果报应也是挡的了的吗?
    他明明昨日才以为得到了救赎,他的冉娘终于喜欢他了,他害落榜的阿查子也被他找回来了,一切都还会好起来的……
    他拉着冉娘的手痛哭流涕,“为什么……为什么命好的人,死了还能重生……为什么命苦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了……偏偏都是失去……”
    文通指天大骂“天、苍天、你无眼!!!你若有眼,为何不冲着我来!”
    轰隆,墨色的天突然被紫色惊雷撕裂,然后狂风暴雨袭来,像是要淹了这座城般的猛烈。
    阵阵惊雷丝毫不停歇,那紫白色的光照在文通脸上,照的他从怨怼到愤怒到——恨。
    他放下了冉娘的手,合上了棺盖,他沿着棺木走了一圈,贴着棺盖吻了一口,“该死的人不是你,是他。”
    他语气渐冷,“既然天不公,我便替天行道。”
    屋外的雨愈来愈大了,那雨水蓄的都淹近了堂内,淹没了文通半截缎面靴子。
    他看了眼,大步向风雨里走去。
    ……
    沈是胸口疼的睡不着,在床榻上四处打滚,那雷声又吵,轰隆隆的响个不停,教人心烦不已。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他忽然感觉了雨水,怎么漏雨了么,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看去……
    原是侯爷推了门,被风卷进来一阵夏……不对,立秋了,是一阵秋雨,凉飕飕的,抚摸过他的疼痛。
    沈是佯装无事的起了身,只是动作很缓,每动一下被抽着一次胸口的疼,“今夜如此大风雨,侯爷匆匆而来,是有急事吗?”
    “你不舒服?”柳长泽合门问。
    “没有,雷打的心烦罢了。”尽管一路过来玉轿金伞的,柳长泽浑身仍是湿了一半,沈是拉开了竹林七君图柜的门,从里头挑了件自己最宽大的衣物,干巾和一件云青色的外氅,“侯爷若不介意,不如先换一下?”
    柳长泽瞟了眼,却没有换,他说:“秋狝改冬狩了?”
    “侯爷怎知……”沈是心头一跳,今日紫宸殿只有他、吕安、圣上三人,难道吕安是……
    “我若要查,世上没有查不出的事。”柳长泽眸深似海的看了他一眼。
    听此言,沈是反而放下了心,他笑道:“侯爷若查好了,今夜又为何寻我?”
    柳长泽眉头下压了些。
    沈是识时务的说:“确有此事。”
    “愚蠢。”柳长泽厉色道:“付家军调兵半数支援西南,且主将负伤,正值最薄弱之际,你手持他贪佞铁证,却不趁秋狝之礼一举拿下,反而要等他满胜归来,全然无敌手之日吗!”
    沈是胸口骤疼,后面半句已经听不清了,微弱说:“此乃圣上之意……”
    柳长泽愤然无言,鬓上的雨水顺着他脸颊划过,身上一片深一片浅的,看的沈是像似湿在了自己身上般。
    沈是无所顾忌的走到了侯爷身边,一手拿起了案上干巾,试图替他擦去风雨。
    柳长泽本欲喊他停下,却见沈是捏着干巾尾部的手一直在抖着,他慢了一秒,再开口时,沈是已将绵软干燥的白巾轻轻的罩在了他头上……
    像团白云一样,恰好遮住他视线的一半,也恰好遮住视线中沈是的脸……
    柳长泽连呼吸都不敢重一下。
    他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双脚,轻踏着桐木制的木屐,脚步虚浮,微微带晃,偏又似强逼着自己维持着那一线仪姿,每一步都不敢随意……
    像一个病重的人。
    柳长泽抓住了沈是的手。
    纵然饮鸩止渴,他也甘之如饴。
    “侯爷莫急,圣上此行不无道理……”
    柳长泽忽然如烫到般松开了沈是的手,他方才竟有令人唾弃之思……
    柳长泽不禁拿出了对阵千军万马的防备劲头来。
    沈是只当他是潜意识抵触别人靠近,见他放手,便将干巾扯下一些,天光乍明。
    柳长泽眼睫颤抖,沉邃的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明的失望。
    “猛虎断肢,只会更加防备,连侯爷亦觉秋狝有危,更何况是伤者本尊……”沈是温柔细致的替他擦着每一缕发丝,但他手因疼痛颤抖,屡屡触碰到柳长泽的脖子、侧脸、耳后,如蜻蜓点水一般。直到一滴豆大的雨珠,逃过干巾的吸附,落在柳长泽的衣口上。
    柳长泽起身拽下了半湿的白巾丢至一旁,冷峻看着沈是说:“论及混淆视听,沈大人实乃当今无愧第一人。”
    “下官句句出自肺腑。”
    “依你所言,冬狩之事便是故意做给付柳两家看的,以表退让之心,使其放松警惕。可是沈大人,困兽尚且难敌,惊弓之鹰便易吗?”
    柳长泽陡然高声,“还是沈大人早有准备,却不肯示人。”
    “孟洋曾有伪账本先例,侯爷便能保证眼下这本是真的吗?”
    沈是无奈叹了口气,侯爷再不走,他便要疼晕过去了,只好求饶的透露道:“况且萧家军不会输,据臣所知,萧将军驱逐倭寇之日,曾上过一封密奏,里头提到一水陆皆宜、变化莫测的拳法,名为‘敬云拳’。”
    “敬云拳?”柳长泽心中大恸,手握成拳。
    张敬云,那是他外祖父的名字,而今却被他祸害成这般……
    沈是点头。
    柳长泽难过之余,却品出不对,他隐隐觉得有什么正要浮出水面……
    便见沈是突然吐出一口血。
    柳长泽完全将此事抛之脑后,连忙抓过案上云青色大氅裹住沈是,朝外唤起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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