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愿似乎在生气。

    通过他抛下她的举动, 季桃后知后觉，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她，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气。

    “林醋醋……”

    季桃随便嘟囔了句。

    林愿的睫毛, 不经意颤了下。

    正好被季桃的眼神捕捉到。

    她瞬间挺直腰杆，语速加快, 一气呵成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严一泽在眉来眼去，所以你这个男朋友委屈了，真吃上醋了？”

    “……”

    林愿顺着她的话答：“知道就好。”

    季桃更得意了。

    “那是不是还有这一点，你打赢了, 尤其结束时的三分很帅，但是女朋友却没给你欢呼，甚至还在因为冤枉了严一泽而自责, 就醋上浇火, 更加生气了？”

    “……”

    林愿应声：“嗯。”

    季桃笑眯眯的，最后说：“你生气，我开心。”

    “林醋醋”看着她，一脸平静无澜。

    季桃无视了他敷衍到极点的回答，已经默认为他是真的为她吃醋, 亲昵又讨好地拉住他的手，笑吟吟问：“男朋友, 我现在给你道歉和奖励，好不好？”

    林愿侧眸看过来。

    季桃手指点点他的脸颊示意，微笑着说：“充电啊！一边充一次，好不好？”

    说白了, 就是想占他便宜。

    林愿锋利的喉结近在眼前，滚动时，打球时渗出的细小汗珠在冷白肤色上蔓延, 整幅画面漂亮而又诱人，充满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张力。

    季桃只盯了一下，就觉得嗓子眼像被火燎一样发干，可能灌一大桶冰水，都难以缓解上半分。

    “要充电了……”

    她又欲盖弥彰地重复了一遍。

    “有汗。”

    踮起脚尖那刻，林愿侧过了头。

    季桃怔松，又听见他说：“人多。”

    “而且，快上课了。”

    连续三个理由，季桃没回过神。

    他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她想。

    但他，到底在气什么呢？

    季桃和林愿之间的气氛很诡异。

    但是后者，显然不这么觉得。

    晚自习铃响前，季桃手里转着他刚削好的铅笔，百无聊赖地盯着一本书的封皮看。

    封皮的后面，是林愿的脸。

    他故作.爱学习，一个下午，都没怎么搭理她。

    季桃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待橘红的斜阳完全落下，绚烂梦幻的天空，很快便会转为灰蓝，直至最后完全黑透。

    很隐蔽，适合发生点什么美好的事。

    她转笔的手倏地停下，调转铅笔屁股一头，对着林愿，不带犹豫，捅捅他的手臂。

    某人的书移开，露出那张平淡到没一点兴味的脸。

    “男朋友……”季桃眨巴着眼睛，“我们不上晚自习了，去约会，好不好？”

    “不好。”

    话音刚落下，被一口回绝。

    理由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期间，被用烂了千遍万遍。

    “好好学习。”

    季桃咬牙，狠了狠心。

    下一瞬间，林愿的右手臂猛地一沉。

    书也随之下移。

    猝不及防抱住他手臂的人，眨巴着的眼湿润，含了显而易见的可怜和哀求，语气里浓浓的撒娇意味，只要不是个聋子都能听出来。

    班级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季桃还在表演。

    “去嘛！去嘛去嘛去嘛……我好想去约会，我就要去约会！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去不——”

    又是一个猝不及防。

    季桃的嘴，被忍无可忍的手掌封住。

    “去……”

    林愿深呼着气应答，妥协过后，右手才敢以龟速挪动，从两侧嘴角高高上翘的嘴巴离开。

    小树林里，月黑风高，最易滋生暧昧。

    季桃高高兴兴拉着人跑来这，等天暗了，立马迫不及待地转身，踮了脚，抱着他。

    林愿的下巴，刚好抵在她的头顶。

    隔着单薄的衬衫，季桃能感受到他的胸膛温热，当然，同样感受到了规律平整的心跳。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林愿低头望过来。

    季桃继续嘀咕：“我都知道错了，也说要给你充电了，你还是不理我，一个下午，都没理我……现在，也不抱我了……”

    知道错了。

    这个字眼，让林愿的唇轻轻一抿。

    其实，她错在哪。

    他根本不知道。

    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烦躁不在状态的根源，真的是从她口中笑嘻嘻说出来的，看似完全不值得计较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他会因为这些生气，甚至吃醋？

    不。

    不是他。

    “桃桃……”

    林愿的手摸上了她的脸颊，气息浓重，滚烫而灼热。

    “现在来。”

    明白他说的是充电过后，季桃踮起了脚，微微噘嘴，只等他来烙上。

    她觉得失忆时的自己是有点可爱的，现在这样，林愿看了说不定会很喜欢，甚至抱着她多啃上几下。

    但满心的期待，只在一瞬间幻灭。

    眼皮有一些痒，季桃轻微眨眼，妄图消灭痒意，不要打搅气氛。

    眼微睁开的偶然一瞬间，便借了从枝叶中透出的月光，看清了眼前少年的模样。

    微挑的漂亮双眸没闭合，浓黑，暗沉，撞进去，便是一片沉不见底。

    她看不穿，究竟隐藏了多少种情绪。

    但唯独，没有动情。

    四目相对，季桃没来得及作出怎样的反应。

    林愿也没来得及。

    时间静止了几秒过后，一束强烈的手电筒光线，毫无预兆地从小树林外照进，同时伴随一道气势如虹的怒吼。

    “你们在干什么！”

    是教导主任。

    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

    说起教导主任，他大概是刚到中年就秃了顶，郁气难消之下，又培养出了一门兴趣爱好——

    不管天黑天白，在学校内四处晃悠，专抓不好好学习，偷溜去约会的情侣。

    他的怒吼声较远，完全有机会逃窜。

    季桃也不明晃晃站出去坦白身份，拉了林愿的手，便慌不择路选了一个开阔地逃跑。

    “快跑！别被追上了！”

    别问她为什么。

    她可能，就是单纯想跑。

    跑一跑。

    像教导主任狂抓人那样，借着其他的事，抒发自己积压的，难以消去的郁气。

    身后的喝声不断，伴随强光晃眼，简直如影随形。

    “别跑！两个小兔崽子，有种谈恋爱！就有种…有种来面对啊……”

    教导主任会累，她季桃也会累。

    很快，她的脚步较于之前，要慢了一拍。

    林愿大概是没察觉。

    一瞬息间，就到了她的前方。

    “嘭~”

    然后季桃听见，一声重重闷响。

    林愿毫无预兆倒下。

    紧跟着，季桃也没幸免，由于脚下趔趄，摔倒在他身上。

    倒下去的瞬间，耳畔有声极轻微的闷哼。

    季桃的小心脏，咯噔跳了一下。

    她紧张兮兮，不停地问道：“哪里痛？哪里摔到了？快给我看看……”

    小树林里幽暗，几缕破碎斑驳的月光，根本照不清现下的状况。

    季桃持续的话语，是被一道听上去很有气无力，又透着坚定的声音打断的。

    “现在没事……”

    她迟顿了一拍。

    “但你再不起来，”这一回，声音近乎咬牙切齿，“腰，就要断了。”

    “……”

    看似安静美好的小树林，会被人恶意挖坑做陷阱。

    这是谁都没能想到的事。

    林愿一脚踩了进去。

    季桃栽在他身上，概率也算是中了一回彩票，还不是小奖的那种。

    教导主任赶来，手电筒都怼脸上了，才发现是他两。

    这下，也没办法装作没看到。

    只能硬着头皮，搀上林愿，送到了医务室。

    校医检查过伤口，都是些皮外伤，由于树枝和小石子造成的，虽然不严重，但看着胆战心惊，行动也会不方便。

    药水拿来，季桃手里早准备好了医用棉签，只等上场。

    校医和教导主任悄悄离开，只留下两人，寂静又安谧。

    明亮的日光灯下，季桃小心捏着棉签，沾足了药水，一点一点往林愿伤口上涂，乌黑的睫毛时眨，但不透任何小情绪。

    林愿靠在床头，睫毛下垂，同样隐藏情绪。

    不提起。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没有在生气，在吃醋。

    而她，也没有看到他眼底的不动情。

    良久后，季桃将用过的棉签通通丢进垃圾桶，给药水拧上瓶盖放好，朝他扬起眉眼：“好啦！”

    “好……”林愿的话里没什么情绪。

    季桃讪讪起身，保持笑容，目光在医务室内巡视了几圈。

    看天，看地，看空气。

    就是不看他。

    像是这样。

    就能消除他和她之间，在一个空间内便会产生的，始终环绕的诡异气氛。

    最终，目光落在角落的小桌子上。

    季桃走过去，随手翻开了台灯下的书，眼睫下垂，目光凝滞在书上，似是专心致志。

    过了一会儿，她悄然转头，望向床上了无生趣一般，正在闭目养神的人。

    从他的脸上，她解读出了四个大字——

    不要惹我。

    季桃装作没看到这四个字。

    她捧着书过去，在床尾的一侧坐下，眼瞄向书本的其中一页，温柔乖巧地问：“男朋友，你喜欢猫吗？”

    林愿懒懒掀开了眼帘。

    “不喜欢。”

    声音照样毫无情绪。

    脸上，也没任何表情。

    有时候，心态的爆炸只需要一瞬间。

    那根导.火索燃到了尽头，被她熄灭过无数次，再点，就只有炸开。

    “砰！”

    季桃把书砸在了床板上。

    “你自己留在这吧，我上晚自习去了！”

    季桃起身，深呼着气走向卫生间。

    林愿望向那本被砸落的书，眼睫似有若无地轻眨。

    长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翳。

    “门在那边。”

    身后传来友情提醒。

    “……”

    季桃头也不回，狠狠拉开卫生间的门，走进后，重重摔了回去。

    “我会走的！”

    她拧开水龙头，用指尖发颤的手接水，深呼着气。

    “冷静，冷静……”

    她接好了水泼向脸颊，感受到一瞬的清凉，理智都恢复了许多。

    “对啊，他还在生气，可能真是因为我……又受伤了，也是因为我。现在这副样子，完全可以理解……都是在乎我 ，嗯，在乎我……越在乎，就越给我摆副臭脸，一定是这样，对的……”

    “冷静，一定冷静……”

    季桃又连续泼了几手的清水。

    “他要是真生气了，那我笑嘻嘻的，岂不是很欠打？还只想着充电……充，充个屁啊充，要是我生气，能有心情亲嘴吗？对啊，我怎么不站在他的角度想下……万一呢，万一他真为我吃醋了呢。”

    “季桃，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自信，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些！”

    “嗯……等出去了，你就看他的脸，越臭，越好……那就代表越在乎你。还有，以后这种小事，撒个娇就行了，对，撒娇……最管用了，之前不都管用了吗？所以做人啊，最重要的还是冷——”

    她话倏地一顿。

    季桃缓慢抬头，望见半身镜中，刘海额发都湿漉漉，紧贴着头皮的自己。

    狼狈又可怜。

    鼓起腮帮子，往上方吹了口气。

    平时轻飘飘的刘海，怎么都吹不动了。

    季桃的嘴巴，越抿越紧。

    “冷个屁的静！”

    季桃一撩刘海，咬牙切齿地说。

    她季桃，必须让林愿知道，谁才是爸爸！

    卫生间的门被轰然推开。

    满脸沾着水珠的人走出，目不斜视，压根不往床上的方向望上一眼，径直往医务室的大门走去。

    林愿眉头轻微一挑：“桃桃……”

    “干嘛！”季桃冷冷回眸。

    林愿似没察觉到她的变化，招了招手：“过来。”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把人当成小狗一样。

    季桃嘴巴咬得死紧，怒火是拼命压抑住了，才没让它当场爆炸。

    他的话，她再听最后一下。

    如果她走过去，他再敢摆出那副鬼样子，那她到时……

    绝对，绝对不会再顾及着他是伤员了。

    季桃冷笑一声，迈动了脚步。

    在床侧大剌剌坐下后，翻了死鱼眼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

    林愿抬起手，摸了摸她湿润的几缕刘海。

    “怎么这么湿？”

    季桃一声不吭。

    只动手，拨开了他的手。

    林愿失笑，一手锁住她两只手。

    转眼，剩余的一只手捏着她的刘海，挤了挤水，又扯来纸巾擦干了她的脸，最后才放开，两只手，分别握住了她的手。

    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他温声询问。

    “那你呢？你喜欢猫吗？”

    季桃的余光落向了床侧。

    毫无疑问，那本书被他翻过了。

    其实书里，她看到的，所感兴趣的内容简单。

    “你喜欢猫吗？”

    “嗯，喜欢。”

    “喵～”

    ——北川理惠《三行情书》

    她想活学活用，用喵喵叫，来化解诡异的氛围。

    两人重新做好，在别人的眼里，看起来很幸福很登对的情侣。

    可惜了，完全没奏效。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不喜欢！！！”

    季桃卯足了劲，朝着林愿，嘶声竭力地吼。

    霎时间，房间都震荡了。

    只要有空气存在的地方，似乎都回荡着吼声的余韵。

    其杀伤力，可见一斑。

    但有的人，偏偏平静。

    唇角甚至莫名其妙，勾起了小小的弧度。

    就和他莫名其妙生的气一样。

    “那你现在，可以开始喜欢了。”

    从林愿嘴里出来的，是笃定到极点的话。

    可能是闹别扭时的倦累，导致他精疲力尽，面对她气势汹汹的脸，连应战的准备都懒得做。

    反而精神失常，做出了一些有违人设的事情。

    林愿握着她的双手放开，缓缓抬起，举在脸颊两旁。

    接着，十指轻轻收拢。

    他一脸乖巧无害状，上下摆动起双手，掐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小小嗷呜了一声。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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