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俞景选了本地最好的一家医院。越是大医院, 分科越精细。俞景挂了神经内科下的一个精神障碍分支的号。

    因为是下午前排的号，医生刚午休起来，精神状态很好，连带面对病人的态度也十分温和, “你是哪里不舒服？”

    俞景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坐着, 身体紧绷起来。他就知道, 一看医生必然需要回忆当初血淋淋的经历，一旦回忆, 就会陷入发病的危机。但他除了面对, 别无选择。

    只有去面对，去克服，把自己治好，他才能有资格去够到自己的太阳, 才有资格去和乐璃谈以后。

    俞景左手扣紧了椅子边缘, 右手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摇摇手, 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然后拿出了手机开始打字。他手指修长，单手打字也并不费力, 只是姿势非常紧绷, 手指克制不住地轻轻发抖，“六年前曾目睹父亲摔死, 从那之后就不能说话了，还经常做噩梦, 一看到血就陷入幻觉……”

    随着一个一个汉字的打出，俞景的记忆也跟着陷入那个血淋淋的天地：满地的狼藉，疼痛的自己, 面目狰狞的父亲叫嚣着要拔了他顶嘴的舌头，令人作呕的酒气，一天一地的血……他的理智和颤抖的精神对抗着，左手用力到青色的筋都一寸寸突出了皮肤。

    很典型的创伤性应激障碍。医生看着面前眼神开始颤动的少年，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他一下，“别回忆了，给你开两个检查单，你去做一下，回来我会给你讲怎么治疗。有人陪你吗？”

    俞景被拍醒了，那拍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带着安慰和劝阻的意味。俞景强迫自己从记忆里抽离，点了点头。有人陪他，乐璃在他的心里陪着她。

    医生点点头，把开好的检查单递给他，“不要耽搁，早点做完早点来找我看，不能说话的情况是可以治好的。”这么一个又帅又高的小伙子，人生刚刚开始，不能说话太可惜了。而且创伤性应激障碍可能并发抑郁症，事关一条年轻的生命，他的态度积极又慎重。

    俞景站起，鞠了一躬。出了诊室，他麻利地交了钱，按照检查单的指示，去了做检查的位置，很快排到队做完了，然后又重新挂了号看结果。

    俞景去做检查的功夫，医生已经看了十来个病人，脸上有点疲惫。他看到俞景，很快记起了他的症状，接过他手里的报告单，利落地看完了，耐心解释，“创伤性应激障碍，这个病不少见，你别太放在心上，多做运动，保持身心愉快。治疗的话，药物和心理治疗相结合的方式效果比较好。我会给你开一些缓解精神的药物，你要坚持吃，然后隔壁就有心理咨询诊室，今天应该来不及了，你明天尽早去挂号，那边会给你专门的心理治疗建议。记住，一定要去做心理治疗。”

    俞景心里升起了希望。这是一个很好的医生，对他释放了这么多善意。俞景站起，郑重地鞠了一躬。

    “加油小伙子，你还这么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要保持自信乐观。”医生殷殷嘱咐着，当真体现了医者父母心五个字。

    俞景对着他释放了一个微笑，又鞠了一躬。他很少笑，这一笑就倾注了无限的感激之情。

    出了诊室，俞景立即在手机上预约了明天的一个心理咨询名额，然后去缴费拿了药。回去的出租车上，俞景打开了和乐璃的微信对话框，看着乐璃那个可爱的头像，他有许多的话想说，最后只是默默翻开了两人的对话记录，然后关闭了微信。

    我会好好治疗的，你等我。

    第二天一早，乐璃上学，俞景去了医院。

    看过俞景的报告单，心理医生已经知道了俞景的问题，“医生开的药你要按医嘱吃，这个心理治疗的话，可以催眠、眼动脱敏和认知行为纠正等，需要你的配合，以及长期坚持，你明白吗？”

    俞景抿唇，认真地点头。

    “眼动脱敏”的治疗方式俞景并不明白，医生仔细解释了一番，“简单来说，眼动脱敏有专门的仪器，仪器给你发出视觉、听觉及触觉方面的刺激信息，让你重新体验创伤情景带给自己的负面体验和消极想法，以及不适的躯体感受。我会和你交流，让你反复体验、倾诉，直到你这些负面的身心感受减轻、消失，并逐渐从伤痛中解脱，获得新的领悟和经验。”

    就是说越是不敢面对，就越是强硬地去面对，直到不再受负面触动，直到心里阴影消失。医生说的平和，但这种治疗背后的痛苦，必然是极大的。

    俞景仍然点了点头。即便痛苦，也必须去面对，否则，他就没有那个想要的以后了，那个能和乐璃一直在一起，走向光明和幸福的以后；那个能让乐璃亲耳听到自己声音和心意，而不用借助手机、纸笔的以后。

    即便做了很大的决心，第一次做眼动脱敏的时候俞景仍然感觉快去了半条命。

    仪器释放信息没多久，俞景就被拖进了创伤性.事件的噩梦里，身体发抖无法自控，眼神涣散，大脑又晕又痛，全身的细胞都紧绷，都惊恐，都叫嚣着要逃离。

    医生暂缓了仪器的信息释放，按住俞景的手臂，“能坚持吗？”

    俞景咬住了牙齿，感觉口腔里有血腥味。

    医生放柔了声音，“想想能让你坚持的人或者物。”

    俞景眼神动了动，想到了乐璃，握紧了拳。

    心理医生自然熟知如何分析患者的心理，“看你的表情，是有很在乎的人对吧？我猜是个女孩。”

    俞景深沉的心思瞬间被人看穿，一时竟然有些羞涩，视线晃了一下，然后又坚定下来，点了点头。

    医生轻轻笑了，“你这个年纪，有在乎的女孩很正常。她一定很美丽可爱，等你结束治疗，可以买一束红玫瑰笑着和她表白。现在，勇敢一点，坚持治疗好吗？你难受的时候，就想想她吧。”

    俞景点头。医生打开仪器，继续发送刺激信息。

    接下来的时候，即便手臂因为忍耐痛苦而青筋直冒，即便全身都在颤抖，冷汗快要打湿躺椅，即便手心被刺破冒出血珠，俞景都没有退缩过。他喜欢的女孩，一直以最美丽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微笑，支持着他同自己痛苦的回忆做着斗争。

    她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盔甲。

    第一次脱敏治疗成功结束，医生松了口气，“这种治疗，坚持十分重要，你最好一个星期来一次，明白吗？下次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催眠。我会在你的潜意识里缓解你对那件事的负面情绪。”

    俞景点了点头。

    这边俞景治疗十分辛苦，那边乐璃也并不轻松。

    蔡丽红来学校找乐璃，并且大呼“你妈还是你妈”的事，经过几天时间的发酵，终于在学校传开了。以往这种事肯定要被挂上论坛讨论的，但是因为有俞景设置的程序，论坛上已经几乎不能出现关于乐璃的负面言论，但是不上网，学生们还有嘴，口口相传来的八卦，传播速度比网上慢不了多少。

    乐璃不是很在乎这个。一来她并没有那么无聊，时刻关注八卦，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做几道题，多和俞景聊聊天；二来她内心坚定自信，不管那些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她在乐家受宠的事实。

    不过八到她眼前的，她还是会理直气壮地怼一怼的。

    郑航倒没有乐璃想得开了，他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大咧咧挠了挠乐璃肩膀，问，“你真的有个奇葩的妈啊？”

    如果是恶意八卦的其他人，乐璃可能就要似笑非笑地反问“这么感兴趣，是不是想认个干妈”，直接让对方没脸，但对方是郑航，乐璃多少知道他是没有恶意的，于是只得哭笑不得地问，“对，所以你有什么问题吗大哥？”

    郑航见乐璃没事人一样态度反而愣了，怔乎乎地问，“你都不难过的吗？”

    乐璃笑，“你都说奇葩了，我干嘛要为奇葩难过？”

    郑航松了口气，“他们说你伪装孤儿傍有钱人，我是不信的，你的人品我信得过！”

    乐璃继续哭笑不得，“我谢谢你啊！”

    前排的孙盈芷轻蔑地冷嗤了一声，看郑航和乐璃都有些不顺眼。这人端着女神范，其实挺小心眼阴阳怪气的，她不主动搞事，乐璃懒得理她。

    郑航了了一桩心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有点犯困的嗓音说，“俞哥怎么还不来，我都有点想他了。”

    乐璃低头想了想昨天和俞景的对话。不知道俞景的车定了没有。她好像，也有点想俞景了。

    他晒黑了吗？有没有好好吃饭？每天的安排多吗？累不累？

    虽然两人天天在微信上聊天，但是和能面对面的交流，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俞哥到底请了多久的假啊？”郑航又问。

    “两个月。”乐璃心不在焉地回答，忍不住思考，两个月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

    “哎，这么久啊，好想和他一起打篮球……”郑航懒洋洋趴在座位上。

    孙盈芷的同桌何娜回头冲乐璃善意地笑了笑，“那些难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何娜就是那天询问蔡丽红是谁的女生。她是孙盈芷的同桌，和孙盈芷的关系却不那么好。因为经过多天的相处，她发现孙盈芷这人表面友好，骨子里却有些冷傲，在女生面前清高，在男生面前却有些茶味。于是自然而然地，她和孙盈芷关系就远了，和乐璃倒是能玩得来。

    乐璃回以一笑，“放心了，我没那么玻璃心。”

    孙盈芷见何娜对乐璃示好，更不开心了。但她就是找不到机会出一口气，也是憋屈。

    随口聊了几句，乐璃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结果这个时候教室外面就响起了粗暴的声音，“乐璃，你他妈给老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日万，九点时候放第二更大长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