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草原上缺乏高大的树木, 中午的日头就显得格外毒辣。

    艾小岫和尹师坐在一处高地后的阴影里，昏厥的阿难则躺在两人的脚边。

    两人这样坐了好久，尹师将手里装水的水囊递给她。

    艾小岫没接, 她问道：“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尹师心中叹了口气。

    他笑道：“你不要听别人瞎说, 我没事, 只是在突破琉璃品的时候遇到了些障碍, 我就把自己的内力封印了一部分。”

    艾小岫：“不是一部分吧？”

    尹师顿了顿, 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温柔的笑, “留下来一分也足够了。”

    艾小岫突然伸手捧住了他消瘦的脸。

    尹师怔住了。

    艾小岫盯着他道：“现在你就给我变, 变成你原来的样子。”

    尹师抿了抿干涩的唇，别开头。

    她按着他的脸颊，又将他的头转了过来。

    尹师：“我无事。”

    “没有事那你就给我看啊！”

    尹师僵住了, 没有说话。

    艾小岫奇了怪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原本的样子啊，你真破相了？我不在乎啊。”

    尹师抬起手，按住她的手。

    他苦笑一下。

    可是，他在乎。

    艾小岫：“那我想要看看你的眼睛总可以吧？”

    她威胁道：“你不能总是拒绝我。”

    尹师抬起手, 指尖微颤，轻轻蹭了蹭抚住他脸颊的她的手。

    他轻叹一声，“有什么好看的, 我的眼睛现在也难看极了。”

    艾小岫不说话。

    他心中一紧。

    现在的他又能拿什么来留住她呢？

    这残破的身子？这枯萎的容颜？这被天下人唾弃的名声？

    尹师喃喃：“你若实在想看, 那便看吧。”

    他这样说反倒让艾小岫不好下手了。

    艾小岫游移不定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尹师抿了抿唇，放开手，将双手放置在脑后, 一点点抽开遮住眼睛的布巾。

    艾小岫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

    随着手指抽开，白布松散地垂落下来, 落在他的脖颈上。

    他眼睛紧闭，睫毛安静地垂下。

    艾小岫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的睫毛。

    他呼吸急促，睫毛微颤。

    他微微后仰，避开她的手。

    他的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尹师苦笑道：“你……是真的吗？”

    艾小岫直瞪他，“都到了这个地步，你难不成还认为我是假的吗？”

    尹师：“我……我经历过太多次……”

    他的笑容增加了一份苦涩。

    艾小岫探身，想要吻他，他却往后躲了一下。

    “别！”他急忙阻止，“我现在太脏了。”

    艾小岫：“我才不怕。”

    尹师轻声道：“也唯有你此时此刻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微微扇动，终于撩起，露出翅膀遮掩下的……

    艾小岫盯着他的双眼，吃了一惊。

    尹师身处黑暗中，所有的感官却都在默默感知着她，她的每一丝反应，他都不愿错过。

    他也从她的反应中读出她的惊惶无措。

    他的心沉入更深的黑暗中。

    尹师淡淡道：“很吓人吧，我……”

    “你的眼睛还是挺酷的嘛！”

    尹师：“……啊？”

    他傻了眼。

    艾小岫捏着尹师的下巴，仔细打量他兔子似的火红火红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器质性的病变，不要讳疾忌医，我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尹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她：“你……不害怕吗？”

    艾小岫无语了，“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啊，你忘了我给商宗远换的玛丽苏……啊不，是七彩眼睛了吗？你跟他相比才只有一色好嘛，顶多还比他瞎，这有什么啊！”

    尹师：“……”

    他低声笑了起来，双肩也好像卸下了什么，“我差点忘了，你非常人也。”

    艾小岫突然往前一扑，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双腿缠在他腰上，整个人像是树袋熊一般坐在他的身上。

    尹师懵了。

    他扶着艾小岫，生怕她掉下来。

    艾小岫开心道：“你别动，你别动。”

    尹师还没有回过神来，艾小岫已经趁机打开了医疗救助站。

    尹师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变了，他知晓她定然是使用了她那个神奇的武功。

    他本来……算了，他在小岫面前总是输家，他已经认命了。

    艾小岫原本以为尹师会挣扎，手脚便都缠在他身上，谁知道她开启医疗救助站后，他整个人老实的不行。

    艾小岫检查了他的眼睛，发现是玻璃体中充血浑浊的症状，然而，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让人棘手的是他视觉神经堵塞，好像还是因为内力堵塞在这里。

    这可真厉害，走火入魔走进了眼睛里。

    艾小岫沉吟片刻。

    尹师体贴道：“即便医治不好也无妨，我已经习惯了。”

    艾小岫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医治不好？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觉得你首先要把内力重新梳理一下，然后我再给你解决后面的事情。”

    艾小岫：“你怎么就走火……唉。”

    她说不下去了，想也知道他是为了谁。

    尹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如今，我已经圆满。”

    艾小岫咬牙道：“你的走火入魔到底有多严重？你为什么不给我看你的面貌，你该知道我能医治的。”

    尹师笑了笑。

    即便是他也想要在喜欢的人面前留下最好的模样，并不想将自己容颜不好的时候展示给她看。

    “还有，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这也是走火入魔的结果吗？你……”

    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慢慢将他的白发拢进手心里，“你为什么把自己变成了这样啊……”

    尹师清清淡淡道：“以前我曾注意外表，但你不在后，我觉得这些也都无所谓了。”

    “不做尹师，做个老疯子、老乞丐也不错，还能避人耳目，毕竟，谁也想不到太上皇会是身边乞讨的乞丐。”

    艾小岫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为什么要让她的心怎么难受啊！

    艾小岫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尹师微笑着攥住她的拳头。

    他嘴角沉下，低声问她，“你……为什么还好好的……不，我的意思是，你没有事情吗？”

    “我还记得……”

    他提起当初的场面，脸色又一点点白了起来，他声音也不稳，隐隐压抑着什么。

    艾小岫柔声安抚他，“嗯，我没有事情，该怎么说呢？在那座山上被炸毁的是我的另一个身体，我有很多个身体，哎，这会不会让你感到害怕？”

    她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

    毕竟两个人身处不同的时代，如果他不能接受……哼，那她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尹师摇头。

    他轻声道：“那时我才知道，这世上唯一让我害怕的是你不在。”

    艾小岫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虽然看不到却仿佛能够感觉到她如同年糕一般丝丝缕缕、甜甜蜜蜜的目光。

    他耳朵红红的，“嗯，那、那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

    艾小岫反手握着他的手，手指无聊地捏着他的手指，指腹抚过他手指上的伤口。

    他敏感地颤了颤，却还是强忍着没有抽出手。

    艾小岫：“我也不想的，我想早早出现在你身边，只是……中途出了些问题。”

    尹师：“幸好，你回来了。”

    他的手臂动了动，还是停住了。

    艾小岫注意到他的动作，抿唇一笑，将自己塞进了他的怀里。

    尹师：“我的衣服太脏了……”

    虽然这样说的，他还是死死抱着她，他力道如此大，似乎是想要将她嵌进自己的怀里。

    艾小岫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你怎么会成为……我？”

    尹师刚要说什么，突然，他抬起头。

    艾小岫顺势抬头望去，只见明亮湛蓝的天空上有一只鹰飞来飞去。

    尹师一个抬手，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投了出去。

    明明他什么也看不到，那个亮闪闪的东西却正中鹰的脑门儿。

    鹰“嗷呜”一声从空中坠落下来。

    尹师走过去，捡起沾着血的蓝宝石，将那只鹰拣了起来，把血迹处理干净。

    “走，这是追踪阿难行踪的鹰。”

    艾小岫也知道情况紧急，急忙跟着他离开。

    ……

    一路上都有天上的鹰追踪，每当这时，尹师就会用石头等东西把鹰打下来，带着艾小岫转换方向。

    这一路，艾小岫吃鹰肉都吃腻了。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南边，原国、雍国和南国三国交界的一座滨海小城。

    阿难中途醒过来过，不过吃完东西后，又被尹师敲晕了。

    尹师淡淡道：“其实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死去，毕竟他还是一个人物，只要清醒就会想到办法逃脱。”

    艾小岫盯着他。

    尹师别过脸。

    只是，他虽然早已弃佛，却不能当着她的面杀人。

    他递给艾小岫银子，“你去找个客栈休息一下，我把他解决一下。”

    艾小岫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走开了。

    待艾小岫走开后，尹师走到海边的一处空地上，海风吹得他白发胡乱飞舞。

    他立在一块礁石上，脚边躺着人事不知的阿难。

    他冷静又淡然地开口，“都出来吧，跟了我这么久，也该做个了断了。”

    周围寂静无声。

    尹师冷静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们存在，你们一共四拨人，有带着花香，能够操控虫子的南国之人；有一直孜孜不倦，妄图在我一路经过的水源下毒的峦国之人；有从草原深处来，用鹰来跟踪我的原国之人；还有……”

    他顿了顿，语气试图无波无澜，“……还有，雍国之人。”

    “你们都想要取我性命吧？”

    “我只是很好奇，一路上我做了各种准备，也几次三番将你们甩掉，结果你们却还是跟上来了，我的行踪你们是如何知晓的？若说知晓我行踪的，世上也不过两个人，到底是他们谁告诉你们的？”

    发丝轻抚他的脸颊，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枯黄的杆子，杆子头抵在礁石上。

    有人嗤笑一声，“不是你的知己好友出卖了你，就是你的国家出卖了，魔头尹师，你混到这一步纯粹是咎由自取！”

    海水一冲击上礁石，拍出泡沫似的水花，那些水花有的舔上他的衣角，他却一动不动，如同漆黑的礁石，巍峨耸立。

    ……

    艾小岫定好了客栈，心中却隐隐不安。

    艾小岫问监督老师：“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监督老师：【唉。】

    艾小岫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歪着头道：“老师，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可没底儿啊。”

    艾小岫：“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罢，她就急匆匆下楼。

    她刚踏出客栈，就见一白衣男子从客栈前急匆匆路过，幕笠一角掀起，露出尹师那张平静冷淡的面容。

    “尹师？”

    艾小岫忙追过去。

    可他走的太快，就快要将她抛下了。

    嘿，敢跟她比脚程！

    艾小岫连忙招呼医疗救助站，带着自己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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