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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剥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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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府

    屋里黑黢黢的, 并没有点灯。

    盈袖站在窗前,隔着纱,看外头那轮明月。

    她脑中一片空白, 就这么痴愣着站了两个时辰, 没来由就哭了,觉得很难过, 她知道有很多人关心着自己, 也知道如今表哥来了,她有了娘家、有了依靠,可就是不开心。

    过去十分不堪, 将来又没有什么期待。

    今儿生出了不好的想法, 莫不如吊死, 也省了心里堵得慌。

    就在此时, 外头忽然传来阵敲门声。

    “袖儿, 你睡了么?”

    左良傅沉厚好听的声音响起。

    盈袖屏住呼吸, 装作睡熟,没有回应。

    她有过身孕啊, 这表明什么, 她被陈南淮睡过很多次, 什么样的姿势都有过,而陈南淮又曾得意洋洋地在左良傅跟前描述, 还把沾了血的元帕和玉阳.具拿给他。

    自卑和难堪同时涌上来,盈袖捂住口,蹲下痛哭。

    很多次, 她都想了结掉生命,重新再活一次,来生一定要避开这些人, 躲得远远的。

    “这丫头,药还没吃就睡了。”

    左良傅无奈地笑笑。

    盈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咬住自己的胳膊哭。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蹲得两条腿都发麻了,外头已经没了声音,大概,他已经走了吧。

    “呵。”

    盈袖苦笑了声,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起身,如同游魂一般在原地摇晃,跌跌撞撞地往出走,她想出去透口气。

    谁知刚把门打开,就看见左良傅拎着个食盒,站在门口。

    他……怎么还在。

    盈袖几乎是下意识低下头,默默掉泪。

    “醒了啊。”

    左良傅笑的温柔。

    他装作没看见她哭,笑道:“荷欢发了热,怕把病气过给你,就托我给你把药带过来,得,又凉了。”

    “我不想吃。”

    盈袖摇头。

    她这样残缺的人,吃什么药,还不如死了。

    “那就不吃。”

    左良傅心疼极了。

    他最近发现,盈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眼神抑郁,经常发呆,变得有些迟钝,很害怕与人接触,饭菜和药,除了他和荷欢端来的,别人拿给她,她一口都不会吃,怕被下药。

    这几日越发严重了,闷在屋里不出来,可是在人前,她就装得很平静开心,甚至还和丫头开玩笑。

    “今儿被那些地方官聒噪了一整日,忙得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左良傅摸了下肚子,笑着问:“你这儿有什么吃食没?”

    “有些点心。”

    盈袖轻声道:“你要吃么?我去给你拿。”

    “不不不。”

    左良傅忙道:“我不爱吃甜兮兮的东西,太腻。”

    说到这儿,左良傅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我记得你做的一手好菜,好歹本官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难道不给我做些饭?”

    “让厨子做吧。”

    盈袖故意打了个哈切,懒懒地拒绝:“我困了,再说了,我现在身子不好,不能碰凉水的。”

    “哎呦,哪有这么娇气。”

    左良傅一把将女人拉出来,他不想再让她闷在狭小的屋子里了。

    “就一顿饭,能费你多少功夫。那些脏厨子做的,我早都吃够了。”

    瞧见盈袖脸上有些不自然,左良傅忙丢开手,他装模作样地抱拳行礼,笑道:“劳烦姑娘了。”

    “行吧。”

    盈袖笑笑,跟在左良傅身后,往厨房走去。

    来左府这么久,她还从未出过院子。

    这会儿已经到了子时,正是夜虫闹腾的时候,月光温柔地照在花树上,雨后的青石地很是光洁。

    绕过回廊,穿过小门,他们到了厨房。

    放眼瞧去,厨房很大。

    灶膛里塞着柴,保存着火,大木盆里养着鲜活的鱼虾,案桌上井井有条地堆着新鲜果蔬,麻绳上吊着熏肉和火腿,墙角有个小香炉,点了驱蚊虫的香。

    “我、我先烧水吧。”

    盈袖低头,准备去挑拣几根柴火。

    “嗳?本官怎么忽然想露一手呢。”

    左良傅大手一挥,挡住女人。

    “你会做菜?”

    盈袖仰头看他,不禁质疑。

    “你也太小瞧本官了。”

    左良傅挽起袖子,侧身,做出请的动作,让盈袖坐到方桌跟前的四方扶手椅上。

    他双手叉腰,四下看了圈,利索地将木柴塞进灶里,随意在鱼盆里洗了把手,从面柜里舀了满面一勺面,又倒了一瓢凉水,煞有介事地开始和面。

    “我说……”

    盈袖哭笑不得:“凉水可以和面?”

    “当然!”

    左良傅用手背蹭了下发痒的脸,谁知面粉粘了上去,他高昂起下巴,骄矜道:“你可以说本官办事能力不行,可不能怀疑本官不会做饭,本官吃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行吧。”

    盈袖摇头一笑。

    她倒要看看这人能把面弄成什么样。

    瞧,水多了,成了面糊,这男人有些气恼,又添了两勺,得,面又多了。

    最后没法子了,他索性用筷子使劲儿在面盆里搅和,等水烧开后,把面疙瘩全都下进去,忽然觉得好像太素了,手忙脚乱地切了些熏肉丁和萝卜丁,又打了几个鸡蛋。

    “这还能吃么?”

    盈袖咽了口唾沫,问。

    “自然。”

    左良傅不禁得意洋洋,笑道:“陛下可喜欢吃我做的面疙瘩汤了,我差点就做了御厨呢。”

    说笑间,左良傅又往青花瓷碗里打了两个蛋,用筷子搅和后,添了些水,放进蒸锅里。

    “大人今儿给你再来个荤的,蒸笨鸡蛋!”

    “您老确定,不让我出手?”

    盈袖笑着问。

    “不用!”

    左良傅手在自己下裳来回擦,从篮子里挑出几根黄瓜,拍碎了,拌了个凉菜。

    在背转盈袖的时候,他眼圈红了,她身子未复原,怎么能碰凉水呢。

    “呦,光顾着和你说话,蛋都蒸老了。”

    左良傅一把掀开锅盖,直接动手去端碗,谁知被烫到,龇牙咧嘴地喊叫,三步并作两步,将蒸蛋端到盈袖跟前,随后跑回去,舀了两大碗疙瘩汤,把凉菜端过去。

    他坐到盈袖对面,大手一挥:“开吃!”

    “这……能吃?”

    盈袖犹豫了,她往蒸蛋上点了几滴香油,用勺子舀了一点,果然蒸老了,里头都成了蜂窝状,可是,却是她吃过这世上最香的东西。

    “还不错。”

    盈袖笑着夸赞,别说,饿了一整天,这会儿吃点东西,肚子里暖暖的。

    左良傅面上一喜,只要她能吃东西,他就高兴。

    “对了,你什么时候见人家谢三爷呢。”

    左良傅往面疙瘩汤里狠狠倒了些辣椒油,喝了一大口,促狭笑道:“谢三爷这几日可找了你很多次,你都以身子不适推脱了,难不成故意吊着人家呀。”

    “你猜。”

    盈袖吃了块黄瓜,莞尔一笑。

    “我一直想怎么谢他,今儿作了幅画,准备送他。”

    “画什么?”

    左良傅坏笑:“你么?”

    “画你。”

    盈袖白了眼男人,给自己舀了一小碗疙瘩汤,不出所料,盐放重了。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桌上的蜡烛灯焰一闪,进来个虎背熊腰的年轻男人,正是大福子。

    大福子满脸堆笑,给两位主子打了个千儿,笑道:“大人您让我好找啊,竟和姑娘躲在这里吃夜宵。”

    左良傅用筷子点了下桌面,笑道:“你小子运气好,逢着大人今儿亲自下厨,赶紧坐下吃点。”

    大福子跟了左良傅数年,早都将大人当做亲人,便也没忌讳,坐下猛扒了通饭,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连嘴都没顾上擦,一把放下碗筷,从怀里掏出张麻黄纸,两手恭恭敬敬地给盈袖递过去,正色道:

    “这是和离书,文爷给您拿到了。”

    叮地一声,盈袖手里的勺子掉到碗里。

    她手伸过去,指尖触碰到麻黄纸,又迅速撤回,拳头紧紧握住,瞬间心绪万千,半年有余的婚姻结束了?是真的?以后再也不用面对陈南淮了?他会这么轻易放手?

    左良傅察觉到盈袖的异样,从大福子手里拿过和离书,打开瞧了眼,松了口气,问:“怎么回事?你细讲讲。”

    大福子一边吃着,一边说今儿下午在陈府发生的事。

    “您都没瞧见,梅濂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大福子说到兴奋处,不禁手舞足蹈,鄙夷道:“简直不是人,还妄想把妹子嫁给王世子当妾,得亏咱们文爷有手段,不然姑娘就被这畜生给纠缠上了。”

    瞧见盈袖脸色不好,咬着牙掉泪,大福子知道自己说过了。

    如今大人和文爷都在保护着姑娘,不让她接触那些腌臜人,何苦让她听这些。

    大福子猛拍了下自己的嘴,笑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嫂子还是心疼你的。”

    左良傅横了眼大福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袖儿,不必为不值得的人哭。”

    左良傅附上女人颤抖的手,见她没躲,笑道:“文爷这事办得好,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娘家人,站出来跟梅、陈两家说得清清楚楚,以后也少了很多麻烦。我傍晚得到消息,你哥已经动身回曹县了,你嫂子心里挂着你,没走,来府里要见你,我没准许,她住到了客店,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见她。”

    盈袖摇头,没说话。

    “哎。”

    左良傅叹了口气,从柜中取了个干果盘,拿了两个核桃,手稍稍用力,就捏碎了。

    他慢悠悠地剥核桃皮,斜眼觑向大福子,笑着问:“文爷呢?”

    “快别提了。”

    大福子一脸得无奈,笑道:“这位爷瞧着是读书人,可体力比咱们练武的都要好。上午去窑子拿问了雯儿,下午到陈家处理陆令容及和离的事,晚上又去逛瓦市青楼。”

    “青楼?”

    左良傅忽然来了兴致,将剥好的核桃仁递到盈袖手里,又捏了三个核桃,坏笑:“怎么,文爷也喜欢嫖啊。”

    “去你的。”

    盈袖嗔了句,嚼着核桃,脸绯红一片。

    不是吧,大表哥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竟,竟去那种地方。

    “哪儿能呢。”

    大福子伸手去抓核桃仁,谁知被左良傅用力打了下手背。

    男人嘿嘿一笑,抓了下耳朵,笑道:“文爷今晚去了咱洛阳最好的青楼,花了大价钱,点了最红的姐儿,叫什么玉无瑕,不止呢,他还多叫了好几个妓.女。”

    大福子搓着手,脖子一缩,啧啧称赞:“真真是块无暇白玉,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一开始,我也以为文爷要嫖,谁知他竟规规矩矩的和那些窑姐儿说话,又是评论诗词琴道,又是畅谈心事,到后头我才知道,他是打听事儿去了。”

    “打听什么。”

    左良傅专注于剥核桃,随意问了句。

    “打听您和谢三爷呀。”

    “什么?”

    左良傅登时紧张起来,心里不住暗骂,好你个袁文清,真是贼的不行。

    “大人,您好像有些激动哦。”

    盈袖懒懒地歪在椅子上,扭头看向左良傅,唇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莫不是您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胡说,本官向来洁身自好。”

    左良傅冷眼瞪向大福子,故意用力捏碎核桃,笑着威胁:“你可甭乱说。”

    “没事,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盈袖笑道:“说你的。”

    “得嘞。”

    大福子面上一喜,竖起大拇指,笑道:“别说,咱文爷真有一手,还真打听到点东西。天下人皆知,谢三爷风流不羁,经常出入这些风月场,不过就是饮酒吟诗,为身世凄楚的名妓写写诗,交交朋友,他在洛阳的风月圈里名声很大呢。”

    “那大人呢?”

    盈袖紧着问。

    “大人嘛。”

    大福子将大拇指倒竖,扁起嘴:“咱大人也挺有名。上回越国使臣到洛阳,大人邀了些歌姬名妓作陪。”

    大福子越说越激动,凑近盈袖,不忿道:“那青楼本就是销金窟,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咱大人抠门啊,招待完使臣,一问要花的银子,眉头都皱成疙瘩,逼着我们兄弟几个去和人家鸨母讲价,非要砍掉一半银子去。”

    大福子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子,鄙夷地看向左良傅:“臊的我们呦,连口都不好意思张,哥几个合计了下,凑了银子,给了鸨母。”

    “这还是我的错了?”

    左良傅拉下脸,冷哼了声:“一百二十文一角的羊羔酒,到他们酒楼就成了十两银子,这不是抢么。”

    “都是朝廷的钱,您心疼什么劲儿。”

    大福子顶了句:“您就是抠搜。”

    “行行行。”

    左良傅老脸绯红一片,赶忙岔开这个话头:“文爷逛完窑子,又去哪儿了。”

    “他打了壶墨,去茶寮瓦市坐去了。”

    大福子活动了下发酸的关节,啧啧叹道:“这么晚了,小人都累得眼皮直打架,他兴冲冲地听什么士子清议,时不时地往纸上记些东西,还邀了几个年轻举子喝酒,聊什么土地兼并、边陲驻军部署,我也听不懂啊。”

    左良傅垂眸,笑道:“后来呢?”

    “后来小人实在困得受不住了,让两个弟兄护着他,就回来了。”

    “文爷是个有心人哪,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左良傅扭头,看向盈袖:“你这个娘家哥哥可是厉害,”

    蓦地,他发现她头歪在椅子沿儿上,竟给睡着了。

    “嘘。”

    左良傅十指按在唇上,示意大福子别出声。

    听荷欢说,这丫头最近总是失眠,几乎夜夜熬到天明,有时候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尖叫着“别过来”。

    “袖儿,咱回屋睡。”

    左良傅凑过去,将她手里吃剩下的核桃仁掏出,随后,解下自己的袍子,裹住女人,轻轻地抱起她。

    “嗯。”

    盈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头一歪,靠在他肩窝,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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