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七月半

    唐含这回感冒持续了好几天， 先是发烧、嗓子哑了，然后又转为咳嗽，头晕，最后是轻微的流涕， 等到她彻底好全， 七月半就到了。

    虽然叫“七月半”， 但是本地风俗， 过的却并不是七月十五的鬼节，而是七月十三。唐含小时候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长大了才慢慢明白， 大概因为鬼节太特殊了，要避开正日子吧？

    虽然是个挺隆重的节日， 但是因为它的性质， 其实是给已经死去的人过的， 所以倒也没怎么热闹。

    也就是杀一只大公鸡祭祀，意思一下而已。

    不过这一天却还是忙碌的。唐爸翻出了一大堆的黄纸，他们要自己用凿子在上面凿出图案，把黄纸变成阴间通行的值钱，烧化给下面的列祖列宗、亲朋好友。

    “要烧这么多吗？”江黛看着那高高的一摞黄纸， 忍不住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大城市里已经很少有类似的风俗了，就算少香蜡纸烛，往往也只有一点点，意思一下。

    “是啊， 毕竟那么多人分呢。”唐含掰着指头给她数自家的族谱。以前都是多子多福，家家户户都能生，四五个有点少， 七八个不算多。这样生来生去，就是一个大家族了，不多烧一点，怎么够用？

    “再说了，”唐含又说，“毕竟烧纸钱还是要比赚钱容易得多，大家都烧得多，地府说不定通货膨胀成什么样子，没准这些纸钱就跟津巴布韦币似的不值钱，当然得多烧一点。”

    有理有据，江黛给她点了个赞。

    好在虽然据说孝子贤孙亲自凿的纸钱更灵验，但也没什么祭品不能让外人动手之类的规矩，她就在一边帮忙打下手。

    最后所有的成果装在一个巨大的袋子里，看起来蔚为壮观。

    唐含偷偷告诉江黛，其实这几年唐家烧的纸钱都是直接从成立买的，称上个几十斤，可以慢慢烧。上一回自己凿黄表纸，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大概今年什么都不方便，在这种仪式上，反而更用心。

    因为还是没有电，所以下午唐爸就忙了起来。

    不过祭祀的事，归根结底是要孝子来做的，跟其他人关系不大。

    “你不用学吗？”秦屿问看起来事不关己

    的唐含。

    唐含耸肩，“据说是要孝子去弄，我虽然孝顺，但是我是孝女嘛，现在那一堆列祖列宗，都是老思想，儿子才算是继承了香火，所以我学不学都差不多。”

    江黛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地看了唐妈一样。但唐妈面色如常，好像并没有听到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后来唐含私底下偷偷告诉她，这些理论，其实都是从唐妈那里学来的。

    江黛顿时肃然起敬。

    不过她对唐妈肃然起敬也不是头一回了，而且大家都不是感情外露的人，所以自己心里感慨一番就算了。

    列祖列宗并不能真的吃东西，所以祭祀的公鸡用过之后，就交给了秦屿处理，给晚上加餐。这只大公鸡长得很好，尾羽尤其漂亮，秦屿烫毛之前，先把尾羽都小心地拔了下来，给小泽玩儿。

    因为是公鸡，所以并没有炖汤，而是切了两条腿的肉做辣子鸡，剩下的就一锅烩了。另外又削了一些土豆，玉米地里中的八月豆也刚好到了季节，最后做了一锅土豆豆角烧鸡块。

    既然是节日，就又加了几个炒菜，非常朴实的腊肉炒一切。

    还炸了今年新晒的土豆片，都是之前雨季里抽空晒的，土豆片看起来微微发黑，品相不太好，唐妈准备等天气彻底晴朗起来，再重新晒一次。好在炸出来倒也不影响味道，也不是拿去送人的东西，自家吃就无所谓了。

    耗油的菜，炒起来总是格外的香。晚饭还没开始，唐含就馋了。

    生病这段时间，她都吃得很清淡。现在彻底好了，正需要一顿大餐补补。所以她坐在火炉边守着锅，哪里忍得住不伸手？可惜手才探出去，就被唐妈拍了一巴掌，“一边儿去。”

    唐含很失落，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她索性站起来，招呼江黛，“我们去摘南瓜。”

    “摘南瓜？我也要去！”小泽立刻踊跃举手。

    秦屿一把把亲儿子薅了回来，“你不去。你去干什么？跟着捣乱。你留在家里，爸爸陪你玩儿鸡毛毽子。”

    说实话，这个条件可是非常难得了。因为秦屿毕竟是这么大一个男人，平时一向都觉得鸡毛毽子不是自己该玩的东西，只让小泽去缠江黛和唐含。唐含私底下怀疑他其实是根本不会踢毽子，但是一直没有证据。

    江黛站起身，十分领情地朝秦屿点点头，这才跟上了唐含。

    这段时间，地里该忙活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虽然也还是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要做，但是大家基本都待在一块儿，江黛也很少能找到跟唐含独处的时间。再加上唐含又生着病，不让她靠太近，所以虽然两个人确定了恋爱关系，却反而没有从前那么亲密了。

    现在秦屿拦住了小泽，虽然是去菜园摘菜，好歹也算是一段独处的二人世界。

    “摘南瓜做什么？”往菜园走的路上，江黛问。

    当然，南瓜也是很好吃的，不论是鲜嫩的小瓜用来清炒，还是已经老了的南瓜用来炖汤，味道都很不错。但是今晚的菜单，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加上南瓜，为什么突然要过来摘？

    “晚上你就知道了。”唐含卖了个关子，没有往菜园门的方向走，而是拉着江黛，绕到了另一边。

    村子依山而建，整体规划也跟梯田似的一层一层。唐家的菜园就在她家屋后，南瓜因为是爬藤植物，所以唐妈都是挨着土坎边缘种了一溜儿，让它们顺着地面往下爬，正好挂起来，免得南瓜长在地上沾了泥土，品相不好。

    所以摘南瓜也不用去院子里，绕着墙根溜一圈就行了。

    土坎有点儿高，南瓜藤也长得过分茂盛了。唐含仰着头，仔细地在瓜叶之间寻找大小适中的南瓜，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正准备招呼江黛去摘，一回头却差点撞进江黛怀里。

    “你贴这么近干什么？”她下了一跳。

    “贴着我女朋友，也要问为什么吗？”江黛从后面伸出手，环住她的腰，整个人贴了上来。

    因为她们是站在土坎下面，另一边就是已经荒废了的叔叔家的屋子，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唐含挣了一下，没挣开，就随她去了。反正时间还早，摘南瓜也不是那么着急。

    江黛的唇贴着她的后脖子，落下了一串吻。这个地方脆弱又敏感，唐含抖了一下，胡乱地偏头躲避，但整个人都被江黛禁锢着，自然收效甚微。

    “你别乱来……”她小声控诉。

    江黛含糊地轻笑，“这算什么乱来？”她的手掌顺着唐含腰间摸过去，钻进了衣服里，身体力行地给唐含解释什么叫“乱来”。

    等两人分开是，她已经手软脚软，没好气地瞪了江黛一眼，跟她拉开距离，继续找自己的瓜。

    一共就摘了三个瓜，唐含把两个大的都给江黛捧着，自己手里拿着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回到了家里。

    大的两个先放着，小的这个，唐含切了一个盖子下来，掏空了里面的瓜肉，然后翻出水果刀，沿着南瓜侧面比划。江黛终于明白她要做什么了，“南瓜灯？”

    “嗯，做一个给小泽玩儿。”这个南瓜可是她精心挑选，个头不大，但外壳却已经完全黄了，用来做南瓜灯肯定会好看。

    小泽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凑过来围观。秦屿见可以不用玩鸡毛毽子，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唐含比划了半天，终于开始动手，结果一刀下去，就切歪了。

    江黛这才明白，她也只是有理论知识而已，根本没什么经验。最后动手的，居然是秦屿。这位老板真人不露相，刀工居然相当可以，在南瓜上刻了一个泽字，又刻了一些比较简单的花样，看起来相当可以。

    把蜡烛固定在瓜的底端，再用绳子从两边一穿，挂在提竿上，一枚土制南瓜灯就完成了。

    因为是自己动手做的，所以虽然糙了一些，但是小泽还是相当乐在其中的。天还没黑，并不适合点蜡烛，但他已经拎着灯在院子里跑了好几趟，甚至蠢蠢欲动，想出去炫耀一番。

    秦屿见状，就带着他出去了。

    以前他们是客人，考虑到村子里的人可能会忌讳，所以不怎么来往。现在秦屿负责往城里送东西，家家户户都是要打交道的，大家也承他的情，已经默认秦屿和江黛跟村子里的人一个待遇，没有人再介意这些了。

    村子里的小孩不少，没有大人的禁令，附近几家的孩子已经跟他混熟了。

    小泽之前只能待在家里，没有玩伴，到底还是孤单了一些。现在交到了新朋友，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开朗起来，经常一群孩子玩得脏兮兮的回来，人也晒黑了很多，但看着更精神。

    这会儿被秦屿拎着，小泽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小伙伴炫耀自己的南瓜灯了。

    江黛看向剩下的两个瓜。这

    两个就比较生嫩，并不是老南瓜，“这也做南瓜灯吗？”

    唐含摇头，“晚上你就知道了。”

    天气很好，在天黑之前，他们照例在院子里吃饭。这一顿就吃得比较久了，直到天彻底黑下来，露出月朗星稀的天空，才收了摊子。

    堂屋门大开着，唐爸拿了一个大铁盆放在门口，那一整袋的黄表纸都被拎了出来，放在一边等待烧化。

    唐爸先点了香。

    香也是一大把，两只手才能拿住的那种。

    点燃出来，他分了一半给唐含。唐含就领着江黛，去拿了剩下的两个瓜，先用竹竿扎上，然后再往瓜身上插满线香，最后再把竹竿立在花圃里，两个别致的南瓜香灯就完成了。

    远远看去，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浮在空中，别的不说，鬼节的气氛是有了。

    剩下的一半，唐爸顺着唐家门口的道路，一路插到外面的大路上。这一天鬼门大开，所有的鬼都能会到阳间探亲，人类虽然看不到，但这场景有多热闹可想而知。难免有几个不认路，走错了的鬼。所以要在路上插香，给亲人领路。

    这种风俗在本地还是挺受重视的，所以虽然地面被修成了水泥路，但也还特意留下了插香的小孔。

    剩下的就是烧纸了。为了把每一张纸都烧得干干净净，不能着急，只能几张几张的撕下来烧，每年烧纸都是个大工程，一家人上阵也要烧到快凌晨。

    唐含蹲在火盆边，随手撕了几张纸钱丢进火堆里。

    其实她本来是跪着的，但膝盖哪里受得了，没几分钟就变成蹲着了。蹲了一会儿，刚觉得腿有点麻，想活动一下，屁股底下突然塞进来一只矮凳子。

    真的很矮，只有巴掌高，但眼下却是正好。

    唐含转头，就看到江黛正朝自己微笑。——唐妈另外给她和秦屿分了一个小铁盆，和一些之值钱，让他们也给先人少一点。虽然未必能拿得到，但总归是子孙的心意。

    明灭的火光中，唐含不着痕迹地伸出手，在暗处握住了江黛的手。

    江黛很快反应过来，回握住她，并且迅速把握手变成了十指紧扣。唐含一边觉得心里微甜，一边又忍不住想，假如这世上真的有灵魂，假如先人们真的会在这一天回来探亲，吃吃喝喝再拿点纸钱走人，看到她和江黛不知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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