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等他们二人把一层楼的商店都逛了一遍, 顾邵青手里已经提了不少纸袋了, 差不多是把这整个季节的衣服都买好了，曲苏都忍不住问他：“你一下买这么多衣服穿的完吗？”

    顾邵青倒是不以为意：“每天换一件, 总能穿完的。”

    其实他平时根本不会一次性买这么多的衣服，更别提全是大牌了。顾邵青现在拥有的最贵的一件衣服还是上次为了参加同学聚会特意买的大衣，他那时候自尊心作祟, 几乎用金钱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装得严严实实的, 说到底还是不想在曲苏面前没了面子。

    说来也是好笑，不可一世的顾邵青竟然也会有露怯的时候。

    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中午, 曲苏便主动问了：“待会儿要一起吃饭吗？”

    顾邵青听见他这么问，不由心中一动，心想这不正好是一个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吗，他便说：“我自己做饭，你要来我家吃吗？”

    曲苏倒是没想到顾邵青会这么说，他挺讶异的：“你会做饭啊？”

    “那当然了。”顾邵青十分骄傲的语气，他就像是抖开了尾巴的公孔雀似的，“你不是才说过我是无所不能的？”

    曲苏好奇道：“你每天都自己做饭？”

    “看情况吧，有时间就会做。”顾邵青面不改色地说，其实他今年一共就做过两回。

    曲苏实在是想象不出顾邵青平日里洗手作羹汤的模样，他真心实意地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情：“你真厉害。”

    明明这人连吃苹果都懒得动手削皮。

    顾邵青一副这根本不算什么的淡淡语气，他说：“习惯了就好，我也是大学毕业才开始学着做饭的。”

    这话倒是真的, 那时候他才刚创业没多久, 因为没有收入, 一日三餐在外面吃未免太过奢侈，所以顾邵青就买了两本菜谱准备学学做饭。只不过他才自己做了两天饭，就被洗碗这种又脏又油的事情给弄得没了兴致。

    但是不吃饭还是不行，而且他还得给别人发工资，后面顾邵青被逼无奈，只得随便写了几个程序卖了，虽然他总认为有些自掉身价了，但好歹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听到顾邵青这么说，曲苏不由深感惭愧，他长到这么大一顿饭都没做亲手过。

    因为家里一直是长期请做阿姨的，所以曲苏基本都不会想到自己要做饭这件事情，现在想想，如果是一个人居住的话，做饭确实是一项必备的技能。

    他问顾邵青：“那你现在要去买菜吗？”

    顾邵青嗯了一声，说：“正好负一楼是超市，我们买完菜就回去。”

    两人一齐乘电梯下到了超市，等到了生鲜蔬菜区，顾邵青便问曲苏想吃什么，曲苏犹豫了一下，说：“你擅长什么就做什么吧。”

    反正他的口味也不怎么挑剔，曲苏其实还是对于顾邵青的厨艺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毕竟会做饭是一回事，做饭好吃又是另一回事了。

    顾邵青扬了下眉毛，说：“我什么都擅长，你随便点吧。”

    曲苏被他这么自信满满的模样给惹笑了：“你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啊。”

    本来两人是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前走，这时顾邵青却忽然停住了步子，曲苏不由有些疑惑地转过了头，他发现顾邵青正盯着不远处的一对男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邵青的脸色好像有点难看。

    曲苏不由也将目光调转看了过去，那对男女看起来像是一对中年夫妻一起出来买菜，举止十分亲密，女方亲昵地挽着男方的胳膊，时不时娇笑着说些什么，男方倒是看不见他的脸。

    曲苏转过脸问顾邵青：“你认识的人？”

    “不认识。”顾邵青将目光偏到了一边，他随手拿起一颗茄子，说，“你想吃肉末茄子吗？”

    曲苏刚想回答，这时就看见那对男女正朝着他们二人这边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不由偷偷瞥了一眼顾邵青的神色。

    顾邵青绷着一张脸没说话，只是低头挑选着茄子，他好像没看见那两个人似的，又像是故意装作没看见。

    但其中的那个男人明显对顾邵青很是熟悉，还没等走近就有些惊喜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邵青？”

    顾邵青只得有些不耐地抬起头，他的声音比脸色更冷：“您有事？”

    明明用的是敬称，曲苏却感觉到顾邵青的话语里含着强烈的讽刺意味，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对男女，男方约莫四十多岁，女方年纪稍小，但也有三十多了，再联系顾邵青刚才的态度，曲苏忽然就想到了什么。

    中年男人被顾邵青这么拿话一堵明显有些讪讪，他看了顾邵青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曲苏，最后只能自己给自己找补台阶，问道：“和朋友一起出来买菜啊？”

    顾邵青就差把“关你屁事”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他掀起眼皮瞥了对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索性连话都懒得讲了。

    男人似乎是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并没有发作，只是叹了口气，说：“念念最近也没回家，是去你那了吧……”

    “你还有脸提？”顾邵青冷笑了一声，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和眼前的人在这里浪费时间解释什么，他直接将手里的购物车往前面一推，“麻烦让让。”

    站在一旁的女人似乎是被他突然的动作给吓了一跳，险些撞上一旁的保鲜柜，她不由转脸对一旁的男人嗔怪道：“你看邵青多粗鲁，万一把他的弟弟给吓坏了可怎么好？”

    听到这话，顾邵青的步子顿了顿，他沉着脸看了一眼女人还算平坦的小腹，过了几秒，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真不错，老当益壮啊。”

    “就是您得当心别又被扣上一顶帽子。”顾邵青说着笑了笑，“不然可要沦为全城的笑柄。”

    男人听见这话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但顾邵青根本懒得理会他的情绪，只自顾自转头走掉了。

    曲苏跟在顾邵青的身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顾邵青却好像没事人似的，他说：“我们就两人，两荤一素怎么样？你想喝肉饼汤还是排骨汤？”

    “都行。”

    结果两人挑选菜品挑到一半时，顾邵青却是先绷不住了，他低声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曲苏说：“其实……关于你和你爸的事，之前你妹妹跟我说过一些。”

    顾邵青一愣，随即嗤笑了一声：“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放下手里的一颗白菜，转过脸盯着曲苏，问道:“那你现在是同情我还是可怜我？”

    被这么一问，曲苏一时有些愣怔住了，他动了动嘴唇，也不知该怎么去说，知道了顾邵青家里的事情之后，他的心里确实是对顾邵青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只是……

    见他做不出回答，顾邵青冷哼了一声：“我不要。”

    曲苏轻轻啊了一声，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要你的同情和可怜。”顾邵青继续说，“如果你要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的话，我情愿……”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情愿你不要跟我在一起。”

    他即便再如何求而不得，也绝不可能放下自己的骄傲，靠摇尾乞怜获得别人的关怀和……爱。

    喜欢一个人可以有千万种理由，他唯独不能容忍对方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另眼相待。

    曲苏觉得顾邵青大约是误会了些什么，他说：“我确实是觉得你有点可怜，但这不妨碍我和你做朋友啊。”

    顾邵青没回应，只是自顾自道：“我不会再回顾家，也不会原谅他。你会觉得我太过无情吗？”

    “这种事情旁人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也没资格评判什么。”

    顾邵青像是低声笑了，他说：“要不中午饭你来做，熬碗鸡汤。”

    曲苏知道他在揶揄自己，有些无奈：“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就算了。”

    两人挑拣好了中午做饭所需要的菜之后就离开了商场，开车经过一家药店的时候曲苏提醒道：“你去买点活血化瘀的药吧，不然你腰上的伤不会好。”

    顾邵青便下车去买了一瓶，他掂量着手上的药油，忽地就生出来个念头。

    之后便是一路开车回了顾邵青的家。

    顾邵青开锁进门，刚到玄关，房间里的苏苏就听见了脚步声，欢快地跑了过来，他转过头和身后的曲苏介绍：“这是苏苏，你见过他的照片。”

    曲苏总觉得从顾邵青口里念出这个名字有些别扭，苏苏显然是不怕生的性子，此时正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想了想，他弯腰伸手摸了下它的脑袋：“你好。”

    “苏苏它不怕人的，只要你对它好，它就会喜欢你。”顾邵青把手里提着的纸袋随手放在了沙发上，“你先休息吧，我去做饭。”

    进门之后曲苏四下打量了一眼，顾邵青住的房屋设计是两层的洋房，面积挺大的，十分宽敞，客厅那里还有一扇落地窗，能看见外面的小花圃。

    之前顾邵青应该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现在虽然加上了顾念念，但偌大的房子里只住着两个人到底还是挺空的。曲苏不由道：“你住的房子太大了，显得有点冷清。”

    顾邵青沉默了一下，他说：“这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

    曲苏一愣，他这才注意到，无论是顾邵青还是顾念念，都从来没有提及过关于他们亲生母亲的任何事情，而自己刚才又见到了那样的场景，总叫人会生出些不太好的联想。

    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顾邵青，或者说，他了解的仅仅只是顾邵青愿意展示给自己看的那一面。

    曲苏绞尽脑汁想要说出些能让顾邵青高兴一点的话，可是无论怎么说他都觉得有点不合适。

    这时顾邵青却忽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语气平淡，也没什么情感上的起伏，但听起来却格外的冷：“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那种怜悯的注视他经受过太多，但唯独不希望它会在曲苏的眼里出现。

    曲苏看着顾邵青，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邵青的情绪像是有些低落，他说了一句“我去做饭了”，就默默地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进了厨房。

    看见主人进了厨房，苏苏很自然地也就跟了进去，在顾邵青的脚边不停打着转。

    顾邵青看了它一眼，闷闷地说：“不要讨好我，讨好我也没有肉吃。”

    苏苏似乎是没听懂这句话，仍旧伸出两只前爪扒拉着他的裤腿，露出舌头哈哈地吐气。

    顾邵青觉得有点头疼。

    过了几分钟，曲苏听见顾邵青在厨房里面喊自己的名字，他说：“你把苏苏带出去玩一会儿，给他喂点狗粮。”

    曲苏便从地板上拿了个玩具到厨房里把苏苏哄了出来，他出去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顾邵青，他正在切胡萝卜，刀工倒是挺好的，手上刷刷不停，每片都能切得很均匀。

    看来做饭这事也不是纯是他自卖自夸。

    曲苏看见顾邵青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什么防护都没有，不由问：“你不用系围裙吗？”

    顾邵青轻轻摇头：“不用。”他说话的时候没看曲苏，只是盯着手上的菜刀。

    曲苏只得讪讪道：“那你小心点，等下不要被油溅到身上。”

    待曲苏出去了，顾邵青反而是将刀随手一扔放在了砧板上。

    他心想，自己真是差劲。

    只要把菜谱看过了一遍，顾邵青基本就能全部记下，什么时候倒油，什么时候开火，甚至盐和味精的用量都能精确到克数，所以做饭对他来说就像是按照操作手册做基础实验一样简单。

    但他今天实在是有点心不在焉，先是忘了调火的大小，又把白糖和食盐给放混了，最后他自己都怀疑做出的东西是否能够食用。

    刚起了油锅，顾邵青就有点走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锅里已经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了，他连忙有些手忙脚乱地往里面倒菜进去，结果这一下就溅起不少油点。

    顾邵青顿时感觉自己的小臂上一热，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烦躁，也顾不上手上的烫伤了，就着锅铲胡乱翻炒了几下，像个因为做不出数学题而拿作业本撒气的孩子。

    曲苏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好像有点大，就过去看了一眼，结果他一下就瞥见顾邵青的手臂上起了一串亮晶晶的水泡，他惊讶一声，问：“你的手怎么了？”

    顾邵青没回答，他慢吞吞地把锅里炒好的菜用锅铲盛到了盘子里，才转过头对曲苏轻描淡写地道：“不碍事。”

    曲苏只当他还是在生闷气，他被顾邵青这态度弄得挺不痛快的，当即就忍不住道：“现在是你自己伤到了，你别扭个什么劲？这样有意思吗？最后痛的不还是你自己？”

    没想到听见这话，顾邵青先是一愣，之后他的表情就像是做错了事被老师训斥的孩子一样，明明自知理亏却还是忍不住有点委屈，他没有接话，只是低着头默默放下了锅铲。

    看见他这幅模样，曲苏顿时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有点太凶了，想了想他还是放轻了声音，说：“你别炒菜了，我看看你的伤。”

    他这么一说，顾邵青竟然就像个听话的小朋友似的，乖乖地走到了曲苏的面前。

    曲苏拿起他的手臂看了一眼，连着起了三四个泡，红红的，看起来怪吓人，好在不是特别大，他说：“你先用冷水冲一下，你家里有备烫伤的药吗？”

    顾邵青说：“在电视机柜下面。”

    “那你对着水龙头冲下伤口，我去给你拿药。”

    顾邵青从厨房出来，曲苏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药给你找出来了，你自己涂吧。”

    顾邵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问：“你不帮我涂吗？”语气竟然仿佛理所当然似的。

    曲苏顿时哭笑不得：“你是小孩子吗？又不是胳膊断了，哪那么娇气。”

    “哦。”顾邵青闷闷地过去在曲苏的身边坐下，他伸手拿过那管药膏，也没用棉签，直接就往胳膊上挤了一坨，动作像是在蛋糕上挤奶油。

    曲苏在一旁看着比他还着急：“不用挤这么多，你把它抹匀就好了。”

    顾邵青转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可是已经挤出来了。”

    “算了，那你就多涂点吧。”曲苏说。

    顾邵青把药膏涂好，说：“涂好了。”

    曲苏嗯了一声，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特意说出来。

    他忍不住说：“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发朵小红花，竖起大拇指说‘棒、棒、你真棒’啊？”

    顾邵青没搭理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半晌，他忽然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曲苏一愣，他打量了一眼顾邵青依旧是紧绷着的下颌线，这时顾邵青却正好也偏过了头，他直视着曲苏的眼睛：“我今天心情不好，迁怒到你了。”

    顾邵青很少有这么坦诚的时候，曲苏一瞬间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他顺口就接道：“没关系。”

    想了想，曲苏又补充说：“你以后不要这样了，会伤害到别人的。”

    顾邵青其实想说，其实他在别人面前不会这样，因为别人怎么样他都不在乎，不会在心里默默算计半天，不会有一点点情绪就反复发酵，更不会明明很喜欢却忍不住冷言相向。

    他也觉得自己特别的差劲，对待喜欢的人反而用的是最糟糕的方式。

    顾邵青最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会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和今天的更新，假装没有少八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