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与魔鬼

    跟着严和的身后进入别墅的主楼之后, 乐葵觉得那股压抑感更强烈了。

    良好的家教让乐葵不会失礼地随意打量四周，然而从眼角余光可以隐约看得到四周的轮廓。

    宽敞的大厅，没有多余的家具, 安安静静又冷冷清清的, 像是一直没有人住。

    虽然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木檀香，但因为这股香味, 反而让人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这边。”

    二人上了旋转楼梯，严和站在楼梯口，面向前方的走廊, 对乐葵微微弯下腰，微笑说：“请恕我失礼了, 少爷在尽头的房间里等您。”

    “……”

    这个意思是要她一个人过去吗？

    乐葵看了看严和，又看了看前方的走廊。

    走廊幽深, 再加上窗户都关闭了，哪怕在白天，也显得有些昏暗。

    挂在上方的灯饰亮着，大概是因为有些年份，灯光是昏黄色, 远远一看像踏入了时空走廊之中，仿佛和现实不在同一个世界。

    乐葵的胆子很大，她不害怕这种历史悠久的老宅。只是这里的气氛给她感觉太压抑了, 一想到徐予凛待在这里, 她就莫名地觉得有点不安。

    似乎看出她的不安, 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语气更加恭敬，“请过去吧，少爷在等您。”

    ……徐予凛在等她。

    这句话宛如定心针一样，乐葵迈开脚步, 朝走廊的深处走去。

    咯哒咯哒。

    规律地踩在地板发出的声响，是她的脚步声。

    太过安静的空间，放大了这种声响。

    乐葵第一次知道，原来房子太大的话，连脚步声都会变得十分孤单。

    在还没有认识她之前，徐予凛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已经知道他的父母不在了，所以他只有一个人住。

    明轩小区那儿，她现在已经猜到大概不是徐予凛真正的家。因为在高中和大学，他都在学校的附近购置房产，估计明轩小区也是他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才搬过去的。

    所以在徐予凛还没有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就住在这栋别墅？

    乐葵仿佛可以看到这倘大的别墅里，那个小小人儿总是孤零零站在空旷冷清的房间中间，没有人陪他说话，没有人陪他玩。

    乐葵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她停住脚步。

    眼前是一扇厚实的木门，上面雕着精致的龙凤图案，旁边有一盏昏黄的灯，把她的影子打在木门上。

    乐葵抬起手，曲起手指关节在木门上敲了敲。

    “进来。”

    ——是熟悉的声音。

    听起来没有异样。

    乐葵松了口气。

    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提心吊胆的，根本没有表现出来那么淡定。

    就是胆子再大，这也是陌生的地方，没看到认识的人，都会给她一个身处异世界的感觉。

    现在她真正安心了，虽然这里给她的感觉不太舒服，但这里真的是徐予凛的老家。

    徐予凛就在里面等着她。

    乐葵抿嘴笑了笑，她推开门，踏了进去。

    然后，她脸上的笑僵住了。

    身体比之前更加单薄的男生望过来。他靠坐在床头，透明的输液管从床头支架上垂下，一直延伸到床上。徐予凛手里拿着一本书，书本挡住了输液针口的最终去向。

    但很显然，那个针口是扎在手背上的。

    “怎、怎么回事……”

    乐葵站在原地，脑子一瞬间变得十分混乱，“你、你怎么……”

    她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缓慢走近，觉得只是四天不见，徐予凛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瘦削的脸颊，单薄的身躯，青筋浮起的手臂，淡得和脸色差不多苍白的唇色……

    无论哪一样，都显示了他的身体状态很糟糕。

    “不用担心，只是例行输液而已。”

    徐予凛苍白的唇轻轻勾起，他朝乐葵招了招手，“过来。”

    乐葵再也不信他说的“不用担心”了。

    她忽视鼻子的酸涩，瞪着徐予凛，“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一个人回来老家吗？

    如果她没有来的话，根本不会知道他变成这样。

    “乐葵，”徐予凛没有回答，他轻叹了口气，“我现在不能下床，你过来。”

    乐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来吧。”男生的嗓音压低了，带出一点缱绻意味，“……我想抱抱你。”

    鼻子一酸，乐葵再也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她抽了抽鼻子迈开脚步，走到床边。被男生没有打点滴的手勾住腰肢往前轻轻一带。

    “对不起。”徐予凛单手揽住乐葵的腰，把脑袋靠在她的身上，声音如呢喃一般，“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才一个人回来的。”

    他告诉她老宅地址的时候，虽然已经想过她可能会来。

    但是她如今真的来了，他又不想她来了。

    既想她担心，又不希望她担心。

    “什么时候开始的？”

    乐葵声音低低地又问了一次，她慢慢地伸手回抱徐予凛的背脊，明显可以感觉到手下的躯体比平时瘦了很多，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鼻子酸涩，一阵阵心疼在心底不断溢出来，几乎把她覆灭。

    徐予凛小时候总是住院，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病弱的样子。

    但是从初中开始，他的身体就好转很多了，到了高中变得更加健康。她以为到了大学，他就会彻底根治，不会再像小学生那样把医院当成家。

    为什么会这样？

    她只不过是四天没有看到他而已。

    乐葵不相信只是短短的四天就可以让他孱弱到这个程度，连下床抱住她的力气都没有。

    想起他这一个月来，就算每天吃得比以往都要多也持续消瘦，她还真的以为是他的发育期，没有去认真想过这样是不对劲的。

    所以他的身体状态肯定在很早之前就开始走下坡了，而她一直没有发觉。

    她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大概是两周前吧。”徐予凛用脸轻轻蹭了蹭，轻声说，“没事的，过阵子就好了。”

    她不再信他嘴里说的“没事的”。

    乐葵没有再说话，徐予凛也没有催促她，只是渐渐收紧了手臂，感受少女身体一阵阵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哑声问，“……不用住院吗？”

    就算乐葵再怎么不喜欢医院，但是她还是得承认，在医院才有保障。像现在这样待在这个房间，可能并不利于身体康复。

    “不用。”

    因为不是像小时候那样需要抢救的多项并发症复发。他只是吃不下东西而已，除了虚弱一点，并不会轻易死去。

    ……虽然持续虚弱下去，说不定也会引发旧疾。

    毕竟他这副身子本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

    引发旧疾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

    徐予凛没有老实跟乐葵说，只是轻声道：“所以我才让你别担心，很快会好起来的。”

    ……

    …………

    乐葵在那栋别墅住了下来。

    国庆长假过去了，乐葵向大学请了假，一直留在别墅陪着徐予凛。

    徐予凛的身体状态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很快好起来，每天医生都会上门为他进行输液，但他仍然持续消瘦。

    原本手臂上薄薄的一层肌肉彻底消失了，就像一层皮包着骨头。

    还有，乐葵发觉徐予凛吃不下东西。

    无论是乐葵如何费尽心思去做的食物，他都吃不下去。哪怕勉强吃了，也会吐出来。

    他现在没有挑食了，给什么都会乖乖吞下，但是他吃了之后，很快又会吐出来。

    乐葵开始怀念起徐予凛挑食的时候。

    哪怕他那时候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唔……”

    盥洗室里，乐葵拍着徐予凛的背脊，听着那一声声止不住的干呕，心脏一阵阵抽痛。

    她自恃二人相识十几年，认为自己把他照顾得很好。

    可是到了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束手无策。

    她完全没有照顾好他。

    她连让他吃下一点东西都做不到。

    徐予凛的额头满是冷汗，好不容易把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他靠在乐葵的身上，张嘴含住乐葵递到嘴边的水，用吸管慢慢地啜喝了一口，然后漱了漱口后吐出来。

    一米八八的身高，赖在她的身上像是没有重量一样。

    乐葵忍住鼻子酸涩，低声问：“还好吗？”

    “嗯。”大概是怕她担心，哪怕身体已经这样虚弱了，徐予凛还是没对她露出疲色，甚至还笑了笑，“没事了。”

    “……我扶你回床上。”乐葵说，搀扶住徐予凛的手臂，打算把他扶回床边。

    徐予凛顺言把身体一半重量交给乐葵。

    从盥洗室走出去，二人就快到达床边的时候，他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乐葵看向徐予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笑，她看到他这个模样，要很努力地忍住才不会哭出来。

    徐予凛没有卖关子，轻笑过后，便说：“你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你一下子就能抱起我。”

    实际上上初中前他都可以被她轻易抱起，这个女孩天生力气大，实在让他颇为头疼，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扭转了这种情形。

    乐葵听徐予凛这么一说，记起来了。

    她力气确实比普通女孩要大，以前徐予凛瘦巴巴的，她轻轻松松就能抱起。

    虽然自从上初中之后，徐予凛的身高增加，体重也相应跟着变重了，她的力气就像一下子卸掉了一样，再也不能轻松把他抱起。

    “你看，就算我现在瘦了很多，你也不能轻易抱起我了。”徐予凛坐到床上，平复呼吸，对乐葵笑道，“总归和小时候相比还是有些区别的。”

    乐葵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以前那个样子他都撑过来了，现在的情况不会比那时候更差。

    “……当然了。”乐葵鼻音瓮瓮，垂眸掩去发红的眼眶，“你也不想想你现在多高了……”

    徐予凛微微一笑，伸出手接住一滴从少女脸上坠落下来的透明液体。

    刚刚脱离身体的液体还残留一点温热，砸在手心里，一瞬间从手心开始流窜他的全身，让他偏冷的体温跟着那颗泪珠发烫发热。

    徐予凛敛下眉，神色温柔地凝视着那颗泪珠。

    他想，可以了。

    旧时的噩梦其实早已经离他远去，一直以来，是他把自己困住了。

    他拥有的这个姑娘，力气大，胆子大，性格很好，很会照顾人，就算不喜欢哭，也会为他红了眼眶，会为他忍住眼泪，也会为他流下眼泪。

    纵然他很多东西都得不到，父母、亲人、生日蛋糕、正常人的身体、正常人的人生，甚至是代表生命延续的孩子……他统统都得不到。

    但那又如何？

    只要拥有这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从认识的那一天，从她替他盖上毯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拥有了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发了这一章，感觉可以完结了……（当然不，只是错觉，他们的大学才刚开始，更精彩的地方我还没有写，我还要写他们出社会的！大概。

    对了，这对不会有孩子，徐予凛这身体不会有正常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