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眷恋(一更) (1)
殷岐与罗骱到时, 已是深夜。
殷将军常驻京中, 对京中事宜多有了解, 久闻他超脱尘俗、清冷寡欲的清名,而且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位国师大人,故而对他尚有一些印象,而今日相见, 却是在婚约下达天下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神情平静,孤冷高洁,与印象中别无二致,就是……嗯?他的视线触及道袍雪氅的领口边,沿着厚密的领口上移,在雪白的绒绒间看到一个浅淡的红印,如同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落在他白皙修长的脖颈间,仔细辨认, 似是……像吻痕。
殷岐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到自家主帅的身上,看着景王殿下心情颇好的样子, 总觉得方才发生的事情不太能够拿到明面上来想,而景王跟国师的相处方式也与其他夫妻不同,似乎有哪里不对。
在另一边,罗骱正顺着沈青鸾提出的思路讲到一半。
“……届时由末将带这支兵, 殿下坐镇指挥……”
“不。”沈青鸾截断他话,直接道,“我来。”
她说得干脆利落言简意赅:“明日再喝阵, 由本王亲自出面,将这场面做得更真一些。”
言下之意……殷岐蓦地看到沈青鸾朝自己望来,无形地印证了心中所想,看来之前的这些布置,果然并不仅止于此。
“无论他信或不信,都要咬钩。”沈青鸾勾了下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应战之后,接下来的事,一分一秒,都容不得可莱依迟疑。”
就在殷岐仔细听从其余布置时,忽地从清亮女声间听到一声轻轻的提醒。
“不要选明日。”
沈青鸾停下话语,转眸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郑玄。
“明日风往西南。”郑玄续了一句。
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郑玄认真的神情中,眸光在他纤密的睫羽间停了一停,脸上毫无濒临战时的觉悟,反而轻轻地笑出了声,问道:“那什么时候刮北风,王妃,嗯?”
郑玄:“……”
旁观的两人:“……”
·
安川城内,七皇子居所。
齐谨行斜倚在床榻边,一手从床榻之上垂落下来,由身侧的太监侍奉着换药包扎。少年郎年纪虽轻,但亦有几分出身皇家的沉着稳重,他闭着眼,呼吸声十分清浅。
太监将药换好,在新的纱布边打了一个精巧的小结,随后将沾血的纱布弃之于盆中,开口唤了一声“殿下”,而后低问:“您是怎么想的?”
齐谨行抬起眼,思索了片刻,道:“我觉得,景王有辅弼我的意图……不,她是有扶持掌控傀儡的心思。”
即便沈青鸾的权欲之心并不大,但仰仗她鼻息生存登位的下一任帝王,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危险忐忑。
“您年幼稚龄,是掰不过这一位的。她如今带您出行,便是索取一个可进可退。进可扫荡西北举兵归,以殿下的名义持大军回京,杜撰计谋,清君之侧,自恃民心军权,逼宫圣人当面。”
齐谨行嗯了一声,接道:“退可为我邀功请赏,索太子之位。而我势单力薄,只能依仗于她。”
“正是。”太监放下铜盆,挨在齐谨行手边,徐徐低语,“五殿下也发疯症,生不如死,岂是在这一位眼皮子下能受害的?景王殿下固然是靠山,可这位靠山,是要讨好得来。”
齐谨行:“愿讨好她的皇室之人,大有人在。动乱又生,若非如此,父皇也不必因她掌权而心忧不已,又不得不用了。”
两人交谈须臾,门窗俱严,火光微颤。
烛火拖出一道昏沉的长影。
及至此刻,忽闻得外面一阵匆促声响。那年长太监放开手上物件儿,起身推开门缝,见到寒风凛冽中,两军士搬着一个黑漆漆的蒙席之物走远。他一转头,猛地看见一人驻足在房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唬了一跳,借着月色看去,见到乌发高束,一身劲装的景王亲卫,佩剑悬腰牌,并带个蜻蜓点荷花的香囊,脸上无甚表情地站在那里。
老太监躬身礼道:“南侍卫。”
南霜移过目光,拱一拱手:“张公公。”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老太监指了指远去那两名军汉,问道。
南霜答:“不过是送困居于此的孤魂野鬼一程。”
张禄教她说得愈发胆颤,手指都收进袖子里,掌心湿润,也不知这人有没有将他与七殿下的谈话听到几分,但又想到方才语声低微谨慎,见她面色无异,又安了安心。
“……那咱家便不扰南侍卫了。”
南霜看着面前的房门渐渐关上,烛火熄灭,正想回返议事堂时,忽地听到房顶之上,一声骤起的低笑。
她身比话语更快,轻若鸿雁般猛蹿上去,稳稳落在瓦列之间,所佩长剑已出鞘半寸,渗出刚饮过血的悚人寒芒。
“什么人!”
话语未落,便见一袭雪白坐在房顶上,齐明珠面庞俊美,露出整齐的牙齿笑了笑。
长剑落入鞘中,南霜颇感莫名其妙地看过去,视线在旁边的酒上转了转,道:“这么大风,医仙大人怎么在这里。”
“医仙大人?”齐明珠重复一遍,不太乐意地伸手拍了拍房顶。“坐,反正你也没事儿,你家王爷估摸着跟郑玄亲热着呢,你别去自讨没趣。"
南霜迟疑了一瞬,松开按剑的手,坐在了齐明珠的身侧。
寒夜之中,熨烫过的酒液散荡出蒙蒙的白雾。
齐明珠递过去一杯酒,道:"南侍卫跟在景王身边这么多年,对她的为人,再了解不过,可否讲给我听听"
南霜抬眼看了看他,略抿一口酒,不答反问:"你信不过"
"不是。"齐明珠垂下眼,轻轻笑了一下。"无趣,陪我聊聊。"
风拂酒冷。南霜沉默地看了他片刻。
"好。"
·
成慧道人居于内城,此时早已安歇下了。两位将军也在议事后各自回返。
烛火微晃,荡出一层摇曳的光影。
郑玄抬手解开领口下的系带,将厚重雪氅脱下。
房门吱呀一声,他抬眼时,看到沈青鸾关上房门,卸下银甲,露出里面赤红如火的长袍。
她佩剑压在甲胄之上,剑鞘上盘旋着两只青色的凤凰,雕刻得精致华美,但似乎年岁不短,略带着一些古朴沉淀的气息。
倒是很衬她。郑玄收回目光,抬眼时正与沈青鸾视线相对。
“……昭昭?”
“嗯。”沈青鸾应了一声,“怎么?”
……她这理所当然的样子,差点要让郑玄以为是自己进错了房间。
她去除甲胄和外袍,抬手去握郑玄的手,将他的手拢在掌心里,再抬指去解开他的道袍,低声道:“白日里忘了问你,可有想我?”
她抵着对方的肩,似乎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夜半私语,明知故问。
郑玄按住她的手,放软语气地哄道:“想你。”
国师大人脸皮薄,肯这么说已算是令人意外。沈青鸾心情颇好地亲了亲他,搂着对方的腰,猛地把他抱了起来。
……!
按着她的手的力道忽地重了些,怀里的声音似乎有点儿着急。
“……放我下来,别闹。”
沈青鸾朗笑一声,把他放到床上,施然地解开他的衣带,半臂撑在上方盯着他。
原本就打不过她,这回更反抗不了了。
他内力沉封,动用不了,一手被她握紧,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未果。
“放你下来了。”沈青鸾勾过他发间的一缕清霜,将银丝缠卷在指间,看了半晌,低声道:“好像又长了些。”
她的指节上绕着这一缕霜白,慢慢地摩挲着顺到发尾,目光随之落到略显枯败的末梢之间。
沈青鸾的目光太过专注,那双凤眸沉淀下来,伴着片刻的静默。
她的目光上移过去,落到郑玄的脸上。在不断蔓延而开、沉默深郁的氛围之中,沈青鸾叹了口气,低首吻在他眉间。
“你这个人,口口声声说想我,怎么不知道保护自己,让我这么难过。”
郑玄冷如冰的手指被她握紧,竟也渐渐生出一些温度来,他张开手指,反握回去,与其十指相扣,指腹相贴。
温暖且带有侵略感的气息缠绵深入,将之包围。与他身上的冰冷清寒之气交融在一起,在呼吸时、低语间柔软地散荡开来。
“抱歉。”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在这种距离下才能清晰的听闻。落在耳畔之中,有一种类似于蝴蝶蹁跹而过的恍惚错觉。
微淡的梅香在靠近时逐渐蔓延,有一种幽然的冷柔。
“……是我错了。”对方的声音极其得柔软诚恳,连话语末尾的气音好似一抹没有重量的轻烟,在转瞬间逸散开了。
“再不让你担心,原谅我,好吗?”
沈青鸾并没有真的怪他,但郑玄的态度却很认真,声音放柔时,宛若残冰消融,勾得人呼吸一紧。
哪有什么出尘脱俗、超拔于世,哪有什么天性冷淡、寡语少言,在心爱之人面前,给她全部的温柔,都还怕不够。
沈青鸾喉间干涩,总觉得有一种要把持不住的感觉,偏偏郑玄还毫无自觉,眸光清澈温柔地与她对视。
“你哪是什么贬落凡间的仙人,你简直是……”
沈青鸾下意识地说了半句,将后半句压了下来,她触到对方比常人要低许多的肌肤,将心底翻腾的杂乱情绪隐起,低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长清……”
“嗯。”郑玄低低地应道。
“这一仗打完,我们回去成亲。神武军在我手上,谁拦都不好使。”
“……嗯。”
“你看谁顺眼,就让谁坐金殿。齐明钺那个老狐狸,我不陪他演了。”
这话真是大逆不道,她怀里的人可是六世高门,流芳百世的郑家独子,她自己可是满门忠良的沈家将。
可是国师大人还是没有反驳,依旧很轻柔的应了一声。
洒在冰冷肌肤上的气息温暖火热,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还有她低微的、却有一点儿不讲理的话语。
“你不能进郑家的宗祠。”她理不直气也壮地续道,“进我家的。”
作者有话说: 沈·酷炫狂霸拽·青鸾。
《霸道王爷爱上我》x
国师:……?
下一更在早上六点,已经定好时了,你们睡吧,起来再看。
聘礼(二更)
西北之中不比内陆, 是向来不辨春冬的。这样的时节, 京中应该早已有依依杨柳, 柔柔暖风了。
而在这个地方,依旧是黄沙合着寒风一起作乱,刮得人面颊发痛,眼中生泪。
安川城城门紧闭, 才破晓,城外玉周的千刀军名将喝阵,擂鼓声声,领头之人骑马踏出,望到城楼之上。
玉周与大启不同,玉周皇室皆是女子接任继位,世世代代如此。而新任玉周之主则是一位皇子, 虽冠以可莱的姓氏,在初登基之时却不被认可, 若非他文韬武略尚算过关,而人又能打, 手下的军士也肯跟随,恐怕并不一定能真的坐稳玉周里王的位置。
至于玉周皇室女子继任的习俗,据说则是因为玉周的皇室血统中,皇子大多数都会在三十五左右因遗传疾病而病故。这类隐疾似乎是无法医治, 否则也不会在这几代之内皆如此。便是因此,致使玉周在四海之内,是唯一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国家。
而玉周新主可莱依, 这个在他们国土之上可称传奇的男子,登基之初,年仅二十一岁。
千刀军是可莱依亲自领军,但他并未出现在城楼之下。领军在前的围城之人名唤桑郁卓,声名显赫,有百夫莫敌之勇。
他身高八尺,坐在一匹漆黑骏马之上,手握缰绳,浑身披着略显沉重的盔甲,甲胄泛着冷冷寒光,他令众军士在城下擂鼓高喝,用大启官话骂阵。
安川城封闭数日,向来除守城军士外寂然无声,不得军令,从不贸然应敌。而今时不同往日,城头之上,忽地立起赤旗,火凤图腾在旗帜之上挟火燃烧,迎风鼓动飞舞。
一位银甲红衣的将领登楼,因距离稍远,略有些分不出男女。只能看出那人单手按剑,背负银枪,甲胄折出一道冷光,在银甲下的赤袍色泽鲜明,如燃烧着的烈火一般。
桑郁卓仔细凝视,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刀,转首高声道:“再擂鼓!”
冲天鼓声,震耳欲聋。就在鼓声与叫阵之声再起时。城楼之上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中,抬起一只手,将守城军士的重弓收拢于手掌之中,展掌撑拉,从旁侧挽起长弓,张弓搭箭。
箭身纤细冰冷,泛着金属的光泽,尾羽紧凑,中间点着一抹殷红之色。
桑郁卓为人自负,并不认为此人在如此距离之下能击中有长刀在握的自己,他转了转手中刀,用玉周话笑骂了一句,引得周围将士随之附和。
下方一片晦涩难懂的外邦语,而那支搭在弓弦上的长箭将重弓撑开,在修长有力的指间稳了短暂须臾,随着烈风震荡声冲了出去,在半空中切割开尖啸之声。
啸声一起的瞬间,桑郁卓骤感威胁,瞬间变色,他抬刀阻挡,正被长箭钉在刀身之上,巨大到可怖的力道撞上刀身,擦着一侧的锋芒刮过他耳畔,带出脸颊的血痕与耳上豁口,卸力倏地插入地面。
玉周军中一瞬死寂,落针可闻。
桑郁卓格住长箭,猛地一甩刀,顾不上鲜血横流的脸颊与右耳,便窥见刀面上令人悚然的坑洞。
他背后满是冷汗,遍体生寒,就在抬首向城楼之人望去的瞬息之间,另一根长箭几无停顿地冲到面前。
长箭刺面,眼前风冷,死亡近在眼前,逼得浑身麻木不堪。
就在他喉间慢慢涌上铁锈气的时刻,那支飞箭顺着方才刮出的右耳缺口而过,与方才分寸不差地冲了过去,将玉周军中数人擂击的大鼓猛地刺破。
那些叫阵与嘶吼在此刻如笑话一般。
桑郁卓浑身渐渐回过劲来,嗓子里的血气往下压回。那只麻木的手臂使力握住缰绳。他回首看了一眼众军,旋即深吸一口气,抬头高声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他的大启官话还算标准,虽有一些玉周的口音,但的确能听清说的是什么。
沈青鸾撂下这把重弓,将之交还给守城军士,抬腿迈开一步,跨上城楼,语气不变地回道。
“大启神武军主帅,沈青鸾。”
她声音清亮,可以轻易传遍城楼上下,落字又准又稳,加之方才那两箭,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暴戾凶气。
围城之军中陷入一种持续的死寂里。
大启名将,堪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沈家之女,以一只冲天而起的祥瑞吉鸟为名,却在年少至今的战役与扫荡之中,留下周边小国无不敬服震怖的阎罗之威,以至于到接近妖魔化的程度。她的战功数不胜数,封无可封,才至女异姓王的位置。
桑郁卓握紧缰绳,喉头滚动,说不出话来。
前几日安川城城门紧闭,众人皆以为并非是此人领军,否则以她的盛名和风格,不必谨慎到这种地步,甚至还有人嘲讽大启“自吹自擂”。如今这迎面两箭,尽展风采,说是天降将星,恐怕也不过如此。
右耳的豁口鲜血稍凝,一切皆发冷,从心至身,莫不感到震颤不已。
就在桑郁卓稳了稳心神,欲说些什么时,城楼之上的那人继续道。
“叫你们的王来见我。”沈青鸾道,“久围不取,自寻灭亡。要我神武军迎战,你——不够资格。”
桑郁卓噎了一下,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就听闻那女子声音又续,在清亮中泛着一股冰冷。
“让可莱依听着,我沈青鸾,要取他的头颅与你玉周的一纸降书,来聘我夫。”
她似乎是丝毫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何不对。
“举目之山河,王妃想要一里,本王便取一里,王妃想要一国,本王便灭一国。”
狂妄!
不光是桑郁卓,便是下方的玉周军士,几乎全部被她这几句话激怒了。鼓破不能擂,而战阵却又引不出人,叫阵则无人相应,若非神武军来援,他们早便想强攻夺取,重掌这座边防重城。
桑郁卓深深地望上城楼,忽地抬手道:“撤军。”
“将军!”
“桑郁将军!”
周围军士不甘低吼,却在严令之下不得不在城下退开。桑郁卓驱马后撤,却在离开之前忍不住回首,再次看了一眼那个身披银甲的女性将领。
他用玉周话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对身边副将道:“回去,速报王主。”
·
赤旗之下,沈青鸾反手捏了一下手腕,对刚才的第一箭并不满意。她自上次回京,再到出征之间,中途除了演武训兵之外,并未引过这样的重弓,因而略感不顺手。
披风内衬与战袍同色,俱是殷如鲜血,而外边的面儿则是玄色为底,以金线刺得一只鸾凤,在祥云之中翻飞,逆风时边角扬起,露出内衬的一线猩红。
她虽佩剑,却未拔剑,露面解围之后,走下城楼时有专门等在中途的将领,是罗将军。
“统帅大威。”罗骱抱拳道,语气中心悦诚服。“灭尽玉周近日来的猖獗。末将实在惭愧。”
沈青鸾拍了拍他的肩,道:“过不在你,玉周战阵精妙,待可莱依当面,行正面冲突交战之时,我军必有折损。那时才是论计用谋,兵不厌诈之时。”
罗将军是知悉她的计划的,略有一些犹豫地问道:“殿下其实无须亲身犯险……”
沈青鸾摇了摇头,道:“换别人,饵不够足。”
她没有耽搁,在罗骱的跟随之下走完城楼阶梯时,在阶下看到一团雪白又毛绒绒的影子,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小兵,看起来十六七岁,目光紧张得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沈青鸾瞟了那少年一眼,随即上前,探手过去,让郑玄把手放上来。
“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不用过来,今日并非是什么要紧场面,他不敢摸不清城内情况时攻城,我只是去吓吓他们,撑一撑士气……”
景王殿下絮絮叨叨说了好长的话,触到的掌心还带着手炉的余热,倒是觉得他比以前爱惜身体了。她满意地放在双手中搓了搓,低头亲了一下对方霜白的指尖,埋怨道:“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让母亲知道我把你养成这个样子,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郑玄无奈道:“这件事也是景王殿下的颜面之一吗?”
“那当然。”她笑眯眯地应了一声,靠近过去,声音略微压低一些,语气缱绻又暧昧。“有没有好好喝药?齐明珠说要看着你,让我检查一下。”
她不怀好意,却还理所当然地偏头吻他,只碰到了唇角,便听见郑玄轻声提醒了一句。
“昭昭,有人在。”
沈青鸾本想说“理那些人做什么”,但在下一眼看到国师大人发红的耳根,在如霜般的肌肤上鲜明而惑人地浮现出来,让人想要顺着这抹淡红一点点亲吻下去,烙出更深的痕迹来。
旁边的小兵已经目瞪口呆,脸颊绯红,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随即听到他们主帅一声冷淡的命令。
“转过去,不许看。”
他条件反射般遵命,背对着自己奉命侍奉的国师大人和统领全军的景王殿下,眼里尽是西北的黄沙冷风。
身后传来隐约的呜咽声,国师大人平日里清冷寡淡的声线有些微哑,带着一点儿恼意。
“你……!唔……”
景王殿下的声音随后响起。
“先盖个戳儿。”这句话嚣张得像个女土匪,哪有名将的气质,“方才我在城楼上的话,你听到了吗?”
城楼之上,沈青鸾那几句话喊得响响亮亮,小兵一直护卫在国师左右,怎么会听不到。
不过那该是壮我军声威的,小兵想到,哪有拿这个当聘礼的,就是玉周皇室,也不敢说拿城池娶夫。
随后,他听到沈青鸾兴致勃勃的问话。
“你想要哪座城?”她说,“冷塞、乌里赤……还是终光?”
……
殿下你醒醒,终光是玉周的国都啊!
当然不光是他,同样不敢看的罗骱也在默默腹诽,国师大人若要四海诸国一统,那景王殿下在青史中所留的名声,恐怕就是为蓝颜战天下了吧……
作者有话说: 三更应该在晚上九点。
月初了,冲一把,让我把这文救起来叭。再扑真的吃不上饭了……。
居心(三更)
玉周军帐之中。
一个年纪看上去很轻的年轻男子坐在大帐之中, 坐姿随意, 略微屈指敲着桌面, 在听桑郁卓讲述完毕,手指倏地一顿。
玉周新主亲自领军,势要拿下安川城,及安川之后距下一座重城之间的数百里锦绣山河, 而要取得这些功绩,大启名将沈青鸾,是一道绕不开迈不过的重要障碍。
可莱依长发色泽浅淡,在光线下泛着一点儿细润的金色。他的眼眸如同猎鹰一般,隐隐透出一种如同捕猎者般精准而藏匿起来的杀机。他听完了桑郁卓的转达,沉声评价道:“的确是天生将星,只是这些话说得, 太过于自负。此人如此常胜,想必会生出轻敌之心, 你不言便退,做得好。”
桑郁卓微微颔首, 也跟着沉着脸,没有说话。
可莱依道:“她知我不会久围,要我出面才肯迎战,恐怕是要起生擒活捉的心思……这个女人不可小觑, 即便有战阵依仗,也须小心。”
他虽然年纪较轻,但阅历与心计都已不凡, 若非如此,便没有能力坐稳玉周新主的位置。
桑郁卓静听片刻,破损右耳之上伤痕尤在,凝出一道刺目的殷红来,痛感并不强烈,但却显出无比的耻辱。他低声进言道:“王,她或许……”
“我知道。”可莱依接道,“此人特意逼我出战,很有可能是想探明我千刀军的底细,另有他策,否则便不是大启名将的水准了。既然如此,将计就计,我也该去。”
“有千刀军无往不胜的战阵在,纵然她神通广大,以一当百,也休想在正面取胜。”
两人是用玉周话交谈的。冷风寒夜,西北之外更远的地方,那些蛮荒至渺无人烟的所在,那些囊括在玉周国土内,却从土地里榨不出粮食的贫瘠旧城……他们生于漫天黄沙的西北,生于无边无际的莽荒之中,祖祖辈辈在此挣扎求存,为有一次进步,常常以性命作为代价。
他们不想终生困在这种地方。
可莱依所做的事情就是这样,他想要玉周的脉络将流入启朝,那些虬结有力的根须、盘折蜿蜒的藤蔓,将会长出贪婪的刺,扎进丰饶的内地里,探得深一些、再深一些,努力汲取百里沃土的滋养,缓解玉周迫在眉睫的逼命之渴。
可莱依看着晃动的灯火,望着柔而微亮的火光,他身在此处,原应该想到不日将面临的强敌,而此刻从视野里晃然闪过的,是一片片掩埋旧城的黄沙与成群的牲畜。他的故土与人民,还在更寒冷更贫苦的地方挣扎。
而可莱依的寿数早定,还有不到十四年。玉周皇室的隐疾就会将他从王位上拉扯下来,带去地府,带去再也无法触及尘世的地方。但在这一辈、下一辈的皇族之中,几无能用的兄弟姊妹。
可莱依看了很久,忽然问道:“蜡烛从启朝传来玉周,多少年了?”
桑郁卓稍稍一愣,想了一下,才回答道:“……许是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可莱依道,“这次,我想拿下启朝的北方明珠,眼前的这座安川。”
桑郁卓内心一紧,顿时感佩道:“惟此一言,为王效死。”
“千刀军个个敢为我效死。”可莱依借着烛火看他,眼神中有欲燃的烈焰。“玉周如此神军,不该拿不下一个安川,不该将眼前的佳肴拱手相让。”
“是!”
他收敛目光,将压在案上一张色泽泛黄的纸展开,纸质很脆,摩挲起来略显粗糙,上面画得是战阵阵型,是曾经在玉周国都内演练过无数遍的奇技。
“……从此处起,到这边停,留出一条杀口。”年轻男子的声线略显沉哑,带着玉周话里上挑的声调,“神武迎战,让沈青鸾深入……向右退开,再换长刀进,成排逼压,力图使她深陷,断去启朝一臂……”
·
“……斩敌突围,由殷岐在左接应。遇长刀那一列则退。罗骱领主力,只攻中央。”
沈青鸾坐在上首,将一切安排停当后,便转眼去看郑玄,见郑玄略微蹙眉地望着自己,立即反应过来,道:“你不要担心,我有把握。”
“……这样设计太危险了。”
郑玄其实并不想在沈青鸾的领域之内多说,但无论从任何角度上看,这个计划都显得十分激进。
殷岐听得大气都没敢出,这回听见国师开口,才幽幽地跟了一句。
“城下迎战,主将头阵在前。末将与众将脸上无光。”
罗骱也点点头,道:“殿下不如选取更稳妥的方法。”
两人都是因郑玄先说,才后续提醒,方才沈青鸾所讲的内容,的确激进杀心重,但也是最锋利最有效的一种破阵方法,一旦能成,千刀军未尝败绩的战阵便会直接折在沈青鸾手下。
沈青鸾往殷岐和罗骱脸上扫了一回,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她抬起手,张开手掌,让国师大人乖乖把手放上来,然后收拢指端,使常握剑用枪的薄茧摩挲着对方的指腹。
“不会有事。”沈青鸾道,“再说,我已向众人夸下海口,要夺回两郡、取得城池,向你下聘。如若食言,岂不成莫大笑柄。”
郑玄由她攥着手,被摩挲安抚了一阵。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不能因小失大。更何况,我不用……”
“是我想要做的。”沈青鸾道,“本王要让四海之内、穹宇之下,这世间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郑玄怔然地看了她片刻,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就在沈青鸾觉得说服了最大的这位,转头想收拾另外这俩人时,忽地听到她家国师用一贯清冷之中略带低柔的语调,字句清晰地道:“……我想在城楼上看着你。”
沈青鸾心底一颤,想到西北冬春不分的寒冷烈风,就觉得多少厚绒雪氅都护不住玄灵子这一碰就碎的身体。她盯了对方一会儿,发觉他态度认真,不似玩笑。
日常旁观的两人发现景王殿下周身的气压肉眼可见地低了好几个度。
沈青鸾笑容收敛,伸手将他耳畔的发丝别开,触碰到乌发间的霜白时,手指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她吸了口气,轻声道。
“长清,你本就不该在这种地方。”
他应该在松山翠林之间、在法殿名府之中,不该久居在这样寒冷贫苦的边疆。
郑玄平静且坚持地望着她。
“刀剑无眼,你内力沉封,尚无可复之法。你……”
沈青鸾与他对视良久,还是止住了话语。
郑玄从始至终皆有自己的原则底线,他可以在心火成灰之后扶十二皇子为帝、为自己的目的翻搅风云,手撕遗诏,做一个千古佞臣;也会在身居高位时仍怀悯弱之心,不吝于释放自己的善意。
沈青鸾太过于了解这一点,她挥手让殷岐和罗骱下去,将这套计划暂定下来,待议事堂的大门严丝合缝地关紧之后,才把人顺手抱进怀里。
她自幼习武,内力在身,且力气很大,抱国师这样并不重的男子轻而易举。
“我说不动你。”沈青鸾道,“你向我承诺了什么,可要记清楚,否则我再跟你算账的时候,可不会轻易放过去了。”
郑玄对这种抱法还是略有一些不习惯,但此刻并无他人,也就没有抗拒,而是逐渐靠近,温顺而主动地亲了亲她。
沈青鸾任他亲了,觉得让温柔乡哄得头脑发晕,好容易才想起来件有用的事儿。
“……成慧道人已回去了,我原想派人护送,道人谢绝了。”
“嗯。”郑玄是与成慧道过别的,只是并不知悉她与沈青鸾究竟说了些什么,想到成慧道人临行前满脸莫测的笑意,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说了什么?”
沈青鸾停顿了一下:“嗯,是说……”
她凑到郑玄耳畔,声音慢慢变低。就在郑玄坐在她怀里,耐心而认真地等着后话时,忽地被舔了一下耳垂。
平稳的呼吸停了一瞬,原本放在沈青鸾手臂间的手掌猛地握紧了红衣。
手心一片湿润。
对方的气息随后才慢慢地翻涌过来,如温暖的潮水一般,伴着沙哑的女声。
“……她说,你身体不好,嘱咐我房事谨慎一些。”
“……”
就在郑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刻,房门猛地一颤,发出鲜明的响声,随着听起来熟悉的声音。
“玄灵子!你试试这……呃,这个。”
齐明珠站在门口,脸上的神情慢慢地变化。
“你们……”他连忙道,“你们继续,我一会儿再来。”说着猛地把房门合上,挡住了沈青鸾随手扔过去的一个茶杯,滚热茶水随着瓷器一同碎了个干净,响声清脆。
沈青鸾手边再没什么可以扔的东西了,她余怒未消地拍了下桌案,再转头看向郑玄。
温柔乡果然最受不了这种场面,他被沈青鸾牢牢地按住,内力受缚之下,根本挣脱不开。艳色不光是从耳根向上蔓延,连眼尾都是泛着一抹因情绪波动而浮起的微红。
沈青鸾不想承认自己是免疫不了美色的肤浅之人。
可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埋进他怀里狠狠地吸了口气,闷闷地道:“……你这人,又勾引我。”
郑玄让她说得有些恼,反驳道:“是景王殿下,就可以不讲道理了么?”
“嗯?”沈青鸾笑眯眯地逗他,“本王就是欺男霸女,不讲道理,我说你是勾引人的狐狸精,你就是……”
她略微抬首,在清淡幽然的梅香之中,嗅到一丝苦药微涩的气息。
“……还只对本王一人,恃美行凶,居心不良。”
最后的语调太过缱绻,让人想生气也生不起来了,郑玄回望过去,低声道。
“没有勾引。”他说这两个字时很不习惯,似是出家人的矜持,随后轻轻重复了一遍,口中是这两世交叠、半生以来,最大胆最□□的情语。
“居心不良,只对你一人。”
作者有话说: 跟我一起学土拨鼠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应战(一更)
西北边境, 少有这样风清回暖的天气。
大约红日初起, 霞光还未透过层雾之时。城楼之上已报千刀军由远逼近, 距城门略有一段距离处驻扎。
沈青鸾披甲佩剑,挽着郑玄登楼,嘱咐了南霜几句话,随即为身畔之人整理了一下毛绒衣领间系好的细带, 又探手进去,在雪氅里摸了一下他手上的温度。
“拿着手炉时倒还好些。只是不知可莱依是个什么动向,你这么早就过来,恐怕都要吹冷了。”她声音低柔,随后又道,“我把南霜留下,战场之上, 不免会有飞箭流矢,你没有内力, 还算能有人护着你。”
郑玄叹了口气,态度十分温顺, 在这种温和里略微带一些无奈。他感到如此安排之下,自己更显拖累,却也因有自知之明,没有出言拒绝, 而是回道。
“今日是佳期。”他意有所指,“夜行北风,繁星蒙雾。白日的风不会太盛, 南方现下已然回暖,余劲到此,纵使方向不变,吹满一天,也该散了。”
沈青鸾点了点头,随后带着一点笑意地捧上他脸颊,凤眸微弯。
“多谢王妃。”
“交兵之时,你身在战阵之中,当局者迷,难窥全貌,难免有一时的疏失。”郑玄被她望得有些不自在,觉得相处已久,对望之际,仍旧心口骤起波澜,处处滚烫,极其得影响他话语的思绪。
他停顿了一下,才续道:“我在局外,尚可记忆一二。只若理清变化,再行破阵,也有可以入手的地方。”
“据罗将军言,此阵错综复杂,变幻莫测,你……”沈青鸾正想说他未必能全然记住,但又想起玄灵子正是有过目不忘的盛名,便停了话语,转而道,“你以前就是因为太过耗心费神,才折损寿数,如今还未将缺我的年岁补回来,你想得倒还挺多。”
她抬手捏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正大光明地捉弄这位冰清玉洁的出家人,看着他霜白的肌肤间漫起微红,也不知道是她动手捏的,还是真的捉弄到了。
郑玄退了半寸,又知道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只好放软声音慢慢地哄她。
“我只是看你,连带着才看几眼阵型变化……”
沈王爷被他抚顺了毛,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随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南霜和城楼上的军士,看着这群人倒是非常有眼色,一个个目不斜视,绝不往王妃身上放过来一眼,才觉得满意,侧首亲了他一下。
“你在上面看着,无论情势怎样,不要着急,我不会有事的,知道吗?”
国师大人注视了她片刻,然后轻轻颔首。
“嗯。”
沈青鸾略微不舍地放开握着他的手,随即在一旁等待的小兵手中取回自己的红樱银枪,转身步下城楼。
玄底金凤的披风随城楼上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猩红如血的里衬。金凤遮盖银甲,华美盛大的绣纹因振动而略微扭曲,如同凤凰乍醒,从涅槃的余火之中睁开双眼。
郑玄一直注视到完全寻不到她背影之时,才转过身望下城楼,见到可莱依亲领之军已至城下,按兵不发,无擂鼓、无叫阵,千刀齐整,严阵以待。
红日在半空中晕开,而风云又涌,朝霞霎时如落日,带着一片昏沉的余晖。
·
可莱依坐于一匹红色骏马之上,身侧是熟悉的桑郁卓,桑郁卓的右耳伤口已复,却还凝着刺目的干涸血色。
在两人身后,是佩刀骑马的千刀军精锐,个个精壮英武,神情颇带凶戾之气,一望便知都是刀尖之上舔过血的将士。
风云又涌之刻,天际沉暗,唯有边缘连接地面处透出一线鱼肚白。
可莱依立于马上,周遭尽是军中精锐,他挽住缰绳,目光沉凝地望过去,看到眼前的安川城门缓缓打开,一匹浑身雪白,唯有四蹄漆黑的神骏从中步出,红衣银甲的将领背负银枪,领头而出。
大启山河是诸国之中国土最广、山河最为丰饶壮丽的一国,在行军作战之上,也有这样的天降将星,让她自少年起征战,便压着周边诸国这么多年。
可莱依盯了一下迎面而来的女子,被她明艳大气的面容晃了一下,却在与之对视的下一刻感到一股如同尸山血海的肃杀森冷之感,他倏忽地握紧缰绳,出言道。
“沈青鸾。”他直呼其名,“都说你本事大,力压启朝无数男儿,我原以为是个敢单枪匹马挑阵的英雄,怎么,竟也带这么多人出来,那日在城楼上大放厥词, 如今,可是怕了?”
若非这挑衅太过于低劣,沈青鸾都要以为可莱依觉得自己是只长力气不长脑子的莽夫了。她挑了下眉,回望过去,直接道。
“你的激将不过关,更像个幌子。”
她向身侧的殷岐望了一眼,再重新转回对面领军之人身上,略微勾了下唇。
“既然要试,那就试个痛快。让我看看传出如此盛名的战阵,是否真能挡得住本王。”
可莱依沉着脸色,骤然抬起一臂,再半空之中猛地挥下。
随着他动作变化,一众玉周军士也同时拔刀,玉周的特制长刀刀身极宽,锋锐逼人,上面刻画着各类凶兽动物的图样。
喀嚓——
拔刀声整齐划一,连刀身横起的幅度都近似完全相同。在这一刻,这些面容不同神情不一的玉周军士,仿佛化作了一个精密运作的机器,每个人都是其中冰冷的组成部分。
咔、咔、咔!
是重压之下层层逼近的马蹄之声,形成一个弯曲的弧度向前压近过来。震得土地颤抖,响声隆隆。
可莱依始终坐在马上,位置没有变化,却在他人的移动之中变作千刀军的中央位置,且再也没有脱离开中央部分。
沈青鸾略一扬手,目光穿越层层刀马骑兵,直接落到了万军之中的敌将脸庞之上。
身后的大启神武军随她动作如浪潮翻涌冲出,在殷岐与罗骱的领军之下撞进战刀的洪流之中,交叠出杀声战浪,啸声冲天。
神武军中最精锐、最可怕的部分,就跟随在沈青鸾身后,屏气凝神,寂若无声。
直到他们的主将——沈青鸾单手御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地冲出,那一匹高大雪白的神骏直直地压进战阵之中,红樱银枪向前横扫,一时撞上十数把玉周长刀!
铮然一声裂响,刀身上的凶兽图腾迸出刺眼缝隙,在重力一下纷纷裂开打落,带出一阵兵器坠地之声。
沈青鸾身后,是神武军的精兵猛将,随着斩落长刀的主帅撞进阵里,发出带着冲天血气的嘶吼和战声。
而领头的女将在这种激烈可怖的战况下不退反进,枪尖抵着面前阻挡之人的胸膛猛然穿透,随后将之甩落马下,抽枪回扫,收紧缰绳狂奔向前,浑身冒着令人退避三尺的沸腾之感。
沈青鸾眼眸漆黑,透出一股令人战栗的兴奋。她舔了舔唇角,似是渴血般冲杀上前,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这是纯粹的以力破巧,纵然是如此诡秘的战阵,也会降服在景王殿下掌中。
在可莱依身边,按兵不发的桑郁卓狠狠地啐了一口,用玉周话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道:“这个疯子!”
可莱依面沉如水,紧紧地盯着此人。
这个疯子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她就像是一把燎原之火,再疯狂地燃烧着、带着炽热的温度和力量席卷而来,如一柄利刃切入众兵之中。
两翼的攻击并未影响到大局,唯有中央这支沈青鸾亲率的神武军精锐,将外部千刀军的部分狠狠撕扯开,吞吃得七零八碎。
可莱依神情不动,咬字发沉:“长刀列上前,变阵!”
一声令下,可莱依身畔的一个白面军士骤然拿起一个靛蓝小旗,随着冷风一振。
在小旗举起的刹那,身侧被银枪扫落马下,插进喉管与胸腔的玉周军士旁侧,其余的完好之人再不顶上去,而是引马后撤。沈青鸾身后的神武军中间却被冲汇而来的千刀军截断。
骤成包围合攻之势,也是在这样的包围合攻之下,后方的长刀列异常整齐地将前方之人替换下来,展开一列比枪还更长数寸的巨刀。
沈青鸾猛然回首,看向后方被玉周之人分割开的精锐,再环顾了一瞬周遭数人,抬手擦了一下脸颊一侧溅上的他人鲜血,摸出一道殷色的红痕。
她的嗓音冒着热气、滚着沸腾的岩浆,有一种能够浸透进人骨子里的沙哑质感。
“随我深入。”
这一切像是早已规划演习过一般,她的眼中映出逼近的一列手持长刀的敌兵。沈青鸾像是还没有对这硝烟之气与血液的味道满意,低眼扫过自己溅满血滴的手背。
她毫无惧色,见到两侧之军听从安排,遇到此列则退避之时,孤身纵马向前,成为全战线之上最锋锐最可怕的一柄刺刀。
她刺开长刀列最中央的部分,撕出淋漓的血肉。让银枪饮血,让甲胄上涂满凝涸的暗红。
沈青鸾劈开迎面砍过来的刀锋,转枪格住周遭之人一起袭来的攻击,枪身横架住锋刃,在重力之下猛地稳住手中银枪。
随着这分寸不能再进的银枪横起,握枪的手掌慢慢攥紧,从半空中飘出极重的血气。
殷红血液随着撕裂的虎口流淌下来,流满枪身,洇进她赤色的战袍一角。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存上。别等了宝贝们,应该是早上六点或者九点发叭。
毫无信心. jpg
旺妻(二更)
湿润而滚烫的血液浸透赤衣。
沈青鸾挑枪上扬, 将最前方的那把长刀扫撞出去, 枪尖切割过对方的喉咙。
顷刻之间, 血涌如瀑。周围尚存的神武军贴近过来,浑身冒着硝烟与鲜血之气,滔天的暴戾气场猛然压下,鲜红飞溅之中, 衬出沈青鸾那双锋锐如寒刃的凤眸。
与可莱依对视的瞬间,那双眼眸像是所向披靡的熊熊烈焰,也更似淬过毒的冰冷刀锋,这锋芒以一当千地扫荡而来,在光芒下折出一线惨烈的雪色。
可莱依呼吸一顿,觉得脊背寒透,头皮发炸。
敌军主帅孤军深入, 层层围困起来,正中下怀, 明明是循着预料进行的场面,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此刻周围的战阵已换过数次, 神武军阵型被切割的粉碎,而千刀军却处处相连,总可以配合相击,默契至极。唯有那一列手持长刀的军士, 因被沈青鸾击破最中央的一环,而显得威力大不如前。
左右两侧由殷岐和罗骱带领的部分从两翼包过来,有向中央靠拢冲杀的意思, 似要营救主帅。
而沙场之上,处处皆是喊杀之声,实在太过于嘈杂,以至于可莱依并不能听到神武军中那些冲天的嘶喊里究竟是什么。
他们也太过于放心沈青鸾了,虽然这个凶悍的女人自己可以扫荡出一片可怕的空地,将周围清空出来,但就不怕战事未平,领军的景王马失前蹄,伏诛于我军之下吗?
可莱依面沉如水,盯视着她,像是在望着一头不知何处才是底线的凶残猛兽,露出带着血气和杀意的恐怖獠牙。
而沈青鸾就停在距可莱依不远之处。
因为战阵的原因,可莱依在开阵以来一直位于中央,此刻两人位置接近,沈青鸾已深入到如此境地,这把红缨银枪,几乎将千刀军捅穿。
风冷天昏,血气散荡。
那个浑身浴血的女人坐在白马之上,胯下的雪白神骏也跟着显出酣战中的剧烈攻击性。她墨发收束在冠里,长簪穿发,那身泼过鲜血的赤袍穿在她身上,更显出一种惊人的震慑力来。
沈青鸾遥遥地望他,微微扬唇露出一个笑来。
“这种情况,还不敢向前。你玉周之人,全是懦夫吗?”
数层围困,却没有挡住一把银枪的信心,的确让人颜面无光。
可莱依冷冷道:“你若惜命,现在就该掉头向左,还有希望冲出阵外,再杀个天昏地暗,负上几道伤痕,便也可捡回性命。”
沈青鸾听得想笑,她脸上带着未尽的血迹和没有抹干的殷痕,双眸熠熠生辉。
“可莱依。”她的声音沙哑至极,如同在什么金玉之类的东西上慢慢摩擦,带着一股掺杂硝烟气的味道,几乎给人一种不可一世之感。“我若是你,就会立刻后撤三十里,送上降书。”
“你!”
不光是可莱依,连带着周围的玉周将士都跟着被激怒了。
沈青鸾好似丝毫未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神情颇为理所当然。她一牵缰绳,毫无避退之意,猛地飞窜而上,在飞雪身上借了把力,轻功纵出极远,再在交错的长刀之上垫了一下,翻身刺出,枪尖直冲可莱依的双眼!
铿锵!
金属相接,刺出短暂蹿出的火花,在一瞬的电火相击中,可莱依拿来阻挡枪尖的长刀轰然碎裂。
直到这种压力逼面之时,他才能真正领会到什么叫做凶兽、什么叫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枪尖穿过碎裂的刀刃,在他颊侧滑过,削下一缕色泽浅淡的发丝。
更重的鲜血之气翻涌上来。
可莱依目光下移,看到沈青鸾身披的银甲缝隙中,一把锋利长刀插进血肉之内,捅出肉眼可见的伤口。
是一直陪侍在可莱依身畔的桑郁卓,他把着这把长刀,竟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眼前的女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被刺穿的不是她一般。她侧过目光看了一眼横刀过来的桑郁卓,发觉这个姿势,如果她执意要捅碎可莱依的头颅,就要让桑郁卓手里的这把刀一寸寸推进,把自己扎个对穿。
沈青鸾略显遗憾地再望了一眼,提起内力封锁住伤处,猛地拔枪回身,喊了一声“飞雪!”
满身伤痕的神骏随声疾冲过来,接住退开一丈左右的沈青鸾,让其重回马背之上。
周围的许多玉周军士已被骇破了胆,但仍有悍不畏死之人上前冲锋。这座战阵似让这人给搅混了、打乱了。在这种难逢的混乱里,沈青鸾御马向左侧突围,一路冲杀而过,仿佛浑身不觉身上有伤。
以一当千。
刀剑形影交错、不绝的砍杀之声中,景王殿下真有以一当千之力。
有此神将,何愁不能九州同。罗骱远望过去,见到殷岐抬臂高喊,之前布置下来隐匿形迹的神武军之人,纷纷在混战之中脱身,转而簇拥包围他们的主帅,将一切追击挡下,让突围破阵后的沈青鸾,能无所顾忌地回到神武军的笼罩范围之内。
鲜血一涌如注,沈青鸾浑身战意未消,感受不到躯体之痛,她远望这距离逐渐拉远,乃至到完全拉开的时刻,敌军统帅可莱依的面容隐遁于千刀军之中,分辨不出在哪里。
“殷岐。”
沈青鸾与殷将军汇合,从喉口间往外冒出一阵血气,她眉锋不动,道:“收兵,回城。”
鸣金收兵,原本撕扯交错在一起的两军,由双方将领发下军令,硬生生地扯开了嵌在一起的战势。
城下原本苍凉的地面,由血浇沃。千刀军在沈青鸾那两次无人可挡的冲锋之下支离破碎,造成了出征以来最大的一次伤亡,由玉周新主带着回归远遁。
·
安川城楼之上。
弓箭手严阵以待,手握长弓,精神高度集中地等候号令。一身雪氅的国师大人站在一侧,由景王亲卫保护。
在风起云涌之时,城楼上的气温一降再降,迎面之风已感寒冷,而随着风沙而起的血腥之气,也随着冷风一起荡入肺腑。
手炉已维持不住温度,被郑玄放在城楼之上。小巧精致的金色镂空暖炉,被一块软绒绸布包裹着,有点不稳地搁在城楼边缘。
南霜单手按着剑柄,黑衣劲装,目光落在城下。
待到终于收兵之际,郑玄才发觉自己握着衣襟的掌心已全是汗,落下一个略有些湿润的印痕。他看着沈青鸾安然退回,才慢慢松了口气,转身去见她。
南霜拿起手炉,想要提醒郑玄,但见他神情,却又没有开口,而是尽职地跟了上去。
红日升起,将方才昏沉掩日的层云驱开。略微映亮了脚下的石阶,正待郑玄刚至城楼之下时,正逢沈青鸾换下银甲、简略包扎了伤处,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地过来接他。
赤袍换了新的,是干净的、没有染过鲜血的,只有这样,才能让沈青鸾安心且毫无顾忌地去拥抱对方。在景王殿下心里,国师大人如同一捧纯白无垢的新雪,她不愿意让对方嗅到那些沙场之上的腥甜血气。
但刚刚回城,即便是换衣卸甲、包扎过伤口,也不免是会有些腥甜味道从她身上翻涌过来。
郑玄略微停步,看了看她,还没等他开口讲话,就被这位越来越不听建议的景王殿下抱着亲了一口,凑过去吻了一下眉心。
他维持住矜持肃然的神情,认真郑重地道:“你自陷杀阵,不退反进,如此行凶险之事,我……”
“你怎么样?”沈青鸾对此战成绩尚算满意,心情颇佳,不假思索地追问道,“你要为这个与我争吵、说我鲁莽,像平常夫妻那样么?”
她弯了弯眼,对着他低声笑道:“好啊,玄灵子埋怨我的话,我一定记得,你且来撒娇听听,这种事情,昭昭喜欢得紧。”
郑玄本要说得话都被她噎了回去,他那张巧言善辩、能以言语杀人的嘴,在这个时候反而不起作用。
“我,”他停了一下,只好说,“让我很担心。”
沈青鸾原本不将这种外伤记挂在心,只想逗一逗郑玄罢了。但他将目光望过来,轻声说这句话的时候,却让沈青鸾心口发痛,跟着颤了一下。
景王殿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也终于发现对于她来说,只有国师大人自己和他流露于言语神情的温柔,才是无往不利的杀手锏。
她伸手拢了一下郑玄披着的后氅,想要握他的手,却忽地想起了什么,正待收回手的下一刻,被对方主动抓住了手腕。
触感微凉,比刚刚回城、浑身俱是一片温暖火热的沈青鸾不同,这类冰凉的触感总能激起她想要抱紧对方的想法。
郑玄握着她手抬起来,看到撕裂的虎口,在拇指与食指的连接之处,中间裂开鲜血未凝伤口,透过缠绕的白布透出很淡的殷红。
还从没有怕过谁的大启神武军大将军、威名震诸国的景王殿下,在这一刻竟然有些心虚害怕的感觉,她小心地问道:“长清?”
郑玄凝望着伤处,没有立刻回答她。修长霜白的手从对方手指间抚过去,路过常年征战习武留下的薄茧,停在洇血的白布之前。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声音很低微,很柔软,却让沈青鸾跟着心疼得不得了,她体内有恨水无情蛊,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国师大人一丝一毫的情绪,这位方才以一当千,让诸多神武军将士目瞪口呆羞愧不已的主帅大人,竟然有些慌了。
没办法,她对玄灵子,真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沈青鸾挣了一下,从他的手里脱出来,但没有躲藏,而是反手握住了对方。另一边捧起人面颊,低声道。
“你跟我生气就是了,别忍着。我来接你,先回去吃点东西,”她想了想,又道,“齐明珠与你试得那一品药可有效?不许不喝,记性不好的是我,你总不该忘了。”
郑玄与她对视了片刻,轻叹一声:“我不该如此,软弱得难当大事。只是放在你身上,我心乱如麻,理智全失,最后那一轮阵型变化,没能记下来。”
沈青鸾松了口气,带着笑意回道:“这有什么要紧,不就是……”她停顿了一下,微微一怔,忽问道:“你记下来多少?”
郑玄愈发惭愧,道:“最后那一轮变化,只顾得看你,没能……唔!沈青……你……”
风声更紧了一些,赤红长袍的景王殿下将自家王妃抱在怀里,贴着他唇亲吻下去,眸光熠熠,等对方有些匀不过气时,才略微放开他,抵着额头,缠绵低语道。
“国师大人,”她道,“你有没有给自己起过什么卦,你是不是旺妻命啊?”
郑玄:“……胡言乱语。”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应该是晚上九点,日万写得有点晕乎乎,可能会有错字什么的,一修改就要重新审核,容易被锁,有错字啥的你们自己翻译一下。
理不直气也壮.jpg
每天跟大家进行三十个币的交易,有晋江币冲我来,不要为难别的书!
夜袭(三更)
即便沈青鸾身上负伤, 但由于今夜风向适宜、且郑玄已记下变阵顺序, 她还是压下异议, 如期施计。
其实也并未有什么异议,以沈青鸾的性格,她所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更改的,麾下将领们虽觉如此太过匆促, 而又将主帅陷于危局之中,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成效最大的选择。
如若一切顺利,可一举拿下千刀军。
而同时,她也深刻地了解,国师大人一向很有原则,即便再不愿意,也不会执意干涉她的决定。
玄灵子站在她身边, 会以一切力量支持她、帮助她,而不是阻碍和为难。他们两人之间最珍贵的不是历经两世波折的深重情意, 而是对彼此了解之下、至死不移的专一与绝不更改的信任。
恩爱两不疑,不惧光阴寸寸短, 只怕天不予白头。
即便是为了她的王妃,沈青鸾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做注,此事虽险,但她的把握并不小。
以城聘我夫。她对郑玄说出的话, 不会有半句虚言。
就在郑玄将变阵的顺序以此在纸上画出,由沈青鸾分析战术、传达给诸位神武将领后,天色已值日暮, 空气骤冷,忽起北风。
沈青鸾根本称不上是修养,她负伤议事,将桩桩件件安排停当后,略微闭上眼缓了一下神,随即想问殷岐那一队精锐是否挑了出来时,忽地被按住了手。
烛火明亮,议事堂之中,忠诚骁勇的将领分坐两旁,将主帅身边的位置留给国师大人,而覆盖在手背上的冰凉触感,自然也是郑玄。
沈青鸾觉得他手指冰冷,不自觉地蹙了下眉,将他的手捞起来拢住,没有先让对方说话:“我有些忙忘了,累不累?”
郑玄摇了摇头,道:“你再行涉险,切记以保重安全为要,除此以外,我并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的声音很柔和,从那种清越冰冷的声线中渗透出来,放得低柔和缓。
沈青鸾心神如被触动,在灯火之下注视着他,见到黑发间一缕清霜,银丝如月华侵染过一般,泛着柔润的光泽。
她道:“长清。”
“嗯?”
沈青鸾抬起手,从墨发间绕住那一缕银发,放到唇间很轻地碰了一下,随后道:“有你在我身边,昭昭战无不胜。”
像是久经沙场之人最特别的情语。
郑玄回望过去,怔然地看了她片刻,似期望又似阐述般重复了一遍。
“昭昭……战无不胜。”
·
沉夜如墨,寒星点点。
齐明珠坐在桌边,一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一边懒洋洋地开口笑话某人。
“玄灵子大人,你说句话吧。”他拨弄着酒杯,望着涟漪层叠荡开的酒面,“你现在有多像那个……话本里待夫归来的未婚女郎,你可知道?”
郑玄黑眸幽深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齐明珠被看得浑身发寒,心说这人在那个狠毒女人面前柔软得没有脾气,怎么这会儿眼神像冰一样,不,像没有波纹的寒潭,深不见底。
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然后随手摆弄了一下桌案之上为郑玄配的几瓶药,道:“你们王爷还欠着我一个要求呢,玄灵子,你说我要什么好。国师大人,开开口,我被她逼着陪你,人都要疯了。”
这人自从在民间闲云野鹤回来,就变得话特别多,哪还有什么医仙的气质。他抛飞着手中瓷瓶,再反手接住,想要跟国师大人聊聊有趣的事情,冷不丁被一句语气寡淡的话惊得差点摔了瓷瓶。
“你在我体内放了蛊。”
国师大人的声音冷冷淡淡,语调很平稳,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却让齐明珠心里一突一突的,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我对你又没什么所求,有什么……”
他的声音在郑玄的注视之下越来越弱,最后一点儿底气也没有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内力沉封、身体虚弱,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视线之下,如此地心虚。
齐明珠暗骂了自己一声,叹了口气,承认道:“是。怎么发现的?”
“是一位方外长辈。”郑玄道,“为何要如此做?”
齐明珠思考片刻,正想着要编出一个什么瞎话来糊弄对方,又听到那个冷冷淡淡的声线再度响起来。
“可与沈青鸾有关?”
齐明珠:“……”
他抬眼之间,便迎上那双幽邃沉冷,显不出任何情绪的双眸,在他清冷的眉目之间,更是窥不到一丝喜怒哀乐,仿佛全都极深地隐藏了起来,如同亘古不化的坚冰。
齐明珠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发寒。
“其实……”他语调有些缓慢,将字句都捋平,慢慢地道,“这个蛊对你有益无害。”
郑玄的神情没有变化,他注视着齐明珠,问道。
“对她呢?”
齐明珠自然知道这句话里的她究竟是指谁,他闭了下眼,感觉喉咙都是干渴发哑的,只好在心里默念道,沈青鸾,这是你王妃非要问我,你回来自己头痛吧。
他顶着国师大人的目光,如实叙述道:“这蛊名叫恨水无情,可以将你和景王的性命相连起来,一旦她负心变情,便会因此而亡。”
郑玄没有去注意后面半句,而是蹙紧眉峰:“性命相连。”
“对,”齐明珠道,“如果你死,她也活不了。可以分担你的病症苦痛,甚至可以给你续命。玄灵子——这是前世积德才有人会这么痴的对你。”
灯火仍像平常那样燃烧着,流出层层的烛泪。将对坐的两人映出一壁形影,在壁上不断的晃动。
室内归于沉默,静谧得只有浅淡的呼吸声。
齐明珠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心思,抬眼向郑玄看去,见到烛光勾勒出国师大人的侧颊,将那张脸上的冷淡神情晕出错觉般的柔软。
郑玄垂下了眼,遮住了眸中的一切。可仍有晶亮的水珠随这个细微的动作滑落,在转瞬之间消逝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齐明珠愣了一下。
此刻是静夜,城外的景王殿下,该是领军深入,以身做饵,为大启斩除外敌,营百年基业——将用这足以流传千古的战事,来聘她的王妃。
而无论安川城外是刀山还是火海,在这个地方,都只有这种濒死的静寂,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郁气氛。
他望着玄灵子。
像见到了月夜下昙花,盛着盈盈的雨珠。让人不敢去碰,甚至都不敢长久的注视。
齐明珠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着郑玄略微抬起手,手指盖住了那双眼睛。
一切沉寂。
齐明珠望向窗外的月,想了一会儿,忍不住自语了一句。
“……非逼着人说什么话。”他叹了口气,“我可真是太作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窗棂上的霜白月色上,骤然想起,那夜也是这样的冷月,一向表情不多的女人坐在他身边,共饮至微醉,那个人常常按着佩剑,神情甚少放松,紧绷到无趣的地步。
齐明珠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他恢复好心情,在下一刻又想到那个无趣的女人跟着沈青鸾夜袭可莱依,顿时觉得心情又并没有那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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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刀军之中,可莱依坐镇主帐,与桑郁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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