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您至少也要给我

    克里斯拽着金发少女, 从领主宅邸的三楼跳下。

    但是，哪怕他的动作已经足够快，也没能成功带着爱丽丝, 躲开这场比天灾还可怕的灾劫。

    在他们俩落地的瞬间。

    一辆马车裹也挟着幽蓝魂火从高空落下，阻在了他们的去路上。

    马车的主体由黑色木头搭建而成，而拉着车的，是数匹骨骼强健的、拥有巨大骨翼的亡灵白骨马。

    浓厚的黑色雾气, 自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四散而出。

    北境的狂风呼啸着，如同恶魔的嘶吼声，掀起层层白雪，遮掩视线。

    马车落地的一瞬间。

    爱丽丝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

    她被这股气息压迫得连呼吸都要停滞,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脊柱快要被压折了。

    这辆马车之中所坐的“人”, 还未露面, 就已经唤起了她本能的恐惧。

    直到克里斯拉住她的手, 将她往身后一拽。

    爱丽丝才猛然从恐惧中惊醒过来，心悸之后，是止不住的喘息和满头的冷汗。

    恶魔君主法瑟撩开帘子, 从马车之中走出。

    恶魔的身形修长挺拔，面容俊美, 若是头顶没有那两根象征着黑暗的羚羊角，一定会惹动无数妙龄少女的欢心。

    他的姿态斯文，就像是一位旧时代的贵族王爵那样, 气质优雅而矜贵。

    他低下头, 高傲地睨了克里斯和爱丽丝一眼。

    恶魔君主发色轻轻地开口，语带调笑：“我们远道而来，主人却不打算留下接待吗？”

    他说话时, 就好像在调侃自己的老朋友一样。

    至于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热络，几分危险，恐怕只有当事人能体会清楚了。

    接待个屁。

    爱丽丝心想。

    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下自己的心跳。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所谓远道而来的客人，可不只是面前这位恶魔君主。

    压着她的脊骨，让她抬不起头来，本能恐惧着的压迫感，可不是来源于面前这个长相漂亮，笑得斯文又优雅的恶魔。

    恶魔君主法瑟只能算是一碟开胃小菜。

    还坐在马车中，没有露面和发话的那位，则是爱丽丝再努力三辈子，也吃不消的硬菜。

    “抱歉，毕竟我们不知道，黑暗神冕下会亲自动身前来。”

    克里斯一语道破马车中那位的身份。

    冰雪漫天的北境，那黑气沉沉的天空中，响起一声惊雷。

    轰隆隆的声响中，炽白雷光亮起又熄灭，投落的光影将克里斯和爱丽丝的脸色映得煞白。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伟大的存在亲自降临，我们一定会好好接待。”

    克里斯语带嘲讽。

    换一句话说，就是如果只有法瑟自己过来，他一定不会好好接待。

    他言语之间夹枪带棒，捧一贬一，丝毫不掩饰自己有多瞧不起恶魔君主。

    明白人都知道，克里斯说的不是实话。

    他们俩会逃跑，就是因为克里斯早就察觉到，来者是黑暗神。

    ——至于法瑟如果他敢独身前来，克里斯反而不会跑，而是会好好招待，送对方一套全身骨折的服务。

    克里斯那双清冷的银色眼眸，被虚假的笑意所淹没。

    他乖巧且礼貌地抬起头来，望向马车，问道：“冕下，要进来坐一坐吗？”

    “不过这里没有茶。小公主生病了，这里只有煮给她喝的药剂。苦是苦了点，但对身体有好处，请您多担待。”

    就在法瑟要展现自己牙尖嘴利的一面时。

    那坐于车中的伟大存在，突然发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疑问。

    “是吗”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可又带着一股比天地更加悠远厚重绵长的味道。

    这天地间的生灵万物，甚至是仍在疯狂吹拂的风雪，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聆听神明之声。

    神明的声音无处不在。

    仿佛环绕四面八方，又仿佛在灵魂深处回响着。

    “接待就不必了，神裔，我不是来见你的。”

    绵密的黑雾从亡灵马车之中扑出，丝丝缕缕地缠绕着，缓缓地伸向站在领主宅邸门口的两人。

    爱丽丝明知故问道：“那么，您就是来见我的了？”

    她语气嚣张，但本人却躲在克里斯背后，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和警惕。

    黑暗神直接用行为给出了答案。

    爱丽丝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力量托起来。

    这股力量无法触摸，没有形体，让人连挣扎都不知道该怎么挣扎。

    好在，克里斯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她。

    不过尚未等到爱丽丝松一口气。

    她就感觉到，将她托起的那股力量正在加大，颇有要把她和克里斯一起拽起来的架势。

    “克里斯，松手——”

    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强。

    爱丽丝当机立断，决定甩开克里斯的手。

    可是，克里斯就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牢牢地抓住了她。

    克里斯故作轻松道：“松什么手？”

    爱丽丝：“这样你也会被带”

    克里斯打断了她的话语。

    “那就干脆让把我一起拖走好了。”

    面对这仿佛小情侣被迫分开的场景，恶魔君主法瑟嗤笑了一声。

    他说道：“喂，神裔，放手吧，别真的把自己搭进去了。”

    “爱丽丝公主是冕下选择之人，冕下亲自前来邀请她，自然是为了礼遇和重用。”

    “但你可没有被邀请，这样没有眼色地硬要跟上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恶魔在讲到“下场”时，刻意拖长了声音，给人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他说的话完全在理——

    爱丽丝是被黑暗神选中的人，只要她愿意配合，总是有活命的机会的。

    至于克里斯，黑暗神完全不需要他。如果他硬要和爱丽丝一起被带走，神明多半会直接将他处理掉。

    而克里斯用实际行动来表达了自己的固执。

    神力形成的银白色光罩撑了起来。

    克里斯手上用力，硬生生将爱丽丝从半空中拉下，拖回了他的保护范围之中。

    “看来，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带走公主殿下了？”

    当一个立于世界顶点的神明，念起“殿下”这一尊称的时候。

    哪怕他的声音再如何平静冰冷，都只会让人感觉到满满的嘲讽。

    纵然面对神明，克里斯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惧怕。

    他姿态从容，甚至称得上是傲慢——

    “我站在这里，挡在前面这么久。”

    “您至少也要给我一点面子，跨一跨我这一关吧。”

    马车之中传来一声轻笑。

    这笑声一闪即逝。

    爱丽丝几乎要以为，这声笑是暴风雪即将来临的预兆。

    没想到，这位黑暗神意外的好说话。

    他应许道：“好，那么，我就给你面子。”

    话语落下，在爱丽丝完全没搞明白他要如何给面子之际，一道黑色的雾气飞快袭来。

    站在结界之中，挡在爱丽丝身前的黑发神裔，被这道雾气一瞬拖出光罩，捞进了马车之中。

    神明的速度太快了，快到爱丽丝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克里斯——！”

    爱丽丝反应过来的瞬间，下意识就要冲出去。

    然后，她一脑袋撞在了银白色光罩上。

    她刚刚往外冲的动作有多迅猛，现在她撞得就有多厉害。

    她捂着脑袋跌坐在地，在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导致她又摔了一次。

    她刚刚那一下，多半是把自己撞出了脑震荡。

    就在爱丽丝头晕眼花，趴在雪地上干呕的时候。

    白骨翼马拉着的马车，被幽蓝色魂火和黑色雾气托起，渐渐地升到了半空中。

    神明的话语，在爱丽丝那被聒噪的耳鸣声挤占着的脑海里响起。

    “就以这个神裔作为代价，此次，我就暂且放过你，小公主。”

    掌握黑暗的神明说：“这是对敢于挡在我面前，与神作对之人的勇气的奖赏。”

    “喵嗷！”

    “喵嗷呜——”

    小克从克里斯掉落在地的行囊里钻了出来。

    似乎是在刚刚被神明拦路的时候，情急之下，克里斯把牠直接塞进行囊里了。

    牠一钻出来，就凶巴巴地冲着那飞起来的马车叫。

    还不仅如此——

    赤红色的火焰在牠身边凝聚成团，银蓝色寒冰刺破雪层，千里蔓延。

    火焰飞向半空，拖出长长的一道焰尾，寒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地生长，直刺半空中的马车。

    这是爱丽丝第一次见到小克动用神术。

    但是，她却无法做到感慨自家的使魔好厉害，无法为牠搞出的大动静拍手叫好。

    “不行！”她艰难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小克，把牠捞回自己的怀里。

    “小克住手，快停下”

    黑漆漆的煤球团子还炸着毛。

    不过，牠到底是非常听话地，停止了神术。

    牠回过脑袋来，不解地用脸拱了拱趴在地上，死死用胳膊扣住牠的爱丽丝。

    牠不解地发出了声音：“喵？”

    似乎是在疑惑着，爱丽丝为什么阻止牠。

    脑袋里的疼痛还未消散，爱丽丝半昏半醒地抱着猫。

    她捏着猫脸，声音又低又轻：“他会把你一起抓走的”

    在舒适宽敞的马车轿厢里。

    黑发的神裔，与掌握着黑暗的神明，面对面坐着。

    恶魔君主法瑟深深地意识到，这里好像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

    他果断地掀开帘子，走到车厢外面，去和自己养的骨头马一起吹冷风去了。

    黑雾之中的神明，缓缓地说道：“多么无情的人类。”

    “她的骑士甘愿为她献上身心，誓死守护她。”

    “骑士遭遇绑架，她却放弃援救。”

    克里斯那完美到极致的眉眼之中，皆带着挑不出丝毫错漏的笑。

    他从容道：“是吗？我倒是认为，她此时必须无情，否则，就是辜负了为她舍身之人的一片心意。”

    “罗文先生应该也希望她这样选择吧。”

    神明问：“那么，你呢？”

    “同样作为舍身之人的你，希望她来救你吗？”

    “换句话说，你希望她对你有情，愿意为你犯险吗？”

    面对这过于犀利的问题。

    克里斯没有回答，而是一直维持着优雅得体的笑容。

    黑暗神说道：“无论你为她做过怎样的事，她也不会对你拥有信任。”

    “每次出现问题，她第一个就会怀疑你。”

    “她想要回家，而不是留在你身边。”

    “而且，她还拒绝了你提出的，共享生命的邀约。”

    克里斯苦笑道：“信任这方面，是我自作自受导致的结果。”

    “您故意说这些，是来扎我的心的吗，黑暗神冕下？”

    被黑雾遮掩了真容的神明淡淡地说道：“这个人类的无情程度，你心知肚明。”

    克里斯但笑不语。

    他翘起腿来，坐姿肆意且从容。

    他还伸出手，动作娴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优雅闲适地握起杯柄饮了一口。

    因为车内太过沉默，而回头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的法瑟，诞生出了一种错觉：

    ——这个神裔太随意了，随意到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