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未亡人

    走了不到一半距离, 安斯艾尔突然说：“看来我们接下来可以省点力气。”

    望着乌泱泱一片, 气势昂扬的向他们飞的小精灵们，杰拉德都有点麻木了：“待会你上还是我上？”

    虽然最后区别都不大。

    安斯艾尔想了想：“你主为我辅助吧。”

    杰拉德默默在心里吐槽：你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 还这会儿还让我上你自己辅助？

    然而吐槽归吐槽, 面对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一个王冠的小精灵，杰拉德往前踏了一步，半弯着腰，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贵族礼仪。

    “您好，请问您就是这片土地的暂时领导者吗？”

    “暂时”、“领导者”这几个字直接戳爆了自封为国王陛下的王冠小精灵的小心脏。

    当然，他们的心脏是真的小。

    “大胆！何方来的闯入者，居然敢如此无礼！”王冠小精灵大喝道。

    虽然他的大喝, 放在普通人耳朵里，需要集中注意力仔细去听。

    于是进来后就一直在出神的塞缪尔终于发现，他忘了一个重要的环节，这才把具体作用表现为增强听力的法术给自己来了一发, 然后果不其然地发现同班们齐刷刷的注视。

    ——虽然说是齐刷刷, 但欧尼斯特那模样一看就是礼貌性的、随着安斯艾尔视线转移，而作为“对外交流大使”，杰拉德脸上维持着标准的矜贵贵族姿态, 脸冲着带着王冠的小精灵, 耳朵竖起来听塞缪尔这边的发展。

    “感觉不好？”安斯艾尔问。

    相比较这群“突然冒出来”的“占领”了部分他家领土的小精灵，还是同班更重要一点。

    塞缪尔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点难得的烦恼。

    “不算好。”他说。

    安斯艾尔立刻警惕起来。

    难道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很梦幻的地方其实另有玄机？他漏了什么？

    塞缪尔连忙补充道：“也不算不好。”

    安斯艾尔：“？”

    海登也直接问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塞缪尔自然的把海登的话转换成关心——事实上海登的确是在关心他——他摇头：“这片土地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能让一个素来和气对人的老好人说出“不太好”？那不是“不太好”, 那是“非常不好”！

    杰拉德自然地顺着塞缪尔的话问王冠小精灵：“请问先生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王冠小精灵刚要发火——

    在他看来, 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先是闯进了他的国土，逮住他的子民，这会儿当着他这个领土之主的面还这么无礼嚣张，半个字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一个劲儿问他，可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么？

    然后他就看到站最前的那个青年旁边，拥有一头淡金色头发的青年像是用渔网捞鱼一样，轻轻松松的从他身后捞了一批他的子民，塞进那个大光球里。

    王冠小精灵：“…………”

    “大胆！”

    小小的王冠一歪——

    王冠小精灵气得头上的王冠都要戴不稳了。

    他伸手指着那个抓了他的巡视部队不说，这会儿还当着他的面抓他手下贵族的青年，想都没想：“以精灵国王之名，我要给予你……”

    听到王冠小精灵要发大招了，安斯艾尔满脸好奇地注视着他，看上去很想见识见识王冠小精灵能“给予”他什么。

    安斯艾尔：我好怕怕哦。

    欧尼斯特不动声色地往安斯艾尔那边靠近。

    杰拉德四人也暗中提高警惕。

    然而，他们一行六个，眼神或明或暗地注视着王冠小精灵，却看到王冠小精灵说话说了一半，卡壳了。

    等了一会儿。

    安斯艾尔没忍住：“你要‘给予’我什么啊？”

    王冠小精灵脸上的表情由青变红最后变白，好半天没说话。

    国王护卫——既然王冠小精灵自称国王，那么跟在他身边的穿着统一制服的小精灵当然是护卫一流啦——倏地上前，紧张地挡在王冠小精灵面前，满脸警惕地对安斯艾尔一行人高喊：

    “你们对国王做了什么？”

    安斯艾尔：？？？

    其他人：？？？

    搞什么呢！明明是你们的“国王”嘴上喊着要我们怎么样，这会儿他自己没说完话，磕巴了，怎么还反倒赖到他们头上了？

    凡妮莎第一个忍不住：“看你们长得那么可爱，没想到你们倒打一钉耙的本事比格里曼还高。”

    安斯艾尔：“？”

    凡妮莎随口说她、杰拉德和格里曼都是物理系的，杰拉德还好，她平时没少吃格里曼的暗亏。不过她也找机会打回去了。

    安斯艾尔听完，点评道，格里曼已经成为过去式，就不要把他放在心上，对以后的修炼不好。

    凡妮莎一想，也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国王纡尊降贵和这群闯入者说话，闯入者不尊重国王，这会儿他们进行最后的警告，还不被放在心上。

    小精灵护卫们怒了，决定给这群闯入者一点颜色看看。

    “唰——”

    穿着漂亮的小小的白色、浅蓝色制服的护卫们齐齐出列，挡在其他小精灵面前，齐刷刷地拿出小魔法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指向安斯艾尔一行人——

    凡妮莎兴致缺缺地翻了个白眼。

    安斯艾尔表示自己要维持光球正常运行，免得里面的小精灵突破出来，给他们来个里应外合，海登表示他要研究一下这里的土地成分。

    于是，两名法系职业者“不约而同”的去搞其它事，三名物理系职业者懒洋洋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塞缪尔苦笑了一下，心脏深处却慢慢流淌过一丝暖流。

    他轻轻抬手，手腕几个翻转，一道厚重的屏障挡在一行人面前，挡在所有小精灵护卫发出的攻击前。

    散发着白色光芒的攻击一片片落入屏障，却被屏障挡得严严实实。

    塞缪尔的神情从头到尾都很平静轻松。

    看着屏障后的人安然无恙，甚至连点儿皮都没有擦破，护卫小精灵们终于收起心里残存的一点轻视，看向光球里同胞们的眼神中少了一点愤怒。

    然后是更多更多的屈辱。

    在他们看来，被强大的敌人打上门，他们的反抗还是挠痒痒一般的攻击，可不是感到屈辱么。

    难道他们今天就要亡国了吗？

    不知不觉间，绝望染上无数小精灵的面孔。

    安斯艾尔见差不多了，拍拍塞缪尔的肩，让他停下屏障，然后安斯艾尔本人大大咧咧的站出来，站得比杰拉德还靠前。

    就差直接杵在王冠小精灵面前了。

    “老先生，您现在能说话了吗？”安斯艾尔加重语气询问。

    就算！奥维格二王子是个众所周知的废物！

    就算！二王子本人上“王室教程”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就算！他安斯艾尔·奥维格不爱看历史书、厚黑学一类书籍！

    但是！他基本的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里要感谢自从生了儿子就进入更年期（？），时不时想要给儿子们一个“爱的关怀”的女王陛下。

    也要感谢不赞成，但也不反对妻子的想法，最后选择在“爱的关怀”前奢侈的给儿子们一点提示的国王陛下。

    ——在中部大陆，对职业者来说，什么是立身之本？当然是实力啦，所以“帮儿子提高实力”=“爱的关怀”，没毛病！

    至于如何管理王国？小时候理论教育，等儿子有了实力，配上几个老师，实地去国内转一圈，亲身体察一圈不就明白得差不多了嘛。

    虽然等他们“确定”安斯艾尔没有职业者天赋，女王陛下就很少给小儿子来“爱的关怀”这一套。

    她怕她不小心把脆弱的小儿子打废。

    但是长子就没问题了嘛。

    但这里还是感谢下两位陛下，让安斯艾尔锻炼出了（比前世）敏锐（得多）的“读脸”能力。

    所以王室家庭和谐，兄弟关系良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有性格粗犷、行动力还强、实力更是高强的女王陛下在，有无条件支持女王陛下的国王在，兄弟俩不得不报团取暖，免得不知道哪天就被自家母上父上坑一脸血。

    安斯艾尔眯起眼睛，盯着王冠小精灵仔细打量。

    他怀疑这个王冠小精灵认识他的脸！就凭刚才他看到他的表情！

    安斯艾尔：╭(╯^╰)╮

    安斯艾尔：读脸，我也是业余一级的！

    王冠小精灵终于回过神，他整张脸都透着惊恐：“你怎么还活着！？”

    安斯艾尔：“？？？”

    他不该活着吗？他什么死的？他怎么不知道？？？

    一直站在队伍中心，离安斯艾尔距离不远的欧尼斯特脸色一沉，直接站到安斯艾尔身边，气场瞬间炸开！

    王冠小精灵小小的身子颤抖，弱小可怜又无助。

    不仅是他，许多许多挡在王冠小精灵面前的护卫，后方的贵族/平民小精灵也抖得不成样，翅膀动一下停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地飞升……哦不，坠落。

    他们也真的从半空坠落到地上，他们似乎失去了飞翔的本能，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在那浓烈的杀意与怒涛中连挣扎都来不及。

    对普通人来说，不到两米的高度不算什么，对职业者更是如此。

    但小精灵们身高只有成人手指那么长，从将近两米的高度直接坠下的话……

    还是塞缪尔见状不对，连忙用法术托住坠落的小精灵们。

    安斯艾尔下意识搂住好友的肩，安抚欧尼斯特因为“听到好朋友被人咒死而生气、发怒”。

    “我在这儿呢，你别听人瞎说。”

    ……

    瞎说？

    对，是瞎说……

    不，不是的。

    没有。

    艾尔没有死！

    ——“……欧尼斯特！我们是安斯艾尔最初的同伴、同学！我们也很难过啊！可是……可是……”

    ——“凡妮莎你先等等……欧尼斯特。”

    片段的记忆中，那个熟悉又陌生，一身成熟冷静，眼角却带着遮掩不住的悲伤的青年望着“他”。

    “你们是情侣，是爱人，你不想他离开你，可以理解。可是。”青年深深地望着“他”，“女王牺牲，王室只有格林和国王巴格，国王的身体损耗过大，也撑不了多久，格林即将继位。”

    青年深吸一口气，“格林希望你能将安斯艾尔葬在王室墓地里，只要你同意，如果有一天你快死……”

    青年几乎说不下去，“……格林愿意让你和安斯艾尔合葬。”

    “他”满脸的冷漠，似乎对未来奥维格国王的允诺毫不在意。

    “那……之后，王室只剩格林。”青年艰难地说，“为了最终的胜利，安斯艾尔活着的时候无法经常和家人见面，格林……格林他想离安斯艾尔、离家人近一点。哪怕……”他的家人都已经死亡。

    “他”打断青年：“你是来当大王子的说客吗？”

    青年闭上眼，遮住眼里的不忍：“是。”

    “他”怀里抱着心爱的人，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转身离开。

    背后，青年的声音远远传来：“格林继位的时候，你会带着安斯艾尔去吗？”

    去。

    怎么不去？好歹，也是艾尔的亲生哥哥，是艾尔费尽心思救下来的国家。

    “有格林帮忙，安斯艾尔和你的事迹可以传播得更快！”

    杰拉德终于忍不住把他和凡妮莎给格林当说客的原因说出来，“这些年你们在大陆上隐藏身份，做了那么多好事，付出了多少牺牲，难道你想后世人说起奥维格二王子就和废物、拖后腿的划上等号吗！？”

    “他”终于停下脚步，回首看向杰拉德：“如果海登的家人向你索要海登的身体，你给吗？”

    杰拉德倏地住口，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着杰拉德，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脑子一向好使，怎么突然转不过弯了？”

    “他”的艾尔之于格林的重要性，和格林之于艾尔的重要性一样。

    “他”的艾尔喜欢、尊敬的哥哥，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做出巨大牺牲，却湮没在历史中，无声无息？

    “他”失去了“他”的全部、“他”的艾尔，而格林也失去了他的母亲、弟弟，马上快要失去父亲，之后，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王者似乎都走的这条路。

    可在那样性格的女王和国王的培养下长大，在咸鱼般懒散，却真正关心、喜欢家人的弟弟中陪伴长大的格林，会喜欢这条孤独的道路么？

    格林的不甘，对自己弱小的无能，不会比“他”少多少。

    杰拉德一愣，继而恍然大悟。

    他捂住脸，泪水簌簌而下。

    是啊，是他着相了。

    他看着塞缪尔痛苦地变了，他以为格林也变了。格林的确变了，却不是他想的那种变化。

    “他”轻声说完，再没管曾经的同伴杰拉德和凡妮莎的呼喊，决绝离开。

    ——“格林自私地想家人‘团聚’，我也自私地想和爱人永远相伴。”

    ——“永生永世。”

    ——可是他多无能。

    他多无能啊。

    欧尼斯特垂下眼帘，遮挡住被暴怒与血腥染红的灰蓝色瞳孔，其中那一片片翻涌着的暗红色浪潮，带着让人心悸不已的暴虐与杀意。

    那样的感觉，就是无能啊。

    他终于将片段式的记忆串联起来，他终于理出前因后果。

    欧尼斯特在安斯艾尔关切的低声询问中，松开攥紧的拳头，紧绷的身体也似乎放松了下来。

    他抬起头，灰蓝色的虹膜里又如往日一样沉静。

    他曾经无能过，他曾以操控时间的能力为代价，换得再一次的机会。

    只是同样作为代价，他上一世的记忆丧失了大半，他只能凭借着源于骨子里的欲|望，在族群栖息地报给克列斯学校学生名单的最后一刻，把他的名字添上去。

    他改变了曾经的历史，他成为了克列斯的学生，成为了第七届特别班第六名学生，他和杰拉德和凡妮莎一样，成为了艾尔最初的同班、同伴。

    他成为煽动飓风的那只蝴蝶。

    在他还没有串联起零碎记忆的时候，他就在下意识的扫清未来的障碍。

    就算现在的他依然记不起上一世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没有关系。

    今生，他提前会终结那些本不该让艾尔心烦的东西。

    艾尔只要开开心心的做自己，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就好。

    回忆起记忆中怀里的冰凉身躯，欧尼斯特下意识抱住安斯艾尔，抱得很紧很紧，直到那温热的体温隔着两重衣物透过来，欧尼斯特才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欧尼斯特。”

    欧尼斯特比安斯艾尔高好一截，这会儿安斯艾尔的脸直接埋在欧尼斯特胸口，听到好友一下一下的心跳声，莫名的，他觉得脸又开始发烧。

    今天到底怎么了？他还是早点儿回王宫检查检查吧。

    “我的家人都去世了。”欧尼斯特没有放开明显不自在起来的安斯艾尔，低声在后者耳边说，“后来遇到艾尔你，我把你当我的家人，听到那个东西这么说你，我就忍不住，抱歉。”

    “都说了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安斯艾尔条件反射地说。

    然后，他抿了下嘴，小声说：“你也是我的家人。”

    好友……挚友也是他的认定的家人怎么啦。

    欧尼斯特微笑着说：“说好了哦。”

    旁边，本来看欧尼斯特气场不对，杰拉德等人武器什么的都拿出来了，就怕这群小精灵有什么后手，或者他们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敌人的招。

    然而。

    眼看着当前的剧目一路从“战争片”滑向“爱情片”，还是打着家人名号的“爱情片”，凡妮莎率先放下武器，翅膀都变回了手。

    然后她两手高举过头，假装自己是个灯泡。

    瓦亮瓦亮，然而当事人根本不关注的灯泡。

    海登看看手里的土，捉摸着要不要直接一盆土泼过去，好让两个在这种情况下“谈家人情（恋爱）”的家伙清醒清醒。

    杰拉德一脸的“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就连心事重重的塞缪尔，这会儿也笑了出来。

    直到终于缓过一口气，还没尝到教训的王冠小精灵大叫：“你喜欢男人？！你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杰拉德四人：哦呀，外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啊，为什么他们一点儿都不意外呢？可是小兄弟，看破不说破，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啊。

    还在欧尼斯特怀里，听到王冠小精灵的话，安斯艾尔震惊地扭过头去，脸上写满了“你这人思想为什么如此肮脏”一排大字。

    安斯艾尔上面，欧尼斯特眯起眼睛，在安斯艾尔注意不到的地方再度散发冷意。

    王冠小精灵一边告诉自己，我是国王，我谁都不怕，一边说：“那边那个高个子！别被奥维格骗了！他是王子，就算他继承王位的可能性低到几乎没有！但他也不可能公开娶一个不能生孩子的男人！”

    杰拉德&凡妮莎&塞缪尔&海登：………………

    今天的瓜，好丰盛啊。

    安斯艾尔：………………………………………………

    艹！

    什么辣鸡精灵居然掀他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