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温柔

    周熙昂静静看了她很久。

    她在他如水般的目光中, 逐渐把气喘匀, 心跳也转为平稳。

    “想好了？”

    “是。”

    方曼姿点头：“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能解决我们的问题。”

    “可以。”

    他答应，她也松了口气，悬着的大石头可算落了地。

    不是怕他不同意，而是，蒋驰作为她头上迟迟不下的刀，她终于找到了拿掉它的方法。

    周熙昂用下巴示意副驾驶，说：“上来。”

    她没扭捏, 绕过车头坐了上去。

    车开出地下车库，方曼姿心头最大的事得以解决，但还是不放心，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比较好？”

    周熙昂看了眼中控台处的日期, 今天是周四。

    他说：“明天。”

    “明天？”

    “你不同意？”

    他侧颜线条分明, 眉骨高，鼻梁挺, 脸颊瘦削，与下颌形成完美的三角比例，又因为他眉梢眼角的冷, 使这张脸看着有些薄情。

    如果她是美术生，那他的轮廓一定是她最喜欢的临摹对象。

    她收回错愕的目光, 说：“虽然我是有一点点急, 但也不用这么急。”

    说完, 反应了过来, 她火烧眉毛，急是正常的，那他又急什么？

    她问：“你好像比我还急，是家里催得紧吗？”

    “嗯。”

    他不咸不淡应了一声，也听不出这话是假是真。从行为上来看很急，但从语气上来说，又没有。

    她搞不懂他，再一想，也许自己从来就没有懂过。

    她想了想，看着前路，说：“周熙昂，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只是因为催婚，我劝你还是冷静一下。我们情况不同，我只是需要一个男人跟我假装结婚，不是你，也可以是别人。但你不一样。”

    “是么。”他道，“有什么不一样？”

    “你家里催你，但不代表你找不到合你心意的人，为了逃避催婚就贸然跟我结婚的话……这不像你的风格。”

    “什么风格？”

    “……就是，不太理智。”

    “理智。”由他的声音念着这个词，染了些冷，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我做过很多不理智的事。”

    方曼姿回想了一下曾经的种种，发出评价：“那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也没有那么了解你。”

    周熙昂说：“我不想跟不喜欢的人周旋，也不想在别人的安排下，跟我不喜欢的人结婚。”

    不喜欢的人。

    那她呢。

    她究竟算他的“喜欢”，还是“不喜欢”？

    事已至此，早没了深究的必要，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既然脆了，就算了吧。

    她说：“我怕你后悔，将来有天怪我为了解决自己的事情，而拖你下水。”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兴和苑，停在她楼下。

    他解开车锁，她准备下车。

    他说：“不后悔。”

    “什么？”

    他直直看她，说：“我不会后悔。”

    “你说什么！？你要结婚了？？？”

    电话里，扬声器把鞠恬恬的声音传遍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也震碎了方曼姿的耳膜。

    她把叠好的小裙子收进行李箱，又从衣挂上摘下一件吊带，叠整齐。

    她说：“你不要这么大声，我难道就不能结婚吗？”

    电话那边是一阵脚步声，背景音也静了不少，鞠恬恬说：“刚才在加班呢，现在出来了。不是，你怎么回事啊？前两天还说你给我当伴娘呢，怎么一眨眼就成了我给你当伴娘了？”

    “呃，世事无常，请你放平心态。”

    “我放什么平心态，我能放平吗？你要跟谁结婚？我看看是哪头猪拱了我们家的白菜？”

    方曼姿说：“一般这种时候说的话，不都应该是对我的赞美吗，怎么我听起来不太对劲呢。”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到底是谁啊！哪里人，多大了，长得帅吗？有车吗有房吗工作好吗有五险一金吗能养得起你吗家里有兄弟姐妹吗会拖累你吗，器大吗活好吗能包你满意吗？”

    方曼姿忍不住去堵耳朵：“你练贯口呢？是周熙昂。”

    “周熙昂怎么，是他就——”鞠恬恬的暴风狂怒停了一瞬，很快啊了一声，说，“他啊。”

    “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方曼姿把要拿回去的衣物整理得差不多了，又去挑选准备带回家的包。

    鞠恬恬说：“你们……复合啦？”

    “没有。”

    “那怎么……”

    方曼姿把自己来安城的原因大概说了一下：“所以那天，他才会把我抓走。我先找个人结婚，把蒋驰骗过去，再看蒋家能不能提出其他的解决办法。”

    鞠恬恬叹了口气，说：“怎么就是周熙昂呢。”

    “他怎么？”

    “没，就想起以前的时候，大家还开玩笑说要参加你们以后的婚礼，竟然成真了还……”

    方曼姿手一顿，的确，以前是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那一天，是他陪她逛天文博物馆。

    她最近得知了法定结婚年龄，跟他在博物馆里面，一边逛一边牵手，说：“竟然要二十岁才能结婚噢，好晚。”

    “要二十二岁。”

    “不会啊，二十岁就可以了呀。”

    他提醒：“我要二十二岁。”

    他们同岁，她岂不是要一起跟他等到二十二岁？

    想到还有那么漫长的岁月，她就恨不得时光过得再快些，好快点长大。

    她看着博物馆里面灿烂的星空，说：“我已经想过好多次了，将来结婚，我要有一个大大的，梦幻的婚礼，要有星空，有银河，啊，要是能去太空结婚就好了，把朋友都请来。”

    宇宙没有地心引力，人在上面会失重，他莫名顺着她的构想，脑补了一下所有人在太空上失重还要参加婚礼的画面，觉得滑稽。

    他笑了一下，说：“说什么傻话。”

    很快，她又反驳了自己：“不要不要，还是不要去太空了。”

    “这次想去哪儿？”

    “哪也不去。”她坚定而诚恳，“就在地球上。”

    不知道她这次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他问：“为什么？”

    她看他一眼，脸颊微红，却还是淡定地说了下去：“那样，婚礼上就吻不到你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与她四处看，看宇宙行星，星云星轨。

    他与她走到无人角落。

    然后把她摁在墙上，俯身吻了下去。

    她紧张害怕，怕有人过来看到，赶忙推他。

    他怎么会这样大胆。

    他也不放手，亲了她很久。

    亲够了，才放开她，拇指拭掉她唇角的水痕。

    他垂眸，看着她羞红的脸，语气低沉且克制。

    “现在吻还来得及。”

    他说。

    再后来，她回去就把跟周熙昂关于讨论结婚的对话告诉了鞠恬恬，当然，省去了后面那些脸红心跳的部分。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大家就哄闹着说，将来你们两个结婚，我们肯定要去，你们可能是学生时代唯一能成的一对了，我们也去见证一下爱情。

    就算现在回想，她也觉得那时是美好的。

    人与人选择在一起，是因为有美好的部分，而分开之后，记住美好比记住痛苦更难，也更值得。

    也是这会儿话赶话提起来，不然她真就忘了。

    这段感情里，美好的地方是很多，她并不想一帧一帧去复盘。

    鞠恬恬见她不说话，以为触到了她的伤心事，便问：“你们哪天结婚，我提前请假过去。”

    她说：“就最近了，具体没定，等领证之后，两家商量着定吧。”

    “那什么时候领证？”

    “下周一。”

    第二天一早，周熙昂给她打电话，她接起，就听他在那边说：“我在楼下。”

    这么快？

    她匆匆把化妆包塞进去，拉上行李箱拉链，说：“我马上下去。”

    “用不用上去接你？”

    “……那也行。”

    她还挺讨厌拿箱子的，既然他客气这么一下，那她就不客气了。

    锁好门，她在电梯间等楼梯上来，门一开，就看到了他。

    他伸手，她把行李箱推过去，说了声谢谢，就进来了。

    两人在电梯里，看着电梯下降，她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嗯，来接你，顺便吃个早饭。”

    方曼姿啊了一声，还挺不好意思的，她平时熬夜熬习惯了，生活习惯也差，三餐中就没有早饭这一项。

    她说：“我还打算在飞机上吃的。”

    到了一楼，司机过来，从周熙昂手里接过箱子，直接放到后备箱。

    二人走到车旁，她本来以为他会坐到副驾驶，没想到竟然直接坐到了后排。

    他看着车外的她，问：“你准备在后面跑？”

    “……”

    方曼姿无语，也跟着坐进去。

    车开动，周熙昂看了眼手表，问：“想吃什么？”

    许久没尝过早餐的味道，她说：“我想吃汤包。”

    周熙昂跟司机报了个地址。

    是一家有名的汤包店，虽是早上，人也挺多的。

    她点了一屉蟹黄汤包，又点了一份粥，还想再点一屉的，但是有他在，没好意思。

    他说不定会想，噢前女友怎么这么能吃，跟猪一样幸好分了。

    也许早上刚醒不久，自己没什么胃口呢？她侥幸想道。

    汤包端上来，热腾腾的，方曼姿闻到爱吃的味道，幸福得再次想哭。

    她把早餐拍了一下，发了个朋友圈。

    [好久没吃到汤包了，好幸福！]

    周熙昂坐在她对面，看她一遍一遍找角度拍个不停，也没吭声。

    终于，她不拍了，迅速加了个滤镜发出去，放下手机才注意到，原来他一直在等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可以吃了。”

    他没说话，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刚发的内容出现在朋友圈里，他点进她的头像，这个月她的朋友圈只有三条。

    一条是前阵子，他带她吃蟹黄面；另一条，是她跟一个男明星的合影；再有，就是刚才发的。

    视线停留在跟男明星合影那条上，他多看了两眼，关掉手机。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朋友圈被视奸的方曼姿，夹起汤包，咬掉一口皮，放在勺子里，轻轻吹了吹，然后喝掉它的汤汁。

    呜呜，幸福的味道。

    在醋里沾了一下，趁着热劲儿几口吃掉一个，她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正要去夹第二个，周熙昂突然说了一句：“蟹性寒，你少吃一些。”

    她扫兴地皱眉，哦了一声。

    这还没结婚呢，结婚也不是真结婚，怎么什么都管，无语。

    汤包在醋里沾了一下下，她报复地咬了一大口，不想被汤汁烫到了舌头。

    她连连吸气，试图给舌头降温。

    周熙昂听在耳朵里，放下筷子，喊来服务生要一瓶冷水。

    “麻烦快点。”他叮嘱。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顿操作全被发现，感觉自己蠢得像只鹌鹑。

    冰水上来后，她喝下一口含了会儿，舌头顿时舒服多了。

    缓解之后，她再去吃汤包，不免小心很多。

    却还是没逃过他的叮嘱。

    “时间还早，可以慢点吃。”

    “哦。”她又不是小孩子，她会不知道吗，这不是被气的吗。

    一屉汤包很快吃光，她握着筷子，眼巴巴看着空空的蒸笼，感受到才饱了一半不到的肚子，怎么说呢。

    还是有点饿。

    想再要一屉，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她本就是极其要面子的人，虽然说在前男友面前丢脸的操作已经不少了，但是能少则少。

    要说忍，也不是不能忍，只是太久没吃到汤包了，醋又很开胃，一屉汤包根本不够。

    她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忍痛放下筷子，在内心幽幽叹了一口气。

    汤包什么时候都可以吃，面子是绝对不能丢的。

    果然还是尊严比较重要呢。

    她这番操作落到周熙昂眼里，后者眼角一抽，不禁有些头痛。

    他抬手，叫来服务生，说：“再加一屉蟹黄汤包。”

    “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方曼姿听见这句话，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的火苗，眼睛也亮了起来。

    但是又有点担心，是不是被他看出来了什么。

    她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你怎么……又点了一屉啊。”

    “没吃饱。”

    “哦。”

    他又道：“不过吃不了太多，你能帮我分担一些的话，那最好不过。”

    方曼姿心想，这可是你求我的，可不是我自己要点的。

    她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艰难叹口气：“那好吧。”

    下午两点四十分，飞机落地海城。

    虽说都是夏季，海城就是要比安城凉爽一些的，起码不像蒸炉，不会让人难受。

    本以为下车只能打车回家，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接，方曼姿挺奇妙的。

    她记得高中的时候，他的家境普通，并不算好，后来再重逢，他在诺顿分部管理公司，她有一点意外，又不算特别意外。

    能力出众自然一切皆有可能，以他的学历本事，破格录用不算稀罕事。

    可是到了海城还有车来接，而且这车的价格不低，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她没有那么八卦，所以从善如流上车，没有去多那个嘴。

    上车后，跟司机报了地址，先送她回家。

    到家时近四点，方家坐落在海城有名的富人区，附近都是豪宅，地理位置环山靠海，生态极好。

    方父是知名建筑设计师，家中别墅也是经由他的手亲自设计，风格雅致高级，别具一格。

    家里保姆看到她回家，吓了一跳，一个上前接行李，另一个到楼上去喊夫人下来。

    方夫人也没料想到女儿会回来，见到她起先是喜的，紧接着眉目又添忧色。

    “曼曼，你这么回来，蒋家再来人，发现了怎么办？”

    方夫人一生无忧，没有烦心事，保养得宜，看着不到四十岁，美貌雍容。

    她的美貌得以遗传，方曼姿跟她七分相似，与她又不是一种美。

    方曼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说：“妈，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

    方夫人面带疑惑，更多的还是担心：“你……打算干什么？”

    “妈，我要结婚了。”

    “结婚？”方夫人这下坐不住了，“跟蒋驰？不行。之前想让你嫁给蒋家，那是不知道那蒋驰是这样的人，现在明知道是火坑，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往下跳？”

    方曼姿拉住妈妈的手，安抚她坐下来，说：“不是蒋驰。”

    “你在安城交男朋友了？”

    “……嗯。”方曼姿不敢说早恋的事，“我们很相爱，所以决定结婚，而且我想过了，蒋驰不就是想娶我吗？如果我嫁人的话，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方夫人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蒋驰不蒋驰：“你那男朋友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做什么工作？是怎么认识的？”

    “……你怎么跟鞠恬恬问一样的话啊。”

    方曼姿头都大了，但还是认真回答：“他也是海城人，跟我一样大，我们从前是高中同学。我不是在沈伯伯的公司上班吗，我们是一个公司的。”

    方夫人听见这话，登时掏出手机来，说：“他叫什么名字，妈妈要给你沈伯伯打个电话问一问，看看是什么人要娶我的女儿，人品怎么样，配不配得上你。”

    说着，就要拨。

    方曼姿拦也拦不住，就任她拨，说：“他叫周熙昂。”

    “……”

    说完话，看到方夫人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

    她身子前倾，问：“怎么了，妈妈？有什么问题吗？”

    方夫人把手机放下，缓缓靠在沙发上，啊了一声：“他啊。原来是这个孩子。”

    “？”她满心疑惑，问：“妈妈，你认识他？”

    “算认识。”方夫人叹了口气，说，“他，是你沈伯伯的儿子。”

    “……”

    方曼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说：“妈你是不是认错了，怎么可能，他……他姓周啊。”

    “因为，他妈妈姓周，他随的是母姓。”

    “……”

    她一阵阵失神，看着前方，说：“可是……我怎么从没听说……沈伯伯……他……”

    方夫人说：“因为，这孩子是在几年前认回来的，那时你在读大学，而且这算是沈家的家丑，就没有对外说。”

    方曼姿听在耳朵里，觉得荒唐。

    难怪他会年纪轻轻，就坐上如今的位置。

    回到海城，也有车来接。

    更荒唐的是，她高中早恋的对象，会是爸爸朋友的儿子。

    还是……私生子。

    这样一想，她忽然想到了一些，从前读书时，根本没有注意过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