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六月初, 夏季的高温席卷而来，空气又湿又闷，动辄三十五度往上的天气让人苦不堪言。

    八中小广场中央的池塘被晒得蒸腾，操场跑道上热浪翻滚, 地胶表面浮出一层油腻腻的光泽。

    而绿色树木则被成群结队破茧的蝉彻底霸占, ‘只哇只哇’硬是叫出了合唱团的气势。

    高三学生那颗在油锅里翻滚几个月的心, 终于熟透了。

    三班教室内, 学习氛围一片火热。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在学校学习的最后一天, 同学们都格外勤学好问, 凌知微的桌前被围的水泄不通。

    叶浩然却无心复习。

    他趴在桌子上, 偷偷往那边瞄了好几眼, 至今不想直面残酷的现实。

    如果……如果他哥和他凌哥真的结婚了, 那他以后岂不是得喊凌哥一声嫂嫂？

    ……他的老天鹅啊！

    但是在林荫道那会儿, 是凌哥主动的。

    叶浩然惆怅地叹了口气。

    后桌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浩儿啊，这道题怎么做, 给我讲讲呗？”

    叶浩然生无可恋转头，瞟了眼题目, 接着随便说了解题思路, 然后砸了下嘴，吐槽道：“这么简单的题目你到现在还来问我？”

    后桌：“要是它难我也不能来问你啊，这不是问凌哥有点儿太小题大做了么。”

    叶浩然：？？

    叶浩然炸道：“你什么意思？！感情我这个奥赛三等奖还没资格教你了是不是？！”

    “知道我二模考了多少分吗？”他拍了拍胸脯道：“六百二！”

    “好好好，我们浩儿最棒了！”

    后桌敷衍道，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开口说：“我记得咱高一那会儿，三基文理综加在一起，也就能考个三四百来分，还觉得自己挺不错的, 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那时候的三班，上课聊天打游戏睡觉传纸条，打架逃课泡吧早恋……

    总之，除了学生该做的事情以外，什么都干过。

    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来了劲，也凑过来道：“我当时就觉得那些实验班的人有够装的，走个路吃个饭还天天揣着小本本记单词，不就是为了讨父母老师开心么？一点自我都没有。”

    “后来跟着凌哥认真学了一阵才发现，”他说：“学习是真他娘的难，比我打游戏爆极品装备还特么难！”

    “是啊，那时候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坐在教室里认真复习准备高考！”

    叶浩然砸着嘴道：“浪子回头十年不晚，高一那是太年轻了。”

    王思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语文学狗肚子里了？”

    周围同学发出一阵嘘声。

    话题很快转移。

    “你们知道吗，之前那家我们常去的网吧，听说老板打了一张大大的横幅挂门口，上面写了‘未来之光凌知微实名认证，来过的都说好！’。”

    “卧槽！这么不要脸？我们凌哥不就去过一次？”

    “重点是还真特么有人信了，据说老板最近还拓展了什么祭学神活动，三块一根香，三根一拜都有人天天去上！也是太拼了。”

    “他还叫什么网吧？直接改名学神庙得了！”

    “说起来，我都一年多没打过游戏了……”

    凌知微送走最后一个同学，有些口干，便扭开水杯喝了口水润嗓子，眼睛望着有说有笑的同学们，心思却飞到了上辈子的高考考场上。

    要说她活这么多年最大的心理阴影是什么，那必然就是高考了。

    上辈子甚至没能活着走出考场，说一点波动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三天啊……

    三班同学没能聊多久，老张就拿着一叠小纸片走进来了。

    在看到那一沓纸片后，教室以异常快的速度安静下来，众人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急躁。

    真的要高考了，怎么办？

    老张静静地看了台下满脸忧愁的学生们一会儿，眼中浮出欣慰又感伤的神情，他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同学们啊。”

    “明天开始就放高考复习假，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再次相见就是在高考考场外了。”

    老张：“这两天在家，请同学们调整作息，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该吃吃该睡睡，这种时候，知识点是永远学不完的，稳住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过多苛求自己。”

    凌知微扫视了一圈教室，将同学们脸上的焦虑与担忧看在眼里。

    她第一次高考之前，也是这样的。

    甚至更加焦虑。

    无论刷多少试卷，哪怕将所有知识点公式融会贯通倒背如流，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

    因为高考是她唯一摆脱命运的机会。

    教室后方黑板报上每天都在减少的倒计时无时无刻不给人施加着压力，可是她所走的路却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怎么也追不上流逝的时间。

    可是真正等到高考那日，心情却兀的平静下来。

    其实除了安检严了点，高考和平时的测试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一场考试而已。

    就是最后出了点问题而已……

    啧。

    凌知微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事。

    老张自然也是了解手把手带了三年的小孩们的：“同学们的努力，老师们都看在眼里，学问是不会骗人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不要紧张。”

    楚薇薇忐忑道：“那万一……发挥失常考砸了怎么办？”

    老张温和的笑着道：“考砸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同学们，高考很重要是没错，因为它是一条通向成功的捷径。一份985211的文凭确实能带来很多好处，可这并不代表其他学校就差啊。”

    他走下讲台，背着手说：“虽然学校一直以来是说一考定终身，但老师要负责任的告诉你们，高考顶多算是一个重要节点，将一个人的高考成绩作为评定他终身成就的依据那是在赤^裸裸的耍流氓！”

    “所以，考砸也不能代表什么，不要畏惧，高考一点都不可怕，老师相信你们。”

    老张的语调还是如往常一样和缓温吞，以前听起来众人多少有些不耐，而现在，他的声音却成了最好的安抚剂。

    本以为就此结束，老张却突然说：“老师说一句心里话。”

    众生抬起头，巴巴望着他。

    “时至今日，我可以肯定地说，”老张感叹道：“你们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我为你们感到自豪，真的。”

    “所以，不要怕，大胆上吧。”

    不知是谁牵的头：“您也是我们遇到过最好的老师！感谢您的悉心教诲！谢谢您！”

    “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

    “……”

    老张听着下面一声声道谢，眼睛肉眼可见的湿润了。

    他借着拿准考证的动作，几乎是逃一样地转过身，又磨磨蹭蹭片刻，等到情绪稍微平复才捏着纸片转回来。

    “由于有些同学没有分到本校考场，所以准考证我们提前下发。”

    “下面，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取自己的准考证，到手之后一定要收好，听明白了吗？”

    “明白。”

    老张拿起第一张，念道：“范维。”

    范维快步走上去拿了证，正准备下台又听到老张说：“你一直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好孩子，选你当班长，是正确的决定。”

    范维沉默着重重点了一下头，吸了一下鼻子，转头走了。

    “下一个，张静林。”

    “……”

    老张每喊一个人，都会和那人说上两句话，这三年时间，他或许没能做到最好，却实打实地关注着每一位同学。

    “凌知微。”

    凌知微站起身走了上去，接过老张递来的准考证。

    “凌知微同学，”老张望着她，有些唏嘘道：“你是这个班老师带过时间最短的学生，也是最特别的学生，老师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三班。”

    “老师不如你。”

    凌知微往后退了一步，朝老张鞠了个躬：“我转过来的时候，您明明知道我在重点的名声，却没有对我产生偏见，我很感激您。”

    老张虽然性子有些逆来顺受，可对每一位经手学生投入的都是百分百的信任与关心。

    他用不掺杂任何目的，如春风般温和的爱意温柔包裹着每一位同学，哪怕在高一，三班再混，他的课也从来都是好好听的。

    老张注视着眼前与初见时相比，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孩。突然想起她刚转来时发生的事。

    凌知微一来，就做了他一直想，却一直不敢做的事情。

    她从唐曼手里挽救了三班孩子们的尊严，让这个曾经的垃圾班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又用实际成绩让他能够挺直脊背，不用再对任何人低声下气。

    真好。

    真好啊。

    老张仰了下头，让眼泪重新回去才对同学们道：“时间差不多了，收好准考证，教室卫生不用打扫，收拾收拾回家吧！”

    “加油吧孩子们，你们的人生才刚刚起航，老师祝你们一帆风顺。”

    凌知微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就看到早早等在门口的原以炀同志。

    原以炀自然接过她的书包，两人并肩走向车子。

    原以炀问：“怎么样，快考试了，我们优秀同志有没有什么感想啊？”

    凌知微张口就来：“活着就好。”

    原以炀：“……这叫什么话？”

    凌知微淡定一笑：“一个朴实而又美好的愿望。”

    两人确定关系后，相处模式并没有什么改变，仿佛直接跳过了热恋期，进入了老夫老妻式的生活节奏。

    明明两人都处在最容易擦枪走火的年龄，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却只是亲亲脸，牵牵手什么的，相处模式自然到连叶寒都看不出什么猫腻来。

    凌知微觉得这样就挺好。

    有些人的爱来得轰轰烈烈浓情似火，张口爱来爱去闭口罗曼蒂克，而有的人却有着只交换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心之所想的默契。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过多诉诸于口的。

    放假第一天晚上，叶女士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看得凌知微那颗想摸厨具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叶寒看出她的渴望，便想拉着人进厨房。

    却被儿子拦住了。

    原以炀苦口婆心：“我觉得菜已经够多了。”

    叶寒一把划开路障：“小姑娘学一学做菜怎么了？多一盘又不是吃不下，今晚你姨和浩浩也来，正好尝尝我们姑娘的手艺。”

    “……”原以炀：“你这是谋杀。”

    叶寒睨了他一眼：“闭嘴。”

    原以炀看着厨房门缓缓关闭，叹了口气。

    半小时后，一盘凌氏番茄炒蛋新鲜出炉。

    叶寒看着餐盘里红里带黑，黑里带褐，褐里带黄的不明物体，夸赞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时陷入沉默。

    凌知微却兴致勃勃找来筷子，想要来一口自己的杰作。

    叶女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女生的手腕。

    凌知微：？？

    叶寒温柔笑道：“我们一会儿再吃，先出去吧。”

    饭点，叶浩然随叶融冰登门造访。

    许久未见的两姐妹在餐桌上有说不尽的话题，三个小辈则缩在一旁默默吃饭。

    叶浩然看着相互布菜的园林组合，打了个饱隔。

    他，才是那个多余的存在。

    小姨怎么回事？！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

    浩浩有小情绪了，决定去厨房找点饮料喝。

    叶浩然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掏出一瓶可乐，关上门时余光却瞟到一盘似乎是被遗忘在灶台上的菜。

    他走过去顺手端起，想着顺道带出去，别浪费了才好。

    只是这菜的颜色怎么这么怪啊……是小姨新研究出来的？那必须得尝尝啊！

    这么想着，叶浩然摸出一双新筷子，夹起一点，往嘴里塞去……

    餐桌上，叶家姐妹聊得正欢。

    下一秒，厨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一道黑影一下窜出来，往洗手间冲去。

    “嘣”的一声，洗手间的门被砸上。

    接着，里面传来一声夸张的：“呕——”

    叶融冰吓了一跳，立马冲过去敲门喊：“浩浩？浩浩你怎么了？！”

    叶寒紧跟其后：“浩然？浩然别不说话啊？！”

    原以炀挑眉，扫了小姑娘一眼，默默走进厨房，果然看到被动过的失败菜品。

    片刻后，什么也没吐出来的叶浩然顶着一张惨白的脸打开门，虚弱道：“厨房里那道菜……有毒！”

    叶寒眉头一跳。

    “菜？”叶融冰疑惑道：“什么菜？我们不是都挺好的吗？”

    “你们跟我来！”

    叶浩然直接冲进厨房，指着自己刚才放下盘子的位置：“就是这一盘番茄炒鸡蛋……诶？菜呢？！”

    凌知微反应过来，吸着气不动声色往原以炀身后挪了一步。

    “哪里有菜啊？”叶融冰担忧地抹了一把儿子的额头，奇怪道：“也没发热啊？”

    叶寒不动声色：“快考试了，可能是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

    “不！可！能！”叶浩然崩溃地比划道：“那盘番茄炒蛋颜色奇奇怪怪！那味道我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啊！那滋味……卧靠！简直就是谋杀！”

    众人静静望着他，眼中带着些微怜悯。

    叶浩然不可置信道：“你们不信我？！”

    叶融冰捏了捏鼻梁，叹道：“是我最近太忙，忽略了浩浩的精神状态，我明天带他去看看医生。”

    叶寒赞成道：“孩子的健康最重要。”

    原以炀：“没错。”

    凌知微继续苟着。

    叶浩然：QAQ

    六月八号的日头热辣，松海市就像一只巨型熔炉一般，要将聚在学校门口的人们通通烤化。

    凌知微坐在车内，又回复了一位老教授的祝福短信后，抬起头就看到原以炀正在清点她的文具证件，而叶女士则坐在旁边叮嘱：

    “不要紧张，咱们就随便考考，不打紧的，啊。”

    原以炀就更过分了：“要是考到一半觉得无聊你就出来，我就在外面等你。”

    “好了，东西都没少，”原以炀看了眼时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陪你过去。”

    凌知微的考场就在八中，倒是省了找考场的事。

    两人走到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听到老张的声音：“东西一定要检查好啊！身上千万不要带金属物品……证件都好好捏着，千万不要掉了！”

    “哎哟，叶浩然，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劲啊？”老张看着萎靡不振的叶浩然道：“生病了？怎么这么不注意啊！偏偏这个时候！”

    叶浩然有气无力：“我不是，我没有，我很好。我就是……有点儿忧伤。”

    母爱如山……崩地裂，他承受不住啊！

    凌知微默默偏头，深藏功与名。

    再往前便有家长止步的立牌了，原以炀将透明手袋递给女生：“好了，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抬起手揉了揉女生的头发，柔声道：“加油凌优秀同志，拿个状元回来，问题不大。”

    旁边有家长听到这话，便转头想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在看清凌知微的脸后悻悻转回头去。

    好嘛，还真是问题不大。

    两天时间，四场考试。

    校门口总是挤满焦急等待的家长和老师，旁边永远停靠着救护车和警车，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每一场考试结束，家长都小心翼翼的，不敢问孩子考得如何，生怕影响孩子下一场考试的发挥。

    考点门口就这样，总是热闹着。

    九号下午最后一门考英语。

    凌知微在车子停稳后睁开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

    上辈子死亡时的场景像是电影一样不断在脑海中回放。

    她的第一次人生，止步于英语考试。

    这到底是她心里最大的坎，她急切渴望能跨过去，也知道大概率会平安度过，心底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浮起些许恐惧与慌张。

    饮食没问题…身体也没问题，没有贫血，没有低血糖。

    处处都很好。

    “凌优秀同志？”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凌知微回了神，抬起头。

    原以炀看出小姑娘的情绪有点不对，却没有追问，只是张开双臂笑着问：“想要一个拥抱吗？”

    凌知微沉默着上前半步，默默抱了上去，将脸贴在男人胸口，闭上眼睛，倾听他稳健而有力的心跳。

    这是生命的跃动。

    头顶被温暖的手掌罩住。

    他轻轻地说：“去吧，我会一直在这个位置等你出来。”

    “别怕，我一直在。”

    走进校门后，凌知微停住脚步，回首朝门外望去，原以炀就站在刚才的位置，笑着朝她挥手。

    第一道预备铃响起，周围的考生开始小跑着加快速度。

    凌知微重新转过身，一步步朝考场走去。

    打铃，发卷，她填完个人信息后，阖着眼等待着。

    考试铃声响起，英语考试正式开始，凌知微睁开眼，提笔落下。

    完型，阅读，作文…

    就像是往常无数次英语考试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做完试卷后，凌知微放下笔，往冰冷的手心哈了两口气，就这么直挺挺地坐着，思绪飞远。

    不知过了多久，结束铃声响起。

    考场大门打开，外面的喧闹声一下传了进来。

    “请同学们按顺序离场……”

    凌知微猛然惊醒，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恍若隔世。

    她随着人流，慢慢走出考场，走下楼梯，走到广场。

    无数考生飞奔着与她擦肩而过，耳边全是他们跃雀的笑闹声。

    “终于结束啦！！！！”

    扑通——

    凌知微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一股暖流从脚底开始往上身蔓延，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结束了。

    她抬起手活动了一下手指，不由轻笑出声。

    她从考场走出来了。

    终于，结束了。

    校门口遥遥传来家长们呼喊自己孩子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考生们笑着喊着，寻着声源飞奔而去，投入父母的怀抱。

    “凌优秀同志！”

    凌知微缓缓抬起头，眯着眼看过去——

    那人如约定般站在原地，慢慢朝她敞开怀抱。

    身上，好似有光芒万丈。

    跑起来……

    她的心底有道声音响起。

    双腿迈开，脚步不断加快。

    跑起来。

    朝着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鞠躬。

    番外照常日更，剧情是连贯的，完全可当正文食用~

    这个结尾是有故事开篇的时候就已经想好的了，凌哥的逆袭始于高考，终于高考，刚好画了个圆。

    故事并没有结束，但我把剩下的内容定义为新生，而不是逆袭，所以放到番外啦~

    再次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