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菩提树下

    明烬并没有被激怒, 佛珠在他手上缠了一圈，他细致地将僧衣抚平。

    “施主，那些人要杀我辱我，为何贫僧不能反抗？”明烬说着似乎有些遗憾, “施主的话好没有道理。”

    “你既要报复, 完全可以将听风楼的那几个弟子杀了, 为何又要嫁祸明月堂？！”

    “明月堂吗？”明烬沉思了片刻，恍然而笑, “一群躲在背后的老鼠，没有他们, 少林为何会协同听风楼来一起杀贫僧？”

    池七殊愣了一下,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已经有了证据？”

    明烬眉目俊美，这样看去, 竟不像个和尚, 而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不才, 明月堂当初正是找贫僧商议除魔之事。”

    池七殊嗓音干涩, 他缓缓问道：“你同意了？”

    明烬未答，只是露出一个慈悲为怀的笑容，池七殊了解了。

    原来, 那日他醒来时所在的修罗场景，之前居然发生过如此荒谬的事情。

    那些听风楼及少林的弟子，当他们满腔热忱地除魔卫道, 到头来发现自己要剿灭的魔头，居然是为他们提供线索的得道高僧时，该是怎样的惊骇？

    除了他，一个活口没有！

    不, 应该说一个活口都没有。

    因为池七殊在这个世界当中选择的是已死亡的人进行附身的。

    池七殊的眼中浮现出那片山头的尸山尸海，他不知道多少人参与了那一次剿灭？

    “明烬，你竟也下得去手！”

    明烬眼现讥诮，他由山顶之上信步而下，边行边道：“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自该……”池七殊愣了一下，佛家的这些佛理他曾经读过，能够流传几世自是有它的道理。

    但是对眼前的明烬来说，显然不能够让他信服。

    而明烬似乎也知道池七殊答不上来，他已经走到了山下，离池七殊不远处站定，“自该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我且看他？”

    看着池七殊哑口无言的样子，明烬眉目和善，“可我为何要忍他让他？又能避过几时？”

    明烬继续说道：“一个恶人，不会轻易向善，佛说世间有转世轮回，因果报应，可转世后的报应，对这一世的我又有何用？我既已受到伤害，即使对方业火加身，于我又有何益？”

    池七殊感觉明烬说的贼他妈正确，这是一个将佛法理解的通透的和尚，但却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观念。

    这世上，也并非有绝对的是非对错，而和尚，正中有邪，邪中有正。

    是个邪门的和尚。

    “所以，我谤他、欺他、辱他、笑他、轻他、贱他、恶他、骗他，又有何不对？”

    “歪理邪说，”池七殊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好友，“我的好友，彭德力敬你护你，又一直真诚待你，现在彭德力反而因为你而间接丧命，和尚，这就是你的佛？”

    “贫僧心中的佛早已死了。”

    明烬虽然说着这些，但池七殊能够明显发现明烬眼中的沉重。

    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在明烬的掌控当中。

    明烬为何要到这里来？

    池七殊本来以为明烬是追随自己而来，可是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假如池七殊不出现，听风楼的弟子很可能会被入魔者撵到这里来个全灭。

    可刚刚他杀那些入魔者的时候，明烬并未插手。

    “你想要救听风楼的那些人？！”

    明烬点头，“你确实是聪明。”

    “那大师你能否给我解释，为何会一下出现这么多的入魔者？”池七殊警惕着，他依然不相信明烬。

    明烬却笑了，“施主是怀疑这些入魔者与我有关？”

    “难道不是？”听风楼与明月堂的精力被彼此牵扯，但即使这样，入魔者在这世上也不应该突然爆发。

    “即使拥有蛊惑人心的佛，也不能引导江湖中人走火入魔。”

    也就是说，这些入魔者不是明烬制造的？

    “他们是被人驱赶到这里的？”

    明烬不语，神色间却带着几分了然，山谷中风刮过，细碎的灰尘在空气中飘散。

    这是入魔者身体尘化后留下的飞灰。

    轻若鸿毛，带走了入魔者一生的执着。

    看着这些飞灰，明烬突然叹了口气，“还真是……令人羡慕。”

    “现在，我有一事不明，请问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明烬收回视线，看向池七殊，“你说。”

    “大师，你难道真的因为一件凤凰火的衣服而杀了一个镖局的人？”

    明烬答：“人是我杀的。”

    “我想知道，为何！”

    “因为那件凤凰火的衣服，本来就是曾经我为她做的嫁衣，又怎么能让别人拿去？”

    池七殊正想追问，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将心中的疑问暂且放下，池七殊与明烬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明烬大师！”

    来人也不拉缰绳，直接从马背上跃下，松开缰绳后跨步往这边走来。

    是楼晚秋，听风楼的楼主。

    “楼施主。”明烬行了一礼，很是从容。

    “多谢大师搭救我儿，我听风楼记下了大师的这一恩情！”

    看着楼晚秋脸上感激的神色，池七殊什么都不想说，他弯腰架起已经死亡了的彭德力，慢慢往自己的马走去。

    “这位是……”楼晚秋注意到了池七殊。

    “阿弥陀佛，施主，其实这位才是贵公子的救命恩人。”

    楼晚秋没想到自己还谢错了人，惊讶了一瞬，立马上前将人拦下，“呃，啊，这位少侠请留步！”

    池七殊回头看了慈眉善目的明烬一眼，然后看向楼晚秋，“楼……楼主，请问你还有何事？如果没事的话请让开，我还要为我的朋友下葬。”

    “他……”

    “为我挡了一刀。”

    “我很遗憾，”楼晚秋脸上现出悲色，“如若少侠需要帮助，尽可以开口。”

    “真的？”池七殊停下脚步。

    “千真万确！”

    池七殊回头又看了明烬一眼，明烬静静站在原地，眉目慈悲，他似乎意料到了池七殊即将要说什么，可是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想法。

    “如果我说，德高望重的明烬大师就是一个入魔者，他杀了听风楼的弟子，引起了江湖纷争，楼主可会将他就地格杀？”

    池七殊看到的，就是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