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菩提树下

    将最后一块柴火劈开, 明烬把斧头放到一边，然后蹲下身认真将刚刚劈好的柴码了起来。

    “想不到明烬大师居然会做这些事情。”

    明烬行礼，“苦行开悟，乃是修行中的一种, 贫僧自然会做。”

    “可是大师, 昨晚开悟的人可是我！”

    明烬闻言一脸惭愧,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见明烬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池七殊咬了咬牙，他干脆在门槛边坐了下来, 看明烬劈了柴打算生火做饭, 难道和尚还打算在这里住下来不成？

    “大师，现在整个江湖被你搅弄的鸡飞狗跳，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劈柴做饭？”他见明烬不搭理, 继续说道,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补魔者虽然抓捕入魔者, 但是大师佛法高深, 即使你站在众人面前说你是魔，别人肯定也不会相信。”

    明烬熟练地往已经点燃的火堆里扔上一根柴，闻言唇畔挂笑, 悲天悯人的模样，“施主有所不知，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有一个结果。”

    “相信我在这里跟大师将佛法道理大师也不会相信, 那我只简单说一句，因果循环，是否一定会报应到今世，又是否会报应到己身？”

    见明烬的神色没有丝毫动容, 池七殊有些无计可施，这是一个内心没有丝毫缝隙可以钻的和尚，而过了这么久，池七殊几乎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猜测。

    明烬是他的任务对象。

    但明烬这个和尚身上可以做任务的点太多，比如劝他还俗，跟瓦馆村的女孩相爱。

    再比如，劝说和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再比如，劝说和尚一心向善，皈依我佛。

    最后，帮助和尚摆脱走火入魔的困境。

    原来的时候池七殊曾经猜测明烬之所以杀人，是因为走火入魔之故，虽然明烬并未丧失理智。

    但后来他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手持佛珠的明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并且从未后悔，哪怕一个挣扎的神色都没有。

    池七殊低头，伸手入怀，正在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和尚看了过来。

    他从容地将手从怀中拿出，手里什么也没有拿，明烬低头行了佛礼，依然是谦逊有礼的模样。

    但刚刚，池七殊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杀意。

    就在那一瞬间，和尚想要杀他，池七殊无比的确信，正在这个时候，他胸口的佛珠抖动了起来，随着佛珠的抖动，上面散发的热量几乎将他烫秃噜皮。

    池七殊面不改色，他伸了个懒腰，神色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算了，既然你这么爱劈柴那就劈吧，我先回去补个觉。”

    说着，池七殊不等明烬回答，转身回了房中。

    关上门，他猛然将怀中的佛珠掏出来，一个甩手就将这烫死人的东西扔在了床上！

    床上的被褥虽然不算厚实，但也在佛珠落下的时候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池七殊这才走过去，面色严肃地将手指覆在佛珠的上面。

    佛珠没有丝毫动静，烫死人的温度已经恢复了正常。

    离开了明烬的注视，这个佛珠恢复了正常。

    他拿起珠子翻身躺在了床上，将佛珠举在眼前，认真地观察着上面的每一丝纹路。

    如果池七殊没有感觉错误的话，这粒佛珠的材质应该是龙眼子。

    本身龙眼子上有不少孔洞，但或许是年代过于久远，佛珠经历了无数高僧手指的捻动，所以上面的孔洞已经被磨平。

    拿在手中，佛珠入手清凉，摸之如同有一层薄膜。

    龙眼子的佛珠有守护之意，是高僧念经时喜爱的佛珠之一。

    可是，这粒佛珠是在哪里取下的？

    正在这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他立即起身走到门口。

    明烬正坐在劈柴的木墩上，静静地捻动着佛珠，火焰在他的身前跳动，一丝燥意在这并不凉爽的季节里蒸腾。

    一人，一念珠，在这破败的小院子中，静止如一副黑白画卷。

    如果池七殊此时手里有相机，一定忍不住将眼前的一幕照下来。

    不为别的，只为平心静气。

    “和尚！”池七殊扬声喊道。

    明烬转过头来，佛珠在他的手中挂着，池七殊双手撑在窗框上，探身往前。

    “施主？”见此，明烬似乎很是不解。

    “和尚，你手中的佛珠，是有多少颗？”

    “一百零七颗。”明烬有问必答。

    “据我所知，念珠并没有一百零七颗的，该为一百零八颗才对。”

    明烬微笑，却对池七殊的问题避而不答，“施主博学，确实是一百零八颗。”

    “那你还差的那一颗呢？”池七殊问。

    明烬答：“阿弥陀佛，自然是在它该在的地方。”

    “哦？”池七殊笑了，“我知道它在哪里，它在我这里。”

    说着，池七殊将佛珠捻在两指之间，慢慢的越过窗框，举了起来。

    起先明烬并未在意池七殊的话，他只是顺着池七殊的意思看向他指间的东西，然后，明烬神色大变。

    这个一直以来心狠手辣的和尚，第一次脸上出现了我佛慈悲之外的表情。

    “和尚？”池七殊唤道。

    明烬手指细微的颤抖，拿着佛珠的手几乎握不住手里的佛珠，就是如此简单的，仅仅只有一颗佛珠，就让明烬所有的坚强溃不成军。

    他认出了这颗佛珠！

    或者说，这颗佛珠时明烬的！

    “林清竹，”明烬的声音很平静，非常平静，他往前两步，却不曾靠近，“你手里的佛珠，哪里来的？”

    可他的每一句话，却很短，又急促。

    在这短而急促的喘息间，池七殊分明听到了哽咽声。

    将那颗佛珠放在了窗台上，池七殊退后两步。

    佛珠有一次辨明任务对象的机会，但此时看到明烬的样子，池七殊想，已经不需要再去证明了。

    正在明烬心神大乱之时，一个入魔者冲着他的后背直冲而去！

    池七殊正要出手干预，哪知明烬心神不定之际，居然看也不看，直接一挥袖，身后的入魔者被他刚劲的袖风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

    收起御魔铃，池七殊转过身，他听到身后极慢的脚步声。

    慢慢地……

    慢慢地，走到窗台前。

    天地间所有的时间仿佛都已静止，红尘万卷，找不到那个可以窥伺命运之人。

    然后，低低的呜咽声带着几世的悲愤，品味着被独留下的孤单，在这个过了几千年的时空之后，发泄了出来。

    池七殊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烬造了这么多杀孽，到底是错了，可为何而错，连池七殊都已经说不清楚。

    其实池七殊很认同明烬的一句话，这世间很多的事情，并非善因结善果。

    和尚曾经为了一件霓裳杀了镖局二百多人口，只是想为瓦馆村的女孩送上一份火红的嫁衣。

    可那份沾染了人命的嫁衣却最终没有送出去，只因上面有太多的是非，而那些是非，并非一个瓦馆村的女孩能够承受的。

    女孩拥有平凡的一生，而和尚早已杀生成魔。

    而也正是因为凤凰火的霓裳依然在明烬的手中，所以他才对明烬任务对象的身份有所怀疑。

    “这粒佛珠，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明烬已经恢复了平静。

    可此时的明烬，又与平时的他不同，不同于手持佛珠的佛，也不同于手持软剑的魔。

    而是介于这两者之间。

    “我也不知道。”池七殊回答。

    那粒佛珠一直被明烬捻在手间，闻言他看过来，“不知道？”

    池七殊点头，任务的事情不能告诉这个世界的人，但即使说了，这个世界的人也不一定理解。

    明烬打量了池七殊片刻，收回目光，“是了，你的身体当中曾经有两个灵魂。”

    明烬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林清竹的时候，林清竹连御魔铃应如何使用都忘记了……

    池七殊并没有因为和尚的理解而松一口气，因为他眼前的和尚并不是真正的和尚，也不是慈悲为怀的大师，而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果然，明烬继续说道：“应该有什么办法将你身体内另一个灵魂唤醒。”

    “唤醒了他，我呢？”池七殊问道。

    明烬语气冷酷，没有丝毫地迟疑，“你，跟我又有何关系？”

    池七殊怒了，“如果你这样说，我现在就自杀，是不是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明烬看过来，佛珠在他的手中，他似乎在有意压制自己的情绪，“你占用别人的身子，已经得了这许久的便宜，也该还回去了。”

    “还回去？”池七殊气笑了，“既然当初大师能够看出我身体当中一体双魂，那么就应该看出，现在这具身体当中的另一个灵魂已经消散了！”

    明烬脸色难看了起来。

    “即使消散了，记忆也会有。”

    话里话外，明烬和尚分明不将他的命看在眼里。

    即使池七殊将佛珠为他带了过来，但在明烬的眼中，一个真相显然比人命重要。

    “好啊！”池七殊点头，“告诉你可以，可和尚，你也该告诉我，这颗珠子为何归你！”

    明烬皱眉，似乎有些不解，“难道我的一百零七颗佛珠仍不能证明？”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