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闹腾了一晚上, 简星凌晨4点才回到家。

    进浴室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明晚他参加一个棚综，要表演一首曲目。

    录制地点就在本市。

    仅一人可见。

    手机就放在洗漱台上。从浴缸出来, 简星一边披浴袍，一边拿起手机，点进朋友圈。

    刚刚那条朋友圈有了一条新点赞。

    简星一时连衣服都忘了穿，浴袍半挂在身上，宽大的镜子里，他的胯部之下刚好被洗漱台挡住, 露出半边胸肌和腰腹, 头发没擦干, 发梢有节奏地滴着水。

    简星倚着洗漱台, 点开昭阳的对话框, 打字。

    简星：前辈

    10秒后。

    昭阳：还没睡吗？

    简星笑。明知故问。

    简星：你也还没睡

    然后昭阳显示“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一分钟，一个字也没发过来。

    简星主动继续：明晚我的表演, 你来看吗？

    昭阳的手指顿住。

    迟疑了不知多久, 他的指尖僵硬地打下一个字：好

    这一期棚综的观众票早已售完, 简星让昭阳晚上到了联系他, 小赵会带他进去。

    简单地约好这件事，两人没再聊什么, 互道晚安。

    这是上一次简星从昭阳家落荒而逃以来, 两人第一次交流。

    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发微信，昭阳第一次给他朋友圈点赞。

    破冰以后的第一次。

    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说，却都心照不宣地止步。

    昭阳根本没睡着。清晨7点, 他翻出那张早已被他抓皱的名片，拨通号码。

    无人接听。

    昭阳发短信：盛先生，我是昭阳，能见一面吗？

    10分钟后，电话回拨过来，是盛年本人。两人约好，两小时后，在金年影视盛年的办公室见。

    这次昭阳戴上了口罩和墨镜，还背了个背包，另外带了套衣服，进去穿一套，出来前再换一套。要是让狗仔抓拍到他进出金年影视，不知又要编出个什么故事来。

    进门前，保安给昭阳做了全套安检，手机、手表等都不能带进去，怕他录音。昭阳有所预料，带来的手机是个空机，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把电话卡拆下来，自己拿着，手机交给保安。

    他们这次见面的谨慎度，不亚于卧底接头。

    昭阳怕盛年不择手段，盛年怕昭阳有备而来。

    一进办公室，昭阳就看到西装笔挺的盛年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在膝上，一副王者睥睨天下的神情审视来人。

    可他的黑眼圈和满面倦色出卖了他。

    昭阳没有坐，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办公桌前，隔着一张桌子和盛年对视。

    盛年冷冷地微笑，“想说什么，说吧。”

    “我来向你道歉。”昭阳说。

    盛年稍稍一怔，片刻，又觉得这似乎毫不意外，了然地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拖长音调，“嗯？”

    很享受地等着他说下去。

    来吧，求他吧，求得好听，可怜相摆得够好看，戳中他兴致了，他可以考虑考虑。

    昭阳看着盛年，表情严肃认真，“虽然你的行为和语言很不妥当，我也不应该打人，所以，我只为我打你这件事道歉。”

    他知道简星昨晚的话是为了保护他，简星不希望他和盛年再有任何碰撞。简星知道，盛年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他要去跟盛年正面刚，无异于蚍蜉撼树。

    所以他没必要这样自取其辱。他的道歉，很可能只会换来难堪。

    可昭阳觉得不行。昨晚他心情本来就焦躁，又醉了几分，脑子乱成一团，再听到盛年那些难听话……他那一拳确实很冲动。

    如果不是那样的场景，那样的状态，他想，他能表现得更理性。

    他应当更理性。

    他自己闯的祸，他应该自己直面，就算没有这个能力，也要有这个姿态。他是不具备和盛年对等谈判的资本，但他不能逃避。

    盛年微微变了脸色。

    两人一坐一站，迎面对视，空气死寂。

    盛年看出来了。昭阳不畏惧他。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盛年问。

    “是。”昭阳说。

    盛年放下二郎腿，起身，微微俯视昭阳，“你真不怕？”

    “怕什么？”昭阳反问。

    盛年冷笑，“你真不知道得罪我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昭阳还是反问。

    抹黑，雪藏，封杀，逼他退圈？

    说得他好像没经历过似的。

    昭阳现在觉得自己有一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豪气。

    若说有顾虑，那就是《非我族类》。

    现在片子正在送审，他听过一些风声，项目方瞄准的是今年的五一黄金档，到目前为止，听说进展还算顺利。

    昨晚回到家，昭阳就着手查盛年和盛世集团的资料。盛世文化集团也参与了《非我族类》的投资，但并非主投资方，这让昭阳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盛世集团对《非我》没有绝对的话语权，却也参与《非我》的利润分成，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在全剧已杀青的剪辑送审阶段干涉正片内容，这样造成的经济损失就算盛世集团不介意，主投资方也绝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针对他个人的话，最多就是在宣发环节压他番了。本来有简星、韩铭逸在，昭阳就没想过自己能有多抢眼，再压又能压到哪去？

    这部剧之后，如若盛世集团还是不放过他，确实方法有的是。需要多方融资的大项目、大制作，他估计都不用想了。

    可反正他不参加综艺，不抢高奢代言，不踏入流量战场，在这些顶尖的资源底下，还有很多独立电影、小成本网剧，这些项目资金短缺，有些导演甚至是为爱发电，吸引不了大投资商，请不起大咖，却是很多三四线乃至十八线演员的好去处。

    当然，资金不足是影视的硬伤，没经验的导演、不出名的演员，一千部作品里也未必能出一部一鸣惊人的精品。

    来之前，昭阳就已经想过很多。

    他不信，只要自己够顽强，一个行业有什么理由容不下他。

    他7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困兽之斗，也要斗到底。

    盛年盯着昭阳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又微微扬了起来，“好，好。”

    这时，盛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是助理打来的内线，“盛总，资料发您邮箱了。”

    这场谈判言简意赅，昭阳只是来表明态度，言下之意——放马过来。

    昭阳走后，盛年打开邮箱，下载附件。

    是昭阳的个人资料。盛年给助理下的指令是，把他祖上三代的资料都事无巨细地挖出来。

    盛年一目十行地浏览，看着看着，皱起眉头。

    昭阳这个人，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他本以为，昭阳是个刚出道不久的小鲜肉，哪怕刚才对着他面不改色地放狠话，盛年也认为那不过是年轻人的不知天高地厚。

    迟早会被生活毒打得哭爹喊娘。

    现在看着他这份详细的履历，发现他早就被毒打过了。

    家庭很普通，大学签经纪公司，出道后一炮而红，却跟经纪公司闹掰，在巅峰时期遭雪藏，付了一大笔违约金解约，后成为独立演员，多次拒绝各家经纪公司的签约邀请，拍过不少戏，但接的都是奇奇怪怪的小角色，一直跑龙套跑到现在。

    直到这一部《非我族类》，有那么点要起来的意思。

    可这一点小火星，说实话，盛年随手一摁就能摁灭。

    再拖上个几年，风华正茂的时期过去，在国内的影视环境下，可能就很难再有演主角的机会了。

    一辈子跑龙套，对于一个演员，该有多残酷。

    盛年看着看着，笑了。

    喝完一杯咖啡，他的酒才彻底醒过来。

    昨晚出席晚宴前，他刚被盛父训了一顿。他接手金年影视三年，公司的创收很不好看，至少达不到盛父的标准。金年影视是家里给他小试牛刀的考验，连一家小小的子公司都搞不定，他有什么资格去分盛世集团这一杯羹？

    刚在家里吃了钉子，到了晚宴，又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那里碰了灰。在家里他要装狗，到了外面还要受气？

    耻辱伴着酒劲上头，盛年当时狠狠发誓，他不信他还玩不死一个小艺人了。

    现在想想，有点啼笑皆非。

    多大人了，为了这么点破事，竟还跟个小朋友撕打，他自己都觉得幼稚。

    他要较起真来，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捏死这小蚂蚁。双方力量太悬殊，他若大动干戈，掉份儿不说，也没劲。

    盛年关掉昭阳的资料。山水有相逢，圈子就这么小，总有机会再见。

    下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昭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穿越大半个城市，晚上6点就到了简星那个节目的录制现场。

    他以为他来的已经够早，没想到简星的粉丝更早，现场已经摆起了应援阵仗，春雨根本浇不灭小火苗的热情。

    昭阳给简星发微信，想着简星估计正在忙，不一定能及时看到他的信息。简星却近乎秒回，说他还在路上，但他会马上联系工作人员出来接他。

    不到五分钟，工作人员就出来了，带着昭阳从工作人员通道入了场。简星给他要的座位在第一排，是赞助商和亲友团的专用位置，视野非常好。

    昭阳今天是以观众的身份来的，全程不打算露脸，也不入后台。落座后，昭阳也不摘口罩和帽子，生怕节目播出时给他的脸打个特写，星辰日光的CP粉又得炸。

    等了半个小时，其他观众入场，又等了一个小时，节目正式开始。再等了一个小时，简星上场。

    主持人念出简星的名字时，全场的尖叫声差点掀翻屋顶，各种“老公我爱你”、“星仔麻麻爱你”、“星星好帅”以及逐渐一声声凝聚起来的“简星、简星、简星”此起彼伏。

    昭阳感觉自己的耳膜当场就破了。

    经节目组筛选过的观众还是有素质的，音乐前奏响起，喧腾就褪了下去，全场安静看表演。

    简星今天演唱的是公司为他量身定制的主打歌《Star》，全英文歌词，作词者简星。简星的英语发音也是吸粉利器，被粉丝们形容为苏到腿断，唱英文歌尤其好听，简星就尽量满足她们的愿望，上节目不是唱英文歌就是中夹英，只有那一次和余霜琴的合唱例外。

    《Star》是性感魅惑的慢节奏，简星磁性的嗓音被拖长，显得轻而慢，撩人心扉。他今天穿的是简单的黑白配色，蓬松的白色衬衫，华丽的宫廷袖，小V领，露出半截锁骨，黑色修身长裤，短皮靴，勾勒出他的日常杀器——一双大长腿，有种复古的贵族气质。一头黑发定了型，发尾是渐变的蓝色，洒着光粉，像苍蓝的火焰，被舞台灯光一折射，又像星光。

    妆面也延续了以往的妖冶风，宛如吸血鬼的象牙白皮肤，眼尾和嘴唇是一个色号的浅桃花色，纤长的眼线在眼尾处微微上挑，每当他侧着脸却望向镜头时，眼神很勾人。

    再慢的歌，简星都会配舞蹈，他从不是站撸型选手，舞动的欲望是他的天性之一。这首歌配了六七个伴舞，全身黑衣，点缀着零星的亮片，在简星身后如影子般起舞。

    简星的肢体语言和舞台感都是天生的，近乎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在展现身体的魅力，无形中释放荷尔蒙，每一次镜头过来，他都能精准地捕捉，那在转瞬即逝的一秒钟里与镜头另一边的千万双眼睛对视。

    刚签约时，纪哥想过让简星先走唱跳歌手路线，现在正流行各种男女团选秀，简星若能C位出道，吸粉会很快。打个几年基础，再转型就有资本了。

    简星有自己的想法。唱跳只是加分项，最重要的还是当演员。

    今夜却无人发现，简星除了看镜头以外，目光从头到尾只望着一个方向。

    昭阳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一直在看着自己。

    其实站上舞台后，灯光刺眼得根本看不清台下长什么样，观众的反馈只能靠欢呼声和掌声来分辨。可上台前，简星记住了昭阳那个座位的位置，即便看不清楚，他也想象着昭阳就在那里。

    今夜，这首歌为你唱，这场舞为你跳。

    不知道是不是被口罩闷的，昭阳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录制棚里有空调，他的掌心却在渗汗。

    视线一刻也离不开简星。

    他看向自己的每一个眼神，他身体的每一次扭动，都让昭阳的心砰地一跳。

    他真的……好耀眼。

    一颗明亮而夺目的星星。

    “You said I'll be a shining star，the most shining starcan you see me now，can you feel me now，do you love me now”音乐渐渐散去，简星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沉，最后几个音节沉入大地，与天地共鸣。

    全场寂静三秒。

    掌声雷动。

    昭阳也后知后觉地站起来，久久鼓掌。

    后面的表演昭阳都没看进去。

    只听过一次，这首歌他已经会唱了，旋律一遍遍地在他脑子里重播。

    You said I'll be a shining star.

    The most shining star.

    can you see me now？

    can you feel me now？

    do you

    love me now？

    好不容易熬到节目最后，只为了再看一次简星和所有人一起上台谢幕。宣布散场后，昭阳在拥堵的人群里茫然地往外挤，挤了一万年才出到门外。

    一片乱糟糟。雨还在下，且下得更大了。但粉丝们的热情愈加高涨，一团小火苗簇在一起，不停地讨论今晚简星有多帅，还说等会有个简星的小型粉丝会，青春洋溢的女孩子们涨得脸都红了。

    昭阳在大雨和人群里茫然无措，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手机响了起来。

    昭阳接听，是简星的声音。

    “前辈，你在哪？”

    “我在……”昭阳左右看了看，“外面。”

    “等我。”简星说，“我去找你。”

    昭阳一惊，高兴了没一秒就忙道：“你别来——这里都是……人。”

    简星扎进小火苗里，出去时估计内裤都要被扒下来。

    简星沉默。

    “我给你发个位置，”简星又说，“那边……有个地方，你先去那里等我。”

    昭阳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地方，但是毫不犹豫地答：“好。”

    简星发来一张图，不是定位，而是在平面图上圈出的一个点。距离不远，一千米左右，以录制大厅为参考坐标，找过去不难。

    昭阳捧着手机，立刻出发。

    到了目的地，昭阳才发现自己忘打伞了。

    一开始是人多，想撑起一把伞太艰难，后来是为了赶路，只想着快点见到简星，简星那么忙，怕简星等他……其余的什么都忘了。

    简星圈出的地点是一条小巷子，左右两边建筑物的墙上都没有窗户，监控死角，外面的路灯也照不进来，就算有人偷拍，不开灯什么都拍不清楚。

    夜雨纷纷。昭阳怕引起注意，没敢开手机电筒，借着从别处洒过来的灯光，深一脚浅一脚往巷子里走去。

    走着走着，巷子的另一端现出一道身影。

    高高瘦瘦，被夜色拉得很修长。

    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脸，都试探着向对方走过去。

    走到一半，简星开口：“前辈？”

    “我在。”

    对上暗号，两人都加快步伐，踏着水声，朝着对方沉重又迫不及待地奔跑。

    简星也没撑伞。走到近前，昭阳才看到，简星只匆匆换下了舞台装，从头发到衣服全打湿了。脸妆是防水的，看得出还没卸，眼线依然清晰，勾得简星的眼睛很深邃，但早已没了精致。水流淌过脸颊，从下巴簌簌滴落，发丝凌乱地贴着脸。刚刚是贵族吸血鬼，现在是一个落魄的吸血鬼。

    可这样的简星，昭阳依然觉得很性感。

    比舞台上完美无瑕的他更性感。

    昭阳和简星同款狼狈。厚厚的外套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鞋子里也蓄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湿透的海绵上。他仰着头，微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简星。和平日一样，一张没有任何多余修饰、干干净净的脸，刘海湿哒哒地沾在额头上，蕴着光的眼睛被雨水洗刷过后更显清亮。

    “前辈，”细雨里，简星微笑，“你来了。”

    “嗯。”昭阳点头，声音很轻，“我答应过你的。”

    当简星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邀请。

    彼此心照不宣的邀请。

    昭阳一路全速跑过来，尽管此刻竭力压抑着，呼吸还是有点急促。他的胸膛在厚重的衣服下不住起伏，张着嘴，频繁地呼着气。

    简星看着他圆润饱满的嘴唇，雨水时不时打在上面，又沿着下巴滑下，喉结动了动。

    两人都知道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可两人都不舍得戳破这个事实。

    也不舍得走。

    只想再站一会儿，就一会儿。

    简星走近昭阳。

    一步。两步。三步。

    昭阳没动。

    四步。五步。

    再走不近了。

    两人面对着面。简星头再低一点，就能和昭阳鼻尖抵鼻尖。

    “前辈，”淅沥的雨声混着简星说话的声音，如在咫尺，从耳朵撞进昭阳心里，“你昨晚……为什么会去那里？”

    那种场合，昭阳明明一贯不去的。

    昭阳稍稍别开脸，没有说话。

    简星昨晚仔细地翻看了昭阳从入场到离开的所有监控。碰到盛年前，昭阳几乎没有与任何人过多地交流。他一直在穿梭，彷徨，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你是来见我的吗？”简星问。

    昭阳吞了吞口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嗯。”

    “你是不是，”简星又问，“想我了？”

    “……嗯。”

    这一个“嗯”字，轻得直接埋在了雨声里。

    但简星听到了。

    雨很冷，砰砰跳动的心很烫。

    “前辈，”简星说这句话时，气息明显变粗了，“我可以亲你吗？”

    昭阳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简星会这么直白地问他。

    “可以吗？”简星执着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昭阳有点心疼他。上一次，他明明那么突然地就吻了过来，身体里那种原始的狂热和冲动是如此浑然天成、肆无忌惮，年少无知又激情澎湃。而现在，他却理性而冷静地压制着。

    为了自己。

    昭阳轻轻咬了咬唇，点头，“嗯。”

    简星托着他下巴，低头吻上他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