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呛完万翔, 一走到无人处，简星就给周燃打电话。

    连打三个，周燃都没接。

    简星改发微信：再不接电话就绝交吧。

    一分钟后，周燃的电话回过来了, “简星你小学生啊, 动不动就绝交，知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种东西叫开会？”

    “我只知道周总你是甲方爸爸。”简星说，“可以任性。”

    周燃：“……”

    艹, 这马匹拍的, 他无法拒绝。

    “什么事？”周燃直截了当。

    “需要你帮点忙。”简星也开门见山。

    “咋了？”周燃一乐, “终于有你的团队搞不定的事了？”

    “遇到个傻逼，可能要花点力气对付一下。”

    “哟, 谁敢惹你？”

    “没惹我。”

    简星顿了顿, 补充，“没直接惹我。”

    “嗯？欺负你小白兔了？”

    “……”

    “行，说中了。”

    “你帮不帮？”

    “我敢不帮吗？万一小学生简大少爷又要跟我绝交呢？”

    简星正要回怼, 远远看到昭阳，撂下一句“回头资料发你，先帮我查查这个人”就挂了电话，大步走过去。

    “前辈，怎么样？”简星问。

    “等会得重新定造型，明天开拍，”昭阳说，“晚上继续赶A组的戏。”

    “累吗？”

    “不累。”昭阳仰脸看着简星, 由衷地笑。

    只要进了剧组，其实没有一天不累的。但不一样。

    以前的累是被晾着的累，心神不定、忐忑不安，无止境的候场，那么多人风风火火、来来往往，而自己可有可无。

    现在却是充实的忙碌，紧凑得忘记了累这种感觉，每一分钟的投入都是有价值的，都被看着，被期待，被认可。

    做喜欢的事，从来都不是累。

    简星也笑，“剧组有给你加钱吧？”

    “还没细谈……”

    “一定得加，不加你跟我说，我去找他们谈。”

    昭阳被简星这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逗得有点乐，想了想，又有点担忧，“万翔那边……好像不太好说，剧组得多花钱了吧……”

    “你想这些干什么，那是剧组的事，你想你自己就够了。”简星看着昭阳，“别藏，别让，应得的东西就好好争取——”

    “我有在争取。”

    “再用力点。”

    “……”

    “前辈，你值得。”简星说，“你值得最好的。”

    简星真诚的眼神如一道光，从井口直直洒下，直达最底处。

    这句话也曾有粉丝对他说过，他只是感激，并没有很当真。

    当时就想，他们大概有一天还是会走的。

    后来，果然走了。

    可简星这句话，他相信，愿意相信。

    尽管也不算什么承诺。

    其实自己也没有怀疑过。他值得最好的。

    简星吩咐小赵今天全程留意网络的舆论动态，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汇报。小赵一头雾水，没听纪哥提过简星又要上热搜了啊？

    简星戳他脑袋，“不是看我，是看剧组。”

    小赵敬业地扒着手机瞅了一天，到了晚上，眼前一亮，终于守到了大瓜。

    简星今天的戏拍完了，但还留在片场，等着昭阳一起回酒店。小赵屁颠屁颠地捧着手机凑到简星跟前，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昭阳的方向。

    简星心下了然，接过手机。

    这瓜倒不是热搜，而是带着《非我》剧组tag的一系列微博，还是用多个小号陆陆续续发出的不同内容，一点点地引起关注。

    这些微博统一新带的tag是“非我黑幕”、“昭阳抢角色”等，矛头所向一目了然。

    简星扫了一通，笑了。

    “果然是年轻，”简星摇头，“幼稚。”

    “谁啊？”小赵脱口一问，自己反应过来，“难道是万翔？”

    “除了他还有谁？”

    “简哥，你俩一样大吧。”

    简星瞅他，“你抓重点可真厉害。”

    “那现在咋整？”小赵又问。

    简星把手机抛回给小赵，“等。”

    “最近昭阳上了好几回热搜了，脸熟，他的话题很容易发酵吧，”小赵说，“会不会明天起来就上热搜了？”

    “就是要等它上热搜。”简星说。

    万翔昨天话撂得那么狠，要是连个热搜都整不出来，简星都懒得搭理他。

    万翔还算没让简星失望。

    当晚12点，“昭阳抢角色”的tag正式进入了热搜榜前十。

    挑这个时间点，也不知是想出其不意，还是做贼心虚。

    昭阳正好拍完收工，简星从休息棚出来，还没到昭阳面前，昭阳就接起了方华递过来的电话。

    又是林溪谷的夺命连环call，这已经是第三通了。

    昭阳听着电话，一愣，微微变了脸色。

    简星在几步之外看着，啧了一声，他还让小赵先不告诉昭阳，白费功夫。

    等昭阳挂了电话，简星问：“热搜的事知道了？”

    昭阳本不想跟简星提这事，不料简星这么直接，只好点头，“刚刚知道。”

    既然话说开了，昭阳也不再掩饰神色凝重，“我又给剧组添乱了。”

    “前辈，”简星严肃，“你这思维方式得改改。”

    “啊？”

    “明明是那个傻逼给咱剧组添乱。”

    “噗——”昭阳忍不住笑。

    “你跟他之前就认识吧？”简星又问。

    昭阳讶然抬头。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简星说，“这个圈子最守不住秘密。”

    昭阳迟疑片刻，点头，“是。”

    “《秋日幸运草》剧组？”

    昭阳：“……”

    他有点想问，简星是不是查他户口了？

    “怎么回事？”简星追问。

    昭阳默然。

    “你不说，我就猜了啊。”简星自顾自说，“是不是他把你挤出来了？”

    昭阳又抬头看他。

    简星摊手，“说了，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也是过来人。”

    昭阳意外，“你也被挤过？”

    “那倒没有，”简星说，“是我挤别人。”

    昭阳：“……”

    好想说一声再见。

    简星拍第一部 剧的时候，剧组光是定角就花了几个月时间。一直到合同拟好，以为板上钉钉了，还不停地杀出一个又一个意图截胡的。男二想上位男一，男三想上位男二，还有外人想直接挤进来。他一个新人，要不是有纪哥手持维纳斯世纪的雄厚资源为他披荆斩棘，那个男主的角色他根本保不住。

    简星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纪哥跟这些牛鬼蛇神拉拉扯扯了几百回合，还没开拍他们就先感受了一场大戏。

    但这些都还算是行业规则默认的正常角逐，谁行谁上，简单粗暴。

    昭阳是不仅签了合同，还已经拍到了一半，才突然被中途驱逐的。

    那次经历教训太深，昭阳一辈子都忘不了。

    出道前三年，他接到的资源都是公司给的，或者说塞的，很多时候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解约后，他开始当独立演员，之前就料到难，走上这条路后，发现真的很难。

    解约前他近一年时间在圈内没有任何活动，影视剧方面的代表作也仅有一部《彩色晴空》还算拿得出手，其他的全是乱七八糟的晚会、综艺、脑残偶像剧，这些履历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去丢脸。

    解约后，他靠着仅有的一点人脉，四处找剧组，有角色就接。

    近乎从零开始重新积累，眼看着似乎又一步步走了出来，角色之间的空档期越来越短，有些剧组的选角导演真的会再一次找他，哪怕都是小配角，这也是希望。

    两年前，一部青春偶像剧《秋日幸运草》找上昭阳。

    是一个戏份仅次于主角的男二号。

    这是一部成本不高的网剧，改编自热门IP，他们看中的就是昭阳出色的外形条件和低廉的片酬。

    昭阳无意中得知，男一号万翔的片酬是他的10倍。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凭自己的实力闯出来的。这部剧很多角色连试镜环节都没有，都是公司或经纪人直接跟剧组谈。他琢磨了三天剧本，试镜的那天拼尽全力，将诚意表现到500%，才在几十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拿到了这个角色。

    然后，昭阳在这个剧组学到了新的一课。认真并不总是对的。

    万翔的演技本来在同期的年轻艺人中还算中等水平，而且他演的多是偶像剧，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所以之前的剧都演得挺和谐。

    直到他遇到了昭阳。

    昭阳年纪比万翔大，经验阅历比他丰富，出道又比他早，加上天赋、功底各方面结合起来，两人一同框飙戏，差距立刻无限放大。万翔的表演里全是浮夸，昭阳的表演里却全是生活。

    偏偏昭阳还长着一张很青春很偶像的脸，根本看不出他比万翔还大5岁。

    昭阳演的是万翔的好朋友，两人的对手戏贯穿全剧，万翔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昭阳在他身边是那么格格不入。

    万翔憋不住了，跟经纪人说，他跟昭阳没法演下去。

    他要换人。

    经纪人其实早注意到了，在昭阳的衬托之下，万翔这个男主角实在是尬得无处遁形。

    被老戏骨吊打还能找找理由，他还是个孩子，他还年轻，要求不能太苛刻，反正这个行业的定律就是老戏骨负责演技，小鲜肉负责好看。

    现在问题在于，昭阳也是个小鲜肉，长得比万翔帅，演技还甩万翔九百条街，这部剧可是要捧万翔的，等拍完一播，到底是昭阳给万翔作配，还是万翔给昭阳抬轿？

    经纪人一番思量，没直接换人，先去联系了昭阳。

    一份厚厚的合同摆到了昭阳面前。

    万翔的公司天明娱乐想签下昭阳。

    经纪人向昭阳承诺，只要他签约，《秋日幸运草》就给他加戏、提番，甚至可以考虑改成双男主戏。此外，公司还会集中资源捧他，保证让他一年之内比万翔还红。

    就连这份合约里的分成比例，也比万翔高。

    见昭阳不为所动，经纪人让他回去考虑，昭阳却说不用考虑，很平静地把合同推了回去。

    两天后，昭阳被剧组告知，他这个角色要换人。

    连个理由都懒得搪塞。

    他和剧组签的合同跟万翔的版本不一样。剧组只会给他支付三分之一的片酬，而这是一开始就付了的，也就是说尾款一毛钱也不会打。

    净身出户。

    昭阳当时也气，也独自坐在楼梯上哭过，也想夺回公道，也想起诉剧组单方面违约。

    林溪谷劝住了他。其实不用劝，他也清楚，没用。

    根本求告无门。

    直至这时，他才猛然明白了一个道

    理。

    一个没有资源、没有靠山、没有作品和名声积累的小艺人要走独立演员这条路，最可能的下场就是在蛋糕的争夺中永远地被挤下去。

    也就是，永远是当龙套的命。

    那么，妥协吗？

    继续去给经纪公司当摇钱树吗？

    继续把自己明码标价，包装得光鲜亮丽，好在万千买客面前待价而沽吗？

    那他当初解约是为了什么呢？

    不……

    他最初入行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和他想象中的那么不一样。

    可他已经出发了。他把最好的时光都给了自己最热爱的事情，哪怕越来越觉得它面目狰狞。

    不想后退，又难以前进。

    从《秋日幸运草》退组后，昭阳沉寂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昭阳又开始去跑剧组，到处试镜。

    不想后退，死也不想。

    必须继续前进。

    而且，作为一个职业演员，再不接片子就活不下去了。

    这种难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家里人说的。

    这世上能让他说真话的只有林溪谷。因为林溪谷和他一样不堪，一样落魄，他们都是loser，只有在林溪谷面前，他不怕尴尬。

    此外，在世人面前，尤其在家人面前，他就算不成功，也绝不能以失败者的面目出现。

    昭阳不恨万翔，没有功夫恨他。他会记住《秋日幸运草》这件事，但他不会记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他没想过，他和万翔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尽管正值深夜，热搜还是迅速发酵，已经有吃瓜群众开始跟风骂他人糊事多、炒CP不够还连一个配角都要抢，万翔的粉丝最为积极，震惊于他们最低也是二番起步的蒸煮竟也有被抢角的一天，肇事者还是个不久前全网查无此人的糊逼，这不能忍，纷纷涌入昭阳的微博，发私信，砸评论，话是一如既往地难听，誓要把昭阳的私人地带整个鸡犬不宁。

    看着这乱糟糟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两三天，昭阳真不知该说什么，还有点想笑。

    这个行业真的挺搞笑的。

    简星观察着昭阳的表情。昭阳不愿意对他细说自己和万翔曾经的纠葛，但简星确实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抢资源、抢角色、大咖欺小咖那些事，万变不离其宗。

    “前辈，”简星问，“你打算怎么办？”

    昭阳极轻地叹气，拍戏不累，被这些破事整得心累，“我明天问问剧组什么打算吧……”

    毕竟这次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如果剧组有要求，他可以发微博配合剧组解释。

    如果剧组不打算回应，那他也不会下场。

    昭阳没什么公关心得，但身在这个圈子，各种正面反面教材见识得不少。超过90%的艺人都曾因各种芝麻绿豆的小事被嘲，有时只是在综艺里多说了一句话，或是走红毯时往某个位置多挪了一步，就能被观众解读出无限的内涵。

    他听一个前辈说过，谁都会被误解、受委屈，没谁会事事解释，也解释不来，除非是原则性问题，否则一天天地纠结这些，还不如好好积攒作品。

    昭阳就是这么打算的。

    从结果上看，他是抢了万翔这个角色没错。演得好，他应得。演不好，他躺平任嘲。

    昭阳言简意赅，后边的话一句也不往下说，简星只能凭着他这一分意思猜出九分全貌，微笑，“前辈，你真是有大将之风。”

    昭阳转头看他。

    “27岁活出57岁的气度。”

    昭阳：“……？你这是……夸我？”

    “夸你啊。”简星真诚。

    昭阳：“……

    ”彩虹屁是不是拍歪了。

    “但是我不行。”简星说，“我还年轻，心胸狭窄。”

    “啊？”昭阳一时没听明白。

    “没事。”简星笑着摇摇头，想抬手揉揉昭阳的头发，对上昭阳的眼神，认真又含着点不自觉的懵懂，忍着收回了手，对又呆又凶的前辈，现在还不能太过火。

    “前辈，你别想这事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得拍很多场吧？”

    “嗯。”昭阳点头，邱导突然加戏，他直到杀青前的日程都将很繁忙。

    “晚安。”

    “晚安。”

    看着昭阳上车，简星才转身，掏出手机，拨通纪哥的号码。

    他心胸狭窄，所以睚眦必报。

    以前，谁惹他，他整谁。

    现在，长大了。谁惹他喜欢的人，他整谁。

    “喂？”纪哥接通。

    “纪哥，我需要场外支援。”简星说。

    纪哥知道昭阳带着《非我》剧组又双叒叕上热搜的事，只是没料到简星还真是为这事找他，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纪哥不接简星的茬，先开始训他，“我当初怎么说来着？让你别沾昭阳，现在你看看，这什么绯闻体质？不愧是飞扬传媒捧出来的，跟韩铭逸真是门当户对。你可好，非跟我犟，你去看看CP超话榜，逸阳下几位就是星辰日光，你这是上演古早韩剧三角恋么？丢不丢脸？咋的，你是嫌火得不够快，站得不够高，想学韩铭逸走黑火路线？”

    纪哥在外边天天为简星的事奔忙，简星进剧组后两人见面机会少，纪哥这是一抓着机会就叨叨个不停。

    简星在房车里开着免提，半瘫半坐，百无聊赖地听着。久了不听纪哥的唠叨，竟还有点怀念。

    等纪哥说完，简星程式化地回一句，“纪哥您说得对。”

    纪哥：“……”

    很好。这表明简星是左耳进右耳出，听了等于没听。

    “你今天又要怎么气我，来吧，我就看你什么时候能当场把我气死，连120都省了。”

    不等简星开口，纪哥又说：“我可先警告你，昭阳这次的事你别想插手。”

    “纪哥，咱真是心有灵犀，就是要跟你说这事。”

    “你……”纪哥忍着没爆粗。

    纪哥斩钉截铁：“不行。”

    “纪哥，你先听听我的想法。”

    “呵。”纪哥冷笑，“行，你说。”

    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简星还真说了，而且纪哥一听就知道，简星这不是临时起意，在联系他之前，甚至在这次热搜出现之前，简星就有了大致的规划。

    这说明他精准地预测到了万翔的行动。

    纪哥有点讶异。简星的成长真的很快。两年前，简星刚入圈时，对娱乐圈的认识还停留在吃瓜群众的层面。现在，简星从资历上看还是个新人，对这个行业的理解早已超越了很多人。

    从纪哥的沉默中感觉到他昭然若揭的反对，简星又说：“纪哥，这波舆论战你可以把我摘出来，反正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俩的事，我可以不露面，这样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需要的只是维纳斯世纪强大的公关能力。

    纪哥一眼看穿简星的语言陷阱，“既然是他俩的事，你掺和什么？”

    简星脸不红心不跳，“当事人是他们俩，可我是间接利益相关者。纪哥，是你当初说的，《非我》这个项目将是我事业上的重要跳板，要是《非我》还没开播口碑就被万翔搞黄了，我们确定要坐视不理？”

    纪哥平静，“万翔没那个能耐。”

    看破不说破。万翔的战斗力还搞不黄《非我》，在简星和韩铭逸这样的顶流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但也许能搞得昭阳鸡犬不宁。昭阳本身粉丝粘性就不高，铁粉寥寥无几，在《非我》演的还是反派，剧播出后的反响很难说，如果现在就被拉低一波路人缘，他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纪哥，”简星开始晓之以理，“我知道你不想看我跟昭阳炒CP，但是咱得认清事实。”

    纪哥不说话，在电话那头泛着冷气。

    “《非我》是耽改剧，我和昭阳的角色在原著本来就是CP，一定会有书粉。你给我签这剧的时候就该想到了。”

    这是实话。签下这个角色前，纪哥也曾犹豫过，怕出演耽改剧会影响简星以后的路线。但这么好的一个项目，放过实在太可惜。何况，就连业内某三金影帝都出演过耽改剧，似乎并不妨碍人家的口碑。

    事实证明，稳不稳得住，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