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因着瑶姬这回是奉旨下凡且肩负着重任, 故而未被封住神力。便是如此,西王母亦在她身上下了禁制,令其不可妄对凡人用仙术。
她循着天河而下, 降于凡间。
此番瑶姬下凡担的是神使一责, 实是玉帝与西王母互相妥协的结果,西王母默认玉帝拥有代行封神的权力,然而新神的人选却不是全由玉帝说了算。正好玉帝拿瑶姬发作, 西王母便也顺水推舟,让瑶姬担了神使。
因天庭正神皆在其位, 不曾空缺, 此番封的便是辅神。玉帝着意在几位正神身边添一二辅神,助正神维护三界秩序。
此事虽是上位者角力之后的结果, 瑶姬却也只能陪着走这一趟。她虽桀骜,然而该给天庭的面子亦会给到。
此时的凡间确实是个乱世, 王室不兴,江山飘摇, 各路诸侯纷纷拉帮结派, 拥兵自重。瑶姬便化出凡人的衣饰, 作了寻常凡人女子的打扮。
眼看着乌金西坠, 日神退去,该是月神当值的时间,瑶姬忙在夜幕降临之前, 寻了一处野庙准备在此过夜。
这庙勉强看出是个土地庙, 因这凡间如今是个乱世,瑶姬看着这野庙也荒芜得很,香火断了应有些年头了。倒是土地公还在,见了瑶姬这金光闪闪的神女, 便忙出来行礼。
瑶姬奉的是天帝的谕旨,这一趟乃是公干,各路地仙也都是知道此事的,故而对瑶姬亦十分尊敬客气,想着沾些功德,日后也好飞升。这土地香火不济已是十分贫穷,却还想着给瑶姬上贡。她忙阻了土地的好意,只简单问了此地情形,便让其退下了。
打发了土地,瑶姬便清理出个可以落座的地方,又简单取了水,生了火,安顿下来。料理完这些,手中化出一卷画,慢慢打开看了起来。
画中是一棵枝桠遒劲的老树,只可惜,上面除了枝干,却并无花叶,光看此图,实在有些萧条。
这是同谕旨一起赐下的神隐图,据说神使一旦遇上拥有神格之人,神隐图有所感应,其上的老树便会开出花来。
她轻叹了一口气,把画又重新收了起来。
一时觉得无聊,便用蓍草随意卜了一卦。然而卦象方出,还不及细看,便见外头一股大风把这山野荒庙支离不堪的庙门吹开了。
顺便,也把瑶姬刚卜的卦给吹散了。
流落荒野的神女抬眼看去,只见外头狂风大作,狂风中夹杂着一股土腥味,不远处的天幕上有雷电闪烁,看样子马上便有暴雨将至。
照管此处云雨的神仙倒是认真,行云布雨一丝不苟。
瑶姬眼见着大雨倾盆而下。
卜卦乃是为了问路,既然风把卦象吹散,只怕此是天意,她便也随遇而安,不问便是。遂叹了口气把蓍草拾起扔进了一旁的火堆。
她正低头拨弄着火堆,忽然入耳一串脚步声,瑶姬心头一动,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一声雷鸣并一道闪电,连着外头的风雨,皆随着来人推开庙门而入了瑶姬的眼中。而此间野庙亦被电光照彻通明,连着庙里那人,都照的纤毫毕现。
来人见在这山野荒庙里生火取暖的是个孤零零的小姑娘,也是吃了一惊。
且这小姑娘长得实在貌美,却在这样风雨大作的夜晚出现在这山野荒庙,无端惹人联想起传奇话本里的山鬼精怪。
然而现在外头风雨不歇,他身上亦有伤,无法冒雨赶路,便也只得在此将就一晚了。
于是,来人便向瑶姬拱手行礼道:“姑娘,在下今日在外采药错过了时辰,我如今又饥又渴,不知可否收留在下一晚。”
瑶姬指了指一旁,道:“这野庙也不是我家的,你要在这住一晚便住一晚,没什么收不收留的。”
原以为还要费些唇舌,未成想这小姑娘如此大胆。来人愣了愣,又告了谢,便快步走到一旁休息去了。
瑶姬低头添了把柴火,双手拢起低低呵了口气。
那不过是个普通凡人,粗布麻衣,中等身材,背着竹篓,篓子里放了些木植,瑶姬久病成医,医药之术耳濡目染也有涉猎,一眼便看出这些是草药。见此情形,不由让她想起她父皇炎帝。
她父皇有神农之称,便是他在当南方天帝之时常常外出背着篓子采药尝百草所得。最初的人族,便是上古先民,因是神族亲手所创,躯壳里被注入了天地至纯灵气,亦可活三五百年。然而他们到底不是神仙,轮回个几世,灵气被分薄消磨殆尽,成了真正的凡人,便极易感染疫病,因病而殁的也不在少数。炎帝心慈,不忍苍生受苦,便尝百草,筛选炼制对症之药,传授医药之术于凡人,教凡人少些病痛苦楚。
面前这个凡人身上有伤,瑶姬一眼便看穿,然而看他背篓里的药草,却不是治他身上之伤的对症之药。
不过萍水相逢,瑶姬自然也不会多事。故而她便也只低了头,专注自己手上的事。
倒是来人先开了口,只听他道:“这荒郊野岭的,姑娘怎的一人在外?”
这是对自己疑心了?瑶姬想着自己孤身一人确实招人眼,且她在凡间行走,也该有个合适的身份,便把之前编好的故事拿出来说:“小女子幼失怙恃,自小由师父抚养长大。前年我师父驾鹤西去,如今守孝期满,便尊师父遗命下山入世。今日路经此地,错过了宿头,便在这里躲雨。”
瑶姬这一派说辞倒也勉强可以唬人,世道不好,避居山野的人家也是有的,避仇也好,避灾也罢,都有的说道。且观她言行,只怕是身怀奇技的江湖中人,艺高人胆大,故而一个小姑娘却也不怕孤身在外。
话既已说开,那人便也道:“姑娘小小年纪,胆色过人,在下佩服。今日相逢,也是有缘,今晚便叨扰了。”
瑶姬笑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阁下有礼了。”
如此,双方打过招呼,便也不多说什么。便是空气中传来丝丝缕缕的血腥味,瑶姬也只皱了皱眉,不发一言。
然而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半个时辰之后,山道上便隐隐传来了马蹄声。
那马蹄声极轻,距离此处亦十分远,寻常凡人难以闻听得见。马蹄声轻除了离得远之外,便是因其主人给马裹了蹄,这是军中偷袭敌营时的路数,瑶姬一听,只觉来者不善。
那人似还未发觉,待听到马蹄声,忙出手扑灭了瑶姬点着的火堆,人也就地一滚,藏身于庙门之后,只求一击得手。
他做完这些,眼风一扫,只见方才瑶姬所在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心中一惊,暗道这小姑娘好快的身手。
瑶姬此时当了梁上君子,土地庙里的幢幡还剩几副,她躲在梁上又有幢幡隐隐绰绰挡着,倒是不易被发现。
马蹄声止,来人在庙前下了马,稍候片刻,便凝神静气提刀向庙门口走去。
那庙里黑黝黝的,全无生息的样子,可是空气中却隐约传来了血腥气。外头雨还哗哗下着,全然不顾这厢已危机四伏。
瑶姬听着雨声,数着脚步声,一时却拿不定主意待会儿该如何是好。她自然有自保的能力,只是不知该不该出手帮那萍水相逢的凡人。
来人一掌拍开庙门,里头受伤了的伤者却也趁此机会在对方余劲未收之际上前偷袭。
恰此时一道闪电头顶劈了下来,挟着雷霆声势,劈上了一旁的枯木,不过一瞬,那枯木便成了一具焦木。
这雷声让二人同时顿了一顿,这闪电倒是让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脸。
如此也省了瑶姬的麻烦。
原来那二人是认得的,看情形,只怕是一伙儿的。
便见外头的刀客收了刀上前道:“义父。”那里头的伤者亦收了招式低咳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瑶姬如今亦是愣在梁上,似乎被那雷电吓傻了。
实是进来的那人长着她十分熟悉的一张脸,很久很久之前与她朝夕相伴的一张脸。
是刑天,是还很年轻的刑天。
蚩尤下凡的时候,瑶姬让他带了刑天的魂魄下凡。两人同时投了凡胎,算起来,蚩尤怕也是这般年纪。
瑶姬发愣的功夫,底下那两人却已经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
原来是那采药人出门日久,那貌似刑天的少年因心中担忧,故而前来寻他。
“义父,这山下已被叶城守卫军团团围住……”那少年话还未说尽,便见他义父抬手阻止了他的下文。
“姑娘,还请现身吧。”采药人转身,对着空空如也的山庙喊道。
瑶姬惊醒过来,自梁上飘然落下。倒是吓了那少年一跳,他方才完全没有发现这野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然而望过去看清楚了,却觉得这个姑娘似乎哪里见过。
采药人见少年郎见着貌美的少女看得愣住了,眉头蹙起,低咳一声道:“阿天,还不快向这位姑娘行礼,今日为父幸得她收留,才有片瓦遮雨。”
那少年便也回过神来向瑶姬行了礼道:“多谢姑娘收留我义父,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瑶姬闻言,笑了笑,道:“两位客气。萍水相逢,同是躲雨人,谈不上谁收留谁,更称不得大恩。”
见小姑娘这样磊落大方,那少年便也洒然一笑,不再多言。
倒是瑶姬想着同他多说几句话,便扯住之前的话头问道:“方才听少侠提及这山下已被叶城守卫军包围,不知此话怎讲?”
那少年转头看了看他义父,得了默许,便解释道:“那叶城城主府遭了贼,似丢了什么重要物件,贼人进了这山里,之前在一寸一寸搜山,后来雨势大了,便退至山下围住了整座山。”
瑶姬闻言,不由蹙眉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听她所言,竟似不疑有他。
当真有趣。
那采药人正欲说什么,忽觉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那少年忙扶住他,低低叫道:“义父!”
瑶姬伸出两指,在那人脉上装模作样号了一号,道:“你义父身上本就有伤,方才又提气动武,加快了伤势,快扶他去旁边休息。”
“姑娘会医术?”
“略懂皮毛。”
待扶了那人在瑶姬之前整理好的稻草上休息,那采药人睁开眼,道:“我那药篓里有些草药,姑娘看看能否治我这伤?”
这是要试探她?
瑶姬抬眼道:“前辈那篓子里的药是治寻常风寒之药,还有的便是活血之药。前辈身上的伤乃为利器所伤,这利器上还抹了毒药,只怕无论是治风寒的草药还是活血化瘀的药都是治不好的。”
她这话说的够直白,态度更是直白。
那少年忙自怀里掏出一支小瓷瓶,拔下盖子,倒出一粒乌丸,先给他义父服了下去。
忙完这些,那少年便转头问瑶姬道:“在下刑天,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到了互通姓名的地步,看来是有结交的意思。
瑶姬笑了笑,道:“我是瑶姬。”
她不说我叫瑶姬,而说我是瑶姬。语气里,仿佛他该认识她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修改。——2018.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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