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黑塔（三）

    杜一新愣住,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手环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又重复了一遍：

    【支线任务：告诉女人真相】

    【任务完成奖励：获得10点生命值】

    【任务失败惩罚：减少20点生命值】

    看样子不是幻听。

    他本来以为, “奥神之眼”只是提供辅助作用, 指引线索。却没想到连这种选择都要帮他做。

    相较于之前相对自由的副本，这次的副本像是给他套了层牢固的枷锁, 一举一动都要按照副本主人的指示来完成。

    从最开始“进入黑塔”、到“探索城镇”、“借宿”，一切都是“奥神之眼”的意思。或许这手环早就知道，自己“借宿”势必会遭到追捕, 而也只有这家人能够救自己。

    然后现在，还得按照“奥神之眼”的意思告诉对方真相吗。

    杜一新在迟疑。

    如果说只是单纯不做这个任务，不给奖励也就算了。但失败之后甚至会倒扣生命值, 简直是强逼着玩家去完成。

    女人久久没等到回复, 有些奇怪：“怎么了？”

    杜一新回神。游戏中的时间还在流逝，思考太久反而会很可疑。

    男人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生疑道：“这个手环是他给你的吗？”他的表情愈加严肃, “还是……你抢走了这个手环？”

    没办法了。

    之后可能还会出现多次这样的任务。为了尽快推进主线，也只能按“奥神之眼”的想法来。

    杜一新：“我是捡到的。”

    “捡到？”女人担忧, “那孩子弄丢了吗, 也太丢三落四了。”

    而男人却有更在意的地方：“你在哪捡到的？”

    “塔外。”杜一新顿了顿, “丢弃的斗篷里。”

    “你有见到我儿子吗。”男人追问。

    杜一新下意识摇了下头, 又听脑海里响起那冷冰冰的声音：

    【您必须如实传达真相，撒谎是最可耻的行为。】

    “……”杜一新只好道, “我没有见到活人, 斗篷里只有一具人骨。”

    夫妻俩的脸色倏地煞白, 本就病弱的女人捂住胸口，呼吸愈加困难起来。

    杜一新忙道：“但是，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你儿子。”

    然而，这无力的安慰并没有什么用，他手中的手环证明了一切。

    男人见妻子形容痛苦，也顾不得自己伤心了，要将人给抱回卧室，却又被妻子阻止。

    女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看向杜一新，语气更加虚弱：“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她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我们约定好的——请告诉我，塔外是怎样的景色？我那可怜的儿子，是否安葬在了柔软的土地中，被绿树环抱，小鸟亲吻？”

    这的确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他们告诉杜一新黑塔的情况，而杜一新告知他们塔外的事。

    只是现在，在得知之前无意中找见的尸体是这家人的孩子之后，杜一新更有点说不出口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的沉默反而更让夫妻俩意识到，塔外并不像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女人从出生就待在这里，终生不见天日。即使抬头也只能看见丑陋的岩壁，那岩壁如同重石，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再加之镇里的人对圆柱图腾如此狂热，更让她无比想要逃离。

    即使后来结婚生子，她也始终相信，塔外会有光明而灿烂的未来在等待着自己。

    而这一真挚的感情，也由她教导给了孩子。

    所以在那一天，儿子兴奋地跑了回来，说发现了离开的出口时，她无比惊喜。

    只是当时她就已经生病体弱，不适合出门，加之还有小女儿要照顾，所以最后就只有儿子上路了。

    女人还记得出发前儿子那熠熠生辉的眼神。她亲自为其收拾包裹，系上斗篷。儿子当时还对她说，等一切安定了，会回来接一家人离开。

    只是没想到，等了一年之久，却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女人悲痛不已。如果不是为了实现自己那虚无缥缈的梦想，儿子不会出去，更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人世。

    抽疼的心脏，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支线任务：《告诉女人真相》已完成】

    【获得10点生命值】

    男人发现妻子晕了过去，大惊失色，呼唤几声无果后，抱起女人就往外跑。杜一新下意识要去帮忙，却又跟退回来的男人撞上。

    “你、你跟我出来。”男人古怪地看着他。

    杜一新跟着出门后，男人倒锁了房门：“我不能让你待在家里。我们回来之前，你就随便找个地方躲着吧。”说完，便匆匆跑走了。

    这家人的屋子比较偏僻，其他人短时间应该找不过来。

    杜一新找了个地方坐下，看了眼手臂上的数字，变成了“62”。

    终于回到及格线以上，却并没让他觉得高兴，只有一股不适感。

    【不必感到自责，您只是做了最合理的选择，是他们向您询问真相的不是么。他们的孩子已经死了，永远不可能回来。让他们继续白白等待，才是最残忍的事。】

    “……”杜一新捂住额头，“别说了。”

    奥神之眼安静了。他自己一个人坐着，仍然能听见追兵搜寻的声响，但很遥远。

    不久，耳边却响起清脆的敲击声。

    “咚咚。”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似乎近在咫尺。杜一新抬头一看，发现是从头顶窗户传来的。

    他站了起来，看见一个小女孩跪坐在椅子上，手指蜷曲，轻轻地敲打玻璃。

    小女孩看起来大概六、七岁左右，金发碧眼，穿着蓬松的小白裙睡衣，一手抱着小熊玩偶。见青年注意到自己，歪了歪脑袋：“你是谁，为什么坐在我家外面？”

    这家人还有个女儿吗，难怪把他赶出来了。

    “我是从塔外来的，”杜一新顿了顿，“塔外，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小女孩不满地嘟起嘴，“我最讨厌它了。”

    杜一新一怔：“为什么，你妈妈不是很喜欢吗。”

    “就是因为妈妈喜欢，我才讨厌。她都不关心我！只知道去塔外的哥哥。”

    “你讨厌你哥哥吗。”

    一听这话，小女孩似乎有些委屈：“我最讨厌他了！他骗了我，明明说好要给我带好玩的玩具，但是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了。”

    一时间，杜一新不知该怎么回答。幸好这时候手环没又下个命令，让他“告诉小女孩真相”。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也不会懂死亡意味着什么吧。

    杜一新敲了敲玻璃：“你早点睡觉吧。”

    但小女孩并不想睡，她眼尖地注意到青年的手环：“你的‘眼睛’，跟我哥哥一模一样！我想要看看。”

    还不等杜一新把手收回去，小女孩就把窗户打开了，小脑袋探过来：“你也要参加‘祭祀’吗。”

    “祭祀？”

    说起来，刚才跪拜圆柱和追捕他的人们，都提到了“祭祀之日”这个词。

    “只要‘眼睛’变成绿色，就能在祭祀之日进入天堂。”小女孩下巴枕到小熊脑袋上，眼里充满向往，“天堂没有苦痛，妈妈也不会总咳嗽了。”

    “眼睛变成绿色”，应该就是指让“奥神之眼”发出绿光——即将生命值给提高到80。这倒是与他最初的猜测一致。

    但并非随时都能够使用“奥神之眼”。必须要在所谓的“祭祀之日”，将发出绿光的手环插入图腾眼睛，才会生效。

    【主线任务二：《前往城镇，进行调查》已完成】

    【获得10点生命值】

    奥神之眼：【干的不错，您的生命点数已经恢复到了72。离我们的目标很近了，我会继续引导您。】

    它又派发了任务。

    【主线任务三：前往天堂】

    【任务完成奖励：获得20点生命值】

    小女孩说完了对于“天堂”的憧憬，接着又垂头丧气起来：“可是，一旦在妈妈面前提起‘天堂’的事，她就会很伤心。所以我只能悄悄努力，迟早有一天，我的‘眼睛’也能变成绿色。”她突然想起什么，紧张道，“你不要告诉妈妈喔。”

    杜一新笑了笑：“放心吧，你可以的。”

    听见有人支持自己，小女孩精神更充沛了，完全没有去睡的意思，站在椅子上跟杜一新聊天。杜一新只好陪着她。

    没过多久，小女孩突然脸色一变，“嘭”地关上了窗户。杜一新回头望去，才发现男人正背着女人，远远走来。

    男人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每一步都迈的极其沉重。走近后，他看也没看杜一新，打开房门径自走进去，连门也忘了关。

    杜一新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稍晚一步跟了进去。两人并不在客厅，或许已经进了里屋。

    他在外边等了一会儿，男人又走出来：“你刚才在跟我女儿聊天吗。”

    原来被看见了。杜一新点了点头，问：“你妻子怎么样了？”

    男人并没有回答，转身走了进去，再出来时，拿着枕头和一条毯子。

    “很晚了，你在这里睡吧。”他说着，将枕头毯子放到沙发上就回了里屋。

    【您该休息了，劳逸结合是合理的做法。】

    跑了一晚上，杜一新确实有些累了。他坐到沙发上，倒头睡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眼时窗外依旧昏暗，黑塔内部的白天和黑夜并没有太大区别。

    唯一的不同是，他睡前还能依稀听见镇民们搜寻的响声，现在却十分安静。附近的房子不见光亮，似乎大家都回去睡觉了。

    屋里同样沉寂。仿佛除了他，所有人都陷入了睡眠。

    杜一新站起来，看了眼手臂。数值掉了一点，变成“71”。在屋里休息可以放缓生命值下降的速度，却无法完全避免。

    或许他该趁这个机会出门调查。但在此之前，他想跟夫妻俩打声招呼。

    走进里屋，是一条走廊。

    走廊上挂了一副蜡笔儿童画，画的歪歪扭扭的，但色彩丰富，看得出作者添了很多心思。标题名叫《我的一家》。

    图里每个人头上都写着称呼，唯独小女孩的名字上写了名字“艾丽”。

    儿童画旁边是一扇房门，联想昨天跟小女孩聊天的位置，这里应该就是她的房间。

    房门没有关紧，虚掩着，一只褐色的软布露了出来。仔细看去，却像是小女孩昨天抱着的那只小熊玩偶的耳朵。

    杜一新感觉有些奇怪，将门打开了些，发现果然是只小熊玩偶。他将玩偶捡起端详，没看出什么异常，往屋里看去，却没看见一个人。

    屋里有一张双人床，上层摆满了杂物。下层是小孩儿睡觉的地方，被子凌乱，好像刚才还躺在那。

    杜一新把玩偶放了上去，环视一圈屋内。房间不大，几乎没有地方可以藏人。

    退了出去，却听见对面房间传来呻/吟，似乎十分痛苦。

    好像是小孩儿的声音。杜一新警觉，过去开门，里边却被上了锁。他拍了几下，也没人回应，于是退后几步，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这里的房门都很脆弱，没几下就踹开了。

    他踏着躺下的门板走进去，却被一双悬挂的脚挡住去路。他意识到了什么，呼吸一滞，缓缓往上看去，看见那张男人的脸。

    脸色发青，脖颈上套着粗长的绳索，悬挂在房梁上，已死去多时。

    接着，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具尸体的重量一般，绳索突然断了，猛地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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