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裴斯坐在海王殿上。

    底下是一片没有海水的空地。

    六十三个奴隶仓皇地缩在这里，脸上尽是绝望。

    终于，这只人鱼要来杀他们泄愤了吗？

    厨娘丽萨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儿子。

    阿里的手这么小，阿里还这么年轻！丽萨悲愤地抬起头，不让泪水流出来。

    她的儿子阿里打着颤，抱紧自己的母亲。

    “妈妈，我想回家……”阿里的手脚冰凉。

    丽萨的手张了张，最后摸上阿里的小脸：“听妈妈说，阿里，不要怕，我们会去一个新地方。我们将投进亚戈逊母亲的怀抱……不要怕……”

    可是连她自己都在颤抖。

    坐在上首的那只人鱼终于动了。

    她换了个坐姿，慵懒地开口：“你们都会做什么？”

    没有人敢回答，他们畏惧地看着这条主掌所有人生死的人鱼。

    “对我有用的人类，”裴斯眼波流转，“我可以不杀。”

    一直站得挺直的黑衣老男人眼里写上了势在必得。

    丽萨冒出了冷汗，她看着阿里瘦弱的样子，紧咬着嘴唇。

    “我！”

    她突然上前一步，把阿里护在身后挡住。

    “人鱼大人，”她卑微地跪下，“我是奥丁森公爵家最好的厨娘，我可以、可以为您做出最美味的浓汤……”

    说到最后，她的嘴唇发白了。因为她意识到这是海里，没有她熟悉的任何工具，她也不能生火做饭。人鱼也……不喝汤。

    裴斯笑眯眯：“汤？海里怎么喝汤呢？”

    丽萨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人鱼大人，求求您，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我的儿子也可以！”

    丽萨抬起头，慌忙地补充：“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他可以做很多事！他什么都能干！公爵夫人还说他是个聪明孩子！管家先生也很喜欢他！”

    人鱼的女王有点无聊：“聪明？”

    “他的算术很好！杰克森先生偷偷教过他的！他上手的很快！真的！他还认字！”丽萨哀求，“他真的很有用处，人鱼大人，求求您！我会用我的灵魂为您祈祷的，放过阿里吧……”

    裴斯指指阿里，阿里就从那片空地里飞了出来。

    “妈妈！”阿里大叫。

    丽萨以头撞地：“大人！大人！放过他吧！”

    就在阿里要撞在罗马柱上的瞬间，一股海水平稳而有力地拖住了他。阿里晃了晃，跌坐在裴斯面前。

    他能够呼吸。

    这只人鱼也把他身边的海水赶走了。

    阿里还是怕的，却没有刚刚那么怕了。

    接住他的海水很温柔。就算是喜欢找他玩乐的少爷也从来不会担心他会痛。也会这条人鱼……这位大人，把他拉了回来，也该是有一点点温柔的吧。

    裴斯看着面前满脸泪痕却故作镇定的人类小崽子，表情不变。

    她用食指挑起阿里的脸。

    “我有八十五个大海螺，砸碎了十六个，我的弟弟有给了我二十二个。小孩，我还有几个海螺？”

    阿里看着裴斯的眼睛，吞了一口口水：“九十一个。”

    裴斯发出一声满意地闷哼：“虽然没什么用，不过留着解闷吧。”

    丽萨欣喜若狂：“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天父和地母会保佑您的！”

    裴斯：“那可不是我的神。”

    丽萨一瞬间脸色煞白。

    阿里踌躇了一下，伸手却又缩回来：“大、大人。”

    裴斯的目光扫向他。

    阿里紧张地手脚颤颤，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我母亲会种麦子。她种出来的粮食比老佃户的都要好。”

    裴斯：“海底不需要麦子。”

    阿里身子一僵。

    “你爱她吗？”裴斯目光如炬。

    阿里眼泪流了出来，死死咬住嘴唇：“嗯！”

    “大人，阿里只会听您的话。”阿里跪下来。

    “果然是聪明孩子。”

    下一秒，跪着的丽萨被海水卷了上来。

    她的心被提起又落下，腿软的不能动弹。但她看见在一旁的阿里，哭着扑过去搂住他。

    “阿里，阿里。”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阿里轻轻拍拍母亲的肩，这是他以前从未做过的。

    他说：“妈妈，没事了。我们可以活下来。”

    剩下的人虽然不知道阿里到底和裴斯说了什么，但他们明白，丽萨母子会活下来。

    这条人鱼讲的是真的！

    只要，只要有用，就可以活下来！

    人群顿时活了过来。

    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跪了下来：“大人，我是红岭子爵家的医者！”

    裴斯认得他。他是她狮子大开口后，人类最后一个推出来的。

    “子爵？”

    阿里看了看裴斯，又要开口，丽萨一把拉住裴斯。

    她怕阿里说出什么，这条人鱼会改变主意。

    裴斯对阿里的动作一清二楚，她只淡淡扫了一眼，丽萨就不敢动弹。

    “人类幼崽，说吧。”裴斯的语调还是一般冰冷。

    “红岭子爵拥有铁兽佣兵团，里面的医者很杰出，就算是公爵大人骑马断了腿也是请红岭子爵的医者来的。”

    裴斯挑眉。

    白衣男人被海水与人群隔离。

    “你可以活下来。”裴斯说。

    但她没有把这个男人和丽萨母子一样放在王座旁边。

    人们看着已经有三个人被允许活了下来，急忙争先恐后起来。

    要是人太多，这条人鱼没耐心听下去，剩下的都要死！

    “我会梳漂亮的发型！我可以帮您护理出最顺滑的头发！”

    “大人！我会制衣服！马琳达公主都想把我要去！”

    “我……是我造了维多利亚号。”一个瘦弱的青年底气不足道。

    立即有人推了他一把。

    “胡说！明明是卡莱大师造的！”

    “他说谎！”

    青年撑大了声音反驳：“我见过图纸！我参加了船的建造！我也可以造船！”

    他看见裴斯的目光转了过来，更大声道：“是真的！所以卡莱大师才会把我送给皇室！船上如果出了意外我可以修，我了解这艘船就像了解我的情人！”

    裴斯并没有开口。

    青年急了。

    “我还可以……我还可以帮您让船沉落，进不了您的海域！”青年的头冒出了汗，他明白自己接下里的话说出来，就代表着他背叛了黄金伽德曼。可是他能怎么做？他没得选！

    “我知道怎么快速毁灭一艘船！只要让我活下来！我就可以替您打落每一艘进入您领域的船只！”

    人们看他的眼神不对了。

    他们很愤怒，他们都想杀了他！

    青年也是心死如灰，他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就算死了也没办法去往地母的世界。

    但是，他想活啊！不要死！不要死！

    裴斯没有动作，但青年已经被丢到了白衣男人的旁边。

    他松了一口气，向裴斯下跪：“谢谢您的仁慈！谢谢您！”

    竞争越来越激烈，裴斯挑了很多人。里面的有铁匠、有登船献媚却被推出来的小商人、有水手、甚至有被士兵偷偷带上船的女支女！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唯唯没有侍女。

    她似乎听不到侍女们心焦的自荐一般。

    好一批人不用死了。但还剩下超过一半的人留在原地，其中包括那个黑色衣服的老男人。

    裴斯本能地看出这个男人与其他人不同，他更有主见、更有野心，还有十几个人听他的话，暗暗地形成了一个小团体。

    裴斯要的是一盘散沙。

    这个男人必须杀。

    他一把推开挤上前去的侍女们，彬彬有礼地对裴斯鞠了一个躬。

    “大人，我曾是是理查兹伯爵府上的大管家，信任的伯爵因为旧事怨恨我，一直在找机会除掉我。”

    “您缺一个管家，我可以为您服务。”他向着裴斯的方向走了两步。

    裴斯的手指敲在王座上：“我不喜欢你。”

    一瞬间，结成冰的海水把男人捅了个对穿。

    男人不敢置信地倒在地上：“为什么……不……”

    裴斯毫不在意：“为什么？不喜欢哪有理由。”

    人群静了下来。

    见到有人死去，他们心里燃烧的小火团一下被浇灭。侍女们呐呐着不敢出头了。

    身材瘦小的贝芙丽一直被挤在最后头，她的年纪是女仆里最小的，只有十二岁。人群停下里，她终于能吃力地拨开前面的大姐姐走到裴斯眼前。

    她乖乖巧巧地跪下来，说出了荒谬无比的理由：“大人，我会说故事。”

    有的侍女蒙住眼睛，好像呆呆傻傻的贝芙丽下一秒就会血溅当场。

    然而裴斯居然很感兴趣地问：“什么故事？”

    “小姐喜欢听贝芙丽说故事。贝芙丽知道神灵的故事、知道圣西翰大人们之间的轶事。您会喜欢听的。”

    “可以，我喜欢听故事。”裴斯对她的喜欢显而易见，把她送到了丽萨母子身边。

    侍女们互看一眼。

    这条人鱼喜欢听故事！

    连最笨最呆的贝芙丽都可以活下来，她们凭什么不行！对于那些大人物，不论是居家事宜还是情感纠葛，她们都更清楚！

    她们可以说出最详细的故事！

    侍女们躁动起来，接连不断地告诉裴斯——她们会讲故事！有很多很多很多故事！

    人鱼女王很开心，把这些侍女照单全收。

    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发颤。

    他们连乞求都不敢，只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阿里。

    这条人鱼似乎很喜欢阿里，丽萨和红岭子爵家的医者都是因为他的话活下来的。

    阿里被这些目光刺地害怕，他往丽萨背后缩了缩。

    他感受到了那些眼神的含义，但是不行。

    他心里隐隐知道人鱼女王对他没有那么喜欢，他不敢冒险。他要是死了，妈妈一定活不下去！

    裴斯：“小东西，想救他们？”

    阿里缄默，过了一会儿还是狠狠地点头。

    裴斯很爽快：“他们真幸运。”

    阿里迷茫了，看着那些人露出劫后余生的笑。

    “人类，希望你们能让我的日子充实一点。”裴斯百无聊赖。

    她找了一个简陋却宽敞的宫殿安置了这些人类。

    把他们都打发走，裴斯终于能皱着眉靠在王座上休息一下。

    丽丽游进来：“陛下，安德森殿下想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