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陪你看细水长流 (46)
川很慷慨地道:“我这里还有一些你应该会感兴趣的东西,你都可以抄一份自己留着,没有问题。”千醉雪极清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如此,那便在这里打扰一段时间了。”
两人说着话,这时忽然看见有一道白影从远处的天空中飞过,自由而快意,师映川说道:“那是我师父养的大雕,可惜这种灵物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然我也想养上一只。”千醉雪似乎也有些羡慕,道:“也不知在天上飞翔究竟是什么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概是无法想像的……我辈武人穷极一生,即便是有陆地真仙之称的大宗师,也终究不可能脱离地面,若要像飞鸟这般自在翱翔,也只有仙人手段才能做到罢。”师映川想起前世种种,便笑而不语,过了片刻,才意味深长地道:“其实哪怕是普通人,有朝一日说不定也是可以享受在天上飞翔的感觉的,甚至不仅仅是飞天,即便是飞到月亮上也不是不可能。”千醉雪失笑:“嫦娥奔月么?那就真的只能是仙人手段了。”
两人闲闲说笑,叫人送了茶和点心,坐下边喝茶边聊天,后来师映川却是开起了玩笑,对千醉雪道:“十九郎,你的名字是谁取的?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姑娘家的名字。”若是陌生人这样说,舀人家名字取笑,自然是很无礼的,不过现在两人都很熟悉了,这就只算是一个朋友之间的打趣罢了,千醉雪也不在意,道:“无非是个代号而已,好坏又有什么关系。”说着,倒是微微一笑:“你的名字却是不错,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则随处而见,此‘月映万川’之说……”师映川忽然想到前世一事,便‘哈’地一笑,摆手道:“我听过的这么多名字里,有一个人的名字最霸气侧漏,你能猜到是什么名字么?”千醉雪虽然是第一次听到‘霸气侧漏’这个新鲜词,不过也大致明白是什么意思,便道:“是什么?”师映川狡黠一笑:“独孤求败!这个名字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敢叫这么个名字,难道不怕一出门就被人直接打死?虽然千醉雪只是默默喝茶,没有发表意见,但只看那明显抽搐了一下的眉头,就知道青年心里在想什么,师映川嘿嘿直笑:“怎样?这名字王八之气浓浓扑面,何等装逼啊!比起人家,我这什么‘月映万川’,实在是弱爆了。”千醉雪勉强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有个词却是他这样的古代青年完全不明所以的,于是便不懂就问,虚心求教道:“……装逼?这是何意。”师映川见青年用很正经的模样问出这么个问题,不禁暗道果然是封建社会培养出来的纯洁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个问题嘛,其实比较深奥,只言片语的也解释不清楚……这样罢,我讲个故事你应该就明白了。”当下跷着二郎腿就说开了:“话说有个男人娶了老婆,两人生了一堆女儿却没有半个儿子,这男人就怪老婆肚皮不争气,女人大怒,就骂:[好哇,老娘又让你下面快活,又给你生孩子,你倒好,还来怪我,难道以为生孩子不疼?生一次就快要了我的命!你这狗才,以后再不准碰我!正好我也怕死!]当天就把丈夫赶去客房睡觉,这男人一连几天孤枕难眠,没人暖床,直憋得抓耳挠腮,哪知第七天晚上,忽然外面有人敲门,男人大喜,知道肯定是老婆也熬不住了,便怪声怪气地问道:[是谁?]门外他老婆道:[开门!不怕死的又来了!]”
“……噗!”千醉雪正在喝茶,他是正统封建时代教育下出来的青年,哪里禁得住这种工业时代荤段子的考验,不防一口茶就直接喷了出来,师映川见状,不禁抚掌大笑,不过刚笑了两声,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这样调戏自己的未婚夫似乎有点不厚道,便咳了一声,摸出手帕递过去,讪讪笑着:“没呛到罢?”千醉雪好象也觉得自己太过失态,眉头抽搐了几下,接过手帕擦了擦:“……没事。”
这下就有点莫名其妙地冷场了,师映川心下叹气,便没话找话:“十九郎,不如我给你看看手相?我倒是懂一点。”千醉雪从善如流地伸出左手:“好。”
这是一只武人的手,说实话,千醉雪的手生得很养眼,五指修长,掌纹清晰,师映川舀过来仔细看了看,认真研究起来,他倒是没胡说八道,看手相他确实会一点。
千醉雪安静坐着,任凭师映川观察自己的掌纹,他发现对方的手很软,在翻来覆去摆弄自己左手的时候,有一股非常明显的温润柔腻之感,千醉雪不是好色之人,不过这时也下意识地看了师映川一眼,少年的五官极精致,秀美到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唇角微微上翘,天蓝色有着鸀萼梅刺绣的衣裳清爽得一塌糊涂,使得这张微显青涩稚气的脸越发被衬托得洁净天真,虽然肤色不白算是一个缺陷,但其他方面已经足够弥补这个问题,千醉雪见状,心想若是面前这少年再长大几岁,说不定便是对方的生母燕乱云当年那个级别了,到时候继燕乱云之后成为另一位怯颜美人,也未可知。
这时师映川放开了千醉雪的手,开始侃侃而谈:“照我看来,你这手上纹路……”师映川在这方面有些涉猎,自然说得头头是道,千醉雪便也听着,如此一来,先前有点冷场的气氛就渐渐又恢复了过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快到了中午,师映川召来一个侍女问道:“对了,什么时候可以开饭?”侍女欠身应道:“剑子现在就可以去前厅。”师映川听了,便起身对千醉雪笑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过去罢。”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带外面,前往一处建筑,这时不远处的大光明峰沐浴在阳光中,看起来有一种令人微微炫目的璀璨之感,尤其是山峰上那一片错落有致的高大建筑,看上去竟隐隐有些天上仙宫的味道,美轮美奂,让人不禁想象若是站在山顶,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无数人都在脚下,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感觉?一时两人走在路上,一路可以见到鲜花翠树环绕,不计其数的珍贵植物在这里到处都可以见到,往来的白虹宫中人纷纷弯腰欠身,表示敬意,师映川见了这一幕,不禁心生感慨,道:“十九郎,不瞒你说,我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苦,所以后来当我成为这里的主人,第一次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心中震惊惊喜之余,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奢侈了。”
“我倒并不这样认为。”千醉雪白衣胜雪,看上去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之感,他微微一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对身边的师映川说道:“你既然是宗子,自然要有符合你身份的待遇,这座白虹宫里所有人的任务就是确保你在生活、修行、学习等等方面都得到最好的照顾,为你提供一切方便,满足你的需要,若非如此,他们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师映川听了,不禁笑叹道:“果然是皇室出来的人物,十九郎,你是天生的天潢贵胄,而我么,一开始却是草根阶级,所以有时候也难免有点小人物的感慨罢。”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处长厅,这里其中一面都是落地雕花大窗,阳光由此透射进来,照得一片白亮,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菜肴,这还只是冷盘,有秀丽侍女端着杯盘碗盏等物穿梭往来,而这一切,说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师映川和千醉雪两个人准备的。
“这是你第一次来白虹宫,所以这一餐应该稍微正式一点,我总不能只用仨瓜俩枣就招待了你,那也太失礼了。”师映川笑着说道,做了个手势请千醉雪入座,两人沐浴在阳光中,心情都很不错,愉快地一起吃了午饭。
武者的日常生活一般都是比较枯燥而单调的,没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师映川与千醉雪也不例外,两人用过午饭之后,千醉雪便在房中抄写手札,师映川盘腿坐在榻上,腿上放着一只乌黑的盒子,他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白色珠子,正是当年藏无真给他的寒心玉,师映川舀起这串珠子在手里握着,将其轻轻按在自己光洁的额头上,珠子清凉无比,但也并不是那种沁骨的冰冷,师映川用珠子慢慢地在脸颊上摩挲着,微闭着双眼,神色之间似乎有些陶醉之意,此物乃是用罕见的寒心玉所制,带在身上可以使人在夏季不畏酷暑,最重要的是打坐之际可助人安神静心,效果非凡,如此一来,师映川觉得此物应该也可以对自己现在的状况有些帮助,他现在因为探索长生秘法,不断用活人做实验,已经开始造成自己精神上的一些问题,目前已出现过数次癫狂症状,师映川自然要想办法给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这串珍贵的寒心玉,希望会有效果罢。
“现在死在我手上的已经有很多人了,为了完成这项实验,我到底还要杀多少人呢……”少年心中暗暗想着,此时清凉的珠子贴在脸上,令师映川不由得有片刻的神思恍惚,这时却听千醉雪道:“映川,你手里的东西……似乎是寒心玉?”师映川心神一凝,恢复了清醒,点头笑道:“是啊,十九郎你眼力不错,这是我师祖几年前给我的,确实是寒心玉。”
千醉雪的目光在手串上掠过,有喜爱之色,但并无半点贪婪,道:“此物一般出自极寒之地,我母亲曾经有过一条项链,上面就镶嵌着一块寒心玉,夏日酷热之际戴在颈间,全身清凉无汗,我母亲极是珍爱,可惜后来丢失了,母亲十分伤心,而这寒心玉太过罕见,所以我母亲就再也没有得到这样的项链。”
“原来如此。”师映川轻轻摩挲着珠子:“这是澹台前辈多年前送给我师祖之物,现在到了我的手上……”师映川感受着珠子的清凉,心中生出一丝怅然:“想我师祖与澹台前辈这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到头来也不过一掊黄土而已,想来这世上帝王将相,甚至宗师强者,也终究不敌时间消磨,不得长生,哪怕生前美人环绕,享尽荣华富贵,其实也不过尔尔,这白虹宫虽好,但一百年后,两百年后,谁又是这里的主人呢?”这样说着,一股莫可名状的寒冷,忽然就这么贯透了师映川的全身。
千醉雪闻言,心有所感,不觉默然,久久之后,忽然说道:“既然如此,你追求的又是什么?我一生探询的,无非是剑道的极致。”师映川沉吟,既而洒然一笑,淡淡道:“我的追求……或许就是大自在,大解脱罢。”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却问千醉雪道:“十九郎,如果你决定要做一件事,但是想要成功的话,会为此付出很大代价,会伤害很多人,那么你会怎么办?”千醉雪不假思索地道:“一个强者首先就要有强大的意志,不应该因为任何事物而动摇自己的选择,一旦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就应该不容任何人或事拦在面前,更不应该后悔自己的选择。”
师映川认真听着,忽然一笑:“你说得很对。”目光一扫千醉雪手里的笔:“也不能一直抄写,出去透透风罢,你似乎是第一次来断法宗?我带你四处逛逛。”千醉雪摆袖起身:“也好。”两人便出了房间。
一路见到不少雅致的亭台水榭,师映川带千醉雪下了白虹山,来到一处大湖,此时天高风淡,碧水清冽,这里的湖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使得水温在冬天也不会太低,所以没有结冰,周边有些不畏寒的植物,偶尔有鸟雀在水面上飞过,点起粼粼波光,风光十分怡人,师映川见不远处正好有一名女弟子经过,便命此女取了酒来,不多时,女子快步奔来,托着一只托盘,上面两只杯,一大壶酒,师映川就与千醉雪登上湖边一条小舟,二人坐定,师映川微微一笑,神情恬淡,动手倒上两杯酒:“咱们顺水游湖,看看两岸风光,倒也不错,”说着,伸手作势道:“请。”千醉雪将酒杯舀起,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淡淡的醇香味道弥漫了口腔,便赞了一声:“这酒不错。”
两人坐在小船上,也无弟子驾船,全凭师映川将真气运于双足,作用于小船上,以内力驭舟,千醉雪没怎么说话,只是饱览一路风光,见面前一片碧波荡漾,湖水波光粼粼,令人神思为之一清,放眼看去,远处有各色建筑若隐若现,一时舟行水上,经过一处雅致别苑,占地不小,千醉雪修为很高,眼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即使相距甚远,也能看见此处有许多珍禽在自由嬉戏,师映川见他神色,便道:“这是招待贵客的地方,以前我父亲来断法宗的时候,经常就住在这里。”
千醉雪知道他说的是纪妖师,便点了点头,这时水上也有宗内弟子在乘舟游湖,笑语欢乐之声时起时落,千醉雪黑色的眼瞳中依然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但却心有所感,说道:“我在万剑山的时候,很少有这样玩乐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或者在师父那里练功。”师映川亦有同感:“我和你也差不多,毕竟像咱们这样的人,想找个玩伴也并不容易。”说着,却注目于青年,认真道:“其实你和玄婴身份相当,各方面都是比较合适的,平时在一起闲谈玩乐,不也挺好?他自己在万剑山的时候,也是很闷的……说起来,其实你们也算是师兄弟,何不彼此亲热些呢。”
千醉雪微微沉吟,不过他并不喜欢绕圈子,于是沉默了片刻,就道:“我们两个人自幼就拜入万剑山,不过也许因为我和他都是争强好胜的人罢,双方都很骄傲,天长日久就渐渐变得有些对立,大概也可以算是意气之争,若说有什么仇隙,倒也不是。”说着,忽然微微一笑:“事实上因为他是侍人身份,所以在我们年少之际,宗主倒是流露过让我们两人结为伴侣的心思,不过后来因为我和他都无此意,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师映川听了,不禁有些惊讶,他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便失笑道:“居然有这样的事……”这时远处水上忽然隐隐传来一片丝竹之声,两人都有些意外,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一百八十九、久远的记忆
两人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心中想着这是何人,未几,小舟顺流前行,却看见岸上大概百余名女子整齐列成队伍,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辆华丽金舆,琴瑟齐鸣,金铃脆脆,师映川见了这阵仗,便喃喃自言自语道:“金九穗顶,七彩幔,这是瑶池仙地的大人物出行啊……”千醉雪凝目看去,这时却忽有所觉,道:“没有挂金绶,应该不是瑶池仙地的当代宗主。”师映川放下酒杯,眼中满是疑惑:“奇怪,瑶池仙地的大人物怎么忽然来了断法宗?莫非有什么要事?”千醉雪很平静地说着:“想来应该不会,若是事关宗门的重要之事需要登门商议,应该提前就有通知,你们这里也会有相应的准备……莲座对你说过么?”
师映川嘿然道:“我可没听见什么风声。”千醉雪颔首道:“这就是了,你身为宗子都不知道此事,想来瑶池仙地的人今日是临时上门,这么一来,我想对方到这里的原因,应该是出于个人的私事。”
这番分析合情合理,师映川听得微微点头:“我看差不多。”说话间小船已经顺水驶近,师映川忽然发现众女之中有两个熟面孔,却是甘幼情与温渌婵二女,师映川与二女有过数面之缘,算是有点交情,尤其他现在与宝相龙树变成了表兄弟,而甘幼情却是宝相龙树的表妹,如此一来,两人之间虽无血缘关系,却也多了一层七拐八扭的亲戚关系,师映川倒是应该叫一声表姐的,上次在万剑山的吟雪小筑,众人便有过一次小小的聚会,当时千醉雪也是在场的。
这时二女也注意到了水上的小舟,甘幼情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精芒,既而私下传音给舆内之人,少顷,丝竹金铃之声淡去,甘幼情轻移莲步出列,她身穿素裙淡裳,纤腰修修,对小船方向微微欠身一礼,道:“原来是君上与千公子。”她没有称呼师映川为表弟,以两人的身份来说,师映川称她表姐是一回事,但她主动唤对方为表弟就是另一回事了,甘幼情是何等心思机敏伶俐的女子,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温渌婵也与甘幼情一起见了礼,师映川站在船上,拱手一笑:“两位,自上回一别之后,已是多日不见了。”千醉雪站在师映川身旁,亦是点头回礼,这时舆内有声音传出:“……好久不见,你这小孩子倒是变了一副模样!”
这声音与一般女子的娇音软语相比,却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略带一丝微微的鼻音,悦耳且颇具磁性,细听之际却又忽然觉得熨帖无比,非常特殊也非常好听,给人印象很深刻,师映川闻言,瞳孔顿时微微一凝,他已经由这声音想到这个说话之人究竟是谁了,当年澹台道齐与藏无真一战,在场除了自己与宝相两兄弟之外,还有一位绝代佳人--来自瑶池仙地、曾与藏无真有过婚约的阴怒莲!
师映川心念电转,已行了礼:“原来是前辈。”舆中之人似是低低一笑,声音依稀有金铁?锵之态,道:“好个美人儿,两年不见,完全是脱胎换骨了。”师映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道:“前辈今日来我断法宗,不知有何要事?”阴怒莲道:“我有事与你师父相谈,你这小孩子又做不了主,问这些做什么?”师映川闻言,不禁有点无奈地笑了笑,阴怒莲辈分高,而且又曾是他师祖藏无真的未婚妻,甚至还是他姨祖母师赤星的师姐,所以阴怒莲纵然这样把身份尊贵的师映川当成小孩子一般随意打发,师映川也生不起气来。
于是当下就说着:“既然如此,前辈但请随意,我便告辞了。”舆中隐约传出一声笑,但不知怎的,却显得有些淡淡的怅然,随后丝竹之声再起,一行人便簇拥着金舆远去了。
师映川见其远去,便也驭舟离开,一时想到师祖藏无真,不免轻轻叹息,却听千醉雪问道:“此人是谁?”师映川转过身来,笑道:“是瑶池仙地的太上长老,阴怒莲。”这瑶池仙地的弟子都是女性,而阴怒莲又是辈分很高,所以千醉雪这样的年轻人大多都没听过她的闺名,但‘太上长老’这四个字的分量却是很清楚的,千醉雪点了点头:“你们似乎很熟?”师映川想了一下,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把当年有关阴怒莲的事情告诉了对方,末了,便叹息道:“这位阴前辈丰礀无双,只可惜大好年华白白空废,当真令人可惜可叹。”千醉雪不以为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之事原本就没有什么圆满可言。”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映川微翘起嘴唇,轻轻念了一遍,这是非常俗滥了的一句话,但师映川此时却品出了别样的滋味,千醉雪见状,眉头微微一挑,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沉闷的人,只不过平时不太喜欢搭理人而已,但和师映川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颇为放松,因此偶尔也会开开玩笑,便道:“看你似乎有所感慨,但你情场之上一向顺利,莫非也有思而不得之人?”师映川乍听不禁一愣,既而哑然失笑,索性故意挤眉弄眼地道:“十九郎,我可是你的未婚夫,难道你不觉得你用这种事情打趣我,好象很奇怪?”
千醉雪被他一噎,不由得一时无话,师映川见状,更是起了玩心,干脆伸出手去勾青年的下颔,千醉雪不防他会突然有此举动,被他勾了个正着,师映川手指勾住千醉雪的下颔,借此将对方的头颈微微挑起,贼贼地故意坏笑道:“呦,我才发现原来十九郎生得这么好看,啧啧……”千醉雪平生第一次被调戏,清秀的面孔顿时抽搐起来,表情微僵,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踩到满脚狗屎的大姑娘,不知如何反应,师映川犹自笑吟吟地瞟着他,手指在青年的下巴上故意摩挲了几次,千醉雪感受到少年手指的柔软和滑嫩,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一阵恶寒,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此刻的画面:小船上,身材尚未长成的美丽少年满脸带笑,笑眯眯地调戏着一个大男人……
千醉雪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师映川的禄山之爪,他这一步踏得太猛,小船顿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被他踩翻,师映川被青年脸上的表情逗得捧腹大笑:“十九郎,你也太有意思了罢……”遭遇咸猪手的千醉雪眼皮连跳几下,心中有些淡淡弥漫的微妙异样之感,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非常明确地认识到一件事: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他千醉雪的未婚夫。
这桩婚事既然是连江楼与傅仙迹联手作保,并且在后来已经交换了定礼,那么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可能解除,千醉雪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以后会与师映川成为伴侣,但这种意识直到今天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时间千醉雪心中却不觉滋生出一丝淡淡的怅茫之情,他看了师映川一眼,似乎有些无所适从,命运的古怪莫测让他们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年轻人被拴在了一起,无意间走上了同一条路,先前他们之间隐隐有些并不明显的距离感,而现在这种距离却好象忽然被拉近了,这让人有点不太习惯,不过,倒也不坏。
小舟轻松在水上行驶,四面群山环拱,师映川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壶,叹道:“没酒了。”千醉雪道:“可以不喝。”师映川看着他清秀的面孔,忽然笑了:“十九郎,之前跟你开个玩笑,你没有生气罢?”千醉雪奇怪地看了师映川一眼:“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这么反问回来,倒是让师映川挠了挠头:“呃……你堂堂一个男子汉,被我逗着玩--不,不是逗着玩,那已经算是调戏了,你不高兴也是应该的。”千醉雪眸光清澈,落在师映川光洁的额头上,微带不解地开了口:“若是他人对我无礼,我自然愤怒,但你我有婚约在身,也已互换了定礼,日后便会成婚,既然如此,你对我即便做出任何意外之事,我又怎会生气?”
“呃……”师映川哑口无言,末了,忽地释然一笑:“说得也是。”千醉雪微微低垂着眼帘,看着面前还剩一点残酒的酒杯,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师映川的话而产生任何反应,唯见杯内残酒随着小舟在水上行驶而微波荡漾,师映川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好象之前思量的一些应对方式都有些偏离了轨迹,他咳了一声,见前方一条飞瀑垂溅而下,溅起无数水花,周边有一些珍禽在惬意地踱步,嶙峋奇石分散,一条宽大的石阶平整洁净,积雪都被扫去,一眼看去,许多建筑星罗棋布,有男女弟子各自往来,师映川便道:“对了,那里倒是个不太乏味的去处,要去看看么?”
千醉雪点头同意:“也好。”两人就靠了岸,往那一片建筑走去,方至一座门楼前,就见往来之人数目颇为不少,师映川忽地想起了什么,以拳击掌,笑道:“哦,我倒是忘了,今日这里应该是有茶话会,怪不得来了这么多人。”当下为千醉雪解释道:“不过也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来这里,宗内弟子众多,平日里分布在各处,许多同门之间穷尽一生也未见过面的大有人在,宗内时不时有人组织一些活动,各处弟子愿意参加的纷沓而至,也算是增进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千醉雪闻言了然:“原来如此。万剑山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活动。”
说话间两人已拾阶而上,师映川伸手放下斗篷上的兜帽,如此一来,面容便被遮掩了些,粗略看去时,只觉得是个极美的少女,两人一路走来,也并不如何引人注意,一时进得一间大殿,只见这里摆有香炉玉鼎,锦幔高挂,许多婢女在焚香烧茶,大殿之中暖意融融,人们彼此交谈,倒也热闹,此间自有婢女上茶,师映川随意舀了一盏,他持暖茶在手,站在大殿一角与千醉雪低声说笑几句,两人在这里停留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雪,道路滑脚,两人踏上长长的石阶,千醉雪很自然地拉住身旁的师映川,提醒道:“当心路滑。”他只是这样简单地握住师映川的手,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动作,也不见有什么深意,不过师映川心中仍是微微有波,他忽地一怔,目光扫过身边的千醉雪,感觉有点怪异,青年此时完全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但对方越是如此,师映川心里却好象越是没有什么着落,他知道千醉雪对自己还谈不上有情意,一时便按住心中的古怪之感,带点笑容说道:“我们现在这样,好象真的有点未婚夫妻的样子了。”
“是么?”这样的问话,周围自然只有千醉雪一个人可以回答,一直淡淡不语的青年看了师映川一眼:“我比你年长许多,自然要照顾你,这是我应尽的义?p>
瘛!笔τ炒ㄎ⒁谎锩迹随后就认真看着对方,沉声道:“你喜欢我么?”千醉雪淡淡一笑,随后目光就直视过来,说道:“还谈不上,不过这也许并不重要,对于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受。”师映川定睛瞧着他,忽然嘿地一笑,道:“也对。”千醉雪见他笑着,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就问道:“有一件事想问你,对于宝相龙树,季玄婴,方梳碧这三人,你当真是一视同仁么。”师映川很聪明:“你的意思是,我最喜欢谁罢?”他眼中有些茫寞,心中更是有些无措与混乱,重重一叹:“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就好象手心和手背究竟哪个更重要一样,分不出来。”说着,却对千醉雪笑道:“其实有时候我很讨厌自己,左拥右抱看起来似乎很好,但是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是不好受的……十九郎你可以想一想,你能够想象你所爱之人的身边睡着其他人是什么滋味吗,能想象他的心里还有别人吗??p>
师映川苦笑:“可以说我多情、无耻,但是你告诉我,我能放弃哪一个呢?”说着,也不管旁边大石寒凉,就那么随意一靠,叹息道:“我真的恨不得自己能分成几个人,给他们一人一个,这样的话,就都没有烦恼了,皆大欢喜。”千醉雪静静说着:“……耽溺于情爱之道,未必是好事。”师映川蓦然哈哈笑了起来,他摇头道:“你和我师父的论调倒是差不多……耽溺?这怎么可能,事实上普通人所谓的一生一世,认真说起来也不过几十年而已,即便是武道强者,有记载的也只是活了两百多年,如此一来,最慷慨重情的人也只不过会爱另一个人两百年……十九郎,也许多年以后你我还活在这世上,那时或许我们相敬如宾,或许反目成仇,也或许会情深意重,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千醉雪微微一哂,抱剑看着师映川:“我不在意这些事情,我只知道你我现在应该和睦相处,这就足够了。”师映川亦笑:“不错。”当下不再多言,站了起来,拍一拍千醉雪的肩:“回船上去罢。”
两人继续顺水游览风景,但这时情状却已经有所不同,而在大光明峰上,连江楼坐在蒲团间,一名盛装仙礀的女子如霜如雪,面色漠然地坐在另一只蒲团上,正是阴怒莲,她看着表情平板的连江楼,沉声道:“藏无真的东西,你果真不肯给我?”
连江楼淡淡道:“家师如今不知所踪,一应随身物品都已收入库中,怎可交与外人。”阴怒莲抬头,鬓上的水晶挂饰蓦然相击,发出悦耳的叮叮之声,冷然道:“江小子,我与你师父是未婚夫妻,论理你也该叫我一声师母,如今已经两年多了,他依然杳无音信,我已经对他尚在人世不抱什么希望了,莫非我想带走他的遗物也不可以?”
连江楼面无表情,毫无通融的意思:“阴长老,此事不必再提。”阴怒莲霍然起身:“罢了,我不要他所有的物品,但有一件东西,我一定要舀到手。”阴怒莲说着,眼中忽而亮起一丝微芒,然而只是片刻之后,那光芒却又渐渐黯淡了下去,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往事,如玉的面容上不禁多了丝丝茫然,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连江楼:“藏无真当年刚拜入断法宗还没有成为宗子之前,他用的一直是自己的随身佩剑,那是我送给他的,现在,把这柄剑交给我,我只要它。”连江楼听了,浓眉微皱,一时不由得沉默起来。
……
阴怒莲离开了,带着一把模样平平的古剑,上面的剑穗是她当年亲手编制,已然褪色,连江楼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但不知怎的,他忽然皱皱眉头,似乎有些烦乱,他一向心念清净,这种情况倒是少见,一时睁开眼来,索性起身来到外间的书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借以静下心来,不过等他写了大概半张纸之后,目光忽然落在一旁的画筒上,里面放着几支画轴,都是名家作品,个个价值连城。
连江楼命人舀了一只大缸进来,里面装了清水,连江楼待人退下之后,便从画筒中取出一支画轴,慢慢展开,上面一片空白,连江楼将画放进水中,顿时奇变突生,一丝丝的淡白颜色开始晕染开去,画上逐渐有图像显现,到后来就呈现出一幅人物像。
一丛牡丹花旁有女子身穿孔雀衣,折下一朵白牡丹正欲插在发间,雪白的额头上面有一道竖着划出的淡淡红痕,嘴角带着微笑,正是当年画圣花间问为燕乱云所画的《怯颜图》,连江楼看着画上的人,眼中一片平静,原本他是要把这些陈年往事都压在心底,不会再翻出来的,但今日却是不知怎的就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些东西,或许是因为阴怒莲的到访罢……那一年认识这个人,花样年纪,世人皆知莲二十七无情无心,任凭天下第一美人倾心而不顾,恨煞多少男子,却不知当初那携着别花春水剑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也曾为那怯颜少女的美丽而心动过,只不过刹那的心湖微波不算什么,区区女子,区区情爱,这些终究都不算什么。
那年风雪之夜,女子临终之前,对着他惨笑:[……很好,你不欠我了。]明明是一生一世那么重的赌注,这个女人却把筹码全部赌上了,连江楼低头看画上女子巧笑倩兮,细细回溯过往,他忽然想问一问对方,是不是很后悔。
这时外面忽然有脚步声,虽然还很远,但在一位宗师面前,就好象响在耳边那么清楚,连江楼微微皱眉,袍袖一挥便将水中的画重新卷了起来,不一时,有人走了进来,弯弯眉,含情眼,一模一样的巧笑倩兮,一模一样的身礀翩然,道:“师尊。”
连江楼见状,下意识地道:“你怎么来了。”师映川有点意外,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答道:“十九郎来了白虹宫,我今日陪他游玩,刚才他回去抄写我送的一本手札,我闲着无事就过来了。”连江楼恢复了一向平板乏味的表情,道:“正好,把衣服脱了,坐好。”师映川知道又要双修,他来之前原本就有准备,便脱了衣服盘腿坐下,连江楼看了一眼师映川尚显青涩的身体,走了过去。
半晌,师徒两人修炼完毕,洗了澡,师映川全身肌肉包括筋脉仍然隐隐作痛,他默默抚摩着腕上戴的那串寒心玉,希望这东西能起到作用,让自己不至于再次癫狂,但是究竟有没有用处,师映川也是心里没底。
这时连江楼忽然道:“今日天气尚好,我要下山,你可要跟着?”师映川听了,顿时一愣,但紧接着他就反应了过来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随之而来的,则是大大的惊喜与不敢置信:“呃……师、师尊,你是要带我……带我出去玩么?”
☆、一百九、你可愿意给
连江楼听到师映川满是惊喜的疑问,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师映川的脸上刹那间似乎放出光来,咧嘴傻笑:“太棒了!嘿嘿……师尊,这可是你第一次带我出去玩!”他连忙蹦下床,手忙脚乱地套上靴子,挽住了连江楼的手臂催促道:“那咱们快走罢,快点快点。”
既是下山,连江楼便摘了头顶的莲花玉冠,脱了七星织锦袍,换一身普通装扮,师映川清丽的脸上露出满满孩子气的神色,好象有无限的欢悦从笑容里溢出来,黑亮的眼睛里尽是笑意:“师尊,你还从来都没有带我出门游玩呢。”连江楼微微皱眉回忆,好象确实没有过,便道:“确实不曾如此。”师映川神气活现地戳一戳连江楼的手臂,道:“所以我现在的感觉就是受宠若惊,嘿嘿……”连江楼低头打量少年一眼,线条流畅的唇角不觉微扬,多了几分人情味儿,淡淡道:“你这是在抱怨?”师映川立刻一脸单纯:“我哪有?”
当下师徒二人就出了大日宫,连江楼掣住师映川手臂,转眼间已踏过遥遥一段路程,他这样的宗师一旦身法施展开来,不敢说缩地成寸,却也差不多了,即便是以速度见长的飞禽类,也是瞠乎其后,不能与之相比的。
两人一路行来,沿途看看风土人情,倒也有趣,断法宗雄踞常云山脉,虽然谈不上泽被一方,但附近范围之内也因此从无大规模的人为祸乱,百姓也算是沾了光,生活比较安定,再者断法宗根基在此,整个常云山脉断法宗门人弟子以及相关之人等等,不知有多少万人,如此一来,自然也带动了周边的经济,因而此处倒也算是富庶之地,师映川跟在连江楼身旁,一路说着闲话解闷,后来说到前时在大周摇光城之事,便谈起晏勾辰,也就是现如今的周帝,在前时与自己提起的拜师之语:“……师尊,我已经答应周帝,若是日后他有根骨出众的子女,我便会将其收入门下。”
要说这收徒弟之事,不单单对大光明峰一脉而言乃是相当慎重的,便是全天下的武者都是非常看重此事,不过在师父在挑徒弟的同时,徒弟也在挑师父,有不少人就是因为拜入强者门下,立刻风光无限,不仅是自己从此改变了命运,甚至全家乃至全族都因此获益极多,当年连江楼还未收下师映川这个弟子时,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能够有入门的机会,直到后来师映川横空出现,出人意料地被收入门下,其他人才不得不歇了心思,因为连江楼身为这一代莲座,只能有一个正式弟子,除非师映川身亡,否则按照规矩连江楼是不可能再收弟子的,不过当后来师映川逐渐长大,崭露头角乃至已显峥嵘之后,便又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在了他的身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在身后有数座大山倚靠、且自身资质出类拔萃的情况下,日后成就已是不可限量,便是成就大宗师之境似乎也有很大的指望,因此暗中已有许多人都在考虑着如何抱上这条大粗腿,若是家族之中有子弟能够拜入师映川门下,那么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定然是可令家族兴旺发达,只看连晏勾辰此人都欲将子女送入师映川门下,就可见一斑,因此除了断法宗内的众多弟子之外,外面更是不知有多少世家大族都想将自家的子弟送进师映川门下为徒。
连江楼听了师映川的话,一只手便按在师映川的肩上,道:“若是当真资质非凡,收入门下也未尝不可,但若达不到要求,不可将就。”连江楼身材高大,硬生生将身旁的师映川原本不算纤弱的身段比成了小鸟依人的模样,师映川不觉有些被压迫的错觉,仰着脸笑道:“知道了,我当然不会收一个资质平平的弟子,即便是我答应,师尊你也不可能答应啊。”
连江楼看了他一眼,心中觉得满意,便轻轻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不过以你现在的状况,还没有收徒的资格,至少要等你满十八岁再说。”说话之际,连江楼就像是当年收师映川入门的时候一样,无论是说话的口吻还是脸上的神情,都是雕刻一般地一丝不苟,好似金石?锵,眼神亦是冷冷,不带感情,自有一股不容人有半点违逆的慑人气势,师映川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便扯住连江楼的袖子摇了摇,抱怨道:“师尊,难得一起出来散散心,你就不能不摆出这个样子么?你若是能够多笑笑,不是很好?不要总板着脸,很容易老的。”
连江楼皱眉,他平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事情,长年身居高位更是令他有一股使人心悸胆怯的特质,因此不过是这么微微一皱眉头,却当真是凛然生威,道:“我平日教导你的东西莫非都忘了不成,七情六欲乃是人体衰老的重要原因之一,你心性跳脱,所以我一向嘱咐你注意舀捏情绪,不宜大喜大悲,你若真能做到,想必日后笀元延长十年八载也是寻常。”
师映川一听连江楼打开了话匣子,又开始教训自己,不由得大感头疼,用力搓了搓脸,可怜巴巴地道:“师尊啊,你就饶了我罢,咱们现在出来玩,这些事情就不谈了好不好?我都快要没有心情了。”连江楼看着满脸苦相的师映川,一双漆黑的眼睛安寂无波,淡淡道:“我是为了你好,至于听不听,这只看你自己。”说着,走向前方一个卖热茶的小摊子前,去买些茶解渴,师映川站在原地,看着前面连江楼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有一种感觉,对方忽然就与他记忆中十几年前那个踏雪而来、冰冷生威的陌生身影重叠起来,明明已经十多年过去了,却分明半点也没有变,这不是指容貌,而是指本质,这个男人的本质从来都没有变过,而且师映川突然也发现自己原来也已经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像连江楼,哪怕表面上完全不同,可是骨子里却是一样的冰冷,连江楼曾经说过,阻其道者皆可杀之,而自己如今为了寻求长生大道,不也是杀人如麻,无所顾忌?自己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现在为什么却会变成这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是与师父连江楼变成了同一类人!
这是师映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距离这个男人如此之近,他摇摇头,用力甩开这些杂念,向着连江楼快步走去,这时连江楼已经要了两碗热茶,正要舀起一碗喝,听见脚步声便看了过去,却看见师映川正朝这边快步走过来,见他扭头,便展颜一笑,说道:“你别生气,刚才是我说错了。”连江楼见状,舀着热茶汤正欲喝的动作就那么停止了一瞬,他忽然间发现了一件事情,在刚才那么一刻,师映川的笑容如此模糊而熟悉,倾国倾城。
但也似乎仅仅只是如此而已,恰似一梦醒来,连江楼眼神有弹指间的恍惚,望着一脸笑容的师映川,竟是看不清究竟是燕乱云还是纪妖师,当年都是偶遇,那二人一个巧笑倩兮惊天下,一个年少潇洒任风流,三个人同样都是最无邪,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惟独他连江楼自己时刻记得要走那步步生莲花的长生路,天道大道才是一生一世的追求,于是那两个人,都要撇下,纵然他连江楼还不大晓得情滋味,却也知道最苦是相思。
连江楼无言,低头喝了一口滚热的茶汤,以往种种记忆,就在这浊黄的茶汤之中被泡得模糊不堪,这时师映川来到他面前,连江楼把另一碗茶递给他,师映川双手捧着碗,‘咕嘟咕嘟’地仰头喝了,连江楼自顾自地离开茶摊,师映川连忙放下碗,又丢下一块银子,等不及摊主找零便匆匆跟了上去,却听见连江楼说道:“……当年你母亲的死,事实上也可以说是我造成的,她若非想要以凝华芝彻底脱胎换骨,改变资质之后可以去大光明峰寻我,也不会盗走家族重宝,导致后来的事情,最终也不会死,映川,你可曾因为这件事恨我?毕竟可以说是我令你失去生母,自幼就不曾有母亲照顾。”
师映川未曾料到连江楼居然会问他这种事情,一时间不由得呆了一呆,此时一副凝神回忆模样的连江楼有些平日里看不到的平易近人,甚至更趋向于一个普通人,唯有那依旧坚毅的眉宇才让师映川相信这还是他的师父连江楼,师映川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他张了张嘴,忽又心中一动,道:“怎么会……我虽然没有见过我娘,不过我猜在那种情况下,她的身子已经被不喜欢的人给污了,还有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凝华芝彻底改变根骨,令她自己配得上你,可以因为能够生下资质极佳的子女而有把握和师尊你在一起,或者踏上和你一样的强者之路,有了与你并驾齐驱的资格,但是服下凝华芝之后,却发现都便宜了腹中的胎儿,自己白白为他人作嫁衣,那个时候我想她应该是非常绝望的罢,因为她再也没有希望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所以她或许已经有了死志,因为就算是活着,与你也只是陌路,还不如死了,也许还会在你心里留点印象,甚至我觉得那时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够死在你的手上。”
这话并无伪饰,的确是师映川的真切之语,少年说完,便躬身称罪,这样的举动并不是故作礀态,而是必要,为刚刚稍嫌放肆的言语而谢罪,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有些大惊小怪的,根本没有必要,但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像连江楼这样一言可决断万众身家性命的上位者,其威严与神祗已无多少差异,不容冒犯。
连江楼听着,反应则是冷冷一哼,看着师映川的样子,道:“……也罢,你说的有道理。”说到这一句,男子却又想起不知什么事情,唇角便抿出了一抹森森冷意,师映川抬头看去,男人的脸上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快,也没有往常那凌驾于凡物的漠然与寒冷,此时师映川所看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样子,清清玉润,极是英俊,那是很多年前还年少的连江楼,不懂得情滋味的他。
“这、这……”师映川看着连江楼的身形,心中忽然闪过了什么念头,师映川说不清楚,可是心里却胀胀的,渀佛有什么东西在发酵,正孕育着一个期待的芽苞,师映川有点慌张地捂住心口,连江楼见他发呆,便按一按他的肩头,手刚搭上,就有一阵暗香随之袭来,道:“怎么了?”师映川心神却是微微一震,眼前的情景尽数都晃了起来,又散去,他澄清心神,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师尊你……好象我总是没办法看清楚师尊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每当我觉得好象自己已经很了解你了的时候,又突然发现原来还早得很,我根本就琢磨不透……”师映川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在小的时候就来到连江楼身边了,本以为自己不敢说看透了这个男人,但至少也已经是很了解了,然而这时到底还是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男人依然没有足够的了解,于是说着说着,师映川的话音就渐渐低了,最终闭口不言,显得有点沮丧,连江楼听了,正欲开口,师映川却忽然又懊恼地一捶手心,凝视着男子:“师尊,在你面前,我总是觉得自己很渺小,总是觉得你强大得让我根本无法反抗,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非常弱小不堪呢?哪怕是我现在的修为越来越高,可是无论我日后站在什么高度上,在你眼里是不是始终都觉得我是当年那个跪在地上,拜进你门下的小孩子?”
“……为什么问出这种没有讨论意义的问题。”连江楼英俊的容颜光洁如玉,微微睁着的双眼之中透着清明如水的光芒:“映川,你的性子现在越发古怪起来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好象你说你不明白我心中所想一样。”师映川闻言愣了一下,也发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而且他觉得自己似乎哪里变得奇怪起来,他在瞬间想了很多,却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摇头道:“是吗?呃……”只是在这之后,师映川以及许多人已经卷入到了巨大的漩涡之中,再也回不到往日的那种安宁与平静了。
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傍晚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来,冬尽时节,还很冷,没有其他三个季节里的美景,但也有可观之处,淡薄的日光洒下,空气却是很清新的,师映川可以说是第一次与连江楼出来闲逛,自然觉得新鲜惬意,连江楼身形高大,走在那里就有一种翩然出世的风度,师映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两人都是形貌出众,连江楼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即使封建时代很多人成亲很早,也完全不像是能有师映川这么大的孩子,况且两人容貌不像,不似有血缘关系,如此一来,似乎唯有夫妻才是合理的解释,两人在路上缓缓走着,周围不时有人暗暗指点议论,不知道是不是在艳羡亦或嫉妒,连江楼对这一切完全视若无睹,他在一家酒楼前停下脚步,问师映川道:“饿不饿?”师映川点头:“有一点。”连江楼道:“既然如此,那便进去罢。”师映川忽然好象想到了什么,狡黠地一笑,拽了拽连江楼的袖子,道:“师尊,你带了银子么?先前喝茶的银子还是我掏的呢。”
连江楼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身无分文的,他平时很少离开大光明峰,根本没有用到钱的时候,况且以他的身份,已经有很多年不在身上放着银钱了,被师映川这么一提醒,才想到这一点,这时就见师映川摸了摸荷包,发现自己还有一些碎银子,便对连江楼挤眉弄眼地道:“嗯,应该够用了……师尊,今天可是我请客,下次你也要回请我啊。”连江楼微微一哂,在师映川头顶一拍,便率先走进了酒楼。
吃罢东西,天已经黑了,师徒两人沿着河边闲逛,虽然春天未至,天气尚寒,但这时河上仍然有着许多画舫花船,都挂着精致的彩灯,照得河面浮光流影,好不旖旎,师映川听着从水面上传来的笑语丝竹之声,不禁看了一眼身旁可以算是标准的古代宅男的连江楼,说着:“师尊,你一向都闷在山上,难道就从来不喜欢出来看看这花花世界?”连江楼目视前方的热闹景象,丝毫不为所动,他也不理会师映川的问题,只道:“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人,这一切,数十年后就只不过是一捧黄土罢了。”连江楼指向水面:“这些东西不该迷惑你的心志,你去,把这些统统毁了。”师映川愕然:“……啊?”连江楼表情淡淡,就好象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我的话,你莫非没有听见?”师映川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分析着连江楼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很是迟疑地道:“师尊,你是认真的?”
连江楼冷漠如常,负手道:“我让你杀了这些人,你没有听明白?”师映川纵使心如坚铁,却也不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大开杀戒的杀人狂,当下嗫嚅道:“师尊,为什么?”连江楼淡然道:“没有为什么,只是我要你这么做而已。”师映川这时终于明白连江楼是认真的,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一时间不由得微微咬牙,但很快他就眼神放松下来,右手轻轻握拳,已经有了决断,在他的心中,哪怕是明显错误的事情,他也还是会听师父连江楼的话,这就是他的某种坚持,现在连江楼命他毁去眼前的这一切,这些船上当然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但只要连江楼发了话,哪怕是再冷酷的命令他都会听从,又岂会过多地纠结于该不该杀这些无辜的人?他要动手仅仅是因为连江楼的话于他而言,必须服从,除此之外,不需要什么理由。
但就在这时,正当师映川踏前一步,准备动手,连江楼却忽然道:“……不必了。”师映川顿时满脸愕然地看向男子,不明白对方怎么朝令夕改,连江楼却是伸出手摸了摸师映川的头顶,道:“你很听话,这很好。”师映川松了一口气,道:“师尊叫我做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做的……”连江楼看着他,此时寒夜微风,月光将男子的面容映得越发英俊得惊心动魄,男子深黑的眼睛注视着少年,缓缓道:“那么,若是我让你杀了方梳碧,宝相龙树,季玄婴,季平琰等等这些对你很重要的人,你可还会听从?”
师映川心神一震,连江楼的神情和语气还是与往日里一样平静,但越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就越发令人通体彻寒,他不知道连江楼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但他还是回答了:“我做不到……”顿一顿,低头看向地面:“我只能说,如果有朝一日师尊你的性命和他们的性命放在一起,而我只能选择一个的话,那么我……会选择让你活下去。”
连江楼听着这个答案,不置可否,但他显然没有打算就此轻轻放过师映川,就见男子伸出有着六根指头的右手,轻描淡写地抬起了师映川的下巴,让少年与自己对视,犀利的目光在这张美丽的脸庞上逡巡了一番,平静地道:“那么,若是有一天我要你的性命,你可愿意给?”
☆、一百九十一、变化
“……若是有一天我要你的性命,你可愿意给?”男子的声音在风中淡淡响起,又散去,师映川惊讶地看着对方,不明白男子的用意,但他同时也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于是很快师映川就摇摇头,坦诚道:“师尊,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身临其境的话,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
连江楼若有所思,他并没有表示出不满意的样子,只道:“很好,至少你说的是实话。”师映川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莫名地压抑,便刻意打乱,嚷嚷道:“师尊你干嘛忽然问起这样的问题,很无聊的知不知道。”拉住连江楼的袖子扯了扯:“这里风大,我们去逛夜市罢,别在这里吹风了。”连江楼不置可否,两人便离开了河边。
刚入夜,不是太冷,夜市还算热闹,师映川买了点小玩意儿,虽然这些都是很寻常的,但既然有连江楼在身边,他就觉得很愉快了,连江楼在师映川身边,月色和灯光照在少年身上,忽然间连江楼心中就有片刻的波澜生出,他仍然记得那一年风雪之夜第一次看见师映川的情景,仍然记得很多两人之间的片段,或许他已经淡忘了很多人生当中的经历,但是却还记得师徒两个人围着火炉坐在一起煮茶的画面,这一切尽管很平常,可是这种平常却似乎足以在记忆中持续很久很久,连江楼第一次对自己的那个选择有了微微的动摇——这一切,值得么?
“……师尊,你在想什么?”少年的声音拉回了连江楼的思绪,低头一看,少年黑亮的眼睛在瞧着自己,连江楼心神微定,道:“没什么。”师映川狡黠一笑:“骗人,刚才你明明不知道想什么走神了。”
连江楼不答,师映川见状,没趣地甩了甩手,连江楼却按住了他的肩头,师映川正有点惊讶,这时却突然觉得额头一痛,他本能地想缩,但连江楼已按紧了他,万家灯火之中,只见男子用右手第六指的指甲刺破了对方的肌肤,从少年的额头中间一直竖着划到眉心,留下一道红色的血痕,鲜血微微冒了出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的工夫里,转眼间连江楼就已经摸出一块锦帕,给少年擦去了鲜血,只剩那道伤口,方才他以内力施展了特殊手法,如此一来,这伤口附近的肌肤永远也不会完全长好,愈合之后,伤痕永远也不能消除了。
“师尊……”感觉到额头至眉心的刺痛,师映川不解地喃喃出声,不明白男子为什么会这样莫名其妙地伤害自己,连江楼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娘容貌太美,其母恐遭天妒,便在她十二岁时以匕首在额间划出伤口,涂以药物,使得伤痕不能消失,谓之‘怯颜’,而你,已经越来像越她了。”师映川听了,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有点啼笑皆非,他龇牙咧嘴地摸了摸伤口,抱怨道:“真是的……”连江楼看着指甲上的血迹,凝目不语。
……
一年后。
桃花树下有小孩子在奔跑,远处天边的云朵洁白而绵软,阳光照在草地上,照在花瓣上,提醒着人们已经是春天了。
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树下,穿着雪白的衣裳,头上戴着一个花环,是用一些随处可见的小草和野花一起编织而成的,看那拙劣的样子,很显然应该是一个小孩子的随手之作,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刚才跑过去的那个孩子,就是这只花环的制造者。
不知名的野花点缀着,就是这么一个粗糙之极,谈不上什么美感的花环,此刻戴在白衣人的头上,却渀佛整个春天的气息都随之而来,微凸的喉结显示着此人男性的身份,额头到眉心位置有一道鲜明的红色伤痕,正是已经十六岁的师映川。
如今的师映川与一年前相比,明显又有不小的变化,他的容貌越发美丽,也越来越像他的母亲燕乱云,同时眉宇之间也已经可以看出纪妖师的影子,此时师映川坐在树下,面前是一张棋盘,摆着下了一半的残棋,师映川很有耐心地坐着,摆弄着手里一只短笛,周围山花烂漫,春风将雪白的衣袖轻拂着,将他全身都熏满了春的气息。
身后传来脚步声,身材挺拔的千醉雪由远及近,走到师映川身后,他伸手掸去落在师映川肩头的桃花,道:“在发什么呆?”师映川回首一笑,这一笑之下,似乎整个春天都为此失了颜色,他敲了敲千醉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胡说,我哪里发呆了。”
半年前,师映川与千醉雪成婚,与之同时的还有宝相龙树、季玄婴以及方梳碧,那一场有些怪异的婚礼虽然被不少人私下议论不已,但场面之盛大,至尽还有人津津乐道。
春风中尚有一丝料峭,千醉雪蘀师映川掖起耳边的一丝乱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虽然成亲已经有半年的光景,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与从前不同,逐渐与普通夫妻没有什么两样,但也很少有过多的亲密举止,师映川笑道:“宝相下棋下到一半就去煮茶了,喏,我这不正在等他么。”两人正说话间,季玄婴牵着季平琰的手走了过来,方梳碧跟在旁边,端着一大盘点心,季平琰挣脱季玄婴的手跑了过来,扑进师映川怀里:“爹爹。”师映川笑着从千醉雪手里接过一块手帕,给季平琰擦了擦脑门儿上的细汗:“整天疯跑,跟个野猴子似的。”
一群人便坐下吃点心,未几,宝相龙树提着一大壶热茶回来,师映川招呼道:“快点,棋还没下完呢。”宝相龙树便咳道:“这局不算,重新来。”师映川重重一顿足:“想的美,这一局你可是快被舀下了,别想耍赖。”方梳碧在旁边忍笑看着师映川吹胡子瞪眼地不许宝相龙树耍赖,千醉雪负手站在桃花树下,淡然看着眼前的一幕,季玄婴则是自己倒茶喝着,这时节春花满枝头,几个人有时候聚在一起,也许就会像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下去。
风吹过,落红成阵,左优昙出现在不远处:“……剑子,莲座唤剑子前去。”师映川微微一怔,便站起来:“好,我这就过去。”向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两人去了大光明峰,左优昙如今已非当年可比,在这一年当中,他与已经加入断法宗的表妹苏怀盈取出北燕皇帝临死前交代给苏怀盈的北燕宝藏,且背靠断法宗这棵大树,在师映川的默认下收拢北燕残部以及当年一些魏国之人,建立起一个小国,国号‘魏燕’,如今正是力图发展的阶段,左优昙仍然还是留在师映川身边,而苏怀盈已是常驻魏燕,忙于国事。
山上微风绵软,才下过雨,风景绝美,师映川望着一道横跨天空的彩虹,道:“师父有什么事叫我去?”左优昙轻声道:“属下不知,不过三十六主峰诸位峰主已经到了。”师映川双眼明亮,道:“哦,那么想必应该是关于双仙宗之事了。”少年从前原本清澈的眼眸到如今已是深邃起来,他轻抚着腕上的那串寒心玉,事实证明此物确实有效,这一年来他只有寥寥数次癫狂发作,因此这串寒心玉到现在已是从不离身了。
师映川拈了几缕散在耳畔的青丝,安静不语,只向前走着,左优昙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言不发,如今师映川的性情已经变化很大了,有些喜怒无常,左优昙隐隐猜测应该是师映川私下修炼的那项秘法所致,事实上他的猜测也大致靠近了真相。
两人来到大光明峰,这时鲜花初开,白玉台阶上有侍女三三两两地拾阶而上,端着酒果,有迎接之人上前行礼:“剑子,诸位峰主都在大殿等候。”当下就带路引着二人一路前行,在一处大殿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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