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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陪你看细水长流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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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开始响起了小皇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之后的几天里,各式各样的消息接踵而至,这一日师映川探望过白缘之后,便与方十三郎在树下喝茶,一面说些有关白缘的伤势问题。

    这所宅院乃是断法宗在摇光城无数产业中的一处,就建在一片清澈的湖泊旁,很是清净,几条青石小径错落穿插,道旁开满了野花,先前白缘受伤留在容王府也就罢了,但后来师映川既然已经来到了摇光城,自然就不可能与白缘暂居容王府,因此便搬来了这里。

    院子里栽种着不少大树,枝叶繁茂,绿油油的叶子让周围在显得极具生机的同时,又富有朝气,在这样清幽美丽的环境当中,人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师映川与方十三郎坐在一棵大树下,相对坐着喝茶,周围一片安静,师映川支着手肘,两根细长的手指缓缓掐动着眉心,道:“白缘师兄的伤好得比想象中要快,十三郎你的医术果真不凡,不愧是桃花谷这一辈的子弟里医术最高明的一个。”

    方十三郎微微一笑,态度很是谦和,他身上总有一丝淡淡的药香,打扮也很简单,无非是一件青色长衫而已,乌黑的发丝挽成髻,上面扎着和衣服一个颜色的方巾,整个人看起来倒完全是个书生的样子,师映川几次想要开口向他打听方梳碧,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不妥,因此翻翻滚滚在嘴里转了一圈之后,就又咽了回去。

    两人聊过天,喝过茶,方十三郎便回房去配药,师映川自己暂时闲来无事,便独自一人出去走走,宅子外面那片湖泊他很喜欢,偶尔在湖边散步,很是惬意。

    师映川沿着湖畔走着,此处很是清净,无人打扰,他一身做工精细的青衣,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漂亮头发被挽得端正整齐,很是规矩的样子,师映川眯着眼睛看向瓦蓝的天空,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惬意地感受着湖边清凉微湿的软风吹拂在脸面上,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在这一刻忽然就生出很大的满足感--与曾经大宛镇上的四年苦难生活相比,如今的日子真的是值得自己去好好珍惜的。

    阳光并不炽烈,树木与湖水也将风过滤得让人感觉比较清爽,师映川看着草地里零星开放的野花,眼睛微眯,一面欣赏着这片自然的景致,一面手里拿着一片叶子凑在嘴边,轻轻吹起小曲来,然而一曲未罢,忽然间师映川却停下了悠闲的吹奏,整个人立刻向右前方看去,他的眼力比起一般人要好得太多了,即使是很远的距离也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远处的湖面上,有一条很小的轻舟正向这边驶来,舟上只有一个人,那人负手而立,白色的衣袍被风吹得微微摆动,脚下的小舟显然是被他内力催动操控着。

    师映川看到了小舟上站着的那个人,并且当他看清楚对方的面孔时,忽然就下意识地眼瞳微微一缩,那人的穿着打扮只是寻常的贵公子模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容貌也只是普通的英俊,但师映川的眉头却本能地轻扣了起来,整个人也站定了,不再继续走动,很快,小舟来得近了,那人的鬓发在风中微微拂动,神色之间似乎有些憔悴,师映川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有些沉默地看着小舟上的青年,这时舟已停岸,两人之间只隔了两丈左右的距离,青年英挺的眉微微蹙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岸上的少年,半晌,才慢慢开口:“……我都知道了。”

    来人正是宝相龙树,他的目光仿佛在随着湖水起伏着,注视着不远处的青衣少年,然后缓缓握紧了拳,他的神情复杂,似乎显得有些痛苦,说道:“玄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和他……呵呵,他这个当弟弟的,这一次终于抢在了我的前面。”

    师映川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他选择沉默不语,宝相龙树的眼眸中流露出了几许怨忿与浓浓的不甘,他忽然深吸一口气,负手站在舟上,轻声道:“那么映川,你会怎么办?你的方姑娘呢,你打算要怎么对她?”师映川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工夫,然后才开口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放弃梳碧,除非是她要放弃我。”

    宝相龙树看着少年,看着对方清秀的面孔,突然间就笑了起来:“我发现我的运气真的不好,自从遇见你以后,我的运气就一直很差,原本一个方梳碧就已经让我很头疼,哪知道现在又多了一个玄婴……”青年眼中满是怅然:“映川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和玄婴有了肌肤之亲,甚至他因此还有了身孕的时候,我简直都快要嫉妒得发狂了,那种感觉就好象是自己最珍爱的一棵果树好不容易结了一枚果子,我整天都等着它成熟,珍爱无比,可是却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它被人偷偷咬了一口。”

    师映川摇摇头:“这件事情我和他都没有办法,也没有责任,只能说是阴错阳差。”宝相龙树深深看着他,满是不甘:“映川,我现在嫉妒得都快忍耐不住,我嫉妒方梳碧,也嫉妒玄婴,你说,我要怎么办?”师映川忽然有些不忍,他说道:“宝相,其实你很好,只是一来我对男子并无兴趣,二来我已经有了梳碧,所以,你跟我都没有错。”

    宝相龙树笑了起来,他走下小舟,来到岸上:“当年你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而且完全不起眼,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你,毫无理由,毫无原因,就像是入了魔一样,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可是我却偏偏觉得好象见过你,好象上辈子跟你相识,注定这一生还要找到你……映川,你做的很多事情都让我失望,但我还是放不下你。”

    他还是在笑,然而那笑声却越来越低,脸上都是笑容,可笑声已经听不见了,也就是在这时,一点晶莹的水色在青年眼里闪现,然后有一滴就那么突兀地落了下来,水光蜿蜒地滑过了脸颊,掉到了衣襟上,被衣料吮去,消失不见,自从遇见师映川,向来高傲的青年时常会有窝心的感觉,也受到不少对方带来的刺心之感,只不过从前大都是一咬牙,笑一笑便算了,可是这一次,当得知心上人与自己的兄弟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有了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有些窒息之意,格外让人痛楚难当,在路上的时候还能够强自忍受,但是此刻见到了对方,那种心中锥痛不甘的滋味还是让他忍耐不住,终究落下了懂事之后的第一滴泪来。

    师映川见状,顿时惊骇地看着青年,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宝相龙树这样骄傲的人居然会在自己面前落泪,师映川心中突然就不知不觉地莫名生出一种复杂之情,在这一刻他开始隐隐觉得,只怕自己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忘记今日的事情,也难以忘记宝相龙树此刻的面孔和表情。

    而这个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的年轻男子却还是无声地笑着,眼神也是无声的抗议:“我的性情不是很好,有些习惯也很讨厌,做事也有时候惹你不高兴,我知道这些都很不好,可是这就是我宝相龙树,一个被你迷住的男人,我没有办法像女人一样温顺让人怜惜,也没有女人那样柔软好抱的身体,但是……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不能爱你,也不值得被你所爱么?我觉得并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爱上了你师映川,也要你师映川一样爱我宝相龙树,你我之间的赌约,我决不会放弃。”

    宝相龙树说着,上前握住了师映川的手,师映川本能地手掌一动,想要挣脱,却立刻听见宝相龙树道:“别忘了我们的赌约,你是答应要给我机会的。”师映川闻言顿时一滞,就这么一迟疑的工夫,宝相龙树已抓紧时机将他揽入怀中:“……一想到你和其他人有了肌肤之亲,我就嫉妒得无法控制,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想要杀了玄婴,哪怕我们是兄弟。”

    “宝相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讨厌过你,哪怕有时候我确实不喜欢你做的一些事情,但是我也承认,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厌憎过你,确实没有。”出乎意料的,师映川并没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表示抗拒,他没有反抗或者不悦,而是站在原地任宝相龙树拥住自己,师映川感觉到青年因为自己说的话而精神一振,他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说道:“……其实我虽然坚持不想接受除了梳碧以外的其他人,但是我承认,我并不是完全不受诱惑的,这往往是男人的通病,不是么?看到你很伤心的样子,我居然有些不好受。”

    这些低语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然而正当宝相龙树惊喜无已,想要将少年抱紧的时候,师映川却提前一步从他怀中脱身出来,面色如常地道:“……既然来了,要进去喝杯茶吗?”

    方才的那脉脉低语仿佛只是错觉,宝相龙树深深地看着师映川那双清澈的眼眸,似乎是想要从少年的眼睛深处看到一丝波动,找到某种证明,然而却终究一无所获。

    “好罢……”宝相龙树收拾心情,他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失态,眼下便恢复了神情自若的样子,或许是觉得自己居然在人面前落了泪,宝相龙树不由得微微赧然,当即转了话题,一面随着师映川向不远处的宅子走去,一面说道:“这次白缘的事情我已经让人查了,若是有头绪,自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六十九、清湖居纪事

    “是么?这样的话,倒是麻烦你了。”师映川听了这话,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总要有所表示,宝相龙树笑了笑,道:“你需要跟我客气?更何况我与白缘认识也算是有年头了,为朋友做些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走在青石小路上,扑面而来的是清新的风,宝相龙树一直都与师映川保持着相当微小的距离,使对方不至于感到太压迫,他一边与少年说着话,一边看了看周围的清幽景致,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座粉墙琉璃瓦宅子,想着自己刚刚得知消息时的心情,想起弟弟季玄婴,想起对方腹中那块与师映川之间有着不可否认的亲缘关系的血肉,一时间心头沉甸甸的。

    树下还放着桌凳,这宅子里的树有很多都是具有相当年头的古树了,是从别的地方移栽过来,有钱都未必买得到,师映川走过去坐下,双手扶着桌沿,宝相龙树看见了桌上的茶具,上面分明是两只杯子,再加上凳子也是两把,便道:“刚才和别人一起喝茶?”师映川唤过一个侍女,吩咐把残茶撤下,换上新的茶具和茶水,这才说道:“是啊,跟一个朋友。”

    新的八方绮合釉彩茶具送了上来,茶是大周某个小地方特产的‘媚罗’,采茶之人须得是年纪不超过十八的美貌处子,以美人香舌将茶叶衔住采下,晒的时候也并非用日光,而是贴身放在美丽处子的胸前,以体温焙养,此茶一年产量也不过是在三斤之内,乃是每年指名进贡于大周皇宫的供品,即便是王公大臣,也极难尝上一盏,然而眼下师映川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散步渴了,直接拿起杯子就喝,一气咽干,有如牛饮,半点风雅也不见,这般行径若是让识货之人见了,必定捶胸顿足,大骂死孩子暴殄天物,不过对面的宝相龙树见了,却好象见怪不怪一般,只是摇了摇头,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学着师映川的样子抓起茶杯,仰脖一口干了,师映川见状,拍掌笑道:“痛快,茶本身就是解渴用的,没那么多讲究。”

    宝相龙树微微一笑,心中却依然遗憾于少年不肯接受自己,说道:“痛快?喝茶哪有痛快,喝酒才痛快。”师映川揉了揉太阳穴,笑了起来,道:“好罢,远来是客,你既然要酒,那咱们便喝酒。”说着,就叫人道:“拿酒,把这宅子里的好酒拿一坛来。”

    宅子主人的要求当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满足,很快,四个美貌丫鬟便抬着一大坛子酒缓缓走了过来,后面是一名手捧托盘的丫鬟,托盘上是两只金樽,这五个女子的容颜都美丽非凡,令人见之忘俗,行走之间好似弱风拂柳,都是容王府送来使唤的丫头,如此出色的美女,在容王送出的女子之中却只是第三等,做些端茶递水的活计,第四等也是只略逊她们一线的美人,却来做些打扫院子之类的粗活,至于二等丫头,无一不是琴棋书画歌舞俱佳的才女,色艺双馨,在她们之上,又有一等丫鬟,那已是许多王公贵族之家也见不到的美人了,然而在这所宅子里,只能专门用来铺床叠被,服侍主人梳洗而已。

    面对着赏心悦目的美人,在场两名男性的目光却都没有在她们的身上有丝毫的停留,宝相龙树品一品酒,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几个娉婷身影,毫不在意地道:“想必是容王送来的?”师映川微笑说道:“是啊,说是我这里没有乖巧知事的女子伺候,终究是不方便,就送来了这些人。”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是淡漠,显然并没有将这些美丽的女子放在心上,只因这世上的美人太多了,命如浮萍、可怜可叹的苦人儿也太多,师映川自己不是有闲情逸致的人,若是见一个怜惜一个,他又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佛祖圣人,岂不是累死了也忙不过来?容王既然送来了,他也就笑纳而已,倒也乐得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对这些身不由己的美女,他没有什么必要去故意糟蹋,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怜悯,去展示那怜香惜玉的情怀。

    宝相龙树对此云淡风轻,不作任何评价,两人便一起饮酒,一时间几杯美酒下肚,宝相龙树注视着对面师映川的眼睛,脸色就出奇地柔和起来,轻轻笑道:“映川你知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和开心笑起来的时候,其实都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师映川眨了眨眼,有了些兴致:“哦?是什么?”他这样看过来,宝相龙树便忽然心中一动,其实认真说来师映川并不怎么漂亮,无非是清秀而已,但对宝相龙树却是有着绝对的吸引力,被少年这么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被那清澈的眼睛盯住,宝相龙树心有触动,有些振奋,又有些悄悄不可表明的喜悦,他举杯一笑,并不掩饰自己的失神,道:“你无论生气还是开心,脸上往往都会有酒窝露出来,我很是喜欢,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真的有?”师映川指一指脸皮问宝相龙树,然后非常认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没有注意过,也没人对我说过。”宝相龙树嘴角的弧度微微扬高,透着些迷人,他啜了一口酒,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我最喜欢看你开心地笑,沉迷于你的笑语嫣然,因为那时候酒窝就会很深,我一直在想,那里一定能盛不少的美酒,我很想试一试到底能盛多少。”青年说着,坐直了身体,举杯感慨道:“若真有那一天,我想……一定会很动人。”

    师映川看到青年这副模样,倒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并非不谙情爱的他就难免有些心乱,正好这时宝相龙树注目过来,两人视线交互,师映川便正正撞进了那一对明亮的眼睛里,即使以他刻意无视的想法,却依旧能够感受到那双黑眸深处隐藏的万般爱意,那是对心爱之人的无限恋慕,只看这种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意究竟是何等真切,令人一望之下,不能不为之动容,但师映川仅仅只是怔了一瞬,然后就垂目含笑,仰头喝了酒,宝相龙树清晰地察觉到少年对自己的些许闪避,不过即便如此,方才对方那片刻的迟疑也一样没有瞒过他,因此青年唇边就泛起了一丝抹之不去的弧度。

    师映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可以感觉到对面宝相龙树的心情好象与刚才相比明显有些变化,似乎是更好了一些,师映川微带疑惑地为自己添了酒,却听宝相龙树悠然笑问道:“映川,问你一个问题。”师映川抬眼去看,就看见青年在对面凳子上大马金刀地坐着,呼吸绵和,一个笑容之后整个人已是云淡风轻,向着自己微笑道:“……映川你说,这世上对你最要紧之人,是谁?”

    “自然是我师尊。”师映川连想也不想,就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宝相龙树心思难测,自言自语地笑道:“为什么不是那个方家小妞?”师映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解释:“这有什么可说的,一个是我心里很喜欢的人,另一个却是我最敬最爱的人,自然是我师父更要紧些,旁人怎能排在他前头?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他还真的是我……”

    师映川忽然咽口不语,他呷了一口酒,这才又笑了起来,他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片红色凌宵花,清秀干净的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轻声叹息道:“你看,那花开得很好是吗?在我八岁那一年,大日宫的凌宵花开了,开得很好看,那是师父一向很喜欢的,有一次我无意中开玩笑地问师父,这些花究竟有多少?师父就问我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就点了点头,结果当天师父就命人把大日宫的凌宵花全部都摘了下来,用秤来称,然后把总重量告诉了我。”

    师映川用手拍着腿,平声静气地道:“还有,我九岁那年冬天,因为练功贪快躁进,结果出了岔子,我当时只是一个没什么用处也没什么本事的小屁孩而已,虽然有一个侍剑宗子的名头,但当时我那么小,连头角都未崭露,以后怎么样都是说不准的事情,所以练功出事也罢,甚至因此死了也罢,这些在很多人眼里其实都不算什么,可是只有我师父没有放弃我,他抱着我用自身的真元时时温养我的筋脉,几乎片刻都没有跟我分开……整个冬天呐,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师父一直都把我抱在怀里,连吃饭调息的时候都是如此,就这样,我活了下来,没有废了修为,也没有死掉,到了春天的时候,就活蹦乱跳了。”

    “又有十一岁那年,兆阳豪族汪氏嫡子汪悲雁在天夏谷与我相遇,此人不知我身份,贪图当时我刚刚冒险采得的一株灵草,便与身边的家族高手共同将我围杀。”师映川细长的手指抚摸着纯金酒樽,语气平淡:“好在我杀了数人之后,最终重伤逃脱,后来回宗,师父得知此事,命人灭兆阳汪氏满门,汪氏全族不分老幼尽皆死绝,无一人幸免。”

    黑色的瞳眸在宝相龙树脸上一转,师映川笑得真心灿烂,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沉淀下去,就仿佛是另外一个灵魂,此刻倾注在了这具青涩年少的躯体里:“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认为我师父才是对我而言,最要紧的人?”

    宝相龙树听到他说的这些,目光就微微凝聚了起来,抚掌叹道:“没错,的确应该如此。”忽然又认真说道:“我应该感谢莲座,至少他让你活了下来,否则我又怎会在后来遇见你。”师映川不置可否,给双方都添了酒,道:“来,喝酒喝酒……”

    两人聊天对饮,末了,待有了四五分酒意之际,宝相龙树便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樽,笑着说道:“其实我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断法宗大宗正连江楼性情剑走偏峰,当世罕见,怎么却教出你这么个小无赖机灵鬼儿?”

    师映川眨眨眼睛,笑道:“这是在挖苦我么?”他这样偶尔流露出的一点孩子般的狡黠淘气,更是对宝相龙树有着说不出来的吸引力,那种用最温柔的文字也无法描绘出来的情感像是春水一样在青年心头荡漾着,宝相龙树笑了,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唉,我怎敢挖苦你?映川你一向最是能说会道,一张小嘴利得不得了,比刀子还快几分,若是与你打嘴仗,我岂不是自讨苦吃。”

    师映川听了这话,就止不住地笑,他给自己倒了酒,一面笑道:“这还不是挖苦?你这分明是在变着法儿埋汰我呢。”这时双方都微有了几分酒意,宝相龙树忽然一手去指师映川腰间的别花春水,笑道:“映川,你说,这世上最锋利的剑是什么?”

    师映川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摇头:“这个可说不准。”宝相龙树想起两年前初见时的情景,一时间就有些出神,他笑着喃喃道:“我却是知道的……相思剑,相思为剑,这世间唯有相思最是锋利,剜骨锥心。”

    说罢,突然间扬手向后一斩,只听一声闷闷惨哼自远处的花木丛中传出,与此同时,宝相龙树已飞身而至,没入花丛,紧接着几声厉叱响起,伴随着掌风呼啸,下一刻,宝相龙树已抓住一个灰衣人的头发将其拖了出来,那人明显已经气绝身亡,软绵绵地任凭宝相龙树将他揪着发髻在地上拖行,一时宝相龙树回到树下,对师映川道:“是个死士,一发现不对就咬了嘴里的毒丸,来不及救了。”

    师映川把嘴里的酒咽下去,他自然也早已发现了此人,眼下看着对方身上所穿的仆役衣裳,显然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混进来做下人的,师映川一时握住酒樽,看了一眼对方毒发之后变得紫黑的面孔,感慨道:“看来我断法宗很久没有在摇光城弄出大事来立立威了,很多人似乎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一些旧事了,开始胆大起来,这些人我本来没必要去管,只要他们与刺客一事无关,那么就井水不犯河水,谁知总有些人闲着无聊要来窥伺,莫非我要做什么还需要向他们汇报不成?”

    宝相龙树却是微微一笑,道:“世上的人原本就不可能全部都是温顺听话的,总要偶尔跳出几条胆大妄为的疯狗才对,对于不安分的东西,狠狠抽上一鞭子就对了。”

    他说着,借着微醺的酒意,眼神明亮,对师映川道:“我忽然想写一篇东西给你。”青年忽然扯一扯唇角,露出一抹笑容,随即袖中银光一闪,那具尸体的脖颈处立刻就出现了一条深深的伤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却见宝相龙树一手抓起旁边的酒杯,仰头灌了一嘴美酒,然后抓住尸体的腿,走到平整的青石地中间,开始笔走龙蛇。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今与白虹主人会于清湖小筑,乃人生之乐事,其时酒将醺,谈笑杀人,遂以此为记。”

    青石地上,猩红的字迹张牙舞爪,纵横恣肆,男子字字飞扬,其间隐含着浓烈情怀,以血为墨,以尸为笔,怎不令人心中颤栗,怎不令人痛快欲呼!师映川坐在桌前,怔了片刻,倏然起立,走近了静静去看,只见宝相龙树在浓烈的血腥气中但笑不已,转眼之间已有百余字出现,字字珠玑,果真不负‘才情非凡’四字,末了,宝相龙树挥下最后一字,随手将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抛开,师映川在一旁喃喃赞叹,道:“好一篇《清湖居纪事》。”又略微自嘲道:“比起我的字来,实在是强得太多了。”

    “……既然觉得好,那么你要怎么谢我?”宝相龙树转过头来,看向身旁的少年,阳光下,对方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微带着几分醺然之色,瞳眸仿佛芬芳的美酒一般,荡漾着令人心跳的波光,此时此刻,这种情态让人情不自禁地忽略那张明显带有稚气的面孔,被他的眼睛吸引住……宝相龙树也不言语,直接伸出手去,握住了师映川腰带上挂着的一只玉佩,那玉佩通体光润洁白,没有半点杂色,雕的是麒麟踏云的图案,宝相龙树面带笑意,拿住那玉佩不放,只睨眼看着师映川,道:“我送你这一篇《清湖居纪事》,此物便当作回礼如何?”

    宝相龙树气息顺畅,确实是很会控制情绪,此刻眼中并无一丝挑逗之意的痕迹,似乎开口向对方讨要东西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情,师映川先是一怔,随即笑了笑,道:“数月前大青山一战,我斩杀六如秀士康人杰,取下他随身之物当作战利品,便是这枚玉佩,现在既然你要,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了。”说着解下玉佩,便转手给了宝相龙树。

    地上的字让师映川唤人拓了下来,院子里的血腥气很快就被吹散,再也嗅不到半点,那具尸体却并没有叫人抬下去,师映川与宝相龙树两人继续饮酒,末了,都已经变得醺醺然,这种将醉未醉的感觉最是飘然欲仙,因此两人都没有运功散酒的意思,只顺其自然罢了。

    饮酒至此,再多了倒是失了味道了,师映川张开五指盖住杯口,拒绝了宝相龙树要替他继续添酒的举动,摇头道:“不喝了,再喝只怕就要醉了。”宝相龙树看着少年已经泛上桃花色的眼角,微笑道:“也罢。”

    师映川却两手撑着桌沿站了起来,望向不远处的尸首,然后叫人拿一只麻袋来,一时少年走过去,撑开麻袋的袋口,蹲身把尸体利索地装了进去,宝相龙树站在一旁,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师映川把袋口扎好,这才站起身来,他将麻袋用力一甩,扛在了背后,道:“有些人既然不安分,那我总应该稍微警告他们一下。”宝相龙树似乎明白了什么,莞尔一笑:“我陪你去。”

    两个人带着麻袋走出了宅子,不知过了多久,青年和少年外加一只鼓囊囊的麻袋来到了大街上,这时空气中可以闻到饭菜的香气,自然是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街道上的行人也不是很多,大多都已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回家去了,虽然近来城中发生了某件大事,不过很显然并没有对俗世里普通人的生活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英俊的青年,清秀的少年,毫不起眼的麻袋,这样的组合并不引人注目,也没有谁会过多地留意,当然,这其中不算那些暗中关注的眼睛。不过当这两个人所走的路线越来越明显是奔着城东门最高的眺望楼而去的时候,暗地里许多人的神情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丝毫不敢怠慢,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各自传递回去。

    那两人走得不紧不慢,距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就在这时,街面上正在小铺子里吹牛打屁的闲汉们突然惊愕地发现桌上酒碗里的酒开始微微晃荡起来,有机灵的人探头向外看去,四处张望着,然后他们就看见一群衣甲俨然的铁骑气势如虹地奔驰而过,马蹄将平整的地面都震得仿佛在颤抖,所过之处,无人敢于逆其锋芒。

    一百精锐铁骑虽是驰行,却秩序井然,这支仿佛黑色洪流的队伍踏过长街,最终来到那带着麻袋的两个人面前,这时到城东门已经只有数十丈的距离,随着队伍中响起一声低喝,一百铁骑瞬间勒马静止,所有人的动作分明如出一辙,显然是军中精锐骁勇之骑。

    下一刻,在衣甲森寒的铁骑拥簇中,一名头戴黑色盔帽的将领策马而出,此人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客气地道:“……敢问可是师剑子当前?”

    ☆、七十、雨夜有血

    先前虽然听见了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但是前方那一青一白的两个身影却只是若无其事地走着自己的路,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过现在听到了这句话,其中那穿着青衣的少年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向那说话的人,少年的脸上带着桃花色,酒意醺然,他微微一笑,把肩上扛着的沉甸甸麻袋放了下来,这才点头道:“……是我。”

    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变得压抑肃穆起来,那青年将领神情微凛,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轻声道:“不知剑子这个时候是要去哪里?”师映川用手很随意地一指那高高的城头:“喏,如你所见,就是那里。”话说至此,少年忽然神色一冷,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黑压压铁骑,这些人身上都穿戴着沉重的盔甲,因此没有一个人下马,少年的目光扫视了一周,然后就定在了那为首的青年将领脸上,淡淡道:“很奇怪,我的行踪莫非还要向你们汇报不成?”

    青年将领的脸色似乎变得微微难看起来,但他没有表示出丝毫不满,只是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缓缓施了一礼,道:“剑子的行踪我自然无权过问,只是职责所在,还望剑子见谅。”他说话的时候,身后那些骄傲的大周铁骑也无法继续安坐在马背上,统一翻身下马,没有人出声,因为有些时候,在有些人面前,从来不存在什么甲胄在身不便行礼的说法。

    这时那将领忽然听见与师映川同行的白衣青年道:“……映川,不要再跟这些人罗嗦了,再耽搁下去,这东西就快臭了。”听到这很不客气的一番言语,年轻将领不禁微微皱眉,说话的青年容貌较为英俊,眉心中间有一抹显眼的诡异红色,神情微醺,只不过这时将领注意到此人的眼神中有着淡淡的阴戾之色,显然是有些不耐烦。

    这时却见师映川摆了摆手,嗤道:“宝相你又胡说八道,这又不是酷暑的天,何况从刚才到现在的时间又不太长,哪里这么快就会臭了?”师映川说罢,又把视线转了回来,轻笑一声说道:“……这么兴师动众的,不知这位将军是要做什么?”

    年轻的将领看了一眼地上的麻袋,然后就客客气气地说道:“职责所在,不知剑子来此处所为何事?这里若非军中守防之人,是不得擅自来此的。”

    “我要做什么,不是你能够过问的事情。”师映川浅浅一笑,语气却突然疏冷起来,他弯腰重新扛起了那个沉甸甸的麻袋,毫不吃力的样子,那将领见状,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就自嘲一笑,对于普通人来说,真正的武者世界离他们很遥远,但即使如此,武者的力量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个世界,这一点每个人都很清楚,更不必说像年轻将领这样的人物,他一向是一个很骄傲很自信的人,不但自身优秀,更有着很深的背景,然而现在面前这个少年的名字,却足以让他必须保持一份足够的尊敬,这份搀杂了太多复杂情感的敬畏不仅仅是针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更是向着少年身后的某个庞然大物。

    但是他还是不能就这么离开,哪怕他无力也不敢阻止任何事,但至少他必须留在这里,见证着某些事情的发生,因此年轻将领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继续前行,这时师映川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挑,带着点嘲弄的意味说道:“我不想知道你是哪一方的人,也没有兴趣知道,这里面的水太浑,我无意去趟,不过我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刚才来得匆忙了些,忘了带点东西,那么你现在就来得正好了。”

    年轻的将领目光一凝,漆黑的眼睛里隐隐闪过—丝怒意,但他当然不能把真实的心情流露出来,无论他是多么地骄傲自尊,于是他微一拱手,沉声道:“……剑子请讲。”师映川轻轻一笑,目光清澈,道:“给我拿一根结实的长竹竿,越长越好,然后再找一根麻绳。”

    这个要求很奇怪,除了宝相龙树之外,没人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这个要求还是很快得到了满足,于是半盏茶后,师映川掂了掂手里的绳子,又看了看身旁宝相龙树拿着的足有手臂粗的长竹竿,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暖意,反而就好似寒风一般凛冽,然后他解开了麻袋口系着的细绳,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里面拖出了一样东西。

    年轻将领脸上的所有表情在刹那间僵硬了,目光亦且凝固,那麻袋里是一具身穿灰色仆役衣裳的死尸,师映川看着关节已经硬起来的尸体,有些无趣地摇了摇头,很麻利地用刚才送过来的结实麻绳把尸首捆住,然后绑在了竹竿的顶端,这时候其他人的脸色都已经变了,所有人看到这里,都知道了这个笑眯眯的清秀少年究竟要做什么,那年轻将领看着这一幕,眼瞳骤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道:“剑子……”

    “……你最好不要试图做任何阻止他的举动,否则没人能担保你的性命。”宝相龙树面无表情地说道,于他而言,此人是否家世显赫,是否身处要位,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蝼蚁一般。

    年轻将领的脸色变得越发寒冷,然而他终究没有说什么,表情木然,眼皮底下却是只有自己才看得清摸得到的火焰,他沉默片刻之后,便纵身跃上了马背。

    于是很快,在炊烟袅袅的暮光中,摇光城内无数人都看到了城东高高的眺望楼上高高地竖起了一根结实的长竿,上面绑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披散的乱发随风飘荡,而在竹竿旁,师映川用洁白的丝帕擦着手,轻声道:“……希望这样会让你们多少收敛一些,不然的话,我并不介意让摇光城的城墙上挂满了脑袋。”

    ……

    入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慢慢的,雨势渐大,一条长长的巷子里幽静无人,不过很快,哒哒的马蹄声由巷口处传来,身穿黑甲的的年轻将领骑着马出现在巷子里,男子面无表情,想着前时那个飘上城头的青色身影,想着少年脸上嘲弄不屑的笑容,纵使清凉的雨水正顺着盔甲打在脸上,在这样的雨夜里他也没有感到任何清爽之意,有的只是强烈的压抑以及怒火。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宛如鬼魅一般凭空出现,那人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雨点倾泻在伞面上,打得伞面‘蓬蓬’直响,此人站在巷子的另一头,看着对面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夜色轻柔而均匀地涂抹在他平静的脸上。

    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令年轻的将领陡然勒住了座下的马,然后下一刻他的瞳孔便骤然微微一缩,此时因为雨水遮挡了视线,再加上已经入夜,所以巷口的白衣人根本看不清楚容貌,但在这种时间和地点出现,已足够令他生出极大的警觉,而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出现的,显而易见,对方的武功在他之上。

    那人开始慢慢向这边走,距离也就近了,年轻的将领这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然后他就发现这个人他其实是认得的,正是傍晚时那个少年身边的男子。

    穿着盔甲的青年神情微凛,下意识地按住了腰侧的刀柄,白衣人却仿佛视若无睹一般,又向前走了几步,此时青年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冲面而来,他座下的马匹承受不住,猛地四蹄一软,跪倒在地,与此同时青年身形利落地跃身而起,长刀出鞘,强自压下心头的浓浓惊惧,厉声道:“……阁下是谁?莫非不知这是大周的皇城所在,公然袭杀军方将领,乃是死罪!”

    白衣人冷冷一哂,然后就站住了,开口道:“死罪?我倒要看看,谁敢定我宝相龙树的死罪。”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青年瞬间心脏仿佛被冻住,他万万没有猜到此人竟会是这等身份,‘宝相龙树’这四个字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令人呼吸也为之停止,青年极力压抑住心头的震惊,心念电转之下,立刻深深一礼,哑声道:“原来是少狱主当面,在下冒犯了……”

    宝相龙树无动于衷,小巷中唯有‘哗哗’的雨声,青年脸上不知是汗是雨,声音变得沙哑而急促,只觉得身体冷得厉害,迅速道:“在下家中有远房族兄乃是山海大狱……”

    “我没有兴趣知道这些。”宝相龙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看着对面的人,平声静气地道:“我只知道,你今日的态度让映川心中不快。”宝相龙树撑着伞,伸出另一只手,接了些冰凉的雨水,此时他眼中幽寒好似冥狱,语气中有若刀锋一线,杀气迫人:“……你不知道他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若是他稍有不快,我看在眼里,便心如刀绞一般。”

    青年的眼眸里已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之色,突然间他厉喝一声,身体向后疾掠,然而一线白影却比他更快,几乎与此同时,‘哗哗’的雨声中蓦地响起一声惨叫,随即死寂下去。

    满是积水的地面上多了一具尸体,宝相龙树从怀里摸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将一枚刻有山海大狱标记的黑色小木牌随手扔在了尸体上,木牌底部,赫然是一张小小的鬼脸。

    ……

    一名军方高级将领的尸体在某条小巷中被发现,这种公然在天子脚下杀害三品官员的事情原本毫无疑问地将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然而令人极为意外的是,军方乃至朝廷都对此事没有任何表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只因在发现尸体的同时,有人在现场找到了一件东西,上面一张小小的狰狞鬼脸表明了它的主人身份:山海大狱下一任执掌者。与之相比,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军方将领的死而去向木牌的主人讨个说法,那是极愚蠢的行为--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道,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强权。

    容王府。

    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孩正在认真演练着剑法,不远处一身锦袍的晏勾辰走进了院子,淡然地看着自己的九弟练功,男孩的动作很认真,很用心,但这一切都根本无法令青年有所动容。

    很快,晏狄童停了下来,摸出手帕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微微喘息着道:“……皇兄。”晏勾辰走过来摸了摸男孩的头,见对方的脸红扑扑的,喘着粗气,便忍不住蹙了蹙眉,道:“练功归练功,没有必要太累着自己。”晏狄童眼神闪闪,认真道:“皇兄,我想做一个强大的武者。”晏勾辰笑了笑,道:“你是皇子,不需要如此,况且……”

    晏勾辰面色淡然,眼中酝酿着淡淡的遗憾之色,轻叹道:“况且想要成为一名顶尖强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的,还需要天赋和资质,悟性也要比别人更好……小九,一般来说,父母资质出众的,那么儿女资质非凡的可能就很大,而父皇和母妃在这方面都是平平,所以你和本王在这方面都不算出类拔萃,虽说也有资质不算上好之人最终成为武道强者,但你仔细算算,这样的人一共有几个?”

    晏狄童听了,不禁咬住嘴唇,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之色,晏勾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本王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作为皇子,你自幼就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太多的人都在捧着你,仰视着你,然而等你真正懂事之后,却发现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与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本王知道,这种感觉确实是很不好,但你无法改变,所以你也只能接受。”

    “我明白的,皇兄。”晏狄童虽然这样说着,情绪却有着微微的激荡,他垂目抚摩着手中的宝剑,过了片刻,忽然道:“……右散骑将军常星死于鸽笼巷,军方公开的说法是没有头绪,无人承担此事的责任,但私下里皇兄你告诉过我,其实杀常星的人是山海大狱的少主,宝相龙树,所以此事必须压下。而断法宗的剑子师映川公然将一具死尸挂在城头最高处,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敢将那个死人从城头取下来。”在自己的兄长面前,九皇子坦承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因为他们很强大,所以朝廷必须沉默,甚至妥协。”

    晏勾辰听着这些话,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道:“不错……小九,你要清楚一件事,世间最强大的不是皇权,而是力量,多少王朝兴衰湮灭,就比如现在,面前现存于世,有数百年国祚的国家有多少?但传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宗派却不在少数,乃至有的宗派甚至可以控制一个王朝的兴灭,这世间没有一个帝王喜欢武者,但又不得不忍耐,因为他们这些人才是这个世间真正的主人,那位少狱主杀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军方三品右散骑将军,甚至还会留下自己的身份,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知道。”

    晏勾辰笑一笑,掩不住惋惜,然而却是郑重其事地道:“若是这世间没有武者……那真的会是一个非常美妙的世界。”

    一时间周围都是寂静,只有风中的花香还在缠绵,晏狄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兄长,眼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精光,很认真地说道:“皇兄,你以后会是一个了不起的皇帝的,到时候我会好好辅佐你。”晏勾辰目光微闪,依旧还是那番沉稳不惊的模样,但黑色的眼中却隐藏着更深的什么东西,他微笑道:“不用把话说得这么满,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父皇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立太子,我们的兄弟也有很多。”

    “那些人岂能与皇兄相比?”晏狄童的小脸上闪过浓浓的不屑,晏勾辰笑了,他拍了拍自己弟弟的小脑袋,说道:“本王手中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而那些兄弟们也有足够的野心,所以本王需要更多的力量,比如断法宗。”晏狄童皱皱好看的眉头,道:“那个师映川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我总觉得他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精明,皇兄……”

    “不然你以为断法宗那样的大宗门,培养出来的宗子会是和那些出身寻常人家的傻小子一样?”晏勾辰微笑不减,随手接住风中吹来的一朵小花:“我需要他的支持,需要他的某种态度,他的身后是断法宗大宗正连江楼,是断法宗这个传承千年的大宗门,强者如云,而他自己尤其潜力巨大,我相信加以时日,他必定会坐上大宗正这个位置……所以我需要这个朋友,而我对他也可以是有所帮助的,这才是我们之间建立友谊的基础。”

    兄弟二人在院子里交谈着,末了,晏狄童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目光闪烁着望向兄长,拉着对方的衣袖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那师映川不是个女子,不然皇兄若能娶来,岂不是……”不过又立刻一拍手:“但是即使是个男子,若能对了他的心思,笼络过来,做平君也是极好,只不过……想必没那么容易的。”

    晏勾辰轻轻一笑,叹道:“若是他当真有意,本王自然求之不得,只不过剑子虽然年少,却是个极有主意之人,本王虽然有许多手段可以施展出来,但对他而言,只怕是没有什么用处。”话虽如此,心中却是万般念头转过,一时间眼望远处,面上一片幽深之色。

    清湖小筑。

    前一天才下过雨,空气中满是清新的味道,很是心旷神怡,湖边两个身影分别坐在一只绣墩上,中间隔着一段互不相扰的距离,正拿着鱼竿钓鱼。

    “……为什么忽然就去杀那常星?”师映川问道,此时他挽着袖子,露出匀称的小臂,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湖上鱼线的位置,聚精会神的样子,只是他的问题却并不简单:“杀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一个小人物而已,对我们又没有什么妨碍,何必特地去料理了此人。”

    宝相龙树坐在离少年大约一丈有余的另一处,也是挽起了衣袖,手里拿的也是一模一样的鱼竿,他听了少年的话,便笑道:“那又怎样?死了也就死了,莫非我杀这么一个人,还需要找什么借口不成。”

    师映川终于转过脸来,方才还完全是一脸等鱼上钩的期待乃至于焦急之色,眼下却已恢复到他的身份应有的姿态上去,看着不远处的宝相龙树,道:“你的用意我当然是明白的,只不过你其实没有必要如此。”

    “……那么什么又是有必要?”宝相龙树面色柔和,只是扩大了唇边的弧度,不知是在调笑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想看到任何人让你不高兴,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这话说得很清楚,师映川也听得很明白,然而听得越是明白,他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凉意,忽然间摇头笑道:“果然,这才是山海大狱少主的行事作风……”宝相龙树微笑渐浓:“莫非映川一直以为我是个心慈手软的好人么。”

    “心慈手软的好人?怎么可能,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师映川闻言失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湖里鱼少的缘故,他直到现在也还没钓上一条鱼,因此倒也乐得与宝相龙树聊聊天,打发时间:“历来的阎罗狱主,可从来都没听说过有一个心慈手软的。”

    “……也许那要看是对谁。”宝相龙树一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淡淡笑了,忽然一扬鱼竿,水下一条鱼顿时被扯了出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恰恰落入了岸上的水桶里,宝相龙树麻利地解下钩子,重新装了饵,一面恣意地大声笑起来,畅然说道:“我对你,可就从来硬不起心,你觉得呢?”说着,再次甩钩入水,笑着道:“……这鱼倒是不小,晚上可以加菜了。”他垂首装饵的时候,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能够察觉他神色间的些许黯然与感叹之色。

    ☆、七十一、鲛珠

    师映川满面带笑道:“加菜……唔,还是做糖醋鱼好吃。”宝相龙树不免失笑,面上流露出几分戏谑之色,道:“小孩子都爱吃甜的。”师映川轻哂:“都已经十二岁了,也不算小了。”

    两人在湖边钓鱼,说些不咸不淡的轻快话题,远远看去就是一幅闲乐平和的画面,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目前在摇光城中乃是各方最为暗中瞩目的人物,师映川这样留在摇光城中,尤其是他所做下的一件又一件事情,如今不过是数日的工夫,各方的焦虑不安已是越来越多,不过就在前天夜里,常星被杀一事成功地吸引了所有皇城中有心人的目光,同时也以一种毫不掩饰的姿态昭示着断法宗与山海大狱之间的某种联系或者私下协议。

    而自从师映川抵达摇光城直到现在,也已经给这个王朝的京城添上了几抹血色,所有在容王遇刺一案上被发现稍有沾染的势力与个人都遭到了反复盘查,但凡有不配合者,无一不是掉了脑袋,这其中包括一夜之间彻底清洗了一个小帮派,用三百二十七颗头颅展现了某个庞然大物那血腥而冷酷的一面。

    此时钓鱼的两个人也在渐渐开始说些不那么轻松的话题,宝相龙树拿着鱼竿,轻描淡写地道:“映川,我看得出来你虽然事情做得很利落,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可能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接触的东西还不是太多的缘故,不过你要知道,现实就是这样,在你我这样的人眼中,不应该有太多的平常之心,毕竟我们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青年娓娓道来,目光专注地盯向自己的鱼线所在的位置,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实际上他现在的眼角余光范围却扩大到了周围的大多数地方,包括不远处同样在钓鱼、眼帘微微下垂的师映川,以他的这个位置,他想要注意的东西全部都已经在他的视界之内。

    吹来的风被湖水滤过,又被片片树荫刷去温度,再吹到脸上的时候,就满是惬意的清凉了,宝相龙树被湖风吹得微微眯起了眼睛,继续温和地说道:“在很多人的眼中,做事的时候是不应该有多余的感情的,要的只是利益,你看,比如说我公然杀了常星,一个军方极有前途的将领,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平常,凶手当然要受到应有的惩罚,然而这件事放在我身上,却没有一个人来质问哪怕一句,因为在很多人眼里,一个已经死了的常星毫无价值,没有哪一方愿意为了他而得罪我,那些所谓的律法道义,无非是用来管理普通人,约束那些没有力量的弱者而已,在你我这样的人身上是没有用的。”

    说着,宝相龙树面色柔和而认真地看向一旁不远处的师映川,他的眼睛里焕发出丝丝漆黑的光芒,云淡风轻地述说着极现实的东西:“……映川,你的资质极佳,身份地位亦是不凡,日后成就不可限量,而随着你逐渐成长,你见到的人、接触到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多,所以很多这些方面的东西你也必须要慢慢让自己去看淡,不要给自己带去压力。”

    水上不时有水禽游过,漾起点点涟漪,也将水面上的倒影搅成了碎片,师映川原本默不作声地看着水面,不知道究竟是关心着鱼儿还是在认真听着宝相龙树的话,不过后来等到对方说完了,师映川却是笑了笑,他敛去眼底的某些复杂感情,收拾心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笑道:“这样长篇大论地开导人……宝相,这可不像你。”

    宝相龙树目光深邃而幽黑,徐徐微翘嘴角,淡淡道:“虽然并不擅长说教,但对你么,总要有些不同。”师映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过去和现在的交织中拔出心神,他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巍然不动,一副没心没肺的快活样子,缓缓抬头看向瓦蓝的天空,笑着说道:“宝相,你长这么大,除了我之外,有过喜欢的人吗?或者说,有谁喜欢过你么?”

    宝相龙树心中微微一动,神情却不变,他想了想,然后也笑了,很是淡漠的模样,道:“除了你之外,我倒没有遇见哪个让我动心的人,至于对我有意的……总之我并不关心这一点。”他说罢,扭头微笑着看师映川:“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些?”

    “随便问问而已,因为有点好奇,所以既然想到了,那就问出来便是。”师映川很灿烂地咧着嘴笑,不知究竟是受到了某种气氛的感染,还是本身如此,只认真打量了宝相龙树片刻,说道:“你应该是长得像阎罗狱主罢?”宝相龙树微笑道:“为什么这么说?”师映川捏着鱼竿,很随性的样子:“你娘与纪山主是姐弟,纪山主容貌俊美无比,想必你娘也一定是个大美人,而你的样子倒不算很出众,所以我想大概是肖似你父亲罢?”

    宝相龙树低声笑了起来,道:“不错,我与父亲比较相象,宝花倒是有几分像我娘。”他顿一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师映川:“……你是不满意我的容貌么?觉得我这张脸不够吸引人?的确,比起玄婴那种出色的外表,我的相貌其实并不显眼。”

    “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姑娘家,谁会特别在意这种事啊,一个男人的价值又不是体现在区区一张脸皮上,再说了,我娘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大美人,我还不是照样长得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师映川漫不经心似地挑了挑眉,无所谓地说道,宝相龙树见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师映川的鱼线忽然一沉,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师映川大喜,连忙用力一提一甩,顿时一条大鱼带着一串晶莹的水花被甩到了半空,师映川看着阳光下那条鱼肥硕的身子以及银光闪闪的鳞片,脸上的得意之色简直可以刮下两斤来,他哈哈笑着看那鱼儿无奈地坠入水桶,轻轻一挥拳头:“我就说么,钓鱼这东西不在于数量,而在于质量。”

    少年这样单纯的快乐似乎也感染了身边的人,宝相龙树笑吟吟地看着对方,然而此时他却想起了方梳碧,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季玄婴,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纪翩翩,想起那个美丽的女人曾经摸着他的头顶,笑容当中深深深深地刻着什么,女人微笑着说道:“龙树啊,一个人永远也不会真的弄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么喜欢另一个人,直到你亲眼看到对方和别人在一起,直到那个时候,才能知道到底喜欢得有多深……就好象我看着你父亲和季青仙一样。”

    想来母亲说的确实很对啊……宝相龙树心想,他突然间扬手抛掉鱼竿,眼中并无多少戏谑地含着一缕试探,与嘴角的笑意混合成古怪的畅快,朗然笑道:“映川,我们之间的赌约你会遵守,可对?”师映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还是点点头,道:“当然。”

    宝相龙树哈哈笑了起来,起身指着师映川,道:“……这就好。那么映川,像我这等人,自然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做起事来本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既然如此,我若是做了什么事,即便不好,但只要不是对那方家丫头动手,那就不算违规,是不是?”

    师映川听了,心里怎么想的不好说,但表面上仍然答应着:“没错。”宝相龙树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师映川见状,有些警觉地挑起眉峰,似笑非笑地道:“不过宝相你要考虑清楚,若是有什么相当过分的事情,我可未必能忍受,到时只会让我疏远你,甚至反目成仇。”

    岸边的柔柳在风中轻轻摇摆,水面上倒映着白云蓝天,飞鸟树影,宝相龙树听了少年这番带着隐隐警告之意的话,却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就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下,只笑道:“当然,这个不必你提醒,我自会把握好分寸。”如此一来,师映川倒是没什么话可说了,他耸耸肩:“好罢,随你的便。”宝相龙树却笑吟吟地看着他,走近了端详着,感叹道:“知道我现在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吗?”师映川奇怪地看了青年一眼,有些啼笑皆非,他也不继续钓鱼了,放下鱼竿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知道?我既不是神仙,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宝相龙树凝视着少年的眉心处,目光微带复杂,似乎是认真的,也有可能只是玩笑:“……我在想,如果你也是侍人的话,那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我会想办法让你怀上我的孩子,到那时,你也许就会留在我身边了……”

    师映川愕然,紧接着就嗤笑起来,道:“很遗憾,这种假设不成立。”宝相龙树目光一闪,种种滋味忽然涌上心头,千言万语也都辗转在口中,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来,末了,只化为一句话:“是啊,不成立,反而是别人现在有了你的孩子。”

    师映川伸了伸懒腰,发出一声无奈的悠悠叹息:“我也没有办法……有时候我甚至想过,等到日后我功力大进,便去那万剑山当面找沈太沧,与他狠狠打上一架,报他害我卷入这件事的仇,可是又一想,如果当时我处于沈太沧的位置,我也一定会那么选择罢,为了救自己重要的人的性命,是可以不择手段的,这么一想,我往往就泄气了。”

    “你其实很心软,映川。若我是你,定要与沈太沧讨个说法。”宝相龙树一缕充满幽暗之色的火焰在眼中闪过,很快又敛去无踪,此时他站在师映川身后,忽然间弯腰将唇凑近师映川的耳朵,在少年耳边低语道:“映川,你与玄婴虽然有一夕之欢,但想必你对当时的事情是没有印象的,也尝不到什么滋味……”

    师映川的耳朵被青年呵出的温热呼吸弄得微微一痒,正待避开,宝相龙树却好象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手疾眼快地就按住了少年的肩,不让他闪避,继续低语呢喃:“其实你若愿意的话,我也未尝不可……玄婴那种性子,只怕就算是勉强与你欢好,也是扭手扭脚,性情不够爽快,映川,你若试一试我宝相龙树,才定然让你知道究竟何谓**……”

    这声音如同魔咒,浅浅散布在轻风中,撩拨着心神,仿佛直达内心深处,师映川的眼神不知何时微微迷蒙起来,神色怔忪,宝相龙树的手开始轻轻抚着对方的肩,不断在少年耳边缓声轻语,眼睛深处仿佛藏着能够将人吞噬的漩涡,柔声道:“才十二岁,这身子还没长成,不过你既然都已经能让人怀上了身孕,那就证明至少可以用了……映川,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不喜欢男子,更不愿意对男人雌伏,不过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我为了你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够答应,甚至雌伏于你也是可以的,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日后慢慢来……”

    他一边低声说着这些话语,一边眯着双目打量着师映川逐渐泛红的耳朵,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暧昧旖旎……

    “……你这家伙!”蓦地,一声突如其来的轻喝瞬间打破了微妙诡异的气氛,师映川的眼神陡然清明起来,他猛地转过身,面色微愠地伸手推开宝相龙树,斥道:“天魔音无相法?宝相你这家伙,居然对我用音惑之法!我差点不知不觉间就着了你的道儿!”

    被人戳破,宝相龙树却毫无心虚之色,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他嘴角带笑地叹了口气,满面可惜:“果然,成功撼动你心神的把握很低啊……”师映川好气又好笑,忿忿道:“你这家伙果然不可信。”宝相龙树神色轻松,微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起事来本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师映川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捣了一拳,哂道:“很好,你这样正好提醒了我,以后时时都要对你保持必要的警惕才行。”

    师映川说着,去拎起水桶,施施然沿着小路向不远处的清湖小筑走去,给宝相龙树留下一个背影:“……川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今天晚上我这里没你的饭了,自己回家吃去。”

    回到清湖小筑,左优昙正坐在石凳上用一块青色丝帕认真擦着随身的佩剑,因为是在没有外人的地方,所以左优昙并没有戴着那张掩去容貌的面具,这时见了师映川,便把剑和帕子放在石桌上,他显然是刚刚练过剑,脸上还残存着淡淡的红晕,鬓发微散,但即使是这样,可无论怎么看,实际上他依然周身上下没有让人感觉到有半点不优雅的地方,还是那样的明丽不可方物,无论他雪白的额头上是不是有细细的汗迹,衣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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