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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在看着自己一样!
突然想通了这一节的师映川几乎瞠目结舌,好容易才让自己心神平静下来,他表情古怪地看了看纪妖师,很难把此人与‘师娘’这个散发着温柔可亲味道的词语联系到一起,此时纪妖师却忽然眼角一挑,直面连江楼,那一双比女子还要漂亮但却妖邪凌厉的眼睛仿佛深潭一般,嘴角露出令人有些忐忑的微笑,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者说,我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你不够满意?”
一旁师映川听了这话,顿时暗暗直翻白眼,连江楼的眼瞳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清辉流转,此时清风柔柔,男子宽袍鼓袖,却没有什么情绪泄露出来,只道:“……纪妖师,你若再于孩童面前作这等胡乱言语,我便亲自请你立刻离开此处。”
纪妖师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凌厉之气,冷笑道:“那就让他滚得远些便是了!”说话间三人周围的青草突然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威压所逼,瑟瑟低伏下去,周遭顿时矮了一片,就好象在对男子俯首称臣,师映川只觉得胸口一闷,那威压明显是朝他而来,逼得他气血翻腾,分明是赤`裸裸的欺凌,师映川立刻低喝一声,满面怒容,就好象要与古往今来那无数的热血少年一般,不畏强权地拍案而起,捍卫自己的尊严,然而他低喝一声之后,却并没有任何冲动的行为,而是突然令人跌破眼球地一下蹿到连江楼的身后,只从对方背后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对面的俊美男人,义正词严地指控道:“……师尊,他欺负我!”
这一幕令现场忽然冷场,纪妖师似乎也没有想到师映川会如此行事,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既而向连江楼冷嗤道:“……这就是你座下的剑子?无耻的小子。”不等连江楼出声,师映川却抢先开口,悠哉悠哉地从师父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语气无比轻松:“前辈,你要是也有一个这样的好师父,那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很无耻。”
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对纪妖师从几年前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有什么好感,他不太喜欢这个人,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不喜欢。
“……我没有问你话,所以,轮不到你这小滑头插嘴!”纪妖师冷哼一声,面无表情,言语之间却是霸气十足,师映川却不以为意的样子,嘿嘿一笑,对连江楼小声道:“师尊,他又当着你的面欺负你可怜的小徒弟啦。”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告状嘴脸。
连江楼眉宇间带着一丝平静,随着那对漆黑长眉微微上挑,便带出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威仪,他顿了顿,看似轻描淡写却难抑冷意地道:“……纪妖师,这里不是你的弑仙山!”
男子说话之间,周围原本唧唧喳喳的鸟鸣声突然消止,林中鸟兽寂静,虫儿不鸣,无数生灵仿佛都在瑟瑟发抖,师映川顿时大拍马屁,一脸的玩世不恭,无数阿谀之词仿佛不要钱一样,潮水般统统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用一种近乎憧憬的语气肉麻道:“……师尊你果然最帅了!够魄力!好帅好有型!”
对面纪妖师看了这无耻厚脸皮的小子一眼,突然就笑了起来,道:“你这个徒弟当年就很有意思,如今倒是更甚。”连江楼古镜无波的面容上那对隐现疏离的眼睛动了动,拿起茶又喝了一口,并不接话,师映川姿态不雅地抱住自家师父的一条胳膊,笑眯眯地道:“师尊,我们中午还要留纪前辈吃饭吗?听说最近米价涨了不少,肉和菜也贵了……”
熟悉师映川的人都知道,此人如果愿意,那一张嘴能哄得人心花怒放,也足可以把人气得死去活来,果然,纪妖师的俊脸黑了一下,忍住一巴掌拍死这小子的冲动,只目视连江楼,道:“我见你一面往往都不容易,难得来一次却未必能得你首肯上山,连江楼,我纪妖师平生不服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你破例,这就是你我的因果,也是我的选择!”
纪妖师的目光之中透着浓浓的复杂颜色,双眼露出几乎可以称为凌厉的疯狂笃定,一字一句地道:“……就算老天不帮我,我也终究要把你攥进手心!”
男子言语之中,那积蓄已久的愤郁之情尽数宣泄而出,身后的长发无风自动,师映川一缩脖子,扒着连江楼的肩头小声道:“师尊,他是在向你求亲么?”顿一顿,紧紧忍着笑,说到:“我可不喜欢这位纪前辈做我师娘……”
连江楼双目如海,再明亮的光线照入眼中,也搅不起那沉沉的波澜,闻言眉毛微扬,平平道:“休得胡言。”师映川嘿嘿一笑,刚想说点什么,却突然间想起那个百折不挠的宝相龙树,顿时泄了气——只怕自己的这个麻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想到此处,师映川不由得心中沮丧,觉得自己与连江楼二人果然不愧是师徒,就连麻烦都是一模一样的。
纪妖师却并不曾理会师映川的话,只一双凤目半睁半眯地看了连江楼一眼,半晌,说道:“既然你明明是个人,也同样有着血肉之躯,那么内心就也一样有着人的七情六欲,可你偏偏又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连江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压抑着身为人的本能和天性,这种行为……很虚伪?”
“……我究竟如何,不必他人来关心。”男子六根长指轻轻敲了一下棋盘,对师映川道:“你先回去。”师映川答应一声,把煮茶的一应器具都收拾起来,只留连江楼与纪妖师两人面前的杯子以及一壶茶,又扛了那柄和光同尘,这便摇摇摆摆地离开了。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却见师映川又回来了,怀里捧着什么东西,此时连江楼与纪妖师还是面对面,席地而坐,师映川屁颠颠地过来,把一只南瓜放下,揭开瓜上被挖开的盖子,就见南瓜里面原来是蒸好的八宝饭,饭上卧着一只嫩嫩的乳鸽,点缀着几颗渍好的青梅,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又有南瓜的清香糯甜味道散开在空气里,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师映川放下南瓜,又把一起带来的青花小盅摆在连江楼面前,原来里面是用口蘑松菌熬的清汤,汤中片片笋脯被切得如同纸张一样薄,还没进口,就仿佛已经能感觉到那种鲜腴清美的口感。
☆、二十四、人生在世
师映川把东西都放好,这才搓手笑道:“师尊,这都晌午了,该吃饭了。”又从怀里摸出用丝帕包着的筷子和汤匙,浑然不管对面的纪妖师,只把连江楼服侍得妥妥帖帖。
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间透下,连江楼拿起筷子,仪态优雅地开始食用饭菜,师映川垂手站在一旁,安安份份地等着,见纪妖师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便叹气道:“最近什么东西都开始涨价,偏偏我们这里一向开支很大,弄得银钱紧张,只看师尊吃的这顿饭,就要两吊钱还多……纪前辈,您能理解罢?”
师映川说着,一脸无害的天真表情,甚至还有几分腼腆,纪妖师冷哼一声,不屑与这小子一般见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对师映川没有多少好感,不过倒也算不上厌烦。
一时连江楼吃罢午饭,旁边师映川便利索地把东西收拾起来,道:“师尊,那我先回去了?”连江楼微微点头,又道:“……今日你不必再来。”师映川答应一声,带了东西便离开竹林。
此时白虹宫所在的山上,有人身着大袖宽衫,仰头望着远处浩大的大光明峰,那里有着巨大的宫殿式建筑,华美而古朴巍峨,如此望去,只觉得有一种肃重压迫之气扑面而至,透着一种恢弘之感。
左优昙面上肌肤如雪,好似一块绝品的美玉,迎着阳光几乎泛出淡淡的辉色来,清风吹过,带动了衣衫,飘逸柔软的料子被吹卷得好象流动的烟气,使得整个人都仿佛飘飘驭风一般,那衣裳绣金织丽,十分华美,但如今穿在他身上,却给人以洗去繁华之感,左优昙神色无悲无喜,他想起已经破亡的魏国,自己曾经的家园,他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无尽的孤独茫然之感流转心头,左优昙很清楚,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回不去曾经那些记忆当中的日子。
却说师映川乘白雕回到自己的山上之后,便前往他平日里时不时会去练功的地方,那里有一处面积颇大的湖泊,湖面雾气微微,原来却是一处温泉,师映川先是蹲在水边捧水洗了脸,这才舒展舒展筋骨,开始练功。
一套拳法还没有打完,师映川忽然神情一动,收拳看向湖心——有人?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那里雾气淡淡的平静湖面忽然就有水响之声,紧接着,一个长发如瀑的身影便缓缓浮出了水面,削肩赤身,纤颈裸臂,自水中而出。
那是个极美的少年,长长的睫毛间凝着细密的水珠,腻白的肌肤泛着水色和玉光,是一片令人沉迷的美景,由于是半鲛之身,天生便是与水浑然一体,因此师映川不经意之下,先前却是并不曾注意到水下有人。
左优昙自淡淡水雾中游向岸边,到后来双脚已经可以触地,便缓慢行走,体态极其优美动人,点点水珠顺着丝绸般的湿发而下,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他一面走着,一面抬手轻拢着自己松烟般湿淋淋淌着乌色光华的湿发,拧干上面的水,几绺发丝粘在脸颊和眉宇间,透出些许凄迷之色,洁净不沾一尘,师映川眼见这一幕,也感叹于上天造物之美,难怪平焱侯破魏国都城之后,率铁骑直奔东宫,只求即刻破宫一睹左优昙,此人的确有倾国之色,真真乃是绝顶妖娆的尤物了。
少年走上岸来,周身只穿一条薄裤,被水浸透了,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从裤料下透出无限引人遐思的肉色,一颗红色珠子生在脐下,衬得肌肤格外晶莹洁白,左优昙面对着师映川倒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这不仅仅是因为师映川年纪还小,同时也因为两人一路相伴,他早就发现师映川对男子完全没有兴趣,因此放心得很,便坐在草地上用五指梳理长及腰臀的湿发。
师映川看着对方优雅的姿态,即使浑身湿透也清隽绝伦的样子,再想想自己,不禁感慨果然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却见左优昙简单挽起发髻,将一头青丝用一枚细细的玉簪插住固定,模样有些像道髻,但用在他身上,虽然简单却还是显出一丝萧疏别致之感,师映川啧啧两声,戏谑道:“美人出浴,果然赏心悦目啊……”
左优昙见他一脸闲散之色,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也好象受到了感染,变得轻松了些,师映川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这山上你还住得惯?这里环境不错,虽然和皇宫不一样,但也应该不算简陋了,不至于委屈了你。”
左优昙闻言,有些自嘲地一笑,将衣裳慢慢穿好:“……像我如今这种处境,还想要求什么?魏国只是一个小国,比起这里,只怕还有不及。”左优昙说话间低头系着衣扣,师映川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情,唯见淡淡的迷茫之色,他想起自己从前过的那种日子,忽然就笑了,悠然道:“其实人生在世,没有必要去想很多事情,你看眼前这野花绿树,还有湖,这种景色真的很漂亮,坐在这里,体会这种又放松又清闲的感觉,真的是很美好。”
左优昙微微一怔,一时间却是没有出声,师映川含笑道:“人活在世上,何必总觉得老天欠了自己,别人都欠自己?你其实完全可以想想老天爷都补偿了你什么……你看,我生得这么不起眼,灰土豆一样,可你却有这么一副好皮囊;你的国家虽然亡了,可你却活着;你虽然曾经被当作牲口一样买卖,可是却到底不曾落到被侮辱欺凌的下场。比起很多人来说,你已经很幸运了,不是么?”
左优昙花瓣般细腻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说不出什么话来,师映川张开双臂大大舒展了一番,长长呼出一口气,顿时只觉得舒爽无比:“多想想高兴的事情,至于那些让自己心情不好的东西,就把它扔到脑后,这多好。”
午后阳光静静,左优昙凝视着几步外笑得灿烂的男孩,忽然嘴角轻轻一翘,也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但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了胸中的块垒仿佛被清风涤荡,松快了很多,而此刻师映川心中却是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浮现,那便是身在桃花谷中的方梳碧,那张并不绝美却清俏秀丽的脸庞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不断地萦绕,师映川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真挚的笑容,欢快无比,他想要快快长大,给那少女一个足以依靠的肩膀,让所有人都来见证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些东西,有些人,他不想再一次错过。
“我这样想念她,却不知那个傻丫头,可也在想着我么?”师映川面色柔和,心中默默道,一旁左优昙见他神色古怪,不觉微微疑惑起来,师映川却忽然搓了搓脸,道:“安心在这里住下就好,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总之,你乖乖的就可以,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师映川说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悠哉悠哉地向远处走去:“不聊了,我可不喜欢做知心哥哥这样的角色……”左优昙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破颜一笑,心情前所未有地明媚了起来。
……
师映川回到白虹宫,这里虽然比不上大日宫,但也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修建而成,师映川穿过一道门厅,不远处是一大片园子,园内碧浏清水弯弯,亭轩俨然,满目皆是生机勃勃的翠绿之色,其间又有各色花儿点缀,几只白鹤姿态优雅,翎羽清爽,偶尔也有白兔小鹿这样的小兽在花木中穿梭隐没,五六名少女正精心打理着周围的花花草草,面对这番美景,寻常人几乎就以为是置身于仙境之中了,师映川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十分舒畅平和,索性就倚在廊下的柱子上晒着太阳。
正眯眼享受着一个如此惬意的下午之际,远处一名侍女脚步轻轻而至,身后跟着两个下人,抬着一口貌似十分沉重的箱子,那清秀侍女走到近前,双手呈上一封信来:“……有剑子的信,送信之人还留下这口箱子,说是他家主人送与剑子之物。”
断法宗不是什么人都能送东西进来的,更不必说指名送到白虹宫,想来这送信之人并非寻常人物,果不其然,待两个下人放下箱子后,那侍女便轻轻补充道:“那人说了,他家主人乃是山海大狱少主,剑子的旧识。”
师映川听了这话,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他从侍女手里拿过信,便示意三人下去,这才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信纸取出来。
信上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暧昧言语,虽然难免透露出一些示爱之意,却还不至于让师映川看不下去,一时师映川一目十行地草草看过了信,便打开那口箱子,原来里面装的都是一些男孩子会喜欢的玩意儿,全部精致贵重无比,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师映川有些无语地站在箱子旁边看着这些东西,眼前倒是闪过宝相龙树那双灼灼的眼睛,他郁闷地摇了摇头,重新扣上箱盖,唤人将东西搬进库房,自己也跟着进去,在里面挑拣了一些宝贝,觉得价值应该和宝相龙树送来的东西差不多了,这才命人装好,又取来笔墨,龙飞凤舞地草草回了一封信,就命人把信连同刚才挑出来的几件物品一起送到山海大狱。
“要是不回礼就收了这些东西,岂不是说明小爷可以考虑给那家伙机会?”师映川思忖着,走出库房,一时刚回到自己平日里休息的地方,还没等坐下,就有人道:“禀剑子,飞秀峰弟子皇皇碧鸟求见。”
☆、二十五、月下
师映川听了,微微一愣:“她在山下?”略作迟疑便道:“我知道了。”起身出了白虹宫,乘坐白雕飞下山峰。
山下,皇皇碧鸟一身翠衣,纤眉粉唇,已经很有些小美人的样子,她仰头望着峰上,漂亮的眼睛灵动潋滟,忽地,视线中出现了一抹白影,那白影来得颇快,没用多久就飞至了她的头顶,然后缓缓降落下来,上面一个青衣青履的男孩神情如常,正是师映川。
皇皇碧鸟嘴角生出浓浓的欢喜之意,上前道:“你来啦。”师映川微笑道:“怎么忽然来找我了?”皇皇碧鸟小脸忽然微微一红,目光只是瞥了师映川一下,轻哼道:“不欢迎么?”
她如今已经十二岁,这个年纪的少女已经是情窦初开,朦胧懂得男女之间的微妙事情了,前时听说师映川已经回到断法宗,又接到了师映川派人送到飞秀峰的一些小玩意儿,心中欢喜之余,又有些嗔怪师映川既然回来了,却又怎的不来瞧自己,她心下辗转,都是些小女孩的心思,到最后到底还是耐不住,今日便来寻师映川。
“怎么会不欢迎你。”师映川笑着说道,皇皇碧鸟灵动的眼睛眨了眨,手指摆弄着衣带,道:“你叫人送了东西给我,怎么却没去瞧瞧我?”师映川笑了笑,看着女孩娇美的面庞:“原本回来是想去告诉你一声的,只是我这里忙着呢,一回来就要去见我师父,还有许多事情,稍微一晃就到了晚上了……所以也没什么时间去找你。”
皇皇碧鸟到底年纪尚小,没有察觉到师映川的言谈语气之间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她多日不曾见师映川,如今见他平平安安地回来,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师映川也只是含笑听她说着。
末了,皇皇碧鸟看看天色,有些恋恋不舍地道:“我也应该回去了,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不然师父是要训人的。”师映川道:“嗯,我送你罢。”说着,携了皇皇碧鸟的小手坐上雕背,指挥白雕前往飞秀峰。
等到送完皇皇碧鸟,再次回到白虹宫时,师映川脸上神色淡淡,径直回房打坐,他毕竟不是真的只有十岁的孩子,皇皇碧鸟的小女孩心思他怎能不知道?那种少女朦胧的情怀,他其实是能够感受到的,而从前他也想过,以后也许会与这个可爱的女孩携手,选择她作为自己的伴侣,然而,当桃花谷中再次见到那人时,他却知道自己的选择只会是那个曾经叫作香雪海的少女,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想到这里,师映川的心情有些不能平静,他下地取了纸笔,皱眉思索着,给那人写信,他知道皇皇碧鸟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只是,一想到另一个人当年站在花海之间向他灿烂微笑的样子,那纯净的眼神,师映川就仍然能够记起当时的惊艳温暖之感,那种感觉有如箭矢一般,直接刺中了心口,就此不能忘怀。
伴随着这样的复杂心情,师映川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的文字,但停笔之后,却又犹豫了起来,他想了想,忽然哂笑一声,把信纸一揉,丢进了纸篓里,他现在与方梳碧根本没有什么交集,贸贸然地写信送去,也未免太莽撞了些。
“香雪海,真没想到居然还能够再见到你……”师映川轻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千,而此时在大光明峰紫竹林外的一处湖上,一条青色巨蛇小半个身子露出水面,那鳞甲依稀有金铁坚寒之感,幽深的蛇睛似乎是两口不见底的漩涡,简直要把人的灵魂也吸了进去,一道白衣飘飘的修长人影立在磨盘大的蛇头上,在静寂的夜里显得尤其诡秘。
漆黑的虚空夜幕下,繁星散布,疏密有致,向大地倾注丝丝淡薄的清辉,巨蛇的身体往往一晃,顿时就激起了一层小小的碎浪,使得湖水泛出青色的微弱光波,十分好看,纪妖师长睫狭目,意态幽冷,却看着远处某个方向道:“……这么多年了,你莫非还在想着那个女人?所以一直对我如此,是也不是?”
明月悬天,水中倒映着颤巍巍的月影,纪妖师说话间,最后几字已是声色俱厉,看着远处有人迈步向这边行来,就在这夜色中,目光紧凝不动地看着那出现的身影,那人缓缓踏水而来,凌波独行,飒然若仙,脚下明明是无可凭依的水面,却仿佛完全足以支撑他的重量一般,犹如平坦的地面,周围的清风吹着衣衫,好象周身有云气托举也似,几乎乘风而去,男子神情平淡,自内而外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疏离之气,他如履平地一般行走在水上,道:“……我对她,从未有过男女之心,对你,对任何人,也是如此。”
这声音低沉悦耳,非常富有磁性,纪妖师站在蛇头上,看着男子那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毫不在意的目光,忽然间就长笑起来,周围的湖水随声微微激荡,他笑了片刻,猛地一甩大袖,喝道:“好一个无情无心连江楼!”说罢,却又沉默下去,冷月清辉下,只见湖面水波流动,粼粼如银,而连江楼就这么静静立在水面上,脚下没有任何借力之物,身体也不曾移动,就好象站在平地上一般,由此可见,此人的功力已达到了何等骇人的地步。
纪妖师沉默了半晌,语气忽地却又缓和了许多,道:“我纪妖师毕生求而不得之事,唯有你罢了。”他似有若无地喟叹一声,叹声未绝,目光已在连江楼面上一扫,负手冷哼道:“总而言之,你我就这样耗着便是,连江楼,你这一生都别想摆脱我纪妖师。”
他说着,眼中闪过幽幽戾色:“……而且,我尚有一事要问你,师映川那小鬼,可是与你有关?我已查过,那小子当年被你派白缘从大宛镇接回断法宗,当时他正好四岁,而向前再推四年,正是那女人叛出燕家被人围堵的时候,恰恰就在那时,你居然亲自下山,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久,有人抱着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娃到了大宛镇,找人收养……”
纪妖师顿一顿,眼色冰冷:“连江楼,那小鬼头儿……可是你的儿子?”
当年那个风雪之夜,在场的除了燕乱云母子之外,只有五个人,其中并没有纪妖师,而经历过此事的这几人也自然不会到处宣扬什么,因此当时发生的事情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连江楼听了这话,漆黑的矗眉微微一扬,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我和他是否父子,与其他人何干?”
纪妖师嘿嘿冷笑,似乎强压着胸中怒气,眼中有无穷杀机暗藏其中,几乎关不住:“我早就知道,燕乱云那贱`人……”连江楼双目似睁非睁,那瞳子一如湖水般沉静,打断了纪妖师的话:“逝者已逝,何必口出恶言。”纪妖师见状,怒气愈甚,猛地大袖一甩,湖中顿时一股水柱冲天而起,炸出漫天水花:“……混帐!燕乱云!……燕、乱、云!”
最后一个‘云’字从口中迸出的瞬间,湖中水声陡然爆震,无数水柱被强劲的冲击力激起,层层铺开,一时间湖面上浪翻波腾,湖水激飞四溅,甚至有水线破空的尖啸之声,湖面轰然炸开,湖水狂暴地四散冲射,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就迅速扩散开来,更多爆发出来的水波急速向外排开,场面惊心动魄,此时纪妖师的模样十分慑人,那巨大的青蛇蛇头被踩在他脚下,比夜色更黑的长发被狂暴的劲气荡得猎猎飞舞,整个人犹如魔神降世一般。
站在水面上的连江楼眼见着这一幕,却并不曾有所动作,此时湖面上的狂浪一层一层地向四周波及,然而来到连江楼面前时,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压力荡开,仿佛有一道墙壁凭空而生,明明周围掀起的风浪十分强劲,但男子身上的衣衫和一头黑发却纹丝不动,完全不受影响,给人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少倾,湖面上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波光粼粼,月色依旧,纪妖师神情冷冷地立在蛇头上,眼睛却只看着几丈外的那个身影,连江楼也回视着纪妖师,只是那种平板的样子实在让人心寒,就好象刚刚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不曾在他心底留下半点痕迹,纪妖师与他对峙了半晌,终于低声笑了起来,一只手扶着额头,笑不可遏地道:“我真是蠢,偏偏与你这种人纠缠不休……果然是愚不可及。”
纪妖师笑了一阵,缓缓道:“但是连江楼我要告诉你,我还是要跟你不死不休,我既然认准了你这个人,那就不会改变,我不要做什么狗屁的朋友,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你记住,我纪妖师和你连江楼,这辈子不死不休。”
凄迷的夜色中,男子的声音幽长阴冷,四周回荡着仿佛渗入骨髓的誓言或者说是诅咒,连江楼眉峰隐隐展开,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什么东西散去,语气平平道:“……纪妖师,你明知我性情本是如此,何必用话来激我。”
纪妖师深深看着他,忽然间冷笑起来:“哈!连江楼啊连江楼,我问你,你的心莫非当真是铜浇铁铸的不成?”
纪妖师说着,猛地一跺右足,脚下那大蛇突然就拔身而起,将头探到几丈外的男子面前,使得蛇首距离对方只剩下半丈左右,一时间两个男人相对而立,互相之间几乎可以捕捉到对方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
☆、二十六、任是无情也动人
月色下,二人相对而立,互相之间几乎可以捕捉到对方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纪妖师神色异样,定定看着连江楼,许久之后,嘴角开始慢慢漾起波纹一般的笑容,并且逐渐扩大开去,他低低笑了起来,道:“断法宗至今共有二十七代莲座,其中历史上公认修为最高的六人修的乃是太上忘情道,先有情而后无情,令自身与人结下情缘,彼此互爱互守,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纪妖师的声音在湖面上幽幽传开,听得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压抑之感,他看着连眉毛都不动上一下的男子,俊美的面容上表情似怒似嘲:“……但这六个人,却全部都选择在自己与爱侣最浓情蜜意之际,拔剑斩去情丝,了结尘缘,以此合道,打磨道心,最终无牵无挂,修为大成,曾经情爱越真,陷入越深,最后亲手毁去之时就越发收获良多……连江楼,这太上忘情之道,你可要尝试一番?”
不等对方有所回答,纪妖师已傲然负手立于蛇头上,目光熠熠如幽火,充满了不可一世的霸道气概:“太上忘情……连江楼,不如就让我来做你的磨刀石,如何?”
纪妖师说话之间,卓立于连江楼面前,神色却是平静,就好象他说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连江楼的目光扫过他俊美近妖的面孔,微微皱眉,却不说话,纪妖师轻然冷笑,衣衫迎着湖上吹过的夜风猎猎飞扬,说道:“我这个提议如何?或许日后你可以借此斩情精进,那便是你赢了,也或许你我就此两两相好,琴瑟合鸣,让我终偿所愿……连江楼啊连江楼,你可敢放手同我一试?”
纪妖师缓缓说着,一对眸子妖异地亮了起来,看着男子始终不曾动容的脸,语气之中有说不尽的蛊惑之意,那种神态几乎令人微微发怵,就好象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狂热当中,又抱有无比的期待与希冀,连江楼仿佛沉默了,他目视着纪妖师,对方那一切一切的狂热与欲`望交杂的神色,都没能避过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意动,但这种变化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念之间,尽数风吹云散。
因此连江楼只是转身踏水而去,淡淡的月色下,背影决然,丝毫不为所动:“……纪妖师,你的提议确实鼓动人心,但我连江楼,无意于此。”
男子凌波悠悠,如履平地,缓缓地隐入夜幕之中,纪妖师却出人意料地并没有紧追而上,他忽然抬头凝视夜空,一瞬间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种种之事,当年的一切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那时有人拈花一笑,灿若春光。
……
此时不过是刚入夜不久,时辰还早,师映川独自一人在室中打坐,少倾,外面有人道:“莲座有谕,着剑子送客出宗。”师映川一听,便知道是自己要送的所谓客人就是那纪妖师,以纪妖师的身份,若是离开断法宗,也确实应该由他这个弟子替连江楼送客才是,因此师映川虽然对纪妖师没有多少好感,也还是立刻出了白虹宫。
夜色中,纪妖师盘膝端坐在蛇首上,神情之间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师映川自然也不会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只一言不发地走在路上,那大蛇游动的速度极快,师映川脚下不停,紧紧跟在旁边,不落半步,两人一蛇转眼间便能走出普通人要赶上许久的路程。
半晌,师映川终于停下,向着纪妖师微微一揖,道:“纪前辈走好,映川便送到这里了。”纪妖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神却尚未从某种境界中醒转过来,但转眼之间,他就恢复如常,不过与此同时,心头却突然毫无预兆地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泛起了无可压抑的杀机,充满了野性,他座下的巨蛇仿佛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思,口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咝咝声。
师映川当即一凛,也明显察觉到了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强烈得犹如惊涛骇浪也似,伴随着这种力量的散发,师映川立刻就有一种身体几乎动弹不得的感觉,一时间他惊愕之余,却也很是意外,他已经知道纪妖师对自家师父的心思,既然如此,自己身为连江楼的弟子,纪妖师哪怕再不喜欢他,也不应该对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不然别的暂且不说,只说连江楼那里要如何交代?岂不是存心让人的关系恶化么,只要不是蠢人,就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偏偏眼下这纪妖师,却当真是动了杀机!
这些乱糟糟的念头在瞬息之间就在心头闪过,师映川来不及多想什么,全身内劲立刻提起,他的精神气场在一瞬间提到了顶点,极度戒备地望着面前的一人一蛇,师映川很清楚,纪妖师此人修为高深莫测,自己如今绝对不是敌手,只用气息就已经完全压过了自己,令他好似置身于一片沼泽之中,挣脱不出,然而此处却是断法宗,自家地头,况且手中尚有保命的底牌,师映川还是有不小的把握可以脱身的。
纪妖师虚手一招,一柄两寸左右的小剑自他袖中射出,停在男子肩头微微颤动,凝而不发,纪妖师两眼看着面前的师映川,漆黑的双眸冷幽无比,几若冰雪,里面有寒芒毫不掩饰地散溢出来,他忽然转首缓缓遥望东面方向,看着那座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大光明峰,心中那份原本就很浓郁的杀机更是一点一滴地攒聚起来,愈发地强烈。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那柄微颤不已的小剑顿时停了下来,静静悬在男子的右肩上方,杀气外露,纪妖师神情莫测,目光攫住师映川,只要他这一剑刺出,面前的男孩就要从世间除名,届时他可以想象,这究竟会引起怎样的波澜,师映川虽然看似不起眼,然而却毕竟是断法宗第十九代剑子,一旦被诛杀,势必引发轩然大`波,相当于将断法宗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定会招至断法宗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
纪妖师却好象浑不在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坐在青色的蛇头上,气势迫人,双眸犹如利剑一般,眸光凛凛慑人心魄,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师映川,无尽的杀意仿佛开闸洪水,自心底汹涌而出,嘴角却露出笑容,一根手指轻蜷,顿时那柄寒光闪烁的小剑蓦地剑尖沉下,直指师映川,纪妖师黑发如墨,面容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样子,高高端坐在蛇头上,风姿无双,慢慢说道:“我忽然很想杀了你,因为若是你死在我手上,那么你师父自此就会与我结下深仇,他座下剑子被杀,无论如何也是要诛杀凶手才是,与我不死不休。”
男子忽然嘿嘿轻笑起来,恣意张扬之态尽显无疑:“……我纪妖师如果不能让他心里有我,那就让他恨极了我罢!”
“疯子!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自己失恋,关我什么事!”师映川忍不住在心下大骂一句,他听得出来纪妖师这些话都不是作假,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一时间全身的寒毛都微微竖了起来,但就在这时,四周本已凝滞的空气却突然一松,纪妖师身上的杀机缓缓散去,他扣起食指,那柄小剑便重新被收入袖中,纪妖师面色明暗不定,深深看着师映川,仿佛决断不下,终究还是轻哼一声,绝无一丝情感地漠然说道:“罢了,我若是当真杀了你,那他……”
纪妖师并没有把话说完,在这一刻,他忽然给人以一种意兴阑珊之感,右掌在蛇头上一拍,顿时那巨蛇身体微转,却是向远处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师映川眼见一人一蛇离开,精神骤然一松,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内衣被冷汗浸得粘在背上,方才纪妖师散发出来的压力对如今还年幼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些,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在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却并没有觉得十分怨恨这个霸道的男子,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意外。
“莫非是觉得他也蛮可怜的?好罢,我心胸宽广,不跟失恋的人一般见识……”师映川嘟囔了一句,摸摸鼻子,这才仰头朝着天空呼哨三声,一直盘旋在他头顶上空的白雕听见招呼,便振翅飞了下来,师映川坐上雕背,轻轻一拍白雕的脖子,白雕双翅一展,就载着他毫不费力地飞了起来,去大日宫复命。
白雕速度极快,没一阵就飞到了大光明峰,师映川眼尖,自半空中看到下方一处高崖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示意白雕降落,等到距离地面大约两丈高时,师映川干脆自雕背上凌空跳下,笔直地落在那人身后的地方。
“师尊,我已经把纪前辈送走了。”师映川笑眯眯地背着手走过去,连江楼一动不动,身着一件紫袍,上面有日月山海,云涛滚滚,听见师映川说的话,便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自己这个徒弟的身上,男子的目光似乎平平无奇,但仔细看去,却好似无边无际的大海,一眼而望,很容易令普通人心神失守。
连江楼看了师映川一眼,似乎从他身上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不同,眸子微微深邃起来,道:“……方才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师映川立刻叫起苦来,委屈无比:“师尊,那纪妖师方才要杀我哩,他说若是我死在他手上,那么师尊你就跟他结下了大仇,还说什么如果不能让你心里有他,那就宁可叫你恨极了他……”
连江楼听了这些话,入鬓的剑眉微微一蹙,面色却非常平静,重新回过头,看着远处无尽穹空,师映川抱怨道:“看来我得快点长大,加倍努力练功,不然小命还真的够玄的……等以后再遇见那人,至少也不用太怕他了。”
☆、二十七、遮风挡雨的人
师映川絮絮叨叨地诉着苦,连江楼却好象没听见一样,只自顾自地负手站着,临高望空,一头黑发披垂在身后,与夜色仿佛融成一处,自始至终都再没有只言片语。
师映川唠叨了一阵便停了下来,见师父没什么反应,也没发话叫自己回去,因此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在这里静静等候,陪着自家师父,因为师映川知道,自己的这个师父是个性情有些古怪的人,谁也说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就会做一些在别人眼里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让徒弟千里迢迢地去取一枝再普通不过的桃花。
这一等就是一夜,眼见着夜幕渐渐淡去,朝霞升起,初升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而出,旭日东升,师映川不禁哈欠连天,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不远处连江楼却依然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看朝阳,师映川忍不住搓了搓脸,道:“师尊,我饿了……”
连江楼回过头,鬓边些许乌黑的发丝被清晨的微风吹得纷乱缭绕,眉宇间却透出一股出脱于尘世之外的异样平静,他看着自己的徒弟,示意对方上前,道:“……你昨夜说过,纪妖师对你起了杀心。”
师映川点了点头,用一种小孩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向大人告状的可怜巴巴眼神看着连江楼,道:“他吓唬我,不过后来倒是没真的动手……”连江楼的双眼仍然平静,并不是那种毫无生命力或者无神的眼睛,然而却分明让人感觉到这双眼睛不会对谁兴起半点涟漪,他垂目看着身前只勉强达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师映川,淡淡道:“……有我在,谁敢杀你?”
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字里行间却透出了身为绝顶强者对于自身的强大自信,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向来表现得有点没心没肺的师映川却突然间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暖意在心头流淌,他看着男子没有一丝褶皱的紫袍,油然生出一个念头:自己这个师父,是会保护他的……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暖洋洋的感触,连江楼或许是这个身体的父亲,或许不是,想来其实真的没什么重要的,他不在乎有血缘关系的生父,因为这些年教导他同时也会为他遮风挡雨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父亲,而是眼前的这个男子。
这种突如其来涌上心头的感情让师映川傻呵呵地笑了起来,伸手抓住连江楼的衣角摇了摇,嘿嘿说道:“师尊,以后我长大了,会孝顺你的。”连江楼似乎不太习惯这种亲近,但也并不排斥,师映川意气风发地仰脸笑道:“然后到时候生他十个八个徒孙给你带着,反正大日宫一年到头都闷得很,有一群小兔崽子在里面闹一闹,也能热闹很多,师尊你说是不是?”
连江楼淡淡睨了男孩一眼:“……你想得倒远。”师映川挠挠头,讪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连江楼不等他说完,便向着来时的路而去,身姿一如既往地像标枪一般飒逸,师映川忙道:“师尊,等等我啊,别走那么快……”
半月后,桃花谷。
院内环境清幽,一只花猫偷吃了厨房里的鱼之后,懒洋洋地蜷缩在墙角睡懒觉,晒着太阳,下午的阳光很是明媚,空气中都是花香。
方梳碧坐在窗旁,面前是一张黄梨木书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一张雪白的纸静静铺在桌子中间,少女身穿嫩黄衫子,衬得眉眼越发清丽,提笔在纸上一撇一捺地认真练着字,那笔下的字迹和她的人一样,柔和而清秀,令人赏心悦目。
嵇狐颜来到窗外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黄衣少女坐在窗畔的书桌后面,安安静静地写着字,柔软的头发上只有一枚束发的金环,拢住万千青丝,长长的睫毛给她平添了几分近乎天真的美丽。
少女聚精会神地练着字,并没有察觉到窗外已经多了一个人,嵇狐颜也不曾打扰她,只面带微笑地看着未婚妻,不多时,方梳碧写完一张纸,便放下了笔,小小地伸个懒腰,样子虽然不够矜持,与刚才安静贤淑的一面完全不同,可也十分娇憨可爱,就在这时,却听见外面忽然有人一声轻笑,方梳碧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却见嵇狐颜正站在窗外,少女顿时红了脸,想到自己伸懒腰的模样被人看去,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嵇狐颜见她微窘,便含笑道:“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去外面走走?却闷在房里。”
方梳碧微笑道:“我正打算等练完了字,就出去散散心呢……颜哥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嵇狐颜笑容温和:“正要去丹房,顺路就来看看你。”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描花小匣,自窗户递了进来:“梳碧你瞧瞧,可喜欢么。”
方梳碧接过小匣,轻轻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支赤金镂空的珠钗,上面嵌着水滴状的翡翠,十分好看,方梳碧见了,心中却并没有女孩子接到心上人礼物的雀跃之感,只微笑着点点头,道:“很漂亮……颜哥哥,我很喜欢。”嵇狐颜没有察觉到少女细腻敏感的心思,又与未婚妻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院子,前往丹房。
等到嵇狐颜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方梳碧这才有些神色迷茫地收回目光,看着桌上放的首饰匣子,里面那支珠钗当真是十分精致,价值不菲,方梳碧轻轻叹息了一声,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张青涩平凡的脸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起那个男孩,明明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但给她的感觉却是莫名地熟悉。
一丝淡淡的苦涩之意在方梳碧心底泛出,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少女微微皱起好看的眉毛,此时此刻,一颗心伴随着窗外啾啾的欢快鸟鸣,无限地深深沉坠了下去,她从出生直到现在,从来都没有一个男子可以让她如此挂念的,如此在意,即使是面对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她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方梳碧忽然间就毫无来由地预感到,那个男孩会在她心里占住一个很重要的地方,甚至可能一直占据下去,哪怕她想忘也忘不掉。
而此时牵动少女心弦的师映川正老老实实地坐在一只蒲团上,听面前的男子讲解一些关于武道修炼方面的问题,连江楼修为绝顶,他的提点和讲解不知道是多少武者梦寐以求的,师映川盘腿坐在蒲团上,神情端正,津津有味地认真听着,一会儿恍然点头,一会儿又皱着眉头思索,然后向对方提出问题,连江楼也都一一详细解答。
窗外一片青葱蓬勃之意,不少被风吹散的花瓣飘落在窗台上,甚至还有一只麻雀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向室中张望,半晌,连江楼停下讲解,道:“……今日便到这里。”师映川连忙站起来,去倒了茶捧到男子面前:“师尊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了,先润润喉咙。”
连江楼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师映川重新坐下,毫无形象地伸着懒腰笑道:“师尊,给我讲点师祖的事情罢,我记得你上回说过,师祖四十二岁时跨入太上忘情之境,一夜之间神功大成,可是你还没讲为什么师祖忽然就这么突破了。”
此时的师映川就和一般那些缠着大人讲故事的孩子一模一样,连江楼也不以为意,道:“……你可听说过澹台道齐此人?”师映川连忙点头:“剑圣澹台道齐嘛,当然听说过,那可是从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不过传闻多年前他孤身一人登上大光明峰向师祖挑战,后来战败身亡了,那柄数十年随身不离的神兵‘鹤鸣崩音’也在这一战中被毁坏。”
连江楼听了,神色如常,将茶杯放到一旁,右手却抬起一招,顿时不远处桌上搁着的那柄和光同尘便被他摄入手中,一时连江楼拔出剑来,手指却按在漆黑的剑格上,师映川好奇地注视着师父手上的动作,这才第一次发现此处居然有一个极微小不起眼的机关,若不是预先知道的话,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随着连江楼的手指轻轻动了几下,忽然就听一声轻响,剑柄后端竟是自动打开了,分明露出了一个藏在里面的剑柄。
师映川见状,当即就愣住了,脱口道:“……子母剑?”不过刚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的不对,子母剑最大的作用是在对敌时可以趁对手不注意之际迅速抽出里面藏着的子剑,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然而这柄和光同尘打开的过程却不是一瞬间的事情,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行,等开了机关取出里面的剑,需要一定的时间,这就完全失去了子母剑攻其不备的意义。
“师尊……”师映川惊讶地喃喃道,连江楼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里面的剑抽了出来,却发现那赫然是一把断剑,剑身只有正常佩剑的一半长,应该是从中间断去的,然而虽是残剑,但散发出来的那股凛然锋锐之意却令人忍不住心寒,连江楼一根食指在雪亮的剑锋上轻轻一碰,顿时手指就被割开了一个很小的伤口,有鲜血滴在那剑上,却直接滚落于地,剑身依旧雪亮森寒无比,不染半点血迹。
“果然是宝剑……可惜怎么却断了?”师映川一脸惋惜之色,一面从怀里摸出手帕,给连江楼擦去指上的血珠,连江楼并不在意,重新将剑收起,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说道:“这便是那把鹤鸣崩音,当年你师祖力败澹台道齐之后,就将这把被毁的断剑收藏起来,花费了许多工夫才将其巧妙融入到和光同尘当中,合成一把剑。”
☆、二十八、旧年怨
师映川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家师父说起这等陈年秘事,脸上却露出一丝不解之色,皱眉问道:“奇怪,师祖把剑收藏起来就是了,何必要放到这和光同尘里面?感觉好象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根本没什么用处嘛,何必多此一举。”
连江楼看了他一眼,也没解释什么,只自顾自地以手轻抚和光同尘黑黢黢的剑身,继续道:“……澹台道齐此人算得上是天纵之才,剑圣之称倒也名副其实,当年你师祖藏无真立意要修那太上忘情之道,因此便与澹台道齐结下情缘,沾惹情爱,两人就此携手。”
这番秘闻听得师映川目瞪口呆,下意识地问道:“那后来呢?”连江楼用一方雪白的丝帕缓缓擦拭着自己的佩剑,神色依旧不波不澜:“……后来你师祖在彼此最浓情蜜意不可自拔之际,拔剑斩情丝,断尘缘,以此打磨道心,准备一举突破。”
此时师映川已经听得唏嘘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才感慨道:“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就为了修行么……果然成大事者,不但要对别人狠,也一样要对自己这么狠啊。”又连忙问道:“那再往后呢?澹台道齐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大光明峰的?”连江楼微微颔首:“不错,你师祖离开之后,澹台道齐不肯就此罢休,孤身来到断法宗,质问你师祖,后来又苦苦哀求爱侣回心转意,只是你师祖一心求道,并不答应,澹台道齐大怒之下,两人便在大光明峰激战一日一夜,最后是你师祖胜了,只是这其中内情种种,除了当时寥寥数人之外,外界不得而知,而你师祖藏无真击败澹台道齐之后,一夜之间神功大成。”
“师祖也真的算是铁石心肠了啊。”师映川随口说道,话出一口,才猛地发现自己对长辈有些出言不敬,连忙偷偷觑了连江楼一眼,好在连江楼似乎并没有注意这些,这才松了一口气,既而挠头道:“……这什么劳什子的太上忘情道也太邪门了些,我可不练,反正又不是非要走前人的路不可。”
连江楼深不见底的双目看了他一下,语气平板地说道:“成大事者,不应该为任何人任何事乱了心神,你师祖既然一心修那太上忘情之道,那么但凡阻他道者,则皆可杀之,天下无不可杀之人。”师映川闻言,神情微微一震,他怔了一下,想起自己当年刚拜师时,连江楼一连喝问的三个问题,然后就有点苦笑地耸了耸肩,叹道:“这些事听起来似乎不算什么,但做起来却真的是很难……”
连江楼脸上一派古井无波,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显冷漠,站了起来,师映川也赶紧起身,偷偷瞧着男子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便放下心来,连江楼却忽然看向自己的弟子,眸光慑人,带给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道:“你的天赋根骨极佳,不可辜负了,尤其心性尚需磨练,若要成为一名强者,不但需要强横的力量,还必须具有一颗强者之心,你一向并非优柔软弱之人,但有些方面,你仍然欠缺。”
师映川听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垂手道:“是,弟子记下了。”连江楼似乎有些不喜,摆手示意他离开,好在师映川早已习惯了对方这种难以捉摸的性情,倒也不觉得怎样,出了大日宫便乘坐白雕飞向白缘所居住的山峰。
这里环境颇为清雅,一大片建筑错落有致,师映川熟门熟路地来到前厅,拾阶而上,一面笑道:“师兄,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说你有客人?”话音未落,脸上却已是骤然一僵,满脸的笑容都滞涩住了,活像见了鬼一样,只见厅内两个年轻人正坐着,一人眉目俊秀,另一人则脸色白皙,虽然是坐着,却也能看得出身材颀长,两只漆黑的眼睛里淡淡含笑,笑容好象阳光一般绚烂,眉间一抹绯红,师映川周身一僵硬,如遭雷击也似,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今天出门之前真应该看看皇历!
此人居然是宝相龙树,与师映川此刻眼中或多或少的吃惊与郁闷不同,宝相龙树眉眼舒和,眼底铺着的都是些带了温柔之色的笑意,两只眸子里全都露出异样的光芒,师映川仿佛木桩子一样站在当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他这话十分突兀,语气也有些冲,宝相龙树也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旁边白缘却有些意外,不由得笑道:“哦?原来你们认识?”
宝相龙树双眼当中精光一闪,微笑道:“又见面了。”说着,宝相龙树意味深长地看着厅口处的师映川,向白缘解释道:“前时剑子下山,我们倒是见过的,也算有缘。”师映川前段时间刚回到断法宗时,只大概讲了些路上的见闻,他一个男孩子被同为男性的宝相龙树纠缠,在他看来是很尴尬无奈的事情,因此对其他人绝口不提宝相龙树一事,所以白缘并不知道两人相识。
师映川心中暗道晦气,却已不好马上离开,只得走进厅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面坐下一面对白缘道:“我和这位……咳,宝相公子,前段时间在路上见过。对了师兄,你们也认识?我倒没听你说起过。”白缘微笑道:“我与少狱主在数年前便已结识,只是一向往来不是很多,所以你不知道而已。”
师映川听了,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再没说些什么,倒是宝相龙树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捧起面前的香茶啜了一口,道:“我这次有事恰好路过断法宗,便顺道来白莲坛这里讨一杯茶喝……剑子,好久不见了。”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只有半个多月好不好?哪里是什么‘好久’!”师映川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淡淡一笑,架势做得很足:“若是早知道少狱主来此,我倒是应该扫榻以待,略尽地主之谊才是。”
这不过是很正常的客气话罢了,但宝相龙树却点点头,很自然地笑道:“如此甚好,眼下事情已经办完,倒也不急着回去,这便叨扰剑子了,上次还说有机会便来白虹宫做客,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师映川听了这话,顿时嘴角一抽,面上虽然还维持着正常模样,心里却在破口大骂,自己只不过是说点场面话而已,而这宝相龙树却顺竿子就往上爬了!一时间恨不得狠狠连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叫你再嘴贱!
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脸上却还得维持如常,师映川有些僵硬地笑道:“少狱主客气了……”宝相龙树一双眼睛似斯文又似儒雅,很是和气有礼的样子,只是师映川并非第一次见他,根本不会被这些表相蒙蔽——这宝相龙树,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
三人在一起又聊了小半个时辰,末了,宝相龙树便与师映川起身告辞,这断法宗宗内彼此相近的山峰之间都以长长的铁链相连,再架设木板,构成极结实的长桥,方便彼此往来,大大缩减了路程,节省了许多时间,师映川的白雕只能载上一个成年人,往常他带着皇皇碧鸟那样的小姑娘也还罢了,现在若是加上宝相龙树就必然难以维持,因此师映川只得带人走上长桥,前往对面自己的山峰。
白虹宫内的建筑气派而不失雅致,花草茂盛,美轮美奂,宝相龙树跟在师映川身后,待跨入一间花厅之际,目光向着厅内略略环顾一周,便微笑起来,自己任意找了一处位置坐下,笑道:“……上回我还说想来你的白虹宫做客,今日便得偿所愿,真的很是难得。”
有侍女进来送上茶点,师映川虽然对宝相龙树有些无奈,但眼下别人既然已经来了自己的地头做客,他总不能给人脸色看,不是待客之道,因此淡淡道:“这茶还不错,少狱主请。”
那装茶的杯子似玉非玉,通体晶莹生辉,茶水碧绿,一丝丝清香之气散发出来,宝相龙树拿起茶杯,略略一品,顿时笑道:“果然是好茶。”师映川便唤来一个侍女,吩咐道:“这碧峰毛尖替我装上两斤,给客人临走时带上。”那侍女答应一声,这就下去了。
宝相龙树也不觉尴尬,只面露温煦之色,慢慢品着茶,师映川也不像一开始时那样郁闷烦躁,只自顾自地坐着,该喝茶就喝茶,该吃点心就吃点心,并不和宝相龙树说什么,此时花厅里只有他二人,忽地,宝相龙树将喝了一半的香茶放下,对师映川道:“上回你送来的东西我已经看了,我很喜欢。”师映川嘴角扯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那就好。”
“何必总对我这样避讳,我是出自真心,莫非你是不信我的诚意?”宝相龙树目视着师映川,眼光熠熠,师映川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着,眸中便闪过一丝郁闷之色,眉头深锁,脸上略显出几分不自在,他知道宝相龙树在他面前虽然一直都表现得算是彬彬有礼,尽量给他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师映川也很清楚,此人也有另外一面他没有见过,山海大狱的少主绝对不会是这样一个温和脉脉的人物,这一点从当初对待燕芳刀一行人的时候就可见一斑。
“你的诚意确实有,只可惜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并不喜欢你。”师映川的话很直接,并不作什么掩饰,也不婉转:“这种事勉强不来,谁也没办法。”宝相龙树听了,也不在意,只淡淡一笑,说道:“……我相信一句话:有志者事竟成。”
师映川见状,就知道自己哪怕是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估计拿这种铁了心的人也一样没辙,因此他索性也不浪费力气了,干脆只顾着自己喝茶吃点心,把宝相龙树晾在一边,哪知对方却道:“一向听说白虹宫当年建造时耗费人力物力无数,今日既然来做客,不如剑子带我四处走走,游览一番?”
☆、二十九、可惜不是你
这话并不过分,既是做客,那么客人想要四处游览一番便是很正常的,宝相龙树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师映川若是不搭理,那就是有些不近人情了,十分失礼,因此师映川只得起身道:“既然如此,就请随我来罢。”
两人出了花厅,师映川也不知道要带对方去什么地方,因此只是随便走走,宝相龙树在他身旁与他并排走着,午后的阳光很暖,天气有些热,头顶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晒到每一个角落,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都似乎永无止境,宝相龙树看到身旁师映川被金黄的日光照得仿佛越发柔顺光滑的头发,忽然就有一丝淡淡的心跳之感,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走着,好象很多事情也都悠哉悠哉地被抛在身后,宝相龙树感受着此刻的惬意,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很想要呵护珍惜着这样的时光。
眼前出现了一片莲池,大朵大朵的莲花盛放,清香醉人,水中偶尔还可以见到红艳艳的火绸鲤游动着,红的鱼,绿的叶,各色的莲花,构成了一幅恬淡而不失灵气的画卷。
师映川站在池畔,聚精会神地看着鱼戏莲叶间,有清风吹过来,师映川如绸如缎的黑发被拂动,有几丝飞绕绞缠在面颊上,身旁宝相龙树打量着他每一个神态和动作的细小变化,嘴角不觉噙起一抹笑意——这是不被人前所见,却惟独在师映川面前所展现出来的一面。
平心而论,师映川的外表真的完全不出众,宝相龙树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就一眼被对方吸引,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没有理由,不需要理由,也毫无理由可言。
“……白虹宫的确很美,就与我想象中的一样。”宝相龙树忽然开口说道,师映川听了,就扭头微微仰了脸看他,宝相龙树的心脏突然就加剧跳动了两下,午后灿烂的金色海洋当中,师映川的眼睛仿佛成为了天地间最明亮的两个光点,有什么在里面影影绰绰,熠熠生辉,宝相龙树之前还接近恬然的心境就此消散,一颗心无论如何也再平静不下去了,双目最深处,某种炙热惊心动魄,他看着师映川,忽然轻轻点一点头,语气柔和道:“白虹宫固然很好,不过我的听月楼倒也还有些可观之处,若是有时间的话,不如去做客?我必然扫榻以待。”
宝相龙树的神态十分温和,眼中并不掩饰那丝希冀之色,师映川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个年轻男子,想到此人自从在天涯海阁一事之后,对自己发动的种种强烈攻势,同时也想到了自己的一次次拒绝,而此人却还是锲而不舍,这种屡败屡战毫不气馁的劲头让师映川都不由得有些同情对方了,以宝相龙树的出身地位,大概从小到大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如今却多次被自己彻底而无情地拒绝,这种感觉,想必对于宝相龙树这种天之骄子来说,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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