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皇帝年纪大, 蛊毒解去后的恢复力不比年轻人。
吃了几日药膳,面色一天天好转起来,周清妩将枕包从他手腕下取出, 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也和他闲聊了几句。
得知她有回去的打算, 皇帝突然不出声了。
“明日叫上宁宁,和朕一起吃个团圆饭罢。”最终, 他叹了口气,也没多加挽留,似乎无可奈何。
像是怕她拒绝, 他立刻召来了徐公公。
“徐英, 你去御膳房里通知一下,明晚的菜色丰富些。”
“哎,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徐公公乐呵呵地躬身应到, 立马出去差人准备了。
两人丝毫没哟给她拒绝的机会。
周清妩知道, 阿竹至今都没叫他过一声“父皇”, 而虞山县与汴京横跨了大半个东晋,一旦他们回去,往后再来汴京的机会就很少了。
团圆饭啊……她背着药箱走出大殿,望着天上的白云, 想起似乎自己和梅姑也没好好吃过一次饭。
回去后, 阿竹听完没有拒绝, 他答应了。
这是一席家宴,设在内廷正殿,周清妩多次邀请白梨,都被她推掉了。
“这是你们的家宴,我去干什么?”她在石桌上洗着叶子牌, 一个人抽着牌。
汴京一行,她似乎想通了许多。
白梨说再过几日,在他们回去之前,她也会回白族去。
“真的不去?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哦。”她问了最后一遍。
“不去。”白梨抽出一张红桃八,摆在石桌上。
周清妩无奈,只好作罢,但一只脚刚踏出她的院子,白梨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你想去啦?”周清妩高兴地扒住门框。
白梨的手一顿,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想明白,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是,玩得尽兴,晚上早点回来。”
周清妩撇了撇嘴。
白梨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轻蹙,她总觉得皇帝的解释有些牵强,为何会是同生蛊呢?但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又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太多疑了。
这次家宴,来的也只有太子一家,皇帝一个妃嫔也没带来,果真如他所说,是“家宴”。
随着公公一声“传膳”,宫女端着摆盘精致的菜肴从殿外鱼贯而入,周清妩默默数着摆上来的凉菜,口中生津。
小太监试过食,皇帝乐呵呵道:“朕面前不用拘束,开动罢。”
还特意与周清妩和阿竹这边道:“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想吃什么就吃,千万别拘着。”
周清妩和阿竹对视一眼,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腌菜,菜入口中,她眼睛一亮,果然清脆爽口,正适夏日。
侍女跪坐着倒过酒,太子说了几句贺语,众人正要举杯饮酒,阿竹却将周清妩的酒拿来一道饮下。
见大家都逗趣地望着他,他道:“阿妩怀孕了。”
这下是真的热闹了起来,皇帝连连喊好,说是要好好赏赐,他感慨道,“想不到朕也有享受天伦之乐的一天。”
徐公公以为他又想起了那几位可惜的皇子,忙说了几句好话。
皇帝平日里对李元柏不像对阿竹那样纵容,但今日难得难得展颜,对他说也要多努力,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李元柏也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说了声是。
他在底下捏了捏太子妃的手,望着对面朝弟妹轻笑的弟弟,心中涌起了一阵难言的宽慰。
他乖巧的弟弟,找到幸福了。
在一片融洽热闹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殿外点上了灯,皇帝还安排了个戏班子来,周清妩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戏服与表演,就见徐公公从皇帝那边跑过来附耳对阿竹说了些话。
阿竹看了皇帝一眼,站起来对阿妩说要离开一会儿。
周清妩笑着抱了抱他,“我知道,记得早点回来,晚了今夜便不好出宫了。”
“好。”阿竹看着她的眼睛,也弯起了眸子。
此时,在一家客栈处,一片狼藉,书生剑抵着鬼手,缓缓道:“你服不服?”
鬼手捂着胸口,望向一旁浑身血迹直抽搐的程星,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半响,沙哑粗砺的声音响起——“鬼手,拜见楼主。”
剑尖慢慢移开,书生瞥了一眼地上的大半的血迹,开口道:“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
书生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突然想起袖中的血布,他皱紧眉头,须臾,离开了客栈。
于此同时,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也敲开了府中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白梨看着眼前这个懒散中带着一丝严肃的男人,神情愕然。
夜风袭来,夏日的风拂在脸上,带着暖意。
阿竹静静地跟在皇帝身后,皇帝似乎累了,没有说话,没过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处宫殿前。
阿竹抬头,望着匾额上“晗章宫”三个鎏金大字时,有些沉默。
他听说过这座宫殿。
“进来罢。”皇帝推开门,朝他道。
奇花异草依旧峥嵘,可见是时常有人来打理。
“火烧了整夜,第二日所有草木都烧毁了,这是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原样移植的。”皇帝指着这些,带他来到了主殿内。
“来看看你母亲以前的住处。”
阿竹一进门,视线就定在了正面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上。
画中女子与他七分相似,身着淡色素雅宫装,手中拿着一支菡萏,巧笑嫣然,眉眼温柔似水。
皇帝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很美罢?这是朕请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宫廷画师为她作画的。”
他背着手转过身,视线一寸寸扫过画中人,他回忆着感慨道:“那年,朕刚登基,与几位大臣下江南巡查民情,路上不慎遭人暗算,而你娘,就像九天玄女一般从天而降,她以一敌十,比朕的暗卫都能打哈哈。”
“她是个江湖女子,却温柔,善解人意,无草莽气息,是朕见过世上最美的女人。”
“朕将她带回了宫,没过多久便有了你。”
他转过身,面色慈爱地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玉佩,“这是你出生时,她就为你制下的,你从小便戴在身上,今日便重新交予你。”
阿竹伸手接过这块带了些体温的玉佩,犹豫后,还是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大火?”
玉佩很新,没有半点烧毁过的裂痕,他低头摸着无暇滑润的碧玉,微微蹙眉。
他自小便戴在身上?
“是宫人打翻了烛火,火蔓延到床幔,便走水了。”皇帝慈爱地看着他。
“可是母亲不是有武功吗?习武之人……”感官敏锐……
突然,话戛然而止,玉佩“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阿竹眼前一阵眩晕,他扶着一旁的柱子甩了甩头,眼前那张慈爱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
“你……骗我……”他硬撑着,努力撑开眼皮,可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朕的‘好儿子’哟,朕可没骗你,你呀,就是缺了颗防人之心。”
皇帝踩过玉佩,依然是那副慈爱的面孔,“不过朕还得谢谢你,千里迢迢赶来将那毒妇给朕下的蛊解了,也省得朕去找那个连是生是死都不知的白穆了。”
阿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倒地上。
“你放心,朕是惜才之人,朕不动你那神医妻子,就让她在太医院为皇家效劳罢。”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困兽,“而至于你这个孽种,当初就应了结在这里,朕就送你一程,让你回到你原本的路上罢……”
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周清妩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到现在看得眼皮子直打架。
“元郎,母亲——”戏曲中顾氏女的哀叫吓得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坐直身子,朝阿竹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突然,一块布从她身上飘了下来,她迟疑看着一旁的太子夫妇与太监宫女,弯腰去捡。
一捡起来,她就发觉它的不对劲,一抖开,发现满目都是干涸的血字!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异常陌生。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走水啦,晗章宫走水啦——”突然,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叫,戏曲恰好演完一幕,周清妩突然清醒过来。
“哐当。”太师椅翻到在地,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走水啦,快来人呐!”喊叫声越来越清晰,李元柏发觉事情的不对劲,立马招人赶了过去。
火势蔓延到檀木柜上,阿竹昏昏沉沉地看着男人有条不絮地卷起画,最后只留下一道冷酷的背影。
灼热,通红,熊熊火舌像要将他吞没一般,阿竹喘息着仰头,看着被火烧得摇摇欲坠的房梁,拼劲全身力气翻了过去。
“哐”地一声,房梁掉落下来,溅起的碎块烫在他的身上,“滋”地一声冒起了烟。
痛感席卷而来,他想起来了,他全部想起来了!
阿竹望着自己残缺的右臂,是的,就在这里,幼时就是在这里,他被烧塌的房梁压断了右手,就在这里,一模一样的火……
视线渐渐模糊,他在空中虚抓的手渐渐垂下,“阿妩……”
周清妩只觉得喉咙被风灌得刺痛,明明是夏日的风,为什么!为什么!她望着火光滔天的晗章宫,手脚冰冷,几乎全部失去了力气。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小太监一个接一个慌慌张张地拿着水桶扑火,水扑向火,却被火尽数吞没。
周清妩顶着一头散乱的头发,浑身发抖地站在晗章宫前,心中一片惘然。
“往后我便是阿竹了。”
“阿妩姑娘,我的脚是干净的。”
“阿妩,我和旁人不一样……”
“我喜欢你,阿竹喜欢阿妩。”
“阿妩,你一定要等我……”
“我好高兴,阿妩,我要当爹啦!”
“阿妩,我再也不丢下你了。”
“阿妩,这次回去后,我们一家三口便再也不分离……”
“阿妩……”
万念俱灰,周清妩只觉得撕心裂肺,心脏痛得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她歇斯底里地喊,“阿竹——”
耳中一片嗡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失去他!
她朝晗章宫走去,脚步一步步加快,在这个世上,能为她生为她死的阿竹只有一个,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他……
“拦住她!”李元柏带着人赶来,立马让人拦住这个癫狂地喊着“阿竹”的女人。
周清妩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挡在前面的三个人,不要命地一头冲进了火海里……
李元柏见状,额角青筋凸爆,也欲冲进去,却被他身后的肿属下死命拦住。
“殿下,火势太大,您不能进去啊!”
“殿下,请您保重身体!周御医与程卫率也不会希望您进去的!”
“你说……谁?”太子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程,程卫率。”那人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九弟……也在里面?
“滚,都给孤滚开!”李元柏赤红着眼,更奋力地挣扎起来。
“殿下,您想想太子妃啊,火势太大不能进啊!”
“阿柏,你是储君,你不能进去。”沈瑶抹去眼泪,拦在他面前。
李元柏全身僵硬,渐渐停下了挣扎。
属下见他不再反抗,都小心地松开了他。
这时,一条血布,晃晃悠悠飘到他面前,李元柏目光一顿……
“啊——”他握紧血布,双目猩红,重重地跪在地上,眼前的熊熊大火,都敌不过他心中的怒火!
他抽过属下腰间的长刀,麻木地看了一眼,“哐当”丢弃,然后换了一把匕首。
众人见他行尸走肉地往清和宫方向走去,皆不敢作声。
晗章宫走水,太监宫女们都没守在原位,徐公公也不见身影,他推开御书房的门,看到那道人影,一顿,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
“太子,晗章宫那边如何了?”皇帝背着手在看书,仿若没事人一样。
“还没有灭火。”李元柏冷声道。
皇帝发觉他的声音不对,欲抬头,李元柏却突然冲上前,一刀子扎了下去。
“扑哧”一声,一柄镶玉的宝刀捅进了他的心窝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所有珍爱的东西都夺走,为什么……”他痛哭着,拔出刀子,又狠狠捅了下去。
皇帝抓着他的手,脚蹬翻了一旁的灯。
“为什么?”
为了他的脸面,他可以杀害贵妃娘娘。
为了满足他的疑心,阿瑶在替他挡刀中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为了他的权力,他可以让这么多皇子自相残杀。
为什么,连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弟弟他也要害死……
他悲恸痛哭,一刀一刀刺下去,鲜血溅满了全身。
“你本来可以多活两年……”
徐英从御膳房端回了浓茶,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掉了托盘。
“哐”地一声,李元柏冷冷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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