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万巴城, 四方街。
一袭绯红衣裙,梳着妇人发髻, 扶着丫鬟的胳膊缓缓从马车上落地。那妇人的手腕纤细白皙, 让路过的行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凉风吹过,妇人抬起头,露出她让人惊艳的年轻美貌, 身后的婆子便赶忙上前将薄薄的外袍披在妇人的肩上,妇人对着婆子一笑, 便自个将外袍系好。
那轩雅茶楼不似往常那般, 客来客往, 就连往日那路过都能听见的说书先生高亢的声音都不复存在, 静得都不像一个茶楼了。
“奶娘,我一人进去便可。”说话的便是齐王妃顾莞莞。
奶娘与丫鬟们对视了几眼,有些不放心, “老奴要不要去请王爷?”
说着奶娘又抬起眼多看了王妃一眼,她隐隐能猜到这位王妃口中的贵客是谁,需要王妃回府沐浴更衣才能相见, 又不能多言的人。
除了长都城那两位外, 她还真想不出堂堂齐王妃在自己的地界需要这般的。
“不必,晚间我会与王爷说的。”
顾莞莞已经收回自己那张笑脸,她迈着最落落大方的步子往里走。
一进一楼大堂,顾莞莞便见着了一个再眼熟不过的人,顺公公, 是小时候陪着她与赵益一起玩闹的小太监。顺公公一见着顾莞莞便一张笑脸迎上来了。
“福音郡主您可算来了,主子在二楼等着呢。”
顾莞莞也没计较对方依旧按着她未出嫁的称呼喊,也笑着与他打了招呼,“许久不见了,小顺子。”
顺公公笑得都让顾莞莞担心他的脸会不会笑痛,那般大的幅度,还一点都没有往回收的趋势。
两人也只寒暄了几句便上楼了。
除了大门口没人外,这茶楼的每处都站着侍卫,顾莞莞想着自己总算是没有猜错。
那剑穗是昔日皇帝第一回 练剑的时候,向她讨的,说与他陪练的那位公子有妹妹亲手做的剑穗送给他,皇帝便也想要一个。
那还是自个刚过了八岁的年,开始九岁的年初时候了,那时候她将赵益当成兄长,自然是再愿意不过了,便学着亲手做了一个,有宫女教着,倒也不算太丑。
后来那剑穗去哪儿了,她好似记得一直挂在皇帝那柄剑上,时日太久,她是在万巴城过了五年的人,记不大清了。
她曾以为自己失去家人后,赵益便是她的兄长,她以为两人之间的情谊她是会牢牢记着的,没成想,曾经在宫中的那些日子,她竟记得模模糊糊了。
回神,顾莞莞是低着脑袋进房间的,她只瞧见了坐在桌前的一双靴子,便跪下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见圣礼。
那正襟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原本笑的一脸爽朗,见状脸色变得阴沉,只一瞬便恢复了,突的蹭起身,上前扶着给她磕头的妇人。
“表妹不必多礼。”温润的嗓音让人不难猜测他是个端方君子模样。
顾莞莞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错开与那人的接触。
如果先前都是猜测,那听着这声音,便是错不了了。她在宫里长了十年之久,岂会连声音都认错呢。
“臣妇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顾莞莞说着又跪下磕了个头。
她已经许久没有下过跪了,顾莞莞本也不必跪的,齐钰锦是免贵的,她作为妻本也是有这个特权,何况她又是自小与皇帝长大的表妹,自小便被太后给了不必行跪拜礼的特权。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她也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皇帝突然出现给她带来的慌张。
她双手手掌贴地,额便贴在手背上,平和的呼吸着。
顾莞莞突然觉得自己变了,自从回来后与齐钰锦相处久了,她从前那些宠辱不惊好似都弱了不少。许是被齐钰锦捧着久了,那规规矩矩紧绷着的十年慢慢从她的脑子里开始淡化了。
想起那人对自己的宠爱,她的慌张好似也慢慢消逝了。
她从前没有与人相互恋慕过,除了齐钰锦她的感情是一片空白的。可宫中寂寥,宫女们是很喜欢谈些长都城发生的趣事。
她曾听过现在的工部侍郎当年是探花郎,高中后却求娶了比他大了十岁的邻家姐,那位阿姐还是个多年的小寡妇,宫女们说当年这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就是嘲讽这探花郎,更有甚者,还有些姑娘跑去这位邻家姐的家里破口大骂的。可后来这位探花郎成了工部侍郎,与她的娘子恩爱二十载,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她的娘子被护的极好,三十八的年岁,走出去却如二十五六的女子,比之刚出嫁时也差不了什么,脸上不见一丝皱眉,整日笑呵呵的。那时候宫女会突然提起,亦是因着这位工部侍郎不舍娘子闲逛之时累了脚,便跟着鞋匠一起做出了一双踩上如棉花一般柔软舒适的鞋,后来这鞋子在长都城便成了流行。也是时隔多年,长都城又开始谈论起这位探花郎的缘由。
当日她听过极其羡慕这位娘子,能被宠爱的犹如未嫁之女,自在快乐,这大抵是女子都想要的吧。
只是如今,她倒也不羡慕了,因她也有了那个宠她的人,让她将那些无形的束缚甩开,如爹娘在时那般任性,让她能真正的做她自己。
她想着齐钰锦像个小孩似的黏人,想着齐钰锦不喜丫鬟婆子伺候自己沐浴,她对自己近乎有求必应,却又对着旁人伺候沐浴这样的寻常小事不松口。
顾莞莞此刻跪着,心境却是转变的如在府中般淡然。
景帝赵益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脸上已是难看的很,开口也显得有些艰难,“表妹如今竟这般疏冷了,表妹明知,表妹下跪,我会心疼。”说着他迈步,他扶着顾莞莞起身的力气有些大。
顾莞莞被拉着起身,她有些惊讶的抬眼,看着赵益的双眼尽是不解。
她很少听见赵益未称朕,赵益年少登基,她当年入宫的时候他已经是皇帝了。
她更震惊的是,他们从来都保持着表兄妹礼节,从未有过这等直白的言语。
即便再蠢钝,经历过前世那回,她也是能知晓她心中的表哥,并非仅当自己是妹妹。
如果真当她是妹妹,当初齐钰锦也不会死。
虽下毒的是太后,谋划那一切的也是太后,可那封妃圣旨一定是皇帝的主意。
“表妹,你当真就认命了?”赵益颇有些不甘的问。
他自然不甘心,他自小便以为表妹将来会是他的皇后,可他被母后骗了,所有人都被母后骗了。她将侄女接进宫,根本不是用来做儿媳的,即便自己苦苦哀求,心冷如她,却依旧将表妹嫁与一女子,滑天下之大稽。
顾莞莞退开,拂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语气恭敬疏离,“臣妇惶恐。”
赵益只觉不可思议,他的表妹对自己从来都是浅笑温柔,何曾有过今日这样的冷漠。难不成表妹真的被齐王迷惑了?
他表情木讷,坐回椅子,“表妹可知,此次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顾莞莞疑惑看去,赵益的视线始终放在顾莞莞的脸上,他依旧是温润的嗓音,“表妹,跟我回长都城吧,我是来救你的。”
他本只是从母后那里得知,说莞莞与齐王的感情越来越好,甚至母后派去的心腹皆消失了,母后已经在犹豫要不要将她暗卫兵的人派来万巴城。他再是了解不过他的好母后,起了这个心思,便已经是决定了,这才偷偷过来了。
当初他保不住表妹,让表妹下嫁给一个女子,如今他不想连表妹这条命都保不住。
他这个皇帝做了十几载,最大的势力,竟也只是能收买两个太后宫里的小太监,就连要救人,他都只能借助父皇给他留的十二暗营,也是再没有比他窝囊的皇帝了吧。
赵益心下冷笑了些,他一定要救表妹,待将表妹带回长都城,母后如还如此心狠手辣,他便就在朝堂上将这帝位给母后罢了。
赵益再是清楚不过,他这个皇帝并没多大的本事,朝堂之上唯有父皇留下的老臣是保皇党,近几年他亲政的新脸孔亦是他的势力,但还有一大批母后掌管大权时提拔上来的,如若真要撕破脸皮,最多也只是一个头破血流,谁也讨不着好。
顾莞莞先是一头雾水,又见赵益一脸沉重,便想到了太后的身上,只是面上依旧谨记自己现在作为刚出嫁不久齐王妃的身份。
“陛下这是何意?臣妇并无危险,且臣妇已为齐王正妃,怎可随意离开。”
赵益满腔的失落情绪,他的心真的很疼,比成为母后的傀儡,比眼睁睁看着表妹出嫁还要疼。
无论是谁的眼中,他都是再幸运不过的人,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却依旧一人之下。他后宫的女人个个出身好长相佳,谁见了他都是一副讨好的模样,可那里再没有他最心爱的表妹。
“表妹,别这样好吗?这世上只剩下你我,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啊。”赵益双眼有些泛红,她忍受不了这样的疏离冷漠。就好似他们之间只是皇帝与臣子的妻子这样毫无关系的二人。
顾莞莞已经没有当初那般好的耐性了,她叹了口气,也不再想着套话了,她正视着赵益,“陛下,您既然来了这,想必也不是来为了撒个谎骗我的,我的危险是来源于姑母,是吗?”
她将四大丫鬟和太后身边的嬷嬷都没留下,太后没收到齐王府传给她的消息,那她另外的人自然就不会坐等着了,齐王府以及她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想必已经传到长都城。
更何况这家铺子未开张前便名号给她打出去了,满城的发卷,还请了戏班子,现在城中哪家闲聊不会提一句齐王妃开的吃食店呢。
即便齐王府的东院子混不进人,那旁的偏院扫地的丫鬟想要混进来还是有可能的,更何况是混进一个不排外的万巴城了。
她这般大张旗鼓,原本就是向太后,向顾家发出战书。
赵益有些颓然点头,“表妹,即便你我从未挑破过这层窗户纸,可母后的为人你也是知晓的,她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你将她的人都打发走,还抛头露面做起买卖,甚至你也知晓的,母后不愿你与齐王走的太过亲近。”
“陛下不觉好笑?当日要我嫁的是姑母,可不要我与夫君恩爱的也是姑母。”
赵益听见那“夫君”二字,心又是一疼。
但他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他根本没多少时间,他甚至能猜到现在万巴城就已经遍布母后的人,等着将他捉回去,他可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这般轻易的见到表妹,他不愿多耽误一点时间。
“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母后想要的,是齐王的命,只要我带着你回了长都城,不影响母后的计划,便一切都能回到以前了。表妹,跟我走吧,就趁着现在齐王的人没跟着,而我带来了暗营的所有人。”赵益有些苦口婆心。
他相信表妹只是因为与齐王成亲,才会与她亲近起来,毕竟表妹就是那样好的姑娘,她一定只是因着出嫁从夫这四个字,才会有传到长都城的夫妻恩爱。
只要自己将人带回去了,他们二人一定会回到从前的,他的表妹并未变心,只是这世上的规矩使然罢了。
顾莞莞看着眼前的赵益,颇有些不敢相信,原来皇帝比他想象的还要懦弱无能。
是什么时候,她曾经视为兄长的人变成了这般。顾莞莞有些自嘲,明明都经历了一回死,知晓太后是什么样,也知晓了皇帝亦算得上是帮凶,可自己来这之前,却依旧还带着些幻想。
她想着这一次可能因着重生一切都变了,她甚至还想,皇帝来是不是来给自己与齐钰锦通风报信的,如果是那样,她甚至都愿意依旧感谢他曾经做了自己兄长。
可没有,皇帝依旧想要齐钰锦死,甚至依旧想拿着他那自私又好笑的喜欢来将自己关回皇宫去。
就如前世,当她拿着被齐钰锦染上鲜血的封妃圣旨去找他的时候,他偏执的可怕,只想用权势让自己认命。
要不是她在文武百官面前先一步立誓,会一辈子为齐王守节,那她想必就不是死在回万巴城的路上,而是自缢宫门口了。
“为何陛下用一句心知肚明就一笔带过了,齐王安定外敌,她治理的三城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有食果腹有衣遮羞,她凭什么要被你一句话就盖了死印。您是皇帝啊,您是要诛杀忠臣吗?”顾莞莞生气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只要一想到齐钰锦曾真的死过,她就抑制不住的愤怒。那样带着几十万热血的将士用身躯去抵抗外敌的人,那样会思考百姓民生的上位者,凭什么就被这些只知玩弄权势的小人给害死。
她是在长都城生活过的人,她清楚的知道在三城以外的地方,权贵有多嚣张,百姓又有多低贱。
宫中更是奢靡不堪,富庶的江南一带却一年比一年的税重,有多少出自江南的小商户最终是因朝廷的政策给压得直不起腰的。可当权者呢,却被夸一句贤德。
只因太后亦是出自江南商户家,她这副“大义灭亲”的举动自然是被那些享受这多出来的银钱的权贵称赞。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烈的觉得,赵益不配当皇帝。
一个不能给百姓带来希望的皇帝,是不应该存在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顾莞莞已经可预见将来的大赢会迎来战乱。
赵益万万没想到顾莞莞会替齐王说话,他想起父皇当年的叮嘱,父皇说过,齐家势大,不可硬碰硬,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可动齐家,否则便是万丈深悬,祖宗都不会原谅。
“不是,不是我,是母后,母后视齐家为眼中钉。”他下意识说道。
他劝了母后的,只是母后不听罢了。更甚者,齐王死了,表妹便能回来了,所以他也只是随口的劝了一句罢了。
可想起父皇的话,他开始有些慌张。他赢不过母后,只在心里等着熬死自己的亲生母亲,再好好做一个皇帝。他也是想听父皇的,做一个守成之君,守住祖宗留下来的帝位。
顾莞莞却是没了继续待下去的耐心,对她来说,赵益不再是她的兄长,也从他口中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那就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太后要做的,她大概也是能猜到的。顾清伶从来都不是会光明磊落与你相争的人,她只会在暗地里做些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事。
她都觉得神奇,这样的人竟也能走到至高无上的最上位,难不成邪能压正?
可她偏不信,爹爹曾说过,不管是做人还是行商都该光明磊落,邪不压正,坏人也许能得到一刻的短利,可最终一定会没有好下场。
所以她要亲自验证,要光明磊落的赢,终有一天也能笑着告诉自己的子女,邪不压正。
如果她真的能有子女的话。
“陛下龙体贵重,早些回朝吧,臣妇还忙着铺子的事,先行告退。”顾莞莞告辞要走。
赵益只有这一次机会,急的拉住顾莞莞,“表妹,你不跟我走?”他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难言的开口问道:“表妹,你真的变心了吗?难道你真的,喜欢上齐王了?她可是个女人。”
他来之前,没想过表妹会这般冷漠,也没想过表妹真会对着一个女人动心,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是自小便相依为命的在那个冷漠的地方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情谊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女人给影响。
“陛下,莞莞的心里,至始至终,唯有夫君一人。”
赵益只觉天上在打雷,震碎了他脑子里所有的理智,他用力捏着顾莞莞的手腕,“这么多年你学的礼呢?与一个女人相恋,那是病态,是不对的。”
“陛下,据我所知,大赢已经不限制成婚人是同性还是异性了,您是皇帝,希望您的心里装着子民。何况,即便那当真是不对的,那我亦会,一错到底。”
顾莞莞说完便用力甩着,可到底是不如赵益的力气大,没甩开手,只得冷下了脸,“陛下再不松手,我会将我的丫鬟喊进来,也许打不赢您的侍卫,可不用半盏茶的功夫,齐王便会出现。”她瞪着赵益,“陛下要与我一赌,看看齐王是否将我放在心上吗?”
赵益松了力气,手指却是还捏着顾莞莞的衣袖,他不敢赌,母后的人找到了他最多将他捉回去继续做皇帝,可齐王不一样,如果他在万巴城与齐王翻脸,那后果,可想而知。
本以为能轻松带走表妹,却未曾想,表妹不再是当年那个害怕的抓着他的手不放的小姑娘,她有了新的朋友,甚至比之自己更喜欢那位新朋友。
他的表妹,终究是变心了。
“表妹可能,再喊我一声表哥。”赵益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
顾莞莞一怔,突然想起她被带回宫中大病一场,赵益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成为了她的兄长。
“当日你安慰我,说我没了爹娘哥哥,但是还有你,你说你时常觉得你父皇去世后,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人,你说往后你做我的兄长,你说我们两可以和话本子失去双亲的人一样,相依为命的长大。表哥,保重。”其实她还有一句话很想问问,为什么你不能一直做我的兄长呢。
只是临了又觉得没甚意思了,她甩开了赵益的手,大步离开了。
在下楼梯时,正好撞见了顺公公,他看起来很着急,“福音郡主,太后的人找来了,您别出去,赶紧叫上陛下一起走吧。”虽然太后暗里晓得陛下偷出宫,可只要陛下能不被抓住回到宫里,那明面上就什么都没发生。他自小是跟着皇帝长大的,对着这对母子再是了解不过。
顾莞莞连一个笑脸都没了,只是有些愰神的摇头,“我回齐王府了,你上去吧。”
她走的时候一个回头都没有,就连上了马车也是稳坐如山,让丫鬟们看不出有丁点不妥。
再说赵益那头,却是被霜打的没了精气神,即便听着母后的人找到他们了,也没有慌乱,只是任凭被几个人拉着走。
马车走不快,他们只能骑马,又因着皇帝这副样子,侍卫们生怕摔着了龙体,便由暗营老大带着同骑一匹马,一行人飞奔过四方街,将路上的行人惊的骂骂咧咧的,可全都只能看见一群穿着黑衣的人骑着快马,唯一穿着白衫的却是戴着白布蒙起了脸。
只是所有人认为的最差的结果不过是被抓回去继续做傀儡皇帝却是错了,一行人被追着绕过了大半个万巴城,在天黑之时好不容易出了城,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甩开追兵的时候,他们所处的竹林中顿时火光冲天,里外围了七八层将士,个个手上拿着火把。
暗营老大已经开始慌了,他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这个竹林埋伏了这么多的人。
他们暗营十二人,曾在江湖上的武艺排名都在前三十,而他曾排第三。
“陛下怎的一声不响的来了。”齐钰锦骑着大马缓缓从火把中走过来。
赵益在大半日的颠簸中早已回过神,表妹变心他伤心欲绝,可却依旧要在母后抓到他前回去。
却未曾想过刚出城便被齐王发现了,他看着眼前的人,也许是早就发现了。
怎么可能呢,他离宫只有亲信才知晓,即便是母后,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行踪泄露给齐王。他宁愿被母后抓回去也不愿是落在这个人的手里。
可现在,他一身狼狈,丝毫不复一个帝王的尊贵,而眼前的人,她穿着将服,凛凛威风。
除却安危,他更难堪的,是这个人是表妹变心的对象。
先反应过来的是顺公公,他尖细的嗓子高声呼喊:“大胆齐王,面圣竟敢如此无礼。”
礼?齐钰锦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她本就不用跪皇帝,只是骑在马上,确实有些嚣张了。
不过,这个礼她想有便有,不想动弹嘛,也就没了。
齐钰锦连瞧一眼那位声音尖锐的公公都嫌浪费力气,只是抬起手给孟有忆一个示意。
后者便翻身下马,“王爷有令,将所有盗匪关进地牢,领头的那位匪首先送到管务府司院严加看管。”
将士领令便要上前将人从马上抓拿,暗营的人立马提剑要大干一场。那位顺公公已经白了脸。
他尖锐的声音有些冷颤,“齐王,这明明是陛下,何来的盗匪?你难不成要造反?”
齐钰锦皱了眉,她不喜欢这尖锐刺耳的声音,也不喜欢这两个字。
她只给了孟有忆一个眼神,后者便亲自上脚将那公公踢下了马,随手在那公公身上砍了一块破布将人嘴给塞住了。
暗营的人已经拔了剑,见状都看着赵益,只等一声令下他们便动手。
赵益看着齐钰锦的眼神表情,试图想要从那上面看出点什么来,可他什么都没看出来,那肃着一张脸煞气十足的模样,看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可要说造反,他不信齐王愿意背着造反的名号登上大位,即便这女人想,老齐王也不会许。
父皇亲口说过的,齐家虽势大,却把名声看的重过子嗣,才会每一代承王位的人都会扔上战场,就为了在百姓口中博一个好名声。
所以他也在思考,齐钰锦究竟是想做什么。
齐钰锦像是晓得赵益在犹豫什么,很大方的给他解惑,“陛下还是让这些人将武器都放下吧,太后派来的人已经没了活口,您暗里让跟着的那二百个你的亲信侍卫估计都被野狗拖走了,如今就这么些人,别再让人送死了。”
“你当真要造反?”赵益问道。
齐钰锦听了这话,扯着脸皮露出一个瘆人的冷笑,“本来是没这个打算的,可你竟然,让她喊你表哥,我就改主意了。”说完便骑着马掉头,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她骑得很慢,还听见了那声叫停的声音,她的笑更瘆人了。
一切都还没准备好又如何?她只要想想曾经就是这个人觊觎着她的莞莞,现在竟然还敢生了心思要带走她的莞莞,那她就不会再给赵益一丁点回去继续做他的皇帝了。
他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来她的地盘抢人,不就是仗着他是皇帝吗?别的人也许给他一分薄面,可是她齐钰锦可没这么良善。
当年要不是看在莞莞颇亲近她的姑母太后,她又何曾会同意放莞莞去长都城,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她不会死,她的莞莞也不会在自己死后也跟着回到了五年前的现在。
想起顾莞莞,齐钰锦又有些心闷闷的,她是听见了的,她来见赵益说的那些话。
她并非刻意跟踪,只是此前一直派人找赵益的行踪,结果今天有了线索,她只是来确认这人是不是真的赵益罢了。
没曾想却能看见自己的妻子来了这里,来见她的表哥,青梅竹马的表哥。
莞莞说,她心唯一是自己。齐钰锦心里又闷又热的,她既高兴的不行,又生气莞莞来见了赵益。
像是恨不得能飞回去见到自己的莞莞,她挥动鞭子的力气大的很,终于从城外飞奔回了府。
晚饭时间也过了,齐钰锦也不觉饿,问了管家便快步回了东院子。
她进去的时候,顾莞莞正沐浴完,只着了一身白色里衣坐在床榻边,她自个拿着白布绞着长发。
“王爷回来了?可用过晚饭了?”顾莞莞一抬眼便看见了灰尘扑扑的齐钰锦。
在心里总算有了点这人是王爷的感觉了,终于忙起来了。
齐钰锦却是大步迈去,接过那白布,轻轻替她擦着头发,“天气转凉,怎的不喊两个丫鬟给你绞干。”
顾莞莞瞥了她一眼,“王爷还说,你不许丫鬟伺候我沐浴,我便早早将人打发下去歇着了。”
齐钰锦手上动作加快着,生怕这朵娇弱的花儿病了,以往每年到了天冷之时,她总是要病上一场的。她心里隐隐担忧着,生病可不好受,只要一想到莞莞会头痛身子不爽快,她就担心的睡不着,又有一股子的无力感。她曾找过许多名医过来诊治,却依旧无人能诊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母亲去找的怪医听似很厉害的一个人,那对调养身子应当也是懂的。
这般想,她便问了一声,“母亲出行却是没具体归期,不如咱们也出发去找找那怪医,也让那人替你把把脉看看。”
最好是能立马走,她既着急见着那怪医问问莞莞的身子,又不想让莞莞与那赵益待的近了。
哪怕是她们二人再也没多大机会能见上,她都不许。万巴城许久未下雨了,这空中的气息都被那赵益给污了。
再有一个她摸不准莞莞会不会同意自个将人给绑了,且这一出手,便没机会反悔了。
不然,放人回去便是失了赢的先机了。毕竟要是让朝中晓得是自己先挑起的,那自个肯定会被联名申讨。
她是不怕的,只是不想连累父母亲被自己拖累沾上一点污名,还有莞莞,面上她总是太后的侄女的,难免落人口舌。
她也只能先私下进行着了。
一提起这是,顾莞莞有的却是担忧,她记得前世老王妃二人亦是去找怪医,便是一直未归,后来她便再没见到二老了。
“父亲虽是带了不少人,可我这心总是放不下,如果王爷管务府没有急事,倒是应该去找一趟看看情况,只是莞莞身子弱,去了也只是个拖累,便在府中好好看住府邸。”她说的很是认真。
齐钰锦自然不可能一个人离开万巴城,“父亲的亲信皆非常人,倒是不急着去找。对了,莞莞可有事与我说?”
她自以为说的够直接了,今日这人见赵益的事她觉得莞莞肯定会与自己说的。
她都说了,心里只有自己的。两个互通心意的人是不会有隐瞒的,特别是隐瞒的还是情敌的事。
她生怕这人落了,将人搂在怀里,凑在顾莞莞耳边说道:“莞莞,你是我的人。”这是□□的提醒。
顾莞莞早已习惯了这人的亲昵,甚至还很喜欢齐钰锦这样霸道又小气的一面。如果相互爱慕是这样的生活,那她愿意永远做这相互爱慕中的一位。
她轻轻用脸蹭了蹭肩上人的脸,以作回应,“确有一事想麻烦一下王爷。”
齐钰锦贪婪嗅着顾莞莞身上那花香味,手中还不忘继续给人擦着头发,“莞莞尽管吩咐。”
顾莞莞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找齐钰锦帮忙,毕竟她是齐家军的掌权者,这事她来查要比自己轻而易举的多。
“王爷也是知晓的,我曾死过,可我却好似死的那一瞬间恍惚听见了我的兄长叫我,我一直在回想那一瞬间的事,越发觉得我的兄长很有可能还活着,并且就在齐家军里,所以想请王爷帮我查查。”
她原本早就想找齐钰锦帮忙的,只是她又觉得恍惚间死的时候好像也见到爹娘了,自己是不是就是死之时的幻觉,因为这个幻觉就让人大动干戈好似不太好,便一直只让白一私下打听。
她今天问了白一才晓得,要查齐家军里的人很困难,几乎没有人会松口说将士的私事,她问的多了,反而还遭人猜忌。
便想着还是只能找齐钰锦,当然也是因着现在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了。当初她刚回来是抱着要离开齐王府的心思,现在两人则是不分你我的,自然也就能开这个口了。
原本听着顾莞莞说起的她死的事,齐钰锦便越搂越紧,手中的白布也掉落在床榻上,还不等她心疼完呢,就听见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事。
虽不是亲眼见到顾家当年那场祸事,可她也是听过的,一家四口,独莞莞活了下来。
她紧紧抱着顾莞莞,忍不住亲亲莞莞的脸,又在她额头吧唧了两口。她的莞莞本该被捧在手心娇养着长大,却去了一个牢笼似的地儿,被一个恶毒的女人养大,她怎能不心疼。
想起兄长,顾莞莞便不由自主的想起爹娘,也想起那年那场祸事。
她当年真的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要不是死前太后说的话,她可能永远不会知晓,在马车上动手脚的会是自己的庶叔,也是现在顾家的掌权人。
也更加不可能知晓,当年爹娘是被太后威胁着举家来长都城,更甚太后明知是庶叔做的手脚,却帮他掩盖真相,更是将那般狠毒的人捧上顾家掌权人的地位。
其实这也是顾莞莞怎么都没法接受的,她分明记得,当年爹爹与这位太后兄妹感情是很好的,因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嫡兄妹,而那顾谨只是一个庶子。
她为自己爹爹不平,终是只能化作满腔怨恨和后悔。
“我虽也知晓,那可能只是我的一个幻觉,可我想试一试,王爷,你帮帮我好吗?”
“好好好。”齐钰锦心疼的连说了三个好字,她搂着娇妻的手改为安抚着轻轻拍着背,“我一定将齐家军都查个遍。”
“我见过陛下了。”冷不丁的,顾莞莞突然说了一句。
她原本也是打算要说的,只是兄长的事始终排在前头罢了。
她说着偷摸抬眼去瞧齐钰锦,她还是有些怕的,怕齐钰锦生气。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晓得齐钰锦很不喜欢赵益,也许是天生的敌对关系,前世即便齐钰锦不说,她都感受到了的。更何况,还经历了前世一条人命。
可是,她看到了什么?看到的是齐钰锦含着笑?
不仅不生气,还在笑?顾莞莞有些不敢相信,不再偷摸瞧,而是睁大了双眼瞧。
齐钰锦总算听见了自己想听的话,她的笑即便是克制都忍不住了。
她的莞莞说,她心中唯有自己,一定是真的。要知道,这个唯有多重要,那代表她的莞莞与自己一般,从头至尾,都只有自己一个心上人。
她只笑着,久久不说话。
顾莞莞双手连带着身子被搂着,便干脆用自己的额头去抵了一下齐钰锦的脑袋,“王爷吓着了?我也不知皇帝为何会出现,总之我今日是见过的。”
齐钰锦再不想忍了,她抱着人不松手,用脑袋满世界蹭去,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撒娇,“莞莞,莞莞……我好喜欢莞莞。”
她的脸贴着顾莞莞的,她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脸颊蹭着脸颊,这是很亲昵的事,这个世界上,她只能与莞莞做这样的事,而莞莞也只能同她这般亲昵。
这是一件想想都让她激动不已的事,更何况是她能这样做呢。
顾莞莞颇有些无奈,除了偶尔也回蹭她一下,她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可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以为这人会生气一通,她甚至连解释的说词都想好了,可谁知道这人一反常态,不仅不生气,还特高兴,一高兴她就表心意,她一表心意吧,自个也高兴了。
自个一心里高兴吧,顾莞莞就忍不住要将胸腔中那喷涌而出的欢喜散发出来。
她就着两人亲昵贴着的姿势,找准地方,狠狠在齐钰锦的唇上亲了两口。
在对方扑过来,她被扑倒的时候,她是没想过今儿这般累两人还有精力亲热的。
特别是齐钰锦,原以为她在管务府忙了大半天,定然是累了,却依旧有着惊人耐心,将自己浑身亲了个遍,偏偏还都只是亲亲而已,甚至每落下一个唇,便要抬眼瞧瞧自己,又一脸正经的俯下身子亲自己。
这变凉的天,却依旧让顾莞莞看见了齐钰锦那额上慢慢积攒的汗珠。
在吻落在某处时,她终于看见那张一本正经的脸露出那隐忍的表情,像是想大爆发,却又死死忍着。
“莞莞,我,我去沐浴,你等我可好?”
终于,她听见了一声略带喘息的声音,顾莞莞却是脑子懵了一下,这个憨货。
挑起自己一身火,又跟她说要去沐浴。还偏偏她懊恼的时候,却被对方当人默认,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她看着自己早已敞开的里衣,又默默给自己整理好,撩起被子躺了进去。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记刚才的那些触感,也忘记自己缓缓发热的身子。
却是越想忘记,那柔软的触感就越发明显。
好在某人自个也着急,没一会便又扑上了床榻。
她说:“莞莞,我今日好生高兴,莞莞真好,我喜欢莞莞。”
“莞莞,你喜欢我吗?”“莞莞,我真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我只想抱着你永远这样下去。”“莞莞,谁都不许伺候你沐浴,只有我能,莞莞,往后我伺候你。”……
这一晚,大概是顾莞莞听过的,齐钰锦最好听的声音。也是第一次晓得,齐钰锦的耐心竟能好到这种地步,即便是忍的脸色不对了,她依旧能做到循序渐进,用她的温柔,她的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让自己沦陷,又让自己领会一山更比一山高的滋味。
都说人不经念叨,顾莞莞前一晚上才与齐钰锦说起老王妃一事,次日便收到了来信。
这与前世全然不一样的结果,让顾莞莞更加高兴了。怪医已寻到,不日归府。
赵益的事在顾莞莞的眼里,也只是一件寻常事,没给她忙碌的生活带来半点涟漪。
她忙着给店铺找合适的伙计,找合适的采买,忙着将万巴商户的名号越打越响,还忙着与通叔筹备新铺子。
她最忙的还是对账,最后的账册把关只能她亲自来,不是不信任下边的人,爹爹曾说过,即便你给你的伙计万般信任,但最后能够掌控自己所有产业的账册,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伙计要你这个老板干嘛。如果你只当一个甩手掌柜,即便再衷心的伙计也可能将心养大,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她始终都会将万巴商户所有的账把控在自己手上。
这就够她忙了的,还得吩咐招人,新铺子采买等,是以六七天过去,她是一天比一天忙。
当初她以为第一家铺子开了之后能缓一缓的,现在只能默默在心里愧疚的对齐钰锦说声对不起了。
顾清伶已经要开始了,她缓不了了。
齐钰锦这些天倒没说什么,白日里便忙着去管务府找顾家兄长,这事她不放心交于他人手,必须自己亲自去办才能安心。晚饭前就回到府中继续黏着顾莞莞。
顾莞莞对账,她便在边上看看兵书,或是替顾莞莞捏捏肩。
吃在万巴商户这家铺子不到半个月已经成了万巴城吃食店客人最多的铺子,从开门到关门,踏进这道门槛的人比城中生意最好的酒楼多了不知道多少。
一个月后,万巴商户接连在万巴城开了粮铺,绸缎铺,钱庄以及马车行,还有一个客栈正在搭建中。
她所有的铺子都是比着顾氏的产业开的,顾氏开在万巴城的多大,她便就比对方大一圈。
她知晓支撑顾氏最主要的产业是什么,所以要每一刀都见血。
曾经在吃在万巴商户花过银钱的客人手上都有她新开铺子的票子。有些事免费票,有些是能便宜一半的票。客人拿到手上,几乎没有将其浪费的,都通通跑来抢货。
这些铺子开业后的半个月,顾莞莞继续在万巴城开一样的粮铺,绸缎铺,马车行,同时,万巴城最大的客栈也开业了。
齐钰锦站在客栈门口,看着与百姓微笑寒暄的顾莞莞,有了些不一样的认识。
她的莞莞不出手罢了,一出手就是迅猛的势不可挡。
要问谁敢一下子就砸进几万两银两,只是用来开店。
这还是她夜里看着拨算盘的莞莞,随意问了一句自己王妃打算准备多少银两来做生意。
她的王妃当时是怎么样云淡风轻的一句呢。
“不算旁的,只将店铺开起来,西北三城应是要个五六万两吧。”
她当时以为这是全部了,如果不是听了她后一句的话。
“如果要将大赢开遍,叁拾万两吧。”
齐钰锦便晓得了,她的王妃,不是凡人。
齐王府不缺银两,叁拾万也仅仅只是一个小角落,可她的王妃用那样淡定的语气,反而气势十足。
再加上莞莞竟然还提出要扩大粮铺,别的不说,但粮铺一定要开遍满大赢。
齐钰锦便晓得了,她的莞莞并非只是一个在后院的王妃,也绝不仅仅是个生意人。她还有最锐利的眼睛,她能看出来,西北三城缺的不是银两,而是粮食。
包括齐家军,将士众多,七十万大军,光一天的粮食就可想而知,所以这些年她一直是在收粮屯粮的,只是为了避免暴露齐家军真正的人数,一直没有加大量。
而莞莞却能一眼看出,并提出她将成为齐家军的供粮人。
齐钰锦的双眼满是钦佩,即便现在客栈开业,满世界都热热闹闹的,她却依旧能安静的带着那双敬佩的眼只看着那一人。
却没成想,第一家客栈的开业,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回是齐钰锦与顾莞莞一同回齐王府见的。
顾莞莞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久久没开口。
地上跪了两个人,一个瞧着十□□的年轻人和留着长胡须的男人,两人身形一致的胖。
两人没得到起身的话,年轻男不解的看了眼胡须男,胡须男使了个眼色,年轻男便不敢动了。
两人不知跪了多久,才听见细细的一声,“起来吧。”
胡须男年纪大跪的久了动作缓慢,最后还是由着年轻男扶了起来。
“顾皇商来此,有何事?”开口的依旧是顾莞莞。
齐钰锦只是坐在一旁,轻轻吹着冒气的茶杯。
来人正是接手了顾莞莞爹爹一切的顾谨,现在顾氏的掌权者。
顾谨一听这怠慢的话心下便不满,他已经多少人没受到过这样的轻视了。家中子女或是旁支的小辈见了自个,谁不是恭恭敬敬的,而顾莞莞,也是他的小辈。
可顾忌着齐王就在一旁,他到底是不敢发作。
“莞莞生分了,二叔这是来万巴城有生意,想到当初你嫁的急,二叔也没喝上你的喜酒,还有顾家给你准备的嫁妆也没赶上,这不就来看看你,也把嫁妆给你送来。”顾谨已经换上了一张笑面虎的脸。
只是说话的时候不停的偷摸去打量一旁的齐王。
那虽也是个女人,可却是正儿八经的齐王,手上握着几十万大军,与他这样的商人而言,便是得罪不得的。
他可拎得清,要让他来看看自个侄女他还能听话的来走上一趟,要真让他跟这传说中的齐王对上,他可不蠢。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传说中的战神真如传言那般,对自己这个命大的侄女宠爱的很,连起身这样的话都能让她说在前头。
看着,就好似他这侄女比这齐王还大似的。
对着这人,顾莞莞却是连笑都笑不出,“不必,出嫁已久,再有嫁妆就说不过去了。”
顾谨一堵,思索着现在该怎么办。
这位侄女直接拒绝,且看着丝毫没有亲戚之间的亲近,就连普通的礼数都无。
他一边恼怒不敢发作,另一边又要苦恼该用什么理由在这齐王府暂住一段时间。
现在这样,要主人家主动留他已是不可能了。
想想宫里头那位的威胁,他又狠了狠心,不要这张老脸了。
可还没等他豁出去呢,那年轻男却是一脸愤怒显在脸上,“喂,你这个没规矩的丫头,我爹可是你叔叔,不请安便罢了,竟一声叔叔都没喊,没教养的东西。还不赶紧给我们安排上两间客房,让我们歇歇。”
堂中人脸色皆一暗,特别是齐钰锦,她将吹凉了的茶递给顾莞莞,望着那口不择言的人恨不得掏出剑砍上几刀。
可又记着莞莞吩咐的,没她示意,自己不要开口。
她只能憋着,等人出了齐王府再给点教训。
面部表情最夸张的却是顾谨,他是怕的。
虽然他也想骂娘,可他不敢啊。这个不成器的,是要害死他不成。要不是那姨娘在床榻上求着自己带上这个二儿子出来见见世面,他是绝不会,不会带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顾谨也顾不得这是自己最宠爱的姨娘生的儿子了,一脚过去救将人踢的跪倒在地上,那咚的一声,让顾莞莞听的都觉膝盖疼。
顾谨特赶忙跟着跪下,“求王爷恕罪,下官教子无方,求王爷念在他年幼,宽恕他吧,下官一定将他带回去好好管教。”
齐钰锦听了却是嗤的笑了一声,他不去向王妃求饶,反倒求自己,这不就是在明白着告诉自己,他对自己侄女的态度,会跪下也只是觉得自个是王爷,丝毫没有自己错了的意思。
还有,一个皇商,竟然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称下官,真真是笑死人。
当初就是她的岳父也没这么不讲究啊。
虽莞莞不让她开口,可她气得已经忍不住了,却也不是对那跪着的人说的。
“莞莞先喝口茶,不生气好不好?你要是生气了,本王便要生气了,本王一生气,可是会伏尸百万的。”她说到最后,眼神却是定在那下跪的二人身上。
顾谨身子都抖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这人不是在开玩笑。那可是上过战场的,手上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别人都叫她战神,其实就是一个煞神。
可这女煞神偏偏就是手握大权的齐王。
顾谨不敢开口,便瞪着儿子,示意他求饶。
顾谨的这位儿子,叫顾仲堂,是他排行二的姨娘生的,平日里因着宠爱那姨娘,便连带着也更喜欢这个儿子,没成想这个儿子是个没脑子的。
顾仲堂不明白自己老爹为什么要怕这两个女人,就算是这是个王爷,可他们的姑姑可是太后啊,这世上最大的就是太后了。
而太后又向来是亲近他们的,自己爹爹又是顾家的当家人,别说在江南了,就是在长都城,也没人敢难为他。
可瞧着自己父亲的眼神,他又不敢忤逆,只得心口不一的说了句,“求王爷恕罪,我刚才呢是猪油蒙了心,我再不敢了,求王爷饶命。”
这两父子都没将顾莞莞放在眼里,不过是个死了爹的孤女,谁还能真的把她当回事。就算嫁给了一个女王爷,以后没有子嗣,更别说这女王爷马上也要被灭了。
顾谨跪的难受,心里就开始骂他那个便宜妹妹了。要不是他那便宜妹妹要他来假装一回,想法子混进齐王府,他早就舒舒服服的躺进姨娘的被窝里了,哪儿会在这儿受气。
齐钰锦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还是顾莞莞喝完了茶,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
她轻细的嗓音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是缓缓道:“我生气,自然是生气。白一,你去,按着规矩来,先给他打上三十大板。至于顾皇商,只是教子无方,又年纪大了,便免了吧。”
顾谨只是心狠手毒,在经商上其实没多大作为,有能耐的,是一直在暗里的顾清伶。顾莞莞瞧着这位庶叔就跪在自己跟前,她要不让这人多吃点苦头,又怎么对得起爹娘。
要她死,太轻易了。
“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你全家,你现在还要打死我,你不得好死你个贱人。”那顾仲堂一听要打他便忍不住暴跳了起来,想冲上前。
好在被白一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顾谨只觉自己脖子生凉,这个儿子已经要不得了,命只有一条,儿子他有的是。
顾谨死死跪在地上,心里只想着糟了,本来是来借着送嫁妆的名义住进齐王府,好与顾清伶的人里应外合,现在看来,怕是自己这条小命都要搭在这儿了。
他跪在地上,肥胖的身子发着抖。
什么要里应外合,什么儿子他现在都不想了,只想着要怎么保住自己这条命。
谁知这时候,一直黑着脸的顾莞莞却是笑出了一声,“还真有人不怕死的,白一,按着规矩再加二十个板子,至于顾皇商,便先住下吧,总得等儿子的伤能走动了再离开。”
顾仲堂大喊大叫着,听的顾谨脑子发疼,便挪着弯曲下跪的腿过去一点,一巴掌将顾仲堂呼懵了。
又赶忙表示这是顾仲堂该受的惩罚,还感激涕零王妃宽容大度,愿意让他与儿子在府中养伤,那姿态,要多低有多低。
开玩笑,本以为没了戏,却突然可以留在齐王府了,这简直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春啊,老天对他顾谨向来是不薄的。
白一拖着鬼哭狼嚎的顾仲堂下去,至于顾谨也被管家带着去安顿了。
齐钰锦挥退左右,还未开口,便见顾莞莞握着茶杯的手泛着白。
她心疼的将手接过,“莞莞乖,松手可好?”
顾莞莞像是没听见声音,依旧是死死抓着那茶杯,因用力过大,手指毫无血色。
齐钰锦赶忙起身,将坐在椅子上的人搂进怀里,又轻轻哄着,“莞莞乖,将茶杯给我,你的夫君好心疼。”
顾莞莞的表情松动着,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齐钰锦见有用,便轻轻哄着,最后她亲了好几口那只紧握的手,顾莞莞才将茶杯松开,松开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扑进齐钰锦怀中,紧紧回抱住她。
“王爷,王爷,莞莞的心好痛,爹爹娘亲,就死在莞莞的眼前。”她的声音带着泣声。
齐钰锦的心被狠狠一砸,她的莞莞哭了。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