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是一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芭蕾舞者的手, 白且骨感。和她这个人一样,足够美丽也足够脆弱。在引导别人对她产生保护欲这件事情上, 上帝在塑造她的时候, 拿捏的恰到好处。
她在屈潇的房门前停下。
手指半握成松散的拳, 将叩未叩悬停在阴沉的房门前, 顿住。情不自禁开始用牙齿撕扯下嘴唇上的干燥死皮。
怯懦, 是一个战士最忌讳的品质。埃莉诺深受其害。
时间都已经这么晚了, 他会不会早早入睡了?他会不会不想见到我?会不会赶我走呢?
正值敏感的年纪, 她想的入迷。牙齿咬合力度跟着加大,一不小心,下唇被咬出血。
明艳的血珠冒出头,她下意识舔了一下。
腥咸的味道刺.激味蕾。
她有点恶心的放下手,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擦拭嘴巴,余光有意无意之间低掠过房门。
她终于还是选择做战场上的逃兵。
算了……还是在明天的酒会上和他道歉吧。
犹豫。寡断。自卑。小心。粘连。感染。
全都是偷偷喜欢一个人时出现的症状。埃莉诺病入膏肓。
“你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完美见证埃莉诺的退缩全过程, 达芙妮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埃莉诺回过头时, 她正双手抱臂倚在柱子上, 一脸痛心疾首和恨铁不成钢,“所以才总是错过呀。”
达芙妮将手背在后腰的位置, 一蹦一跳靠近她,像是在玩小时候风靡一时的跳房子游戏。
埃莉诺抱着书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些, 她把鼻子和嘴唇藏在数学书后面, 只露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
她真是太奇怪了!
“不要用这个表情看我嘛……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呀。”达芙妮在她面前不到半米停下,上半身朝前倾, 凑近她,“男女主之间总是因为女主的胆小或者男主的骄傲而发生一系列误会导致最终错过。”
“你不觉得,你和那位红眸绅士很像是小说里面的主人公吗?”
埃莉诺盯着她的笑眼,没回答,取而代之,后退半步,与她保持距离。
达芙妮啧了声,缩回前倾的上半身,“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我不是达芙妮。”
她的音量很大,大到不像是在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是在说一条闹得人尽皆知的花边新闻。
“达芙妮是我的双胞胎姐姐。我是她妹妹,叫达芙娜。”她伸出手,表示友好。
直觉告诉她,埃莉诺是这座城堡里唯一可以交心的人,并且……要是她再不说出自己的身份,她就要把自己憋坏了。
埃莉诺顿了顿,伸手握住她,然后松开,继续抱着书,表情仍然是不解,“那达芙妮……”去哪儿了?
她还没问完,被达芙娜抢先一步打断,“我姐姐她……”
“和一个乡间的穷小子私奔了。”
私奔?
埃莉诺皱了下眉。
“我父王到现在还没找到她的行踪。”
“所以,就让我前来冒名顶替她了。”
见埃莉诺没说话,达芙娜继续道,“其实我一直觉得王子和公主,才是最相配的一对。”
她静静走到栏杆边,撑头看天上一轮碎月。月色在她身上撒上一层金粉,温柔又朦胧。
“所以,在她私奔前夜我还问过她……为什么不选择嫁给一个英俊潇洒的王子,却偏要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私奔?”
“但姐姐告诉我说,那才是属于她的真爱。”
“她说,公主从来就不是一定要嫁给王子的,所有少女都有追寻自己爱情的权利。”
她的话仿似在一小罐温牛奶里,挖了一勺幼砂糖,一颗颗浮在奶霜表面,随着调羹搅拌冲泡开来的同时,冲开埃莉诺淡淡的心事。
“真爱……”
埃莉诺喃喃自语,嘴中不断重复这个词。
她慢慢垂下头,指腹在书背一侧厮磨,来来回回,于一瞬间停住。
被深锁在固有模式里的思想意识出逃,她开始意识到:困住她自由灵魂的从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画地为牢。
她猛地抬起头,向达芙娜道谢,“谢谢!”
愚蠢的人鱼公主终于明白,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她根本不需要嫁给王子,也不需要饱受“爱一个人却必须倚靠另一个活下去”的煎熬滋味。
如果屈潇就是她的白马王子,她的真爱,那么他们相爱,就足够了。足够做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侣,足够让她以人类身份活下来。
可问题是,
屈潇真的是她的真爱吗?
******
礼拜六晚上,大宴会厅内,贝拉米主办的酒会如期而至。
那是埃莉诺打破固有思维的第二天,她挑了橱窗里最好看的一件裙子,化了最美的淡妆,佩戴最精致的珠宝和耳饰,迫不及待奔赴晚宴,想向他道歉,和他道谢,最后对他表白。
她提着裙摆,早早来到酒会,坐在最醒目的红沙发上,眯起眼,看每一位宾客的脸。
不是。
不是。
还是不是。
埃莉诺目送一批又一批年轻男女游荡在舞池中央,进去,又离开。老式钟表里的布谷鸟已经被吐出来七次有余。
九点,直到晚宴结束前一个小时。屈潇还是没有现身。
他一定还在生她的气。
想到这儿,埃莉诺不禁有些气馁的垂下肩骨,一颗小脑袋毛茸茸磕在手背,趴在沙发扶手上,配合着一身冰蓝色礼服,一脸高级的颓废。
瓷白大理石桌面如一汪明镜,也不知被谁摆了一杯芝华士,又恰巧就在她面前。忧郁在这夜晚的魔咒,埃莉诺盯着那杯澄黄偏褐的液体看了几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就是你的错,今晚你必须和他道歉。不能再拖延了。
迷莽中,埃莉诺扶着墙壁,踉跄走着。耳边传来两道声音。
才不是呢!屈潇那个坏家伙不也没向你道歉嘛?他甚至把你误认为是自己的初恋。你不该这么早服软。
埃莉诺像个为情所困得不到救赎的醉鬼。心有所指,一眨眼来到屈潇的门前。
很奇怪。
门是开着的。
埃莉诺头昏脑胀,顾不得想那么多,一股脑钻了进去。她太想他了,却不能说,只能靠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血管和灵魂。
房间内是一片灰暗,空无一人。
埃莉诺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他的味道迅速将她包围。
这个味道太过美妙,让她情不自禁哼起了小曲儿,宛如他就躺在自己身侧。浴室流水声被她完全忽略掉。
屈潇刚洗完澡,浴巾搭在头上,头发梢还湿漉漉滴着水。
他一手随意搓着浴巾,一手正在系浴袍的腰带,刚出浴室门,就看见床上一团人影。
他皱了下眉。
埃莉诺正闭眼嘬着自己大拇指哼哼唧唧,他半愣了下,伸出两只手指敲她的脑袋。
没反应。
他说,“埃莉诺?”
她睁开眼,大概以为是在做梦,安静了几秒后,委屈巴巴看着屈潇嗫嚅,“你为什么不说嘛……”
屈潇:“......”
屈潇:?
“我误会你了你可以说啊。”她直言不讳,抱怨道,“就知道耍酷!”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说话嘛!”
“为什么故意躲着不肯见我!”
躲在娇弱皮囊下的残缺不满爆发,面对埃莉诺来势汹汹的质问,屈潇没说话。
嗯。他的确在躲她。
不过不是因为那个误会。
而是因为屈娟。屈娟不是个容易放弃的女人,一旦咬住猎物就绝不会松口,如果让她发现自己对埃莉诺产生了特殊的感情,这会让埃莉诺的处境变得十分艰难。
碰巧,屈娟从赛马到礼拜六晚上的酒会一直都在安东尼城堡。所以,为了她,他不得不故意保持距离。
空气沉默了十几秒,埃莉诺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撒娇似的服软,“对不起嘛……”
两根手指捏住他的浴袍一角,轻轻拽了两下,“是我错了嘛……”
“原谅我好不好……”
这是个危险的举动。
屈潇眯起眼。
下一秒,她被他压在身下。
酒精的气味提醒他:她喝醉了。
但埃莉诺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嬉皮笑脸,十指紧扣在屈潇的后脖。
酒精让她变得大胆。
眼神迷离。
呼吸靠近。
她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她不会接吻,也毫无技巧可言。
偏偏少女柔软的唇是最好的致命吸引,牵动他的心脏。大手反扣住埃莉诺的后脑勺,屈潇逼她由主动位退回被动位。
你无法想象那个吻有多么缠绵热烈。
他激进探索她口腔中的每一处,像一位欧洲中世纪的王子,热切攻占领国的僵土。
屈潇压着她反抗的手,灼热的温度从舌尖传入,撩拨她的神经。与少女幻想交织盘错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旖旎的画面。
“唔,我好……你。”埃莉诺在接吻这方面,向来不是屈潇的对手,她声音断断续续,脸上悄然爬上一抹绯红,诱人犯罪的绯红。
屈潇没听清她的话,停下,抬眸问,“什么?”
言语的若隐若现,很好的拴住了他的心。
埃莉诺宛如一条渴极了的鱼,终于被放入海中后,待呼吸顺畅,对上他的眼睛,开始傻笑,“我好喜欢你呀。”甜甜的笑。
屈潇的眸色渐深,“喜欢谁?”
“喜欢你。”
“屈潇。”她嘻嘻的笑。
一发不可收拾。她在诱惑他。而他是个男人。即使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即使她现在意识不清醒,他也没法就这么放她离开。
“埃莉诺。”他低唤她的名字。
指尖在仿似剥了皮的新鲜荔枝表面游走,惹得她一阵嘤咛。密而长的睫毛上下贴合,玫瑰色的唇瓣半张,说不出的魅惑。
多么绝美的音律。男人的喉结不可遏制滚动了下。
女孩子的身体软又香。虽然她的脚伤已经痊愈,但屈潇还是有意避开。要命的是她总像一条鱼一样在他身子下面踱来踱去。
冷白的指尖泛起一点红,随着埃莉诺的身体曲线逐渐向上滑动,屈潇垂下头,盯着包裹在玫瑰表面那层碍事的包装纸,皱眉。
裙子于一瞬间成为阻碍他前进的障碍。成为划分纯净和污秽的屏障。
屈潇一直认为:她是极端的白,而他是深渊的黑。
没人比他们更相配。
美好的东西只有包藏在缺陷里才有价值。
埃莉诺是纯净的。
这份纯净越是不加修饰的纯粹,就越能激发他想拉她下泥潭、与她共生的畸形占有欲。
绮念被拉到满格,喷薄而出以前被不速之客浇灭。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门外面,屈娟站在那儿,得意的笑。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在埃莉诺面前放下一杯酒,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她热衷于找到屈潇的软肋。
现在看来,她真的找到了。
出逃的理智回位,屈潇顿了两秒,翻身下来,面无表情坐在埃莉诺旁边。
他手肘撑在膝盖上,盯着屈娟,与此同时,屈娟也在盯着他。
沉默而吊诡的夜,
最终被埃莉诺的呕吐声打断。
******
嗜睡是宿醉的后遗症。失忆可能也是。
当埃莉诺从屈潇的床上醒来时,她的脑袋简直不要太空。
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坐在床上,睡眼惺忪自我发酵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埃莉诺环顾四周,迷惑的眼睛瞬间睁大,眨巴眨巴眨了很久,开始拼命头脑风暴回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自己没等到屈潇,然后——
好吧,然后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不是你跑到别人房间的理由!你这是不本分!少给自己推脱!她敲了下自己的脑门,低声暗骂。
身上残留的丝丝酒味告诉她,昨晚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真是没脸呆在这里,见四下无人,埃莉诺提起裙子,落荒而逃。
脏衣篓里挂着一件浴袍。上面有颜色很深的酒渍。
临走时候,她看到了。
小心翼翼关上门后她才意识到,她吐了!那件浴袍就是她口下的杰作!
埃莉诺垂下头。
她的裙子上干干净净,一如崭新,更别提酒渍。这就说明……
她放着那么多地方不吐,偏偏只吐了他一身!
偏偏只对着他那样的洁癖狂!吐了一身!
完了完了完了!
埃莉诺的耳朵根子后面瞬间被人偷点了一把火,红的快要滴血。她鸵鸟似的埋着脑袋,小跑到拐角,想一头扎进自己的小被窝里。
羞耻心和尴尬在作祟,她选择了一条偏辟捷径回房,可惜这条暗道被流言蜚语堵死。
“……昨晚有个女仆偷溜进查尔斯公爵房间里,想着麻雀变凤凰,被拒绝了。”女仆无时无刻不在用八卦消磨无聊时光。
“哈?有这回事?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忽然收手了?”他明明不是爱惜身体的人。
“是啊,我也奇怪,不过据说昨天晚上趁着醉酒,有不少富家小姐不知检点跑到男人房间里蓄意勾引……啧啧啧。”
埃莉诺皱了下眉。
她不希望自己也是女仆口中所说的那一类女孩。
“男人嘛,都喜欢矜持高贵的女人,”她甚至不曾预料到有朝一日会偷听女仆们的谈话,来增长恋爱小知识,“他们宁愿自己主动表白,哪怕对方理都不理他们,这就是传说中的征服欲。”
“那些主动表白的女生才不会被珍惜咧。”
另一位女仆停住手中扫把,试着反驳,“可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少爷们眼光都是极其高傲的,他们很少主动,这样一来,那些不被关注的女孩子们就只好逼不得已主动表白。”
她惋惜哀叹,任命似的继续打扫,“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埃莉诺发誓自己本无意偷听,只是一不小心就沉迷其中了。更何况女仆的这个问题,正是当下困惑她的问题。
她听见第一个女仆说,“当然有办法啦!”
她的语气是那样雀跃自信,不禁让埃莉诺想到手持魔法棒挥舞的仙女教母。在闪烁星光的魔咒下,所有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自信满满的女仆A朝女仆B挥挥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去,埃莉诺躲在拐角,不自觉跟着竖起耳朵。
“坊间传说,只要你能得到喜欢的人的头发,并将之放在干净的玻璃瓶里保存七天,就能让喜欢的人爱上你,并主动和你表白。听说早在二十几年前,咱们可敬的安东尼国王和他的妻子就是因此结缘,才生下如此英俊的柏得温王子呢!哼哼。”
她越说越起劲,也不知从哪儿得知这么多小道消息。
然而,这个有理有据的传说并没有换来倾听者天真的信任,女仆B瞪着她,似乎早已看穿她的小伎俩,“假的吧?哪有那么玄乎?”
她一针见血,“我看你是想骗我去清理贵族们的头发吧?”现在的安东尼国,谁会不知道脱发已成为一大难题?
伴随着女仆B的狐疑和埃莉诺的半信半疑,谬论就此止住。
埃莉诺缩回脑袋,瘦弱脊背靠在冰凉墙沿,更加凌乱。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昨晚……不会是去和屈潇表白的吧?
这个想法过于荒唐,以至于她的胸腔开始剧烈起伏,心跳也跟着加快节奏。
她表白了吗?
她没表白吗?
表了吗?
没表吗?
嗯……大脑像是刚被人猛塞进一剂浆糊,粘巴巴的,最重要的记忆包裹其中,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她深吸一口气,猫着腰决定从原来的路返回房间。她现在可太需要泡个热水澡冷静一下了,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急不可耐。
热水从头顶的花洒徐徐流淌,划过眉骨、下颌、锁骨……
埃莉诺闭眼仰头,每一秒,沉重的身体都在享受被水包挟的舒畅,心里却还是略感烦闷。
不知过了多久,她关上水龙头,从浴缸里走出来。
埃莉诺的浴室里有一面全身镜。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几乎每位绅士淑女的房间里都有不止一面镜子。埃莉诺认为,这可能是公主们管理身材的一种间接手段。
在她初次来到城堡的时候也常常会去照镜子,出于对双腿的好奇,一天照上八百回也从不嫌累。只是待到那股新鲜劲儿过去,她也就很少再去看那面镜子了。
袅袅白汽为镜面铺上一层朦胧薄雾,她湿漉漉着小脚丫,停在一处擦拭身体。将浴巾搁在架子上时,余光不经意间飘过那面镜子。
王菲有过一句歌词:“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这一秒,埃莉诺大概能领略一丝玄妙,她似乎在镜子里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着迷似的走进。
她伸出手,指尖点缀,擦去镜面上浮起的薄薄一层雾。
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从舌骨到锁骨,她的脖子,密密匝匝,像是被雨点狠狠击打过,布满成熟的樱桃痕迹。
素白小脸明明寻不出一点儿坏的念头,脸边还贴着湿气的发丝,与酡红印记一起,形成截然相反的鲜明对比。
成年的少女理应知道这是什么。
不过按照美人鱼的想法——
哦。
埃莉诺撇撇嘴,并不在意,慢条斯理穿上浴袍。
原来是在酒宴上摔跤了呀。
她转身出了浴室,拉上移动门。
可是我为什么会在酒会上摔跤呢?
好奇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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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吹不出褶的平淡日子也在闪闪发光。距离五月七日,倒计时15天。
埃莉诺躲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
是的,没错。这个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密闭空间,正是屈潇的衣柜里。
她是来偷头发的。
你可能想问她是怎么有屈潇房间钥匙的。别问,问就是贿赂女仆。埃莉诺来到城堡这一个月也算是有所长进,在某些奇奇怪怪的方面。
大眼睛眨巴眨巴滴溜溜转动,埃莉诺看了一圈后不悦的撅起小嘴。
啧,这个男人的衣服还真是单调,全都是黑色的。
她随意揪起一件衬衫的衣角,心中愤愤然哼唧道,明明头发也是黑色的,这让我怎么找嘛!
她本以为衣服是最容易被遗留下头发的地方,现在看来她失策了。
埃莉诺轻轻推开衣柜的门,贼头贼脑,脚尖点地,偷溜出来。空气中浅掺着薄薄的烟草味,其实她不太喜欢这个味道,爱屋及乌罢了。
她来到屈潇床边,在床头蹲下,像拈起一支玫瑰似的,掀开枕头,眯起眼。埃莉诺发誓,她的这个动作绝无半分嫌弃,只是单纯的怕屈潇会发现枕头上留有她的气味。
真搞不懂他怎么这么喜欢黑色。她边找边砸嘴。
整间屋子里,除了至深的黑,再无其他颜色。
凑巧的是,埃莉诺今天也穿着一件小黑裙,这其实是件睡衣,她太心急了,甚至没来得及换掉,就跑到屈潇的房间里。毕竟日子所剩无几。
埃莉诺低头看看自己,思维开始跳跃。
她也是黑色的,他会不会……
她晃晃脑袋,将自己拉回现实。
如果将洁癖划分为几个等级的话,屈潇已经是洁癖癌晚期了。所以,要找到他的头发绝非一件易事。
从枕头下面,到床底下的地面,再到床尾的夹缝里,整个床都要被她翻遍了。可她还是没找到。
埃莉诺丧气的垂下脑袋,暗骂这个男人的严谨和洁癖。
就在她颓废之际,床头柜上的一个标本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应该是个标本。
内容物被两片磨砂玻璃夹着,放在避光干燥处保存。
埃莉诺不自觉靠近。
这个标本的内容物很特别,不是常见的木棉花或是昆虫什么的,而是一根头发,金黄色的非常少见的头发。
她很好奇,稍作停留了一会儿。
那看起来就像是……她的头发?
她下意识伸手去触那个标本。然后——
“咔嚓”一声,门被打开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屈潇回来了。
暴露的危险一触即发,埃莉诺急匆匆用双手捂住嘴巴,重新钻入衣柜里,小心翼翼拉上柜门。
她太紧张,紧张到一不小心被柜门压到手指,白得快要透明的手指外围很快就起了红红的一圈伤痕。她吃痛的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紧接着,面前的柜门趁乱故意滑开,两门之间出现一道狭长的缝隙。不过正好,透过那道门缝,她看见屈潇和贝拉米走了进来。并且暂时还没发现她的存在。
屈潇的衣服并不多,埃莉诺的身子又小,轻而易举,她就躲在了柜子的最深处,从最深处投射出的湛蓝正直直看着屈潇的脸。
从那张脸上能看出来,他并不想让贝拉米进门,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房间里被沾染上别人的味道。她知道的。
“贝拉米公主有什么要事?”男人一开口就是不耐烦的逐客令,满脸大写的“快说说完快走”。
可贝拉米显然和他不在同一频道,似乎还在为进了屈潇的房间而感到开心,那感觉就像漫步在云端的惬意,慢慢悠悠的惬意。她并不拿自己当外人,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水,“别着急嘛,从大厅走到这儿真是累坏贝拉米了,等我先喝点水嘛。”
她悄无声息打量屈潇的房间。
男人尽收眼底。
他没什么表情,皱眉盯着沙发。
他在想,把沙发换新要多久。
没过多久,贝拉米放下水杯,“哎呀,你这间房好黑呀,为什么不开灯?”
屈潇的眉头拧的更深了。
他自认是个对黑夜很敏感的人,能在昏暗的光线里看清别人所看不清的东西。
不过嗅觉倒是没那么……
玫瑰花木掺杂着果子香和海风的气味。
埃莉诺身上的气味。
……嗯?
屈潇半愣了下。被随风穿堂误入鼻腔的气味吓了一跳。
即使前几天埃莉诺就睡在他的床上,时至今日,这味道也不该这么浓烈,除非……
他缓慢的眨眼,视线最终定格在衣柜门缝上。
除非她现在就藏在这里的某一处。
严谨如他,不可能没关好衣柜的门。
他对贝拉米的厌烦逐渐到达峰值,他走到衣柜前,打开门,作势拿衣服,“您到底有什么事?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要换衣服了。”
这个时候,贝拉米的求爱已经被拒绝过很多次了。可她依然不放弃,她觉得,他不同意,是因为她还没把最好的自己展示给他。所以,她安排了一次旅行,准备在此期间,赠予他最好的自己。
贝拉米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问,“屈潇,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埃利斯群岛玩?”
“就我们两个人。”她暗示的够明显了。
屈潇话到嘴边刚要拒绝,忽然想到什么,盯着将自己藏在衣服后面只露出脖子以下部位的埃莉诺,笑着说,“可以……”
“但要带上埃莉诺。”
他的视线从没在贝拉米的身上停留。全在埃莉诺不小心露出的细白小腿上。
她今天穿了他最喜欢的颜色。
贝拉米被他意味不明的笑弄的疑惑不解,也把屈潇的话过脑,就说,“……好。”接着如丧尸般僵直的离开,满脑子都是屈潇的一颦一笑。
难道她已经把他攻略了?
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开心啊……
贝拉米离开后,屈潇慢慢蹲下来,高度与埃莉诺平齐。他用手背拨开遮掩住她的衣角边,挑眉,眼睛里藏不住是戏谑,“你在干嘛?”
“我……我在帮你打扫衣柜。”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僵坐在原地,胡乱从他手里抢过衣角就要往脸上遮。
似乎遮住了脸,自己已经暴露的事实就会被推翻,屈潇就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他阻止了她的行为。
密闭的空间,不透风。
他紧握住埃莉诺乱动的手腕,将衣服扯下来,露出她的脸,逼她和自己对视。
埃莉诺的脸上因缺氧泛着红,披散的长发也被整齐挂起的衣摆揉乱。
她特意没穿蓬大的礼服裙,贴身的黑色连衣裙睡衣裹在身上,和白皙肌肤强烈对比,小小一只蜷缩在衣柜一角。样子魅惑又楚楚可怜。像只刚受了坏人欺负的小兔子。
而他拽着她的手腕,像极了冷酷的施暴者。
这并非他的本意。如果她喜欢柏得温一样温柔的,他甚至会学着温柔。
屈潇偏头,将她从衣柜深处一把捞出来,轻轻放在床上。
来不及深究这份多情背后的含义,她下意识从床上爬下来,站得笔直。
坐在别人的床上显然是个不雅行为,她不想做女仆口中飞蛾扑火的女孩。
埃莉诺的脸红扑扑的,站在屈潇面前时,像个临危受命、倔强不屈的小勇者。
她的反应让屈潇半愣了下,非常自然又亲密的俯身靠近。
距离一下子被拉的很近,埃莉诺想要后退半步,无奈身后就是床,她不幸被床绊了一跤。
埃莉诺重心不稳,娇弱的身骨向后靠,将倒未倒之际,小手一把揪住屈潇的领口。
很意外。
后背并没有传来预料之中的撞击声,反而是腰上……
她温吞的回过头,看自己的后腰。
屈潇正一把捞着她的腰,用传说中英雄救美的姿势护着她,姿势太过亲密,以至于她不敢回过头去。
节奏紧凑的心跳密密匝匝在这静谧的空气。
屈潇看穿了她的心思,说,“看着我,埃莉诺。”
不知为何,她总是无法反抗他的命令。
他盯着她转过来却依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又去看她娇艳欲滴的天生红唇,呼吸声渐近。埃莉诺趑趄着挣脱他,钻出他的怀抱,唐荒至极的小鹿乱撞,甚至害她失足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
对呀!垃圾桶!
垃圾桶里肯定有他扔的头发!这我怎么早没想到!
该死,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想着他的头发!
男人双手抱臂,淡漠在埃莉诺身后看她滑稽的独剧,分明她身上的几乎每一处都被他亲吻过,他不明白她现在在害羞什么。而且,她明明想要离开他的房间,却又在倾倒的垃圾桶旁边停住了脚步。
他莫名的烦躁,反唇讥笑问,“怎么又停下了?”
“是想看我换衣服吗?”
“埃莉诺。”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尤为性感,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他扳过埃莉诺的肩骨,叫她面对自己,说完便开始解领口的纽扣,一颗一颗,随着他削瘦手指弧线,逐渐暴露出其下冷白的皮肤。
埃莉诺见状,双手捂住眼睛,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
没想到几天没说话,冰块居然升级了。
变成一块会说骚话的冰块了。
“等一下。”
就在她即将逃离他的视线范围内,推门离开的时候,屈潇叫住了她。
也正是因此,埃莉诺僵直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靠近,一步一步,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最终将她包围裹在里面。
他蹲下来,指尖轻触她光裸的脚踝,抬头看她,“脚不痛了?”
她甚至听不出他的话里究竟是带着责备还是带着不悦,抑或是,二者都有。
埃莉诺不太明显的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寻找搪塞老师的理由,“不、不痛了!”
那明明是她自己的脚,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屈潇的问题。
男人的目光若有似无飘过她没穿鞋的小脚丫,沉默了一瞬站起来,“所以连鞋也不穿了?”
高大的影子笼罩住她,怪可怕的。
埃莉诺不说话了。
她今天的确是光着脚来的,毕竟第一次做小偷,准备好歹得齐全些,穿鞋岂不是会发出地板摩擦的声音……那还得了?若真是那样,她肯定立刻就被发现了。
屈潇将她的这份沉默解读为:知错后的自责。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家的小孩儿到底还是要由他来照顾。
他从鞋架里拿出一双拖鞋,很大,应该是他自己的。倾身,单膝跪在地面上,按住她的小腿抬起,放入拖鞋里。
不得不说,他的手指有点凉,埃莉诺被他触的时候微微颤抖了一下。细小的、微弱的、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第二只鞋,屈潇让她自己穿上。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能让气氛缓和一些,埃莉诺不介意自己穿鞋。很可惜,当她低头穿完鞋,再次抬头时,屈潇的眸色仿似被浓墨泼过晕开。
埃莉诺的第一直觉是:他好像……生气了?
她猜的没错,屈潇盯着她垂在身侧还带着丝丝红印的手指看了几秒,皱眉,语气被冷冻过一样。
“过来。”
而她呢?
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但理直气也不壮,像一只犯了错的小鹌鹑,吭哧吭哧埋头跟在他后面。
屈潇让她坐在床上,自己从医药箱里拿了棉签、绷带和消毒酒精,在她身边坐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坐在沙发上。
那里应该更好操作。
他一手拿着她的手,一手蘸取酒精,冰凉的液体覆上她的手指,有一瞬间,虽然很土,但埃莉诺似乎可以理解“认真的男人最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冷声问,“怎么弄的?”
她老实巴交回答,“……被衣柜的门压到了。”
她多怕他继续追问进他衣柜的原因,可男人却只是一言不发,眉头皱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屈潇的想法和她想的,完全是天南地北两个方向。
他冷眼扫过纯黑的衣橱。
啧,看来衣柜也要换新的了。
如果说他从前是个刻薄的寡情人,惯用AI智商上的压倒性来解剖人类的情感,并讥笑其低俗不堪,抬手就拆得人心苟延残喘片甲不留。
那么现在,他更像是初尝爱果的液氮,无色,无味,不可燃,温度极低,却不再具有腐蚀性。
多年后,当她问起这份转变背后的原因,他说了一个,他平生最讨厌的字眼——
爱。
自理无能的小可怜被照顾妥当后,终于得到了屈潇的准许,准许她离开。可埃莉诺却转过脸,依依不舍看着垃圾桶,伸出被裹成一团的食指,支支吾吾的嗫嚅,“那个……”
“我可以帮你扔垃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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