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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原野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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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豆吃完西瓜就走了。

    他说自己已经练了一上午的字, 不想再练一下午,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他刚走,夏正行就说下午可以看电影放松放松。

    “中午吃什么?”

    夏正行走到电话旁, 拿起一个传单。

    “我妈留了个点外卖的单子,有中餐西餐,还有越南泰国餐....你想要吃哪个?”

    听到泰国两个字祁飞愣了愣。

    “只要不是泰餐就好。”

    “行。”

    夏正行转过头。

    “为什么不吃泰餐?”

    “吃腻了。”

    祁飞回避他的视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坐到沙发上。

    幸好黄豆走得早。

    祁飞坐得僵硬。

    “那我点中餐, 西红柿炒鸡蛋吃吗?”

    “都行。”

    祁飞点头。

    “来点儿能填饱肚子的。”

    “行。”

    夏正行拨通电话,按照单子说了一大串菜名, 许久后才挂电话。

    “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祁飞把下巴撑在沙发上。

    “点这么多,喂猪呢?”

    “吃不完还有晚上。”

    夏正行坐到祁飞身旁笑起来。

    “干嘛骂自己?”

    “幼稚不幼稚, 这有什么好笑的?”

    祁飞换成仰躺的姿势。

    “班长,你笑点是不是停在了幼儿园阶段?”

    “我是向日葵大班的...”

    夏正行看着祁飞。

    “同学你呢?”

    “靠。”

    祁飞发现自己抑制不了往上勾起的嘴角。

    “我成年了!”

    祁飞发现夏正行的笑点真挺低,她这么一说夏正行笑得更厉害, 眼睛弯下来, 形成一个温柔而舒服的弧度。

    看起来就很....温暖。

    温暖而又少年气十足。

    是非常好看的笑。

    好看到祁飞想要伸出手摁住夏正行眼角的弧度, 幸好最后忍住了。

    夏正行打开电视开始找电影, 还没挑好门铃声就响起来。

    “有人吗,来送外卖!”

    “我来拿, 我来。”

    祁飞抢在夏正行之前站起身往外走。

    祁飞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拿外卖, 从别人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香味时,会有一种从内而外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她没有办法从家庭中获得,但她猜想,从父母手中接过盘子和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袋子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应该没有。

    “班长, 你到底点了多少东西?”

    祁飞拎着个大盒子走进来。

    “刚刚快递小哥问我是不是点了一只牛。”

    “也没多少,林林总总一些菜。”

    夏正行打开盒子,到厨房里拿出瓷盘,把菜分着装进去。

    糙米饭,西红柿炒鸡蛋,蒜蓉茄子,锅包肉,糖醋排骨,红烧肉,嫩虾丁,滑蛋牛柳...

    一个菜接着一个菜。

    祁飞觉得夏正行是真把自己和她当成猪了。

    装满两个盘子,他们人手一个坐到电视机前。

    祁飞端着盘子小心翼翼,生怕菜掉下来。

    “看什么电影?”

    夏正行重新拿起遥控器。

    “随便挑一个喜剧片,就那个。”

    祁飞用手指向电视机上的第二个方块。

    “那个好像挺有意思的,黄豆前几天在朋友圈发了十几条说好看,好像是个动画片。”

    “那就看这个。”

    夏正行摁下遥控器,电影序幕的声音响起,屏幕的中央出现一条龙。

    祁飞夹起一块茄子放进嘴里,蒜蓉的味道一下散入味蕾。

    这日子过得真他妈滋润。

    祁飞在心里粗糙得感慨。

    电影一开场出现了一条动画兔子,长得十分的圆润,满身肥膘的它被猎人看上,然后就是非常漫长而无聊的抓捕片段。

    明明三秒钟就可以解决的片段,愣是被导成了猫和老鼠。

    猎人追着肥兔子满林子跑,仿佛看不到林子旁那么多其他的兔子。

    他要是用这时间抓其他兔子,估计早就逮了一箩筐。

    黄豆推荐的片子果然不靠谱。

    祁飞转过头,发现夏正行看得竟然挺津津有味、时不时抬头笑一下。

    她把想换电影的想法给吞了回去。

    祁飞咬了口锅包肉,在脑子里铺展开一张答题纸。

    已知黄豆喜欢看这个电影。

    又夏正行喜欢这个电影。

    又又黄豆是个傻子。

    由此可以证明,夏正行和黄豆同一等级,也是个傻子。

    祁飞自己想着好玩儿,咧开嘴笑了笑,笑完后立马闭上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才像个傻子。

    等他们俩饭都吃完后,电视上的猎人终于抓住兔子。

    祁飞饱得没力气挪动身体,将就着看无聊的动画电影。

    兔子被猎人抓回去,猎人本来准备煮了它,但他老婆拦住说这是只公兔子,让猎人下次再抓只母兔子回来,他们以后就可以养好多兔子,吃也吃不完,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卖。

    祁飞喝了口茶,还挺有商业头脑。

    她准备把这儿标记为整部电影智商最高的时刻。

    兔子听到猎人夫妇的谈话后,躲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它的笼子离地面有半米高,对于人来说这可能就是个蹲下身的距离,但是对于兔子来说这个距离就是极限挑战。

    它咽了咽口水,用力甩头,张开嘴开始咬笼子。

    水已经喝完了。

    祁飞估计这个兔子咬笼子的镜头还能拖五分钟,便站起身。

    “喝牛奶吗?”

    祁飞问道。

    “要一盒,谢谢。”

    夏正行的眼睛依旧盯在电视屏幕上。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牛奶箱子里一共只剩下三盒牛奶,全都卡在了箱子的最底下,拿手抠不出来。

    祁飞把牛奶箱子倒过来,“啪”得往下砸,三个盒子全都被拍出来。

    也就在那一刹,祁飞的脑海中闪过刚刚兔子凝视笼子之下的镜头。

    是眩晕的半米。

    祁飞眯了眯眼睛,等那镜头在脑海中晃过去后再弯下腰捡起牛奶。

    回去的时候兔子已经把笼子给咬开了,瞪着个圆滚滚的鼻头看向地面。

    “你的牛奶。”

    祁飞把盒子扔给夏正行。

    “谢了。”

    夏正行顺手接到手里。

    祁飞重新坐回沙发,漫不经心地看向电视。

    画面镜头一转,猎人夫妇发现逃出笼子的兔子,立马把它重新抓回笼子里。

    为了防止兔子再次逃出笼子,他们把兔子笼子悬到屋檐上,这样就算兔子咬开笼子也不可能逃出来。

    兔子悬在半空,看向地面,一阵又接着一阵的眼花。

    祁飞觉得导演用这个镜头来表达恐惧非常不友善。

    起码对她非常不友善。

    眩晕从一米变成三米。

    一切到兔子凝视地面的镜头,祁飞就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喝牛奶。

    看着就发晕。

    兔子终于咬开笼子,它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屋檐,看着地面深呼吸。

    它不会真的要跳吧?

    祁飞抬起头,眼神不自主地黏在电视上,呼吸放慢。

    它会死。

    兔子蹬起两条腿,在屋檐的角落跃跃欲试。

    它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它会死。

    祁飞凝固在沙发上。

    会死成一滩肉泥,血会把地面染成黑红色。

    兔子闭上眼睛,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弹跳向半空,而后张开爪子,像一只大蝴蝶往下扑。

    小小的身子在半空中就像一个圆滚滚的毛球,甚至还在左右翻腾。

    祁飞闭上眼睛。

    电视上的画面有多滑稽,她耳朵里的耳鸣就有多剧烈。

    脑海里的镜头变成血红色。

    “像个饭团...”

    夏正行看向祁飞,这才发现祁飞的异常。

    “祁飞?”

    祁飞没睁开眼睛。

    “兔子没事,它掉水里了...”

    祁飞紧紧地闭着眼睛,手攥紧裤子不敢动弹。

    一些黑色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轮转。

    坠落,眩晕。

    消失。

    “祁飞你没事吧?”

    夏正行立马摁下遥控器的暂停键。

    电视镜头静止,房间陷入安静。

    夏正行凑近祁飞,柠檬沐浴露的味道凑近。

    这味道让祁飞稍稍从那股黑暗中抽离了些,她慢慢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睛,滚烫的泪水就这么掉落出来,正好砸在夏正行的手背上。

    夏正行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湿润。

    “祁飞,你到底怎么了”

    他看到了祁飞颤抖的手,声音开始慌乱起来。

    祁飞知道自己看起来肯定怪异极了,但就是很委屈。

    很难受。

    她也不想跟别人不一样,她也他妈的不想因为看了个动画片哭。

    委屈让祁飞的鼻头发酸,泪水止也止不住。

    夏正行拿过抽纸,蹲在祁飞跟前,完全是手足无措。

    他拿着抽纸的手递过来不是,不递过来也不是。

    “太丢脸了。”

    祁飞说着用手捂住眼睛。

    “你他妈别看着我。”

    夏正行整个人僵了僵,几秒后,他把祁飞拽入怀中。

    “没事了,祁飞...没事了。”

    祁飞攥着夏正行衣角的手依旧不停颤抖。

    眼泪就没停下过,祁飞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像一个傻逼。

    身子发寒,她就像感冒了一样在夏正行的怀里发抖,跟个狗子一样快哭得抽过气。

    夏正行一直抱着祁飞,手在她的后背慢慢拍着,像是在哄孩子。

    “祁飞,别害怕...没事了。”

    渐渐得,祁飞不再哭,那股恐慌劲儿也缓缓退潮。

    但脸上却开始发烫。

    祁飞僵在夏正行怀里,不敢动弹。

    这脸可丢得太大发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好些了吗?”

    夏正行感觉到祁飞没有再那么颤抖。

    “好多了。”

    祁飞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从夏正行怀中抽身。

    温暖的柠檬香味变淡。

    祁飞都不好意思再看夏正行,她躺在沙发上,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灯光透过手背,照进祁飞哭得发干的眼睛。

    “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声音发哑。

    天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能哭。

    “我给你去热牛奶。”

    夏正行站起身走向厨房。

    听到脚步声远去,祁飞这才拿开遮在眼睛上的手,低声靠了一声。

    她恶狠狠地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啪’得摁下关机键,电视黑屏。

    她拿起手机,找到黄豆推荐电影的朋友圈留下评论,只三个字。

    -你完了。

    热牛奶的香味从厨房方向传来,太阳穴似乎没那么疼了。

    祁飞恢复捂眼睛的姿势仰躺在沙发上。

    “牛奶来了。”

    夏正行坐到祁飞身旁,柔软的沙发跟着微微往下塌陷。

    “有点烫。”

    祁飞不想睁眼。

    她只想装死。

    但介于牛奶都送到她嘴边了,祁飞只好慢慢睁开眼,接过牛奶猛得喝了一口,舌头被烫到抖起来,差点把牛奶喷出去。

    幸好忍住了。

    微波炉热的牛奶就是容易受热不均,上面一圈是滚烫,中间一圈是温热,喝到最底下一圈甚至带上了凉意。

    喝了杯牛奶愣是给祁飞喝出了人生的三大境界来。

    喝完后,祁飞郑重地把牛奶杯子放到桌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有勇气抬起眼面对夏正行的目光。

    对上眼后祁飞发现她高估自己的勇气,立马移开眼神,但又掩饰性地把眼神抽回来,定在夏正行的下巴上。

    “聊聊?”

    夏正行试探性地开口。

    “聊什么?”

    祁飞喉咙发干。

    “我刚刚就是情绪没绷住,兔子它,兔子它...”

    兔子了半天祁飞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再次‘靠’了一声。

    这句‘靠’是祁飞对自己说的,平常非常有自己想法的脑子早就开始装死,任由她一个人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是因为兔子刚刚跳下来那个镜头吗?”

    夏正行看着祁飞。

    一针见血。

    祁飞愣了愣,然后慢慢点头,花了三秒钟来思考她和夏正行之间的关系允不允许她把真相说出口。

    说出口后,夏正行会不会以为她是个神经病。

    三秒钟后,祁飞用力咬了咬牙。

    神经病就神经病吧。

    祁飞抬起头和夏正行对视,她抬起手,用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这里...有病!”

    祁飞说得很大声,有一股站在演讲台上对着全世界人民广播的架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很搞笑,但是夏正行认真地看着她。

    祁飞收回准备咧开的唇角。

    “你知道PTSD吧,就那什么...创伤后....”

    夏正行接过她的话。

    “创伤后应激障碍。”

    “就是这个。”

    祁飞点头。

    “心理老师说的就是这个...我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太美妙的事,导致现在我整个人不太美妙。”

    祁飞尽量把话说得风轻云淡。

    “我现在就是...非常恐高。”

    祁飞用手比划着电视。

    “刚刚兔子往下跳的时候,我把自己代入成兔子了。”

    一气呵成说完后,祁飞发现自揭伤疤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至少面对夏正行是这样。

    祁飞紧紧地盯着夏正行的眼睛。

    并没有出现任何类似于同情可怜或者厌恶的情绪。

    这让祁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果然,夏正行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你刚刚说...你看过心理老师,没有治好吗?”

    夏正行低声问着。

    “治不好。”

    祁飞顿了顿。

    “老师说药物只是暂缓之计,只有我自己真正走出来才能克服一切。”

    “可是...”

    祁飞把下巴撑在沙发上。

    “如果我自己能走出来,还需要什么心理老师?”

    祁飞侧过头,和夏正行对视。

    两人都不作声,空气似乎凝固住。

    祁飞看到了夏正行眼中的担心。

    “喂,你别想多了啊,我病情没那么严重。”

    祁飞直起身子。

    她把棒棒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

    “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吃糖吗,因为每次我一吃完糖就觉得整个人好很多,心理老师还因为这事儿夸过我,说这叫什么安慰效应、转移效应...”

    “反正就是...”

    祁飞把棒棒糖收回口袋。

    “我没什么大碍。”

    “好。”

    夏正行盯着祁飞,声音更轻了。

    “那你能告诉我...你嘴中那个不怎么美妙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夏正行的眼睛太具有迷惑性,祁飞看着他,话差点破口而出。

    但是理智最终拽住她。

    她不能这么做。

    夏正行是个很好的人。

    正因为他很好,她更不能去祸害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祁飞移开视线。

    “小时候的事了,时间隔得太远,我都快记不得了。”

    很烂的回答。

    但夏正行没有揭穿这片模糊。

    “嗯。”

    夏正行开口。

    “还要喝牛奶吗?”

    “不喝了。”

    祁飞站起身。

    “有点困了,我上去补个午觉。”

    走上楼梯的时候,祁飞顺手把客厅的灯给关上。

    大白天的开灯,一点都不节约。

    刘云家里总是亮堂堂的,跟原野院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就算是晚上,祁飞和黄豆豆不怎么开灯,总觉得过于刺眼,让自己无处遁形。

    夏正行跟着祁飞上楼,一直走到房间外他还跟着她。

    祁飞转过身。

    “我没事,真没事了。”

    祁飞觉得自己刚刚哭得太卖劲儿,肯定把夏正行给吓到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

    “真没事。”

    夏正行从口袋里掏出耳机递到祁飞手上。

    “听会儿歌。”

    他又把手机递到祁飞手上。

    “音乐里有个叫舒缓的分类,听完后心情应该会好些。”

    “好。”

    祁飞看着干净的手机屏幕微微点头。

    她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眼睛发干,一点睡意都没有。

    祁飞往后倒到床上,也不盖被子,也没脱鞋,任由脚在床边晃荡。

    她打开夏正行的手机。

    竟然有密码锁。

    有锁她怎么打开?等等...

    祁飞手一顿,对着屏幕输入了四个一。

    ‘1111’

    屏幕上有小圈圈开始转动,“咔哒”一声,屏幕竟然真得被打开。

    祁飞笑出了声。

    夏正行的密码也太好猜了。

    光棍儿节。

    手机屏幕上很简洁,除了学习的软件就只剩下计划表之类规划时间的软件。

    背景图是一片海,深蓝色的,看上去很温柔。

    祁飞点进音乐,戴上耳机。

    舒缓的音乐在耳旁慢慢响起,有钢琴声,也有鼓点。

    祁飞闭上眼睛,神经确实舒缓了不少,耳机线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柠檬香味。

    她的身上似乎也有。

    也不知道是刚刚沾得夏正行身上的。

    还是昨晚沐浴露的残留。

    祁飞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听着歌,时间不经意地溜走。

    再次打开手机屏幕时,她已经听了两个小时,整整循环听了五遍歌单。

    手机都被她听没电了。

    祁飞坐起身往外走。

    打开门,却发现夏正行背靠在门口的墙上站着。

    祁飞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摔地上。

    夏正行的视线从手上的书上移开。

    “你睡醒了?”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

    “我路过。”

    说完后夏正行就走开了。

    信他就怪了,哪儿有人会用靠着墙的姿势路过?

    祁飞用手摸向夏正行刚刚靠过的地方,墙上果然是温热的。

    祁飞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夏正行这人...

    祁飞低下头开始看向手机,耳机线缠绕在一起,她靠在墙上解了半天才把线理清了。

    洁白的耳机线一尘不染,也不知道夏正行是如何做到把耳机线维持得这么干净的。

    祁飞把手机放在夏正行房间外的充电台子上。

    她走下楼,一边走一边拨通黄豆的电话。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铃声断掉的那一刹,祁飞走出门外。

    带着青草味的清新空气铺面而来,果然人还是要多往外走走。

    祁飞看了看天色,有点明朗,但是不过分。

    “怎么了祁飞?”

    黄豆的声音传来。

    “出来玩儿,去武馆。”

    祁飞骑上自行车,直接把电话挂断。

    她口中的武馆是老李手下的一个破馆子,教一些基本武术动作和拳击,门庭冷落,平常没事不会来人。

    哪怕来人,也都是老李的熟人,卖个面子来这儿看看,顶多喝几蛊免费的茶就走。

    祁飞走进去后,发现竟然还有人在里面练拳,虽然只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大姐。

    黄豆没多久就来了。

    “怎么人还这么少啊?”

    他皱眉。

    “老李这馆子要是让我来管,肯定不会落败成这样。”

    “你想得倒挺美。”

    祁飞看着黄豆打开背包。

    “老李就算亏本亏死也不会把馆子盘出去。”

    “玩儿什么?”

    他从包里拿出拳套。

    “拳击还是刀?”

    “拳击吧。”

    祁飞接过黄豆扔给她的拳套。

    “想出汗。”

    “行行行。”

    黄豆笑起来。

    “好久没跟你打拳击了,每次你都让我跟你玩刀,那玩意儿我又玩不起来...”

    说是打拳击,其实黄豆完全就是在迁就祁飞,连五分之一的力都没有使出来。

    在体格和力度这方面,祁飞心里有数,就算是吃十斤蛋白·粉她也追不上黄豆。

    虽然黄豆表面看上去就是个娃娃脸,但身上全都是硬邦邦的。

    小时候祁飞也和黄豆练过一段时间拳击,但每次都是她被打得给鬼似的,牙齿混着血吐出来。

    阴影太深,拳击这条路祁飞也就没有走下去,况且她的体格也不适合这个。

    “砰砰”几声,祁飞打在黄豆的身上,不轻不重。

    祁飞没下劲儿,听声音就跟打在棉花糖上似的。

    “祁飞你怎么回事,怎么不得劲儿,跟团烂泥似的...”

    “靠。”

    听黄豆这么说祁飞不乐意了,摘下拳套,把身后披着的头发扎起来。

    “等等...你别急啊,我去拿个护板。”

    黄豆跳下台子,走到对面场子中年阿姨练拳的地方,问教练要了个护靶套在手臂上。

    他跑回来,手撑着重新跃上台子。

    “来来来,今天我给你做陪练,让你玩个尽兴。”

    黄豆话没说完,祁飞直接抬腿,风扫过来。

    比起出拳,祁飞更喜欢踢腿。

    腾跃让祁飞觉得很放松,短暂离开地面,却不会失去重心。

    当脚“啪”得落在护靶上,沉闷的叩击声给了祁飞一种定心丸般的沉重感,心也就跟着沉了下去。

    整个场子很安静,只听见祁飞踢腿的声音,整个重心都压在腿上蓄势而出。

    黄豆单方面被祁飞踢得一步一步往后退。

    “来来来!”

    黄豆仿佛嫌他们这儿还不够高调,大声地吼叫。

    “祁飞,再用力点儿,对,抬高!”

    黄豆的嘴就跟吐豆子一样不断往外吐字眼儿。

    祁飞用力“砰”得踹了一脚后,黄豆呛了一口气,终于停下了絮絮叨叨。

    对面场子的阿姨和教练都不练了,跑到他们这儿围观。

    阿姨还举起个手机在拍。

    “这孩子动作怎么这么漂亮,诶,教练你给我讲讲要怎么做才能跟她一样飞腾得那么高?”

    “动作确实是漂亮,应该是练过,这样,要不您报我接下来的课程,我争取把您教成这样...”

    大概练了一个多小时,汗流浃背,那些紧张的情绪早就化为汗水被冲刷走。

    “不练了。”

    祁飞摘下拳套,整个脸都烫到吓人,身子感觉能烧起来。

    黄豆没尽兴。

    “那你先去冲澡,我跟教练练会儿。”

    祁飞点头。

    “你带换洗衣服了吗?”

    “带了,在背包里,把你的也带了,香皂在侧兜儿。”

    “行。”

    祁飞转身离开。

    武馆人少的优势在冲澡的时候发挥到淋漓尽致,空旷得祁飞都想嚎几嗓子。

    洗完后走出去,黄豆还在跟教练练拳,闷响声不绝于耳。

    教练被黄豆打得连连往后退,差点一个踉跄倒下台子——

    黄豆拽着教练的胳膊给拉回来。

    拉回来就算了,竟然还接着打。

    教练估计没想到这个娃娃脸的少年竟然这么有狠劲儿。

    祁飞要是教练,她现在估计能怀疑人生。

    站在底下观战的阿姨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小声呢喃着。

    “这什么教练啊,靠不靠谱,还给我教拳呢,连个小孩儿都打不过...”

    “行了行了,我不打了。”

    最后还是教练自己跳下了场子的,一脸红。

    “你这是专业级的吧,从小练到大的那种...东南亚那边的拳法?”

    黄豆解开拳套。

    “我就是个瞎练着玩儿的业余选手。”

    业余选手黄豆从台子上跳下来,咧着个嘴跑向祁飞。

    祁飞用手抵住黄豆凑过来的热腾身子。

    “滚去洗澡,隔壁大妈腌的咸鱼都没你臭。“

    “就知道嫌弃我。”

    黄豆拎起背包去洗澡。

    祁飞拿出手机搁在腿上瞎折腾,这才发现微信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是夏正行。

    -回来吃晚饭吗?

    30分钟之前发来的。

    看着对话框,祁飞想起了刚刚自己在夏正行怀里哭的样子。

    这么一想,那种丢脸的情绪就跟蚂蚁一样往心里爬。

    尴尬叫个什么味儿,谁尝他妈谁知道。

    祁飞把手指按在键盘上。

    -今天我就不回去了,有事儿。

    有个屁的事儿。

    就是不想回去面对夏正行。

    祁飞甚至感到害怕。

    夏正行问她过去的那时候,她差点没忍住全盘说出了口。

    如果真说出口,一切就乱了。

    这些过去,把祁飞和正常人区别开来,成为异类。

    祁飞不想成为异类。

    起码在夏正行之前不想。

    黄豆从澡堂里走出来,看见祁飞坐在椅子上发呆。

    “干嘛呢,思考人生呢?”

    祁飞用手撑着下巴。

    “夏正行知道我PTSD的事了。”

    “所以呢?”

    黄豆用毛巾擦头发。

    “你在担心什么?班长又不会拿着个大喇叭出去给你广播。”

    “我没在担心,我就是...”

    祁飞顿了顿。

    “我不应该告诉他的。”

    “你这说的,你跟班长不是成为朋友了吗?你不就担心他会对你这些事儿有什么想法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你们还是朋友就行。”

    话糙理不糙。

    祁飞抬头。

    “你偶尔...还是能说点儿人话。”

    祁飞发现黄豆看事情的角度很简单,偶尔她甚至觉得黄豆说不定很聪明。

    “那是。”

    黄豆把毛巾从头发上拿下来,拍了拍祁飞的肩膀。

    “你能不能别想这么多,你架子呢,气势呢...作为原野院一哥的气势呢?”

    “靠。”

    祁飞咧开嘴。

    “你神经病吧?”

    她想收回之前觉得黄豆聪明的想法。

    “但是...”

    黄豆收回嬉笑的神情。

    “我们和班长终究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世界的人,一个黑一个白,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嗯。”

    祁飞应声。

    听到这话后,她莫名想要吃糖。

    手伸入口袋,却只掏出了一张失去糖果的糖纸。

    当天晚上祁飞没回去住,黄豆在他隔壁的小房间里给祁飞搭了一张小床,盖了三层棉花当床垫,但还是硬邦邦的。

    祁飞干脆反客为主抢占黄豆的床。

    她决定在原野院多住几天,周末也没回刘云家。

    原野院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群皮孩子成天跑来跑去,从小豆芽变成大豆芽,从小萝卜变成大萝卜。

    祁飞和黄豆最近暗地里较着劲儿,吃完晚饭后比赛谁先跑回房间。

    谁先到达房间谁就能睡软床。

    一群小屁孩儿胡乱当餐裁判,用情报从祁飞这儿骗了不少糖。

    祁飞最享受坐在黄豆床上看着他原地跳脚。

    “祁飞你能不能行了,这明明是我的床!”

    “我不管,你输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床有多硬!底下有好多小石子儿,睡得我背疼。”

    “你他妈跟我编什么故事?”

    祁飞不以为然地靠在床上。

    “你以为你豌豆公主?”

    院落里的孩子听到后,纷纷开始起哄叫黄豆‘豌豆公主’。

    继‘原野院一哥’后,院落再次迎来它的‘原野院豌豆公主’。

    老李不知道从哪知道了他俩周六去武馆的事,老油子一样晃荡到祁飞面前。

    “祁飞啊,最近学业要是不紧张,你就带着黄豆去武馆玩玩儿,就当放松,成天在学校待着多累啊。”

    祁飞知道老李就是想要个活体广告。

    “给钱。”

    “祁飞,咱俩什么关系是不是...你周末帮我去看看武馆就行。”

    “不给钱也行,最近让我住一段时间原野院。”

    “我不是听说你住在店里还有你们老板娘家里吗...你要住多久?”

    祁飞也不知道自己住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在躲着夏正行。

    最近她帮刘云看完店也不睡阁楼,骑着车回原野院,周末更不会回刘云家。

    无意识地,她承认黄豆那句话说得很对。

    她和夏正行事两个世界的人。

    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为什么要硬逼着相交?

    每次一到眼保健操,祁飞走到天台,含着糖漫无边际地发呆。

    就是为了躲开来检查的夏正行。

    天台上灰尘很多,平常没学生来,也就没保洁人员打扫,堆了一层铺着铁锈的钢管儿和旧器材。

    祁飞也是闲的,从三楼杂物间找到扫帚,趁着课间或是做眼保健操的时候来扫扫地。

    拿水桶灌水洒地,直到干净到足够让她躺下来。

    每次躺在铜皮铁锈的中,她总能感受到一种荒诞的美感。

    就像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其他的都是散发着铁锈味的钢管。

    它们没有生命,却有沉钝。

    不会说话,却可以宽慰。

    它们不会有漫无边际的思考和内心挣扎,不会因为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烦恼。

    离PTSD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周,就算那天她哭得前俯后仰好像不能呼吸,但其实这个世界还是云卷云舒过着它自己的节奏,行走着它自己的风。

    祁飞躺在天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得想着。

    如果哪一天她悄无声息得死去,估计只有原野院里的那些人知道。

    或许老李还会嚼着烟草嘲笑一声。

    ‘我当初就不该把这个鬼崽子带回来了。’

    或许那些小屁孩会为了她掉几滴眼泪,但肯定过不了多久,她的名字就会跟着她本人一样沉入泥土,消失在世间。

    没有一个人会记住她。

    没有人记得她来过,也没有人记得她是怎么走的。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恐惧。

    也正因为祁飞知道死亡的必然性,才会想着如何来做一件能够让别人记得住她的事。

    生命本来就是这样,开头是人从肚子里出来,结果肯定是化成泥,那些成仙成鬼成魔的也就只会出现在小说里。

    生死两端都定好了,唯一能改变的只有中间的人生和故事。

    能够让人记住的、或者能让人留下的,只有‘业’这个东西。

    这是祁飞从黄豆给她带的破书里知道的。

    业是佛家的用语,业可以是善,也可以是恶。

    能让人记住的,不是大善,就是大恶。

    生如佛陀,亦或鬼魔。

    生如诸葛,亦或赵高。

    要么名垂青史,要么遗臭万年。

    祁飞摊开自己的手心,看着两个勾勒的刺青毛笔字。

    ‘恶犬’。

    从她被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和与善无缘。

    她的业必然卷袭着不怎么美妙的铁锈味,就算是阳光天,祁飞也只是地上的那个影子。

    既然必然会死去,祁飞想留下些什么。

    说得矫情些,她想做一件好事。

    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做一件好事。

    祁飞把手重新塞回校服口袋里,握紧刀柄。

    哪怕只是为了一个人。

    在天台上都能睡着的估计只有祁飞,叫醒她的是黄豆的电话。

    “祁飞,你现在在哪儿,都放学这么久了,你是在给刘云看店吗?”

    “今天周五,我不去店里。”

    “拿你赶紧回原野院,小豆芽他生病了,回来的路上你给他买点儿药。”

    听到这话祁飞立马站起身。

    “好,马上。”

    祁飞没犹豫,直接跑出校门。

    到药店后,她把手机开免提,让黄豆和医生隔着屏幕交流。

    说了已一大通后,医生给开了三罐药。

    走出门就是公交站,投币,上车,坐上位置,一气呵成。

    “小豆芽怎么病了?她是不是又去哪儿疯了?”

    “肯定是老李。”

    黄豆在手机里抱怨。

    “老李非得带他们出去钓鱼,大早上的,一群小孩在河边都快冻成干萝卜头了,这下好了,回来就感冒。”

    “老李这人有病吧。“

    祁飞骂了一声。

    黄豆也跟着骂。

    周围几个老阿姨皱起眉,用眼睛扫视祁飞。

    祁飞抬头看向她们,长久而面无表情地盯着,僵持几秒后,老阿姨终于移开眼神。

    回到原野院的时候小豆芽已经眯着眼睛睡着了,额头滚烫。黄豆笨手笨脚地用毛巾给她敷额头。

    祁飞一摸毛巾,竟然是烫的,特别想伸手给黄豆来一锤头。

    “你他妈不知道感冒的人要用冷毛巾啊?”

    “哦哦哦!”

    黄豆哦了半天,把毛巾拿下来。

    “我去重新拿条。”

    祁飞走到厨房找了块生姜,捣成泥,和着红糖和药煮了一碗红糖姜茶。

    她扶着小豆芽坐起身。

    小豆芽坐起身,哼唧了几声接碗,糖水和药都给喝了,重新躺回去之前还不忘抓着祁飞的手腕。

    “祁飞,你能不能帮我去买点薯片?”

    “想什么呢?”

    祁飞开口。

    “等你感冒好了我给你买。”

    “我现在不吃。”

    小豆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祁飞,我就看看...”

    “行行行。”

    祁飞放下碗。

    “你等着。”

    要不是摸过小豆芽的额头,祁飞还以为这是在装病。

    别人感冒都是没胃口,小豆芽倒好,还有力气趁机敲诈一笔。

    祁飞走出原野院,天色已然是黄昏。

    云层变化着暗沉的暧昧的颜色,风带着点凉气。

    走到小卖部,祁飞挑了一些小孩儿爱吃的零食。

    不知不觉买了一大包。

    回去的路上,祁飞总感觉有人在跟着她。

    这种感觉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变得越强烈。

    祁飞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镜头里还真有人。

    而且十分不紧不慢。

    一点儿跟踪者的职业精神都没有。

    祁飞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立马关掉摄像。

    是夏正行。

    她转过头。

    “班长,你...”

    祁飞话还没有说完,夏正行快步走到祁飞身旁,拽着祁飞的手腕往前走。

    “干嘛这是,走去哪儿?”

    祁飞眼睁睁地看着夏正行错开去原野院的方向,走上另一条路。

    “别回头。”

    夏正行低声说着。

    “有人跟踪你。”

    祁飞挑眉。

    “跟踪我的不是你吗,还能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天开始恢复18:00正常更新!而且是日更厚更嗷!爱你们ヾ(≧▽≦*)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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