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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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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慢条斯理地将这无辜的外衫撕成了一堆碎布,又在碎布中对叶长遥道:“若是能早些到观翠山便好了。”

    叶长遥满心疑惑,倘若云奏是因为这外衫曾披于他身上,而要将这外衫撕去,又何必要将外衫披于他身上?

    但云奏却道若能早些到观翠山便好了,又证明了云奏不喜于他,是想早些同他和离的。

    他弄不清云奏是怎么想的,但云奏明显不开心,遂柔声道:“你若是有何心事,大可说与我听。”

    “心事?”云奏眯着眼笑道,“我能有甚么心事?”

    叶长遥骤然觉得云奏生了一身的尖刺,不好接近。

    云奏本是凶兽,或许这才是云奏原本的面目罢?

    叶长遥不再言语,专心驾车。

    雪下得愈来愈大了,积雪再多些,便更不好行车了。

    云奏盯着从车帘子风中钻进来的风雪,一瞥周身的碎布,忽然心疼起来。

    他纵然心情不佳,也不该拿死物出气。

    且前世他穿的是粗布麻衣,如今却亲手撕了上好的绸缎子,实在过于奢侈了。

    假若母亲在身边,定会教训他,但母亲已死去很久了。

    他甚是想念母亲,不禁红了眼眶。

    待叶长遥终于寻得一客栈时,下了马车来的云奏瞧来可怜万分。

    但面对他问询的眼神,云奏却径直从他面前越过,又进了客栈去。

    云奏从衣袂中取出一锭金元宝来,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并一些吃食后,便随小二哥上了楼去。

    云奏进了房间后,便枯坐在了床榻边。

    即便听得叶长遥在门外唤他,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叶长遥并未进来,未多久,小二哥便将吃食送了进来。

    他草草地用了些,便躺于床榻上假寐。

    他全然无法入眠,但除此之外,他还能作甚么?

    为免再连累叶长遥,他已决定不再催动那三成多的道行了。

    叶长遥已好透了,但现如今的他却连吐息都吃力,他这具身体着实是太过废物了。

    他得了凤凰羽,却无叶长遥的心头血做引子,恐怕只能吊命罢?

    叶长遥无心于他,但他若是开口,素来悲悯的叶长遥想来不会拒绝,可他怎么舍得?

    他对叶长遥……

    他用力地阖紧了双眼,脑中意外地浮现出了外祖母的身影。

    外祖母满面失望,指着他的鼻子道:“怪不得你不愿娶妻,却原来,你竟是个断袖!你断了云家的香火,教我如何向亲家公、亲家母交代?”

    白雪词·其一

    是了, 他是个断袖, 是个无法传宗接代的断袖。

    他不由笑了起来,笑了片刻, 面上的每一寸皮肉尽数回归了原处,使得他又变作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外头北风呼啸, 将脆弱的窗枢吹得阵阵作响, 许再过不久, 这窗枢便要被吹破了。

    窗枢尚未被吹破, 反是他的房门率先被叩响了。

    紧接着, 他听得叶长遥道:“我能进去么?”

    他迟疑须臾,一抬指, 令房门打开, 让叶长遥进来了。

    一见叶长遥到了床榻边, 他淡淡地问道:“出何事了?”

    “没出甚么事。”叶长遥将手中抱着的一物塞到了他手中,“抱着罢, 暖和些。”

    这物乃是一只小巧的手炉, 包着一张绒布,内里盛有炭火。

    “我……”他欲要拒绝, 但终究默然地接受了叶长遥的好意。

    他身体孱弱,自是惧寒,躯干尚能忍受, 但一双手、一双足却已然被冻得失去了大半的知觉, 藏于被窝中虽好了一些, 可仍是觉得寒气不散。

    见叶长遥满面关切, 他下意识地想对叶长遥示弱。

    叶长遥无意于他无妨,但应该愿意将他抱在怀中,为他取暖罢?

    他尚且记得被叶长遥抱在怀中之时,所感受到的体温,手炉全然无法同叶长遥的体温相较。

    可他也想体面些,不想在叶长遥面前露出狼狈相,尤其是在他明白自己对于叶长遥的心思之后。

    “你出去罢。”最终,他听见自己这么同叶长遥说。

    叶长遥一步都未挪,而是道:“我是何处惹恼了你么?”

    他摇了摇首,叶长遥纵有千般好,万般好,但终归不是他所能染指的,他恼的是断了袖,又对叶长遥横生情愫的自己,而非叶长遥。

    叶长遥丁点儿错都没有,错的是他。

    于是,他扯了扯唇角,笑道:“叶公子,你何故如此想?”

    叶长遥叹气道:“你变了许多,我在想究竟是你怀有心事,还是我惹恼了你,亦或是你原本便该是这副模样?”

    云奏以指尖摩挲着手炉,半晌才道:“你我本就是暂时结伴而行的陌生人,再过段时日便要分开,你又何必费心思去想我在想甚么?”

    叶长遥未料到云奏会这般直白,霎时语塞。

    偏生云奏又嘲讽道:“你口中道一到观翠山便要同我和离,心里莫不是迷上我了罢?”

    叶长遥被云奏勘破了心思,慌忙否认道:“我对你从未有过龌蹉心思。”

    我倒是盼着你对我有那龌蹉心思。

    云奏口中含了黄莲般发苦,却道:“你对我从未有过龌蹉心思我便安心了。”

    叶长遥见云奏信了,暗暗地松了口气,又听云奏道:“出去罢。”

    待房门被阖上了,云奏才吸了吸鼻子,继而自言自语地道:“这段时日若能长些该有多好?这段时间若能短些又该多好?”

    前者,他能有更多的时间与叶长遥相处;后者,他能尽快忘记叶长遥。

    过了半日,窗枢终是被在风雪的击打下,跌了下去,没入了积雪当中。

    风雪旋即灌了进来,将云奏从噩梦中解救了出来。

    云奏凝视着风雪,良久,才唤了小二哥来。

    小二哥修好了窗枢,又找了木条来,将窗枢钉死了。

    又三日,风雪愈演愈烈,根本没有转缓的迹象。

    云奏每日在房内用膳,若不是叶长遥偶尔会来探望他,一天十二个时辰他都不会见到叶长遥。

    叶长遥口舌并不灵便,每每说上一两句话,便没甚么可说的了。

    俩人时常相对无言,次数多了,叶长遥从一日探望他三回,成了一日探望他一回。

    这样很好。

    当叶长遥再次来探望他时,他正怔怔地立于窗边,透过木条,望着风雪。

    不知是着了甚么魔,他一掌将木条与窗枢一并拍碎了,而后被风雪扑了满身。

    很冷。

    衣衫猎猎,发丝纷乱,肌肤生疼,连双眼都几乎睁不开。

    但很痛快。

    “云奏!”他听见叶长遥在唤他,叶长遥生气了,而后,他被叶长遥抱在了怀中,叶长遥用身体为他挡住了风雪。

    叶长遥的怀抱很暖和,可惜不属于他。

    他恍惚片晌,便从叶长遥怀中挣了出来。

    而后,他后退一步,凝望着叶长遥笑道:“叶公子,外头风雪交加,还要几日才会止歇?”

    叶长遥用术法将窗枢封上了,才道:“不知还要几日。”

    云奏不再理会叶长遥,又回到了床榻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叶长遥瞧着云奏,觉得自己该当离开了,却又觉得自己该当留下来。

    矛盾中,他坐到了床榻边上,无奈地道:“云公子,即便我与你仅仅是暂时结伴而行的陌生人,我亦希望你能爱惜自己。”

    云奏扯开棉被,端详着叶长遥道:“我没有不爱惜自己,我不过是想瞧瞧外头的天气而已。”

    叶长遥肃然道:“你耳聪目明,要瞧瞧外头的天气何须将那木条与窗枢一并拍碎?”

    云奏不答,指着房门道:“你出去罢。”

    叶长遥心脏发疼,方要站起身来,却闻得一声尖叫:“吃人了!”

    他当即循声而去,却见客栈大堂门口,有一少女软了双足,瑟瑟发抖着,而少女面前居然是一双人腿,鲜血淋漓,上半截不知去了何处。

    他并未戴斗笠,少女本就受了惊,见了他,惊得昏厥了过去。

    云奏下楼时,瞧见的便是叶长遥抱着少女的情状。

    这与他并无干系。

    他没有到叶长遥身边去,而是问缩于柜台后头的一书生:“出了何事?”

    书生惊魂未定,颤声道:“有雪怪吃人了!好端端的积雪莫名其妙地自行堆成了一个雪人,然后冲进客栈,不由分说地便吃了一个人,那双腿便是那雪怪吃剩下的。”

    云奏听得这话,到了那双断腿前,蹲下身来,细细察看。

    断口是被硬生生地咬断的,要有这般惊人的咬合力,自然并非凡人。

    他站起身来,出了大堂,捧起一把积雪,这积雪并无异状,仅仅是寻常的积雪而已。

    他又回了大堂去,一一问了在场的一十七人,所言皆与书生差不离。

    他沉思着,将客栈门封死,才问掌柜:“若是风雪不止,这客栈中的食物与饮水能支撑几日?”

    掌柜匆忙与小二哥一道去清点了,才回道:“眼下这客栈中统共二十一人,恐怕至多能支撑三日。”

    他又问:“这风雪天怕是并无野味可打,最近的城镇离这儿有多远?”

    掌柜答道:“约莫三十里。”

    三十里,寻常天气的三十里于他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但而今方向难辨,三十里却是不容易。

    云奏毫不迟疑地扬声道:“若是三日后,天气并未好转,便由我去取食物与饮水来,诸位不必惊慌。”

    其中有一商贾模样的中年人道:“若那雪怪再来吃人该如何是好?”

    云奏启唇笑道:“我定教他有去无回。”

    说罢,他在客栈门上施了个术法,复又回了房间去。

    云奏从始至终都未理睬自己,让叶长遥登时觉得自己与云奏隔了千山万水。

    他将少女交由少女的家人,追了上去,却眼睁睁地瞧见云奏将房门阖上了。

    为防雪怪现身,云奏睡得并不安稳,不过他本来亦甚少能睡得安稳。

    大半的时间,他都睁着双眼看着床顶。

    床顶并没有甚么可看的,可他不知道除了床顶,还有甚么可看的。

    一夜无事,在一束束微弱的光线从窗枢钻入之时,他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由于客栈中的饮水不足,他手指一动,引来雪水,将就着洗漱了。

    洗漱过后,他下了楼去,又点了一碗阳春面。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阳春面了,但生前,他却是常常吃阳春面的。

    一碗阳春面上来,里头除了面条与葱花甚么都没有。

    他不禁想起了外祖母,曾亲手为他做阳春面的外祖母。

    外祖母的手皲裂着,神情很是慈祥,总是对他道:“三郎,多吃些。”

    他以为外祖母是疼爱自己的,有一回,却瞧见外祖母暗暗地将一小盒的冰糖往表妹手中塞。

    冰糖是稀罕物,纵然他并不嗜甜,但他还是想尝尝冰糖的滋味。

    然而,冰糖的滋味却仅有表妹能尝。

    于外祖母而言,他无法与表妹相较。

    于叶长遥而言,他亦是一块烫手山芋。

    他吃着阳春面,并不如何伤心,但阳春面的汤底表面却泛起了些微涟漪。

    他觉察到叶长遥正往他这边瞧,便挺直了腰身,从容而淡定地将这阳春面吃了干净。

    可是,最后一口阳春面尚未咽下,他的喉间却陡生腥甜。

    他赶忙捂住了唇瓣,又假装无事地踏上了木阶。

    一阶,俩阶,三阶……

    他以为自己瞒过了叶长遥的双眼,却是在猝不及防间,被叶长遥扣住了左手手腕子。

    他不去看叶长遥,一使劲,欲要将自己的手腕子抽出来,可惜,事与愿违,他反而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他的身体即刻落入了叶长遥怀中,很暖和。

    他没气力抵抗了,便这样罢,便这样罢,这样很好……

    他任由叶长遥渡内息予他,任由叶长遥将他抱回了床榻上,又任由叶长遥轻拍着他的背脊,为他顺气。

    但他的咳嗽却是愈发厉害,好似身体本能地想赖在叶长遥怀中一般。

    叶长遥手足无措,凝视着云奏,又要渡内息过去,却是被云奏阻止了:“不……不必了……我……我无事……”

    云奏艰难地言罢,放任自己用双手圈住了叶长遥的腰身。

    叶长遥不是他的,这是别人的叶长遥的怀抱,这是别人的叶长遥的腰身。

    然而,他却又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与我……我做……做真夫夫……夫夫可好?”

    他已然不要脸面了,只消叶长遥答应,他立刻便能主动将这一身衣衫剥干净,任凭叶长遥处置。

    但他得到的答案却是:“你不必勉强自己,即便你不这么做,我亦会将你安全地送到观翠山。”

    “是……是么?”他好容易止住咳嗽,抬起双眼来,望住了叶长遥,粲然笑道,“你是正人君子,我很是钦佩。”

    这是他第二回这般与叶长遥说,亦是他第二回被叶长遥拒绝。

    叶长遥会拒绝他是因为叶长遥无心于他罢?其他的不过是叶长遥的借口。

    方才的云奏对自己有那么一丝的亲近,但眼前的云奏虽然笑着,眼底却是如含霜雪。

    叶长遥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他一细想症结许是出在自己拒绝与云奏做真夫夫上,遂踟蹰着问道:“你当真愿意与我做真夫夫?”

    云奏不明白叶长遥为何要这般问,叶长遥不是已经拒绝他了么?

    他倘若应是会如何?他若是应否又会如何?

    不如赌一把罢?

    他正要应是,他的尾指竟是一颤——有甚么活物欲要闯进客栈来,冲撞了他设下的术法。

    他匆匆地抹去唇角的血液,在叶长遥唇上印下了一个吻,转而利落地从叶长遥怀中退出来,又下了楼去。

    白雪词·其二

    叶长遥霎时怔住了, 在夙江城之时, 他曾被发着噩梦的云奏蹭过唇瓣,而适才竟是被清醒的云奏印下了一个吻。

    他从未与人接过吻, 适才的那个吻乃是他的初吻,云奏的唇瓣微凉, 却很是柔软, 仅仅相合了一刹那, 他便觉得云奏的唇瓣似能在他唇上融化。

    云奏为何要吻他?

    是因为云奏答应与他做真夫夫了么?

    所以, 不久后, 他会与云奏做那世间上最为亲密之事么?

    他素来禁欲,思及此, 却不免心猿意马。

    他心悦于云奏, 自是想与云奏做那件事。

    但首先, 他须得好好确定云奏的心意,因为他容不得云奏有半分勉强。

    他定了定神, 又将斗笠戴上, 才下了楼去。

    楼下的凡人俱已瑟瑟发抖,而云奏则闲适地吃着一碗红豆年糕汤。

    客栈大门亦瑟瑟发抖着, 不过被并无将被撞开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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