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人言（六）

    黄昏的余晖落在课桌上, 风从窗外吹来, 掀起白色的窗帘，帘子打到学生放在课桌上的笔, 笔滚落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黑色的墨渍点在地板上, 成为白色板砖上难看的污渍。

    孙珈蓝站在课桌前, 怔怔地看着课桌。

    课桌上的课本被人用美工刀划破, 课本底下压着各种脏话和难听的话，原本崭新干净的课桌上布满了划痕, 与这间整洁的教室格格不入。

    “这里应该是李萱草生前的世界。”林千辰看到了课本上写的名字。

    字体娟秀，和李萱草本人一样。

    孙珈蓝伸手想要擦掉桌子上的痕迹, 可是她发现自己像一个游离于这个世界的灵体, 直接就穿过了课桌, 即便她使用精神力，也无法触碰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

    “这些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林千辰握住了孙珈蓝的手腕。

    孙珈蓝头一次觉得这样无力。

    她在贴吧里看到过别人是怎么骂李萱草的，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在现实里也这样对李萱草。

    “砰！”教室的大门被人撞开。

    穿着校服的女孩摔进教室, 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平衡身体，可是她面前的人就像是故意想要看她的笑话似的, 挥开她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手，让她直接摔到地上。

    “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怎么还敢来学校？你难道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说你的吗？”为首的女生嫌恶地看着她。

    李萱草跌坐在地上, 原先梳得整齐的头发也变得乱七八糟的, 像是有谁故意扯过她的头发，头花松松垮垮地挂在发尾。

    “我做了什么？”李萱草搂住自己的双臂。

    现在明明已近夏天，可是李萱草却依旧穿着长袖的校服外套。

    距离李萱草最近的女生走上前，直接扯住她的衣服袖子，把她的外套拽了下来，露出了她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你生活不检点，跟男人在外面乱来，害得我们班的风评都变差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愧疚吗？”

    李萱草把自己的外套拽上来，想要遮掩自己的伤痕，但是扯了两下，依旧被那人拽着，她只能解释：“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模拟考过后为什么有家不住去住酒店？”

    李萱草紧紧地攥着衣服，指尖发白，她看向说话的女生，“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有空关心我，不如好好提高你的学习成绩。”

    说罢，李萱草不欲与她们多说，用手撑着地板站起身。

    刚刚说话的女生看了看周围的女生，被戳到痛处的她感觉脸上无光，看所有人都像是在嘲笑她一样，气得反手推向李萱草。

    李萱草正要起身，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到了身后讲台的桌角，痛得弯下了腰。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次模拟考你不也倒退了十个名次吗？”说话间，她仿佛找到了什么可以攻击李萱草的有力武器，洋洋得意的样子。

    只有站在李萱草身后的孙珈蓝看到，李萱草弯腰时露出来的那截腰，也满是伤痕，但和别的地方不同，伤痕规则，更像是被人用鞭子之类打出来的。

    因为刚刚那一撞，李萱草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渗透了白色的衬衫。

    “啊……你看她。”有个眼尖的女生看到了李萱草身后的血迹。

    都是小女生，她们欺负人归欺负人，见了血就一个比一个怂，放了几句狠话，警告李萱草后就纷纷拿起书包逃跑了。

    李萱草弯着腰，脸色苍白地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往自己的课桌走去。

    在经过孙珈蓝的时候，孙珈蓝想伸手去扶一下她，但她却直直地穿了过去。

    林千辰拍了拍孙珈蓝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李萱草走到课桌前，看到了上面写的字，先是一愣，然后握住了拳头，双手微微颤抖，浑身都在战栗。

    她垂着头，孙珈蓝看不见她的表情。

    “啪嗒。”水渍砸在课桌上，然而上面的墨渍却并没有因为这滴水便变得干净。

    李萱草用手指去擦上面的字，即便她的手指擦破了皮，依旧没有擦干净。

    “砰！”李萱草用拳头狠狠地砸向桌板，然后整个人像是被大山压倒一样，蹲在地上，双肩止不住地耸动，哭声从她的指缝漏出，最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却连靠也不愿意靠身旁的课桌，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脏的东西。

    孙珈蓝仰头看向林千辰，红着眼睛，“原来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痛恨的事情便是无能为力。”

    林千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问：“如果你和李萱草在同一个世界，你会帮她吗？”

    “我会。”孙珈蓝不假思索地回答。

    “即便你打不过那群女生，即便你会和李萱草一样不合群？”

    孙珈蓝眼神坚定，她没有改变自己的答案，“即便她们用对李萱草那套来欺负我，我也一样会选择保护她。一个人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自然会有法律去对付他，即便法律无法制裁他，我相信因果报应。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林千辰没想到孙珈蓝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22世纪的女孩竟然也会相信因果报应。

    孙珈蓝看到了林千辰眼里的愕然，将视线落在了坐在地上抽泣的李萱草，“22世纪的人类不相信因果报应，是因为科技已经发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几乎所有人的罪行都无所遁形。但在这个世纪里，因为法律的不健全，科技水平不够发达，只能相信因果报应来作为安慰。

    “虽说是安慰，但不得不说，坏人多数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孙珈蓝的眼神变了，她在心里做了决定。

    林千辰将放在孙珈蓝身上的视线收回，意味不明地笑道：“如果你有想做的事情，温馨提示一下，要抓紧时间。”

    孙珈蓝回过头，对着他眨了眨眼睛，“谢谢。”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李萱草止住了泪，沉默地收拾着书包，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室。

    孙珈蓝注意到她脚上的伤。

    站在教室门口，一个少年不知道等了多久。

    “去洗把脸吧，爸不喜欢看到你这样。”少年看到李萱草红着的眼睛，皱起眉头。

    李萱草刚要开口，却打了个哭嗝。

    少年从口袋拿出一包纸巾，递到李萱草的面前。

    李萱草接过纸巾，往洗手间走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少年帮李萱草打开了洗手间的灯，守在女厕门口，等李萱草出来。

    李萱草全程都没有说话，而是垂着头地跟在少年的身旁。

    “如果爸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打球晚了回家。不然你又要挨揍。”少年看向李萱草。

    李萱草停住了脚步，少年走了两步，发现李萱草没有跟上，回头看向她，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干嘛？再晚回去我也救不了你。”

    李萱草抬起头，眼睛的红肿还没有消下去。

    “我不想回去。”她说。

    少年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上次不是帮你在酒店开了房，你也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学校里的人还传你……”

    李萱草握紧书包背带，“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少年一愣，紧接着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笑出了声。

    “你要离开这里？你才几岁，你能去哪里？你身上有钱吗？你连身份证都没有。”

    两人站在操场的中央，整个学校几乎没有学生逗留了，只剩下几个巡逻的保安，路过他们的时候还叮嘱他们快点回家。

    李萱草知道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但是她想，一定有办法的。

    “如果我还在这个地方，我不是被你爸打死，就是被那个富二代撞死！”李萱草指着自己弯曲的小腿，“你爸为了不惹麻烦，富二代撞我身上都能被说成是我害的！我明明就站在车外，根本没有坐在车里！”

    少年咬着下唇，他无法反驳。

    “我……所以我不是让你住酒店了吗？”少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他也知道就因为他给她在酒店开了房，惹来了多大的麻烦。

    李萱草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但她强忍着哭意，推开少年，往前走去。

    “你要去哪？”少年怕她真的一个人离家出走，这天大地大的，她能去哪里？

    “去哪里也不用你管。反正再差，也不会比这里差了。”李萱草头也不回。

    少年冲上前，攥住了李萱草的手腕，拖着她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你要是不回去，等他们找到你了，你会更惨的！”少年的力气比她大得多，李萱草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桎梏，只能任由少年把自己往家的方向拖去。

    可是还不等他们走到家，便遇到了麻烦。

    “滴滴。”一辆车子停在了他们两人的身旁。

    车窗摇下，坐在车子里的年轻人转头，吹了个口哨，看着李萱草，“小草，上车。”

    李萱草盯着他，仿佛盯着自己的仇人。

    “上次撞到你，我还没给你道歉，哥哥带你去喝点东西赔罪怎么样？”谢建博摁响喇叭。

    站在一旁的少年看到谢建博，想要阻止，却不敢，脚尖在地上打了个转，停在原地不做声。

    李萱草甩开少年的手，往反方向走去。

    少年想追，却被车子里的人喊住了，“我帮你去把你姐找回来。”

    说罢，发动汽车，一个甩尾挡在了李萱草的面前。

    谢建博走下车，直接拦腰把李萱草抱了起来，李萱草惊恐地看着他，“你疯了吗？！放我下来！”

    谢建博才不会管她说什么呢，直接把她往车里一塞，锁上车门就疾驰而去。

    看着车子离开的背影，少年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划来划去，点开“继母”的联系人，几经犹豫，他依旧没有按出通话键。

    应该没事的。

    上次她也平安回来了。

    少年不知道的是，这一次，李萱草没能回来。

    今天有点晚了，这章写得有点黑暗，但是没关系，仇会一个一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