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引川, 这边!”
顾引川停了手下的水彩笔,从画板后抬起头, 就看到前面的树林里, 穿着英式格子灰西装的男孩。
学校树林里的阳光很强, 浓郁的金黄笼罩下来, 甚至看不分明前面男孩的脸, 顾引川只看到他唇角的笑格外张扬。
和他本身一样。
“我在这边发现了一只长得特别奇怪的毛毛虫, 你不是想克服一下, 单独画幅特写吗?来。”
顾引川想到毛毛虫,皮肤上细微的绒毛顷刻防备地竖了起来。
他蹙着头,看一眼画板上画到一半的小木屋,摇了摇头。
“我这张还没画完。”
“快来,”男孩用皮鞋的前端点了点树根处,笑得更加狡黠, “要不, 我给你抓过去?”
说这话的时候, 男孩已经有了弯身的倾向。
顾引川几乎是瞬间就把笔扔到托盘上,然后站起了身。
对面的男孩一脸得逞地笑着, 手插回口袋里,一直望着他走过来。
顾引川一脸防备地盯着他脚下, 隔了段距离, 他看不清落叶下的情景。
距离男孩的脸只有几步远。
周围忽然安静地吓人。
顾引川抬头,猛然发现男孩脸上的笑突然变得诡异,又在下一秒倏地收住。
“辛铭?”
顾引川有些疑惑的蹙眉, 喊了一下男孩的名字。
下一秒,没有任何防备,他迈出的脚一脚踩空,然后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地失重,向下坠去。
顾引川惊呼一声,手四处乱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下坠地速度越来越快,入目是无边的黑暗,深不见底。
他转过身来,感受到凛冽的风从耳边擦过,入目看到的,是洞口外的男生正插着兜,事不关己地看着他,眼底的寒意几乎凝结成寒冰。
辛铭……
顾引川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身体在急急地下坠着。
离洞口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一丝光也被湮灭。
他眨了眨眼,跌入了无边深渊。
“去死吧。”
黑暗中,有个恶魔般的声音对着他低语。
顾引川愣怔片刻,为这声音的熟悉度。
不,不。
下一秒,他陡然回过神来,挣扎着,抬手于黑暗中拼了命的抓取。
周身的温度阴寒湿冷,他仿佛瞬间置身冬日里的寒潭。
顾引川觉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被水覆过,盖过了他的脑袋,隔绝了一切的声音。
黑暗。
无边的黑暗。
他拼命向上游,可仿佛这水没有尽头。
胸腔里的空气也即将被压榨干净。
顾引川眼底闪现出绝望的光。
身体还在本能地游着。
救救我。
顾引川自心底里祈祷。
谁来救救我。
心中的祈祷才落下。
他的指尖触到一丝温柔的暖意,顾引川最后一丝意识几乎是陡然清明,他向上,循着那份温暖攀爬,终于,将它握入掌心。
是一只温柔得像是没有骨头的手。
但是却很有力量,牵引着他一直向上。
终于,顾引川感觉自己的手被拉出了水中,然后他的头也猛地探了出去,大口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顾先生……”
所有的声音回拢的瞬间,他听到了最温柔的呢喃。
顾引川睁开了眼。
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明。
他皱着眉,有些迷茫地环视一圈,入目是别墅病房里一片洁白的屋顶,还有浅灰色的窗帘。
窗帘只拉了一半,房间里是恰到好处的暖意和光感。
脑海里最后闪现了一个名字。
辛铭。
视线下意识向下,他安然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的水。
手中,是一只手指很纤细的手,温柔馨软地任他握着。
顾引川吞咽了下,喉咙有些干涸,像大火中逃生后被烟熏过一样。
意识逐渐回拢。
他脑海里闪现过昏睡前的全部画面。
他好像躁狂症发作了,来的很强烈。
一个人于黑暗中肆意破坏着一切东西的时候,季初羽出现了。
她把他的黑暗抽离,阻止了他。
然后,他魔怔了一般,扑向她,张口咬了她。
顾引川抿着唇,几乎是瞬间心有余悸地收回了手,抓紧被单,视线不无担忧地得飘向她肩头。
心里没由来的紧张。
季初羽穿了白色的圆领毛衣,只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看不到肩头的状况。
季初羽的脸上的表情很淡然,光线晕得她整个人都格外温柔。
她收回手,声音放得很轻:“顾先生,起来喝点水吧。”
顾引川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她的肩头,仿佛要隔着毛衣把她看穿一样。
听到这一句,他的眸底的光颤了颤。
下一秒,男人猛地抬手拉起被角,盖过自己的头顶,把自己严严实实鸵鸟状地遮掩在被子里。
季初羽才端着水杯转过来的手一顿,看着被单下的隆起还有裸露在外的修长手指,愣住了。
门口,徐鹤正好进来。
目睹这一切,他看着季初羽投过来询问的目光,摆摆手示意她出去,这边交给他。
季初羽点头,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然后起身出了房间。
顾引川闷在被子里,指尖因为用力捏着被角开始泛白。
外面的声音听不真切。
他仔细的听着,却几乎被自己的心跳声盖过去。
直到被单被轻轻敲了敲,提醒他:“季小姐走了。”
是徐鹤的声音。
顾引川犹豫了片刻,猛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沉得很黑的俊脸。
他的视线有些不满地瞄向徐鹤。
徐鹤抬手按着升降床,把他的上半身撑起来,递过去刚刚季初羽晾好的水,唇角的笑意压不下去:“怎么,想起来自己昨天咬了人家,不好意思面对了?”
顾引川斜睨他一眼,还是接过水来,抿了几口。
额头和后背的汗逐渐回落。
喉咙终于得到滋润,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昨晚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昨天状况实在不对,是我拜托季小姐留下来的。”
看着男人冷冷瞥过来的目光,徐鹤举双手作无辜状,“季小姐自己是同意了的。”
看男人明显不信的神情,徐鹤无奈地牵了牵唇角。
“季小姐觉得你这次犯病,她也有一定的责任。是她识人不清,早在察觉苗头的时候没有辞退白茵杜绝隐患,才让你受到伤害。”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顾引川小声说道。
徐鹤闭了嘴,闻言笑了。
隔了会儿,他开口问:“不过引川,你昨晚……为什么要突然对季小姐下那个死口?”
顾引川死死捏着手中的水杯,幽深的视线眯了眯,毫不聚焦地落在床尾:“她……让我想起了颜右。”
听到这个名字,徐鹤原本轻松带着笑意的神情顷刻荡然无存。
他蹙着眉,眼底有着凝重。
“你昨晚发烧了。所以……你是把季小姐当成颜右了?”
“不是。”顾引川摇头,很笃定道,“只是一种感觉。我很清楚不是她。”
徐鹤半张嘴愣怔片刻,和门外若有所思地楚江对望一眼,很快点头。
“我明白了。”
如果是颜右的话,他不会那么亲近她,但如果是季初羽的话,就如此刻,顾引川又绝不会下得去那个狠口。
只能说,那更像是在他意识模糊时,发觉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上沾染了自己最讨厌的点。
而那一口,不过是小朋友般带着痛恨和不舍的占有欲的发泄而已。
顾引川抬手捏了一把眉心,双目微合,很平静地陈述:“我梦到辛铭了。”
徐鹤有些诧异地瞳孔放大了一下。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是抛下怎样一颗重磅炸.弹。
顾引川收回手,睁开眼,问道:“她……怎么样?”
徐鹤很快反应过来:“你咬的那口很重,都破皮见血了。王医生按压着半天才止了血。不过,季小姐忍耐力很好,全程都没吭一声。”
“最近……就别让她干活了。”顾引川喉结滚动了一下,说这话的时候,耳根有些泛红。
徐鹤点头:“我已经叮嘱过季小姐了。但……季小姐几乎是彻夜照顾发烧的你,早上还特意煮了粥的。”
……主要是他抓着不放人走。
这话徐鹤没好意思讲。
他看一眼男人的脸色,接过水杯放回床头。
那边,楚江看男人的视线望过来,从西裤口袋中抽出手,迈步走过来。
“好点了。”
他看着顾引川的脸色,肯定道。
见顾引川没有什么反应,他从一旁拖过陪护的椅子坐下,望向徐鹤。
徐鹤即刻接收到,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季小姐那边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
目送着徐鹤出去带好门。
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楚江收起脸上的笑意,平和得像上帝派来的无善无恶无悲无喜的聆听者,望向顾引川,视线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
“来聊聊昨晚的梦境?”
——
季初羽在厨房里看着熬得粥有没有炖好。
她特意用紫砂锅慢火炖了好久,直到每一粒米都变得软糯粘稠,香菇和鸡肉的浓香也浸到粥里。
徐鹤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季初羽在认真的用小碗小勺品尝粥的味道的模样。
别墅的厨房很大,但是一直没人用过,也是此刻,他闻着食物的香气,才察觉出,原来顾引川一直所处的冰川极地,也许也可以因为日光消融,然后充满人间烟火气。
似乎是肩头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季初羽才用左手拿起盖子,很快吸一口凉气放下了,用右手拿起,盖到了砂锅上,然后关了火。
她抬手拿了两片隔热垫,才要把锅端下来,徐鹤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徐先生。”
徐鹤点点头,径直从她手里拿过隔热垫:“季小姐肩上还有伤,我来吧。”
季初羽看着他很轻松地从火上端下锅放到隔热架上,双手有些无所适从地交握在一起,抿了抿唇:“……谢谢。”
“季小姐客气了。”徐鹤回头笑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拿出碗来,盛了满满一碗粥。
一旁的托盘上,摆了一盘颜色很好看的开胃小菜,还有一屉很精巧的小笼包。
早上起来的时候,徐鹤有看到季初羽在厨房很认真地做了鸡蛋馅,又一个一个包好。
他抬手把粥也放到托盘上,视线望向季初羽。
停了一下,很没由来的开了口。
“季小姐,有考虑过离开搬家吗?”
季初羽一愣,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像是没懂他的意思。
徐鹤的衬衣袖口微微挽起,他随手撑在流理台上,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离开你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福利院,独自一个人出去生活。”
像是听到一个足够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季初羽的眼睛倏地睁大,很快又平复下来。
她点点头,很是平静地回答:“福利院早晚要拆迁,我到时候会跟着搬走。”
“我指的不是这个。”徐鹤轻笑了一下,一向精明的脸上颇为真诚,“我知道我之前对于季小姐过于算计了。但是您这段时间的表现,尤其是对引川的帮助,让我很是感激和愧疚。”
“就当是补偿吧。我可以向您透露一下,福利院下个月就会开始搬迁。到时候,就是顾氏名下的福利小学了,里面会有顾氏配备的宿舍,还有专业的特教老师,季小姐打算以什么身份留在下来?徐某不才,觉得季小姐再留下去,有点屈才了。”
“而且,术业有专攻,您也未必有特教老师做得好。不如趁这个机会考虑下自己的人生。必要的时候,我和引川都可以帮你。”
似乎没想到徐鹤会在厨房里短暂地同她说这么多。
季初羽有些停滞住了。
她看着徐鹤,张了张嘴,很快又噤声,垂下头来。
隔了会儿,季初羽终于点了点头:“我会考虑。谢谢徐先生了。”
徐鹤摇头,端起那个托盘:“这饭我帮您端到门口,等下由季小姐自己送进去。”
季初羽赶忙摇头:“徐先生直接端上去就好了,我去打扫——”
“这可不行,”徐鹤回过头来苦笑,“我端上去引川未必肯吃,别浪费顾小姐一番心意了。”
——
季初羽敲门进去的时候,楚江已经走了。
顾引川精神好了许多,已经洗漱过,穿戴整齐,坐在病房窗前那张圆桌旁了。
看着季初羽端着托盘进来,他的眉头深深蹙起,很快把手中的平板往桌上一抛,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从季初羽手中接过托盘放在桌上,顾引川回过神来,垂眸看着季初羽肩头毛衣下微微鼓起的包。
应该是包扎的纱布团。
他的视线陡然变得幽深,声音低沉暗哑:“最近这些事情让别人来做就好,你休息。”
季初羽握了握空了的手,有些尴尬地提醒他:“不要紧的,顾先生,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顾引川望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有片刻失神。
很快回过神来。
他望着季初羽的肩头,轻咳了一下,闷闷地问:“还疼吗?”
季初羽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然加速了一拍。
她脸颊有莫名的灼热感,摇了摇头,避开顾引川胶着过来的视线:“不疼。”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一样,闷着燥热感在两人周身裹覆攀爬。
季初羽的手心微微有了汗意。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受不了地打破这份沉默。
——“吃饭吧。”
——“对不起。”
男人低沉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季初羽的视线下意识被吸引过去。
她望着男人眼底的内疚和不忍,以及一丝遮掩不及的懊丧,隔了隔,弯唇。
季初羽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他额头的伤口贴上,很快,笑意又落回到他眼里。
“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顾引川紧绷的俊脸上的神情一怔。
很快,他严肃地摇了摇头,执拗道:“不,是我欠你。”
他抬手,衬衣的袖口已经被挽起,露出半截紧实修长的手臂,皮肤比一般的男生要白很多,只是上面纵横交错着不少陈年的伤疤。
季初羽不解地抬头,看他脸上是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和感天动地的真诚。
“你要不要咬回来。”
季初羽:“……”
季初羽一怔,歪了歪头,终于消化了顾引川的意思,赶忙摆手:“不用。我没有这个爱好。”
伸在她面前的手臂一顿,很快有些恹恹地收了回去,像是讨摸失败的大狗狗失落地大尾巴一样。
季初羽的视线无处安放,偏在一侧,望着床头的冰袋上。
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了,冰袋软软的贴着桌面。
隔了会儿,男人的声音带着丝沉闷,缓缓解释。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
季初羽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男人有些不自在地抬手触了触高挺的鼻尖,不敢看她,折身到桌旁乖乖坐好。
“抱歉。以后不会了。”
季初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执起筷子,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顾引川的另一只手停在膝盖上,缓缓握成拳。
清冷的声音缓缓敲打在她耳里。
“这一口先欠着。”
“以后,你不开心的时候,都可以讨回来。”
顾引川抬眸,望着季初羽清冷的面庞,幽深的眼底满是执着和认真。
“任何时候都可以。”
“我不怕痛。”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嗷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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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仙女们的关心,我已经没事啦qwq抱歉我以后有事一定请假!让大家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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