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暗。

    寂静无边的黑暗。

    又是熟悉的黑暗。

    唯有尽头的一扇虚掩着的门扉透出一丝光芒。

    楚易寒漠然的行走在这片黑暗之中，即使他早知道门后是什么，即使他并不愿意去打开这扇门，但身体的行为却不由自主，就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轻轻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场对峙。

    身受重伤的男人半跪在地，一手拥着美丽的妻子，一手拄着长剑，他身上有多处伤痕，伤口流出的血液在身下汇聚成小小的血泊。他喘着粗气，目露恨意：“我说了我这里没有玲珑宝典。”

    他的对面是一群站位有序的黑衣人，在黑衣人队伍前列，则放置着一把宽大的红木太师椅，一个穿着华丽黑色锦袍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被几个美貌女子拥簇着。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长发束起，面戴黑色恶鬼面具，耳上坠着细长银链，链子末端亦是小小的黑色面具。他嗤笑一声，懒洋洋道：“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如果不是确信有，我又何必来找你。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了，楚先期，没有觉醒妖脉的你拿什么反抗我？”

    他把玩着手上小巧精致的匕首，匕首的金质手柄处，一条黑龙缠绕其上，黑龙眼睛处则是镶嵌着暗金色宝石。男人声音清越：“就算你自己不畏死，也要替自己的娇妻弱儿想想。”

    他示意身侧手下拉开这对眷侣，站起身，走到楚夫人身侧蹲下，莹白如玉的手抚上楚氏犹带泪痕的面庞：“尊夫人这般貌美，就算是成过亲的女子，我想再嫁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

    名为楚先期的男人目眦欲裂：“你放开她！”

    男人道：“只要交出玲珑宝典，我不仅放开她，还能放过你们一家。”

    楚先期冷笑：“说了没有你既不信，我如何给你变出玲珑宝典？非若不信，倒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你以为我不敢？”男人似被激怒，“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想找死，我就成全你，至于你那不知躲在何处的儿子，我迟早也会找出来。问你，不过是为了少费些功夫，没有你，玲珑宝典迟早也会落在我手里。”

    “既然你这般不识抬举，”他冷酷道，“那就去地府好好后悔吧。”

    数道剑光之下，楚先期与楚氏皆倒在血泊之中。

    “尊者，没有发现楚氏子的的痕迹。”黑衣人道。

    男人侧头，耳下的面具挂饰轻轻晃动：“没有......哼。”

    他沉默片刻，道：“烧了此处，放出风声，就说楚先期一家身怀灵宝。”

    一个幼小的孩子，遭此大难，第一反应必然是求助亲友。

    利益之下，能残留几许人性呢？

    “是。”黑衣人抱拳退下。

    待男人与黑衣人尽数离开后，原本躺在血泊中的楚氏手指动了动。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又花费许多力气爬起来，哆哆嗦嗦从身上取下一块龙形玉佩，在身下抠了半天，掀开身下一处地砖，地砖之下露出一个暗槽，她将玉佩嵌入暗槽之中，数息后，周边几块地砖腾挪移转，露出一方空间，其中藏着一个面色苍白，泪流不止的六岁男童。

    楚氏怔怔打量他一会，又哭又笑：“你们楚家的男人为何总是这么狠心，灵宝比性命还重要么？”

    男童哭喊着喊她：“娘……”

    “但是我不怪他……”楚氏喃喃道，“能死在一处也是好的……他定有他的苦衷，只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还这么年轻，她原以为和他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

    她不想死。

    她不甘死。

    她一生顺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的都能得到，为什么这么早就要死去？

    楚氏的目光又移向男童：“天儿，你一定，一定要记得今日，一定要替你父亲报仇，知道吗？”

    她伸手摸着男童的脸庞：“你这么小，肯定记不住的……没关系，娘会让你记住的……”

    男童不知不觉止了泪，呆呆看着自己的母亲。

    楚氏双手结印，将自己的今日记忆抽出，灌入男童脑海。

    她面带微笑：“这样，你每日入睡时，都会想起今日的事，就一定不会忘了…..”

    男童被强注记忆的法术弄的头痛欲裂，萎靡倒地，楚氏不理他，自顾自道：“你届时去投靠你外祖家，好好修炼，待修炼有成，就去杀了那个男人……”

    折腾这么久，楚氏力气渐渐不支，她费尽最后的力气爬到自己的丈夫身边，躺在他已经凉透的胸膛上，带着甜蜜的微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血腥气铺天盖地。

    男童从洞口爬出，怔然看着自己父母的尸身。

    良久，他掰开父亲的右手，拿起了那柄长剑，又烧了父母尸身，收敛了骨灰，将二人葬在一处后，带着长剑离开了家门。

    楚易寒的神色越见淡漠。

    此般情景，见一次愤怒，见两次恸哭，见三次心痛，见上十几年，每日重复此等痛苦，也就渐渐平淡了。

    说平淡也许不对，准确而言，是学会了即使心中痛苦，也能忍着于面上不动声色了。

    “明明能保留记忆的不止那一种术法，你却偏偏选了最令人痛苦的一种……”楚易寒轻笑出声，“论心狠，你也不遑多让啊——”

    让自己的儿子日日重复在失亲之痛中。

    真是心狠啊——

    “我的娘亲。”

    他看着男童远去的背影，即使不跟着他，他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男童去投靠了外祖，对方热情以待，嘘寒问暖。他以为这里是他新一处的港湾……直到被哄骗着喝下毒药，他才惊觉，仇人的计策生效了。面对灵宝的诱惑，外祖家起了杀人夺宝之心。

    关键时刻，他身体各处发热，痛入骨髓，在众人惊异恐惧的目光中，他仿佛变成了一只怪物。

    那是觉醒的妖脉。

    他变身成了有鳞片和爪子的身形细长的怪物。一尾巴甩下去，伤人无数，利爪挥动，死伤一片，别院之中血流成河。

    杀戮的感觉，爽快，畅意，又失控。

    当敌人被消灭殆尽后，他于溶溶夜色中，奔往密林，并不知不觉中又变回人形，使用妖脉后虚弱至极的他无意之中坠下了悬崖。

    其后种种，楚易寒不愿再回忆了。

    他已经改名为楚易寒，易天这个名字，封存在过去之中。

    改天易地之能，他自觉担负不起此名，倒不如改名为寒，心如寒铁，便不会痛苦，身如寒铁，便不会轻易有人靠近。

    他原本如此期望的。

    但命运还是赐予了他甘甜。

    他笑着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便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情，不禁一跃而起，警觉打量四周，心中怒意不止。

    那只猫妖果然不安好心，竟然故意将他与师姐二人骗至此处，如今二人被迫分开，也不知师姐有没有危险。

    他心中又急又怒，但又知急也没用，只能按捺住焦躁心绪，观察起身周环境来。

    半个时辰前。

    苏袖水与楚易寒跟随着猫妖月月的脚步前往她的洞穴，越走苏袖水越觉得经过的景致有些熟悉：“这路，我们好像走过？”

    待走到某处，看见来来往往的太微剑宗弟子时，苏袖水惊觉：这不就是他们来时的路吗？原来小猫妖的洞穴在这附近？

    一人二猫左转右转，苏袖水的神色渐渐凝重：“这是……”

    楚易寒疑惑看她，苏袖水没有注意他的神情，认真嘱咐道：“你跟紧，这里，我没猜错的话……”

    是楚易寒的另一个金手指了。

    她有些紧张，跟着小猫妖移转间，进入一处被上古阵法层层严密保护的巨大陵墓。

    小猫妖月月“喵喵”叫着，格外兴奋，终于到家了，她可以赶那个坏蛋去别处睡了。

    过了这么多日，她终于又可以和苏苏睡一起啦！

    三者站在一扇巨大石门间，楚易寒心中格外不安，面具下的胎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灼热烫人，他勉力微笑：“师姐，这里太过古怪，根本不是妖类洞府……”我们还是出去另寻地方吧。

    后半截话未出口，站在石门前小猫妖脚爪轻轻一推，那高约十米，看似重逾千斤难以撼动的石门竟然就这么被推开了。

    小猫妖一马当先窜了进去。

    苏袖水犹豫了一下，紧随其后，继而一声痛呼。进入的瞬间，一道龙威当头而来，当场将她击飞数丈，猫躯重重摔向坚硬石壁，又从石壁上滑坠至冷硬的地面。

    她的分神修为不过区区筑基期水平，哪能抵挡全盛时期上古妖龙龙威，当即吐出一口鲜血，在地昏死过去。

    楚易寒不知发生何事，闻见苏袖水痛呼之声，急忙随之进入，却不见苏袖水与猫妖身影。周围毫无光源，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试图催动灵气点火，但不知何故，数次不成功。渐渐，他感觉周身似有微风盘旋，风势起初极小，而后越来越大，楚易寒运力竟然抵挡不住，被风流裹挟着前往不知名之处，处于风流之中的楚易寒亦不知不觉陷入昏迷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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