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区在扬一路跑到学校后门角落，一个助跑过去，双手一撑越过墙面。

    利索的不像话。

    这还是他这学期第一次翻墙，区在扬耳边满满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喘了口气头也没回的走出去。

    是，他这样的人，即使现在想变道儿走了，想从之前路上回头，想跟着同桌过新的生活，但做过的事儿就像压着大圣的五指山，轻轻一弹指，他就该滚哪还滚哪。

    这个点儿，二中外面静悄悄的，连路过的车都没几个，区在扬晃晃悠悠的飘到站牌。

    眼前公交车来车往，来来回回的把人型罐头运输到世间各个角落。

    区在扬抬头，放空了好一会，最后给自己扣了个帽子随意挑了辆上去。

    把自己藏在帽子里，区在扬掩耳盗铃似的塞上耳机，一抬头才发现上了33号公交车。

    ……

    “您好。”区在扬熟练的登了记，见门开了，低头瞧了眼空空的两手，迟疑了好一会才径直走进去。

    现在不是什么时令节日，来这儿的人没几个，区在扬眯眼追着打算吃午饭的骄阳，一步一个台阶，慢吞吞的数着步数。

    8365。

    一步不差一步不多，区在扬抬起头便能看见眼前墓碑上叶奶奶。

    叶奶奶一头利索短发，双目明亮慈祥，岁月给了她太多苦楚，她却永远是这般温柔模样。

    “奶奶，今儿我空手来的，别怪我啊。”区在扬摘了帽子，一屁股坐石碑旁边。

    “下……下次给您带……带地瓜、带剥好瓜子仁儿，还有……”

    还有他们俩都爱的大柚子。

    区在扬没数完，大柚子那酸味儿已经在嘴不停的泛酸，酸到他眼眶泛泪。

    他好久没来这儿了，一直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自己，不是奶奶不重要。

    而是太重要。

    附近明明安静的连枯叶落地声都能听清，他耳边却满满的被各种声音塞进来。

    这里是打开回忆浪潮的钥匙，踏入这里，那些往日拼命往下压、拼命在心口找个缝隙塞进去、用大石头堵上的东西就不受控制铺天盖地的往外涌，一瞬间席卷他全身。

    理智被情绪打败，呼吸被回忆拿捏。

    “砸！都给我砸！”少年怒气腾腾的声音对着身后的人吼，吼完顺手掀翻面前碍事的桌子。

    那些叶奶奶一点一点做好的酱料汤汁跟着面粉全数喂给大地，一次喂到撑。

    “区在扬，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少年瞧见姗姗来迟的区在扬，手指头一路划过地上狼藉，停在了叶奶奶满脸泪迹的脸。

    “是你害了她，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人群中指指点点的声音苍蝇似的追着区在扬打转。

    他想推开人群，他想扒开条缝儿钻进去瞧瞧他前十五年特别在乎的人。

    等他的，只有被推出来盖着全身的白布。

    白布刺眼，刺得他呼吸都痛。

    白布吸光，他的世界从此无尽黑暗。

    ……

    秋日北方日头已经见短，太阳打着瞌睡，一点一点往下掉。

    区在扬整个人靠着石碑，饿过头的肚子抗议了好一会之后也偃旗息鼓的闭了嘴。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奶奶聊天，聊近况，聊程楠，也不可避免的聊到了同桌黎庚辰。

    区在扬絮絮叨叨说着，聊到一半儿，话头不受控得转过去：“奶奶，我当初真的恨。”

    恨那个说了谎害她出车祸的区在扬。

    恨那个当初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她的区在扬。

    系统如同枷锁在身，是他为当初走错路要付出的代价，而今天，这个代价再次一鞭子抽打他胸口。

    “奶奶，我不想对不起他。”

    “可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

    那种被一只手狠狠捏爆心脏的闷痛，那种无法排解掉的愧疚，那种被枷锁束缚摩擦出来的怒火……

    他如同困兽一般在原地转来转去，却怎么都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出口。

    这里，已经是他最后的、可以放纵自我的地方。

    墓园虽然在郊区，但这里天空一点一点变坏，到现在，无论在哪都瞧不见一颗星星。

    “奶奶，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换个地方。”区在扬哑着嗓子开口，望着上面不知何时跑来孤零零的月亮。

    “这样，我就能带你看星星了。”

    以前家里总没人，区在扬一个人晚上害怕就跑叶奶奶家里，两个人在外面摆两个小板凳，望着星星磕瓜子。

    两个相差好多条沟的人居然也能跨着频道上天入地的胡扯，然后一同乐到打嗝。

    区在扬红着眼眶拼命眨巴眼睛，抖着手从兜儿里掏出烟盒。

    咬着烟屁股，区在扬捏着小卖部五块钱的打火机，打火机外壳丢了，要靠摩擦小滚轮才能打着火。

    手抖，怎么擦都擦不出火。

    “玛德。”区在扬低声骂了句，丢了打火机再也没忍住，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

    黎庚辰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夜色太黑，他除了区在扬眼角的泪，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

    区在扬收起乱七八糟的情绪，蹲在厕所洗了把脸，拉开门低头走出去。

    看着视线突然冒出来那双被暖黄灯光笼罩着、全球限量版签名球鞋，区在扬恨不得把他扔出外太空，再给自己挖个坑埋进去。

    他是真的、绝对、特么的在自己身上安、跟、踪、器、了！！！

    黎庚辰看着周围冒气怒火的同桌，露出一个无辜的酒窝：“好巧，我居然会在这个厕所捞到了我同桌！”

    区在扬：“……”

    巧你个头！

    —

    两人一路谁也没再吭声，一前一后从墓园出来，区在扬看着门口那两辆蓝色扫码自行车，差点被闪瘸眼。

    “你……”区在扬指了指自行车，这方圆几里内基本没什么人出入，不晓得会不会传出鬼也跟紧时代潮流，一同走向扫码骑车的环保道路的谣言。

    “我本来想让的哥师傅等我们的，但不行，我就……”

    “你就不会现在再打一个吗？”

    “我手机到这里就彻底没电了……”

    区在扬气得撂下一句“等着”，低头掏出自己手机一看，黑着的屏就是戳爆了也没有一点反应。

    “打你电话也关机……”黎庚辰看着区在扬一点一点炸起的绿毛，不怕死的补完后半句话。

    ……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两个现代人，居然大晚上的哼哧哼哧骑着小蓝车从好远好远的墓地往市区狂飙。

    托黎庚辰的福，来的时候把车扫了码没锁，不然他们两傻逼可能就要步行连夜进城。

    “该……该夸你聪明吗？”区在扬化悲愤为力量，一顿猛踩，喘着粗气儿将黎庚辰甩在身后。

    黎庚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学着他一样一顿狂踩追上去。

    “这是现有条件下的最优解了。”

    区在扬已经没力气了，不然真的很想抬脚踹他，虽然同桌是他救命爸爸，但他一张嘴逼神气质漏出来，就很欠揍。

    “我特么永远都忘不掉今晚。”区在扬觉得腰下的东西已经不是腿了。

    黎庚辰也开始轻微喘着气点头，十分认同。

    “累吗？”黎庚辰扭头看着他，夜色掩盖下没发现他隐隐发白的脸。

    区在扬一整天没吃饭，情绪起伏太大，再来如此猛烈的运动，肚子又开始搅在一起敲着他脑袋拼命抗议。

    “还好。”区在扬咬着牙，说完就见前面的黎庚辰车停了。

    等区在扬停下，黎庚辰已经折回来站他面前，微凉的手轻轻盖他头顶：“再坚持一下，等会你拉着我的手，别蹬，我拽着你走。”

    区在扬：“？？？”

    黎庚辰走过去把车推过来，基本跟他快粘一块，右手拉着他左手：“我数到三，我们就一起走。”

    区在扬被他突然攥住手，心跳跟炸了一样跳的飞快，肚子的痛完全被他抛到脑后。

    “走。”黎庚辰右手一直拉着他，坐上去握住左边的把手，看着他晃晃悠悠的蹬起来。

    “撞了撞了，快骑。”

    区在扬才回过神，急忙蹬起来才免除黎庚辰被自己直接拉倒的可能性。

    ……

    郊区这路还在修建，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上仿佛只有他二人，只有一个个划过的路灯无声做伴，留下一个又一个粘在一块儿的倒影。

    这种只存在于理论上的行为居然真的能实现，两人一开始差点一块摔下去，好在区在扬车技不错，到后面居然能跟得上黎庚辰的节奏。

    再后来他还真就没自己用力蹬，注意力一点一点跟着被牵住的手挪到了黎庚辰身上。

    学神后背隐隐有了成年人的结实力量，宽肩窄腰大长腿，骑这么久车，附带自己这么大一个包袱，他后背还挺直的像怎么都不会压垮似的。

    “同桌。”

    听见区在扬喊他，黎庚辰没回头，依旧看着前面问：“怎么了？”

    “没怎么。”区在扬就是想喊喊他。

    ……

    两人一口气骑到区在扬家门口，开门的瞬间，两人一同扑在门口的地毯上。

    “虽然人的潜力无限大，但我的腿已经不是腿了。”

    “但傻逼的也很爽。”区在扬倒他旁边，喘了口气扭头冲他笑。

    黎庚辰也不知道哪里被戳到了笑点，跟着区在扬一块笑。

    “我都想就睡在这儿了。”区在扬屁股下面垫了一只拖鞋，硌得不行往黎庚辰那边挪了挪，两人胳膊蹭一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我也是。”黎庚辰喘了两口气，扭过头却瞧见区在扬睡得如同一只小小猪的小脸。

    黎庚辰回过头，盯着天花板愣了好一会，又回头盯着区在扬右眼下面的小泪痣。

    右手下意识抬起来，等他回过神，指尖已轻轻碰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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