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罗沁呆了半晌,眼角好似染了带雾气的胭脂:“即便为奴,难道不能先谈苟活么?殿下,你说的什么后路都太遥远,先请太医院所有杏林圣手来诊治才靠谱!”
“不必请,孤试过了。”不归起身到她身边,“是什么毒、是谁下的已经没有追究的意义了,孤治到如今,从来未除源,只是续命而已。来到此时,已经续到底了。”
罗沁抬手捂口,低着头瑟抖着肩膀。
不归轻捏她肩头:“沁儿。”
罗沁猛然上前抱住她,抵在她肩上不说一字。不归听见她牙齿的颤栗声,便抬起手拍着她的后背,和少年时反过来。
十二岁以前,体弱不耐动荡,时不时便骤然病发,夜间困涩不能眠时,便是罗沁来拍她后背。
“对不起。”不归轻抚她的发髻,“自幼至今,给你带去了不尽麻烦。”
原本想去一趟养正殿,最后到底还是来不及。不归安抚过悲恸的罗沁,处理其他琐事后便又出了宫。到马车那儿时,一旁的高头黑马还在,她转头去问守在一边的护卫:“郁王走了么?”
“回殿下,没看见王爷出来。”
不归看了他一眼天色,约莫值正午,距离早朝结束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总不会还在吧?
她开了一柄伞重回前朝,未走多时,停在了长阶下。
楚思远坐在最上边的台阶上,两手搁在膝上,长腿随意屈着,正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还未到弱冠的年岁,玉扣束起头发拢成及后颈的发辫,此时低着头,那些漆黑的发梢覆在侧颈,像是投在身上的阴影。
好似一个套着华服却无处可去的流浪子。
不归仰首看了他一会,提起裙摆无声拾阶而上。
楚思远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太阳照在后脑勺上不失为暖长丹的日光与西北的烈日不同,没有风沙裹挟腥气,到处透着甜美的安逸气息。
他看着地面的青色长阶。那是上好的质地,铺在这一百九十九步朝拜阶上,巍峨气派地由着华贵的官靴熙熙攘攘地踩。不像西北的堡墙,风沙来蚀,重器来砸,火油与冷血来泼,坑洼得不成样子。
忽而眼前闯进一角衣袂,衣下素履一侧绣有不显眼的燕翅。
他的阴暗蒸发,抬头看见一柄桃花伞。
眉目如冰花的人说:“走了。”
楚思远看了她一会,这姑娘转身要走,他便伸长手臂环住她的腰。
“做什么?”
楚思远把脑袋靠在她不足一握的腰上,缓缓呼了一口气:“坐得久,把腿坐麻了,阿姐等我一等。”
她不出声,估计是无言以对。
楚思远环着这把腰,心想,是个繁花脆弱人。
不归等了许久,见他始终不动,屈指敲了他脑壳:“差不多就行了,松开。”
“你动气了。”他蹭了蹭她的腰,仰首问她,“你还娶我么?”
不归眼睫颤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抚了他的短发,凝望了一会轻声:“一码归一码,我不说谎。”
楚思远立即起身,猛的把她打横抱起来。不归猝不及防,差点滑了手里的伞,瞪着他喝道:“你又干什么?”
楚思远稳稳地托着她,轮廓在伞下,眼里烙印了桃花的影。
“我等阿姐许久,该回家了。”
调任西北的圣旨传下来时,陈涵并没有太多惊讶。他默不作声地接过,一副早有心理准备的稳重模样。
传旨官还拱着手奉承了一句:“少将军,前途不可限量哪。”
陈涵没说什么,圣旨只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跨上了骏马,扬起了一路的尘沙。
他在蒹葭坊停下,仰头看了那六层高的楼阁半晌,又掉转马头,缓缓策回守城那里。
接下来的几天他常往蒹葭坊跑,但再不进去,只在门口抬头望一会,悄然而至悄然离去。
天涯在窗畔看着少将军落拓的背影,合了扇往掌心轻敲。
少将军是不可多得的呆子,他一直知道。
整顿了十天,少将军磨好了刀剑,背上长弓预备上马。
郁王一大早来送,不知怎的鬓边有道浅浅的抓痕,人问起,一脸诡异莫名的开心。
振武副将李保接替了守城的职务,那支训练出了效果的振武军则决定由少将军带领前往西北支援。
“带上兄弟们,”楚思远指着那支队伍,“他们不输任何人。”
“放心,你们的娃就交给我了。”陈涵笑着点头,仰首看了一眼长丹的城墙,故作轻松地说道:“总算不用再守这纸糊似的红墙绿瓦了。塞外天地,也该轮到我遛一遭。”
李保耸肩:“放心吧,您不会寂寞的,等差不多了我也想回去。少将军先把兄弟们带去,时候一到我就去和你们作伴。”
楚思远捶他肩膀揶揄:“我看少将军明明舍不得这温柔乡。”
陈涵笑起来:“说谁呢?”
三个人互相看看,同时爆出了大笑。
“燕背坡交给少将军了。”
“嗯,楼上大漠夕阳,我替你看了。”
“等着哈,等我们哥仨再凑一桌,赛个马,比个摔跤。”
“再比八百回赢的也是我。”
三个儿郎嘻哈着互相捶,临了,少将军上马,拱手行过礼,马蹄踏出悍风,身后军旗猎猎。
策出长丹城不久,军队途径白涌山,少将军远远看见官道上有马拦路,拽紧马缰停下。
他看清前方的人,两眼发直。
腰系双剑、背绑长弓的俊秀儿郎打马转身而来,青缨发带与乌黑发梢扬起,眉眼如画,与肃杀的铁甲之师格格不入。
身后的军队莫名其妙,靠得最近的将士瞅见少将军瞬间从耳朵红到脖子里去,一头不解的大雾。
那人握着腰间剑柄打马到他面前来,合手行了军礼:“草民天涯,想参军追随陈少将军。”
陈涵神色一变,脸上的红褪去,掷地有声地呵斥道:“休胡闹,回去!”
天涯看着他,轻笑了一声:“真不能?”
陈涵第一次冲他动气:“沙场无儿戏,回去。”
天涯摸向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到他面前,轻声道:“原本不想和少将军来硬的。”
陈涵瞪着他:“你来什么都没用……”
阳光沥过令牌,他看到了那上面的两个字,顿时语结了。
天御。
天涯把令牌翻过,背面是一个冰冷的涯字。
他收回令牌,注视着陈涵,以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说:“天御二字,将军应当不陌生。”
少将军怔了。
他要关心阴影下的皇家暗卫做什么?
他只关心光明下清逸的舞者。
“少将军,请吧。”天涯策马让开,“主上令卑职追随左右,还请您不要为难卑职。”
陈涵钝钝地反应过来,眼角有些发酸,凝刻了他一眼。
曙光下,白涌山的苍翠明亮起来,属于将军与舞者的种种在这明亮下蒸发,变成了臣子与鹰犬的牵扯。
天涯按着腰间剑柄,指尖微微发抖,唇上还挂着熟悉的浅笑。
陈涵呼出一口气,凶狠地拽起马缰长喝:“走!”
晨光穿过横枝照进公主府,不归取过白鸽爪上的信笺展开,看见其上的“寻到所在”,挑了眉后轻笑。
她烧去信笺,低头修剪起指甲。罗沁见她闲下,便在一边呈报,不归听了只点头,安静地盘算着。
国都与边关是一架天平,哪一处异变都能撼动大厦。
“天御此外,关于姚御史当年的死因也在散播。冯太师掌太学,最重名望,谣言一鼎沸,冯氏必定要出来掺和。”
“冯家说多错多。”不归磨着指甲,“不急,让手下人多写文章。姚御史是第一层,不管他们怎么驳回来都不必在意,按节奏来抽丝剥茧,把冯氏这些年来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排挤寒门的种种顺势列出来。”
“是。”
罗沁自从发现了主子的命数,便说什么也要来公主府,但求解忧。不归斥她愚忠,她闷不吭声,眼圈发红。
一看这眼神,她也拒绝不开,只好在府里给罗沁整出了厢房。
不归磨好了指甲,起身去披朝服。罗沁上前来帮忙料理,把朝服披上她后背时隐约看见后颈衣领下有痕迹,神色顿时变了。
一时冲动之下,她拉开了不归的后领,顺着脊线看见了她背上斑驳的痕迹。
不归楞了,从镜子里看见她的变色,连忙抬手按住后颈:“别看了,你帮忙拉高些。”
罗沁瞪向她:“您……这……”她又震惊又羞恼,音量陡然提高:“你不要命了?”
不归被怼得缩了脖子,随后坦然反笑:“正因苦短,才当行乐。”
罗沁听不得这样的话,按住她肩膀闷声:“您别这样,殿下若是……不在,奴婢便失了主心骨,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归收了笑,反手拍她的手:“你找错了,主心骨在你自己身上。”
“这么多年,奴婢早已习惯了。”
不归回身弹她额头:“你还有漫长余生,有的是时间。”
她取过桌上一小盒药膏拢在袖里推门而出,罗沁在原地顿了一会,回神来追上她,拉住她的袖子问:“殿下,你对奴婢期许这样多,那公子——郁王呢?所谓行乐,难道就是为了其后的长痛吗?”
不归转身捂住她的嘴,低声:“谁不喜欢美梦呢?”
罗沁抓下她的手,刚要反驳,却看见她红了眼眶。
“是我,我喜欢这美梦。”不归低声,“你别揭穿,好么?”
罗沁无法应对。
恰此时许烟从门口进来:“启禀殿下,亲王府上的人来报,说康王爷昨夜从马上摔下来伤着了,想请罗姑娘前去探望。”
不归神色回常,拉过她的手往外去:“你去吧,别让他久等了。孤得上朝去,回来再绕道去。”
罗沁两边都忧心,却被不归拉到门口不由分说地送上前往亲王府的马车,美其名曰代孤照看二弟。
不归自己上了马车,垂头静默。没走多久,她便听见车外有重叠的马蹄声,掀过车窗一看,车外儿郎的马蹄猎猎,儿郎见了她便展颜。
不归忽然觉得脊背有些酥,取出小药盒递去,指指他鬓边,做完马上关了窗,留楚思远在马上抿唇直乐。
待入朝,今日的重头依然围绕在定王妃身上。自定王大婚到今日,定王妃失踪已有十日,朝中三司联合,还没能把人找回来。
另一边的定王日渐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理寺少卿出列,上报城门封严,定王妃必然还滞留长丹。但搜寻数日,数家贵府不肯配合搜查,三司已经圈定了怀疑范围。此人最后提谏调君王令,请郁王领军搜诸贵府。
此一出堂上哗然。强搜贵门之宅看似在变相让出城中军权,实则最得罪人。世家的巡防军不敢做,他们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不归听着身后吵嚷的争辩简直要气笑,同时也迫切寻思着解决。僵持没多久,就听身后楚思远出列:“儿臣以为,寻长嫂之事不宜耽搁,当与大哥共同搜寻。”
定王所掌文权,受的影响会比他深,他想拉他下水。
冯御史刚要驳回,久不开口的定王忽然合手出列:“儿臣附议。”
不归侧首看楚思远,他回来一个无声眼神:“没事。”
她便也合手:“儿臣也附议。”
早朝一结束,搜查令迅速颁布下去。不归回广梧,楚思远和思平一同去调兵挨户搜查,一路上两人表面维持平和,暗里火‖药味浓重。
按着名册,他们派士兵去围住未搜查过的府宅,开始不由分说地挨家搜检。有两位王爷站在前方,被搜的府宅贵族只敢怒不敢言,个个憋得脸色难看。
楚思远视之不见,不痛不痒地和定王闲话:“若能早日寻回长嫂便好了。”
思平沉默寡言,期间莫名其妙地回了他一句:“四弟,你不适合长丹。”
楚思远半认真半开玩笑:“对,我不适合长留这个地方。以后若有机会,四弟只想带上家眷到外游山玩水去。不比大哥,深根在此。”他轻笑,“依照四弟愚见,最好王不见王。”
正这样说,他们就来到了威亲王的府宅。自亲王调回昌城,亲王府便剩下县主楚箬,其后康王回长丹,也回了这府里落脚。这宅子里住的都是皇族,先前的巡防军更不敢随意进去搜查。
就连思平也略微犹豫,楚思远却爽快上前打招呼。他常来串门,那门口侍卫见了他也不陌生,开始还笑脸相迎,一听两位王爷是来搜府时脸色就变了,麻溜地跑进府里去通传。
没一会儿,阿箬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搜府?搜亲王府?!”
思平轻咳,默默地取出了宗帝盖印的搜查手札。
楚思远抱拳:“阿箬消消气,我们是顺道来看看二哥的,搜府走个过场而已。”
阿箬一脸难看,杵门口站了好一会才凝着眉道:“我哥受伤了。”
亲王府内,此时的思鸿浑然不知外边情势,只顾着哎呦叫唤,试图博得同情。
罗沁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不住朝医师说:“您轻点,轻点。”
医师嘴上称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只是在解绷带,连碰都没碰到能疼个锤子?
康王还拼命给他使眼色,医师立即领会了,解完绷带马上把药膏捧给罗沁,诚恳道:“草民手劲大,还是由姑娘来给主子上药吧。”
罗沁楞了:“我?”
医师把药一塞,麻利的溜了出去。
思鸿忍笑,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她。
罗沁莫得办法,见他赤着上身,红着耳朵偏过头,为难道:“王爷府上没有得力的丫鬟么?”
“只有婆子。”思鸿笑,“以前总有人送小丫鬟给姥爷,他不痛快,府里婢女全换成上岁数的。”
罗沁无奈,只好先放下药去洗手,挽了袖子过来。她不由心想,我当时也是个小丫鬟。
思鸿把淤痕浓重的后背坦给她:“姥爷长情。”说着还悄悄瞟她一眼,“我也是嘞。”
罗沁咳一声,把他脑袋推回去,这样近距离看清他后背上的伤,也顾不上羞赧了,只心疼不已地皱紧了眉:“怎么摔成这样了?”
“昨夜里回家,路上有酒鬼撒泼,马被撞了个正着,不小心把我颠下来了。还好我身手不错侧过了要害,不然得断上几根骨头呢。”
罗沁小心翼翼地给他涂药,听得心惊:“这么危险!”
思鸿应了声,没有说后续。那酒鬼力大无穷,当时还借着酒劲发疯,要不是他还起得来,被那么大的块头砸下来非得吐血。巡逻的士兵发现后押走了人,结果一早过来禀报,那家伙酗酒过度已经没气息了。
“外出怎能不带个侍卫?堂堂的王爷了,千金之身不宜独涉大道……”
身后的小先生碎碎念起来,指尖沾着药糊在他后背上,轻柔得像是吻。
他这样听着受着,不觉就嘿嘿笑起来。
罗沁斥他:“笑什么?”
“一想到媳妇我就开心。”
“闭嘴。”
“媳妇诶——”
罗沁被喊得面红耳赤,正想呵斥,忽然看见他后背上的紫黑淤痕里,似有个什么形状。
她觉得眼熟,皱着眉靠近观察,细细的气息扑在思鸿背上。
他马上感觉到了,不由得绷紧了后背,疼得龇牙咧嘴。谁知刚才还羞赧的小先生按住了他肩头,气息瞬间重了:“别动。”
思鸿舔舔嘴唇:“咋啦媳妇?”
罗沁盯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你背上……有一块胎记么?”
“对啊。”思鸿笑起来,“被你发现了,外人都不知道的说。那胎记随父皇,皇室代代都有这么个梅花胎记。诶这都被你看啦,你可得负责哈。”
罗沁脑子里嗡嗡响,听不见别的:“皇室都有?都在同一个位置?”
“是啊。我记得大哥也有,三弟四弟的没见过,不过肯定也有这个痕迹。”
罗沁忽然打翻了那一盒药膏,浑浑噩噩地想起今早,在殿下那一背吻痕下,也看到了一个疤痕。从前伺候主子,就曾在她后背的同一个位置,见过一个模糊的印记。茹姨不让其他人说出去,称是殿下小的时候不小心烫出的小疤痕。罗沁一直记得很清。
……没烫伤之前呢?
思鸿转身握住她的手:“阿沁?你怎么了?”
罗沁回神,强撑着精神瑟缩着挣出手:“我……有些急事,你先等我,我办完就回来找你。”
思鸿来不及抓住她,只与她的衣袖擦手而过:“阿沁!”
罗沁脸色煞白地往外冲,多年相处走马灯转过。当今陛下对小姐超越寻常的扶持和宠爱,确实比寻常的舅侄之情过头……正常的舅侄,应当是姜户部与姚蓉的那般……
而今回想,桩桩件件都如鲠在喉,兀自叫人如临深渊。
罗沁匆匆跑出,绕过回廊时差点与来者撞上。
楚思远也吓了一跳:“沁姐?”他转念明白,笑问:“二哥还好么?”
罗沁看见他鬓角浅细的抓痕便想起殿下的后背,脸色更惨白了。
楚思远见她脸色不对也急了:“怎么,二哥这么严重?”
罗沁咬紧牙关摇头,合手尽量保持恭敬的礼数:“奴婢代主子来看望康王爷,如今王爷无碍,奴婢该回去了。”
定王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冰冷得让人脊背发麻。
罗沁来不及去思考这个眼神怎么回事,也无心去打听两位对头的皇子怎么同时出现,她仓皇地出了亲王府,跳上马车急迫地催促车夫:“马上回府!”
等回到公主府,她没有找到下朝回来的殿下,反而接到了赵康紧急传来的信笺。
信上寥寥几句墨迹未干,末尾笔力极重地划了四字:“安置宛妗。”
楚箬策着马迅速地赶到宰相府,只见门口已有士兵在守。她沉了眉目,表面还维持着平静上前:“我找大小姐。”
她来得勤,门口的府丁并不意外,直接放了她进去。那些守在宰相府外的巡防兵却觉得稀奇,这县主与刘家女的事在世家里早传开了,这些士兵打眼瞧着,忍不住和一边的同伴私语。
楚箬耳力好,听了也当不了回事,一进了刘府就加快了脚步,急匆匆赶到采灵的闺房。进门一瞧,城中大加搜寻的定王妃就坐在采灵身边。
阿箬连忙关上门,过去同采灵急道:“大小姐,待会要有人来搜,家里有什么密室能藏住宛妗儿么?”
采灵摇摇头:“家里不安全,得想办法把宛妗带出去。”
“就算带得出去,都城里还能有什么安生地?”
采灵从袖中取出一卷信笺给她:“你看看。”
阿箬急忙接过,一看之下惊得把眼珠子瞪出来:“这谁写的?!”
采灵指了指左眼:“待会女官便来接人,唯今只有皇宫是最安全的场所,宛妗去了便安全了。”
她转身拉住宛妗的手:“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但终究是我们能力不足,护不住你,更对不住你。”
宛妗含着笑摇头,起身郑重行礼:“姐姐千万不要说这些,连日照顾,两位姐姐于我的大恩已是难以回报。我今生能结交你们,幸之又幸。这一遭逃出,皆是我反骨作祟,我九死不悔,但求不连累两位姐姐。”
阿箬扶起她:“你别说傻话!”
宛妗执意一拜,朗声:“这些天里,是我这一生最难得的安谧,也是最痛快的自由。能与两位姐姐相识,能有这一段岁月,值了!”
采灵起身抱住她们,声音里微微发抖:“我们……都会有光明的自由。”
宛妗抱紧这两位姑娘,用力地点了头。
没过太久,公主的近侍罗女官就带着个一脸细麻子的婢女来到刘府,称是得知宰相府有一味难得的名药,特地带医师来品鉴,想求去为公主配药。士兵们听是位高权重者的下属,此时没有王爷在场,也不敢妄自放肆,便只看着大门。
没过多久,那罗女官就满载而出,身后的婢女捧了药盒。县主也走出,刘家小姐还亲自送到门口。
那宰相女是出了名的美貌与端庄,又与县主有这一门桃色关系,引得不少士兵纷纷注目而去。至于罗女官和那一脸细麻子的婢女,视觉与八卦上自然比不过别人,很快便素淡寡味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罗沁等上了马车才几不可闻地松气,看着眼前粗浅易容过的定王妃,只觉一心的后怕与焦急。
她抢过压在宛妗腿上的盒子,合手道:“王妃别担心,主子必然能保你安全。您不愿做的事,主子也绝不会逼迫。”
宛妗只是笑:“罗姐姐不必叫我王妃,称我姓名就好。”
罗沁垂了手,看着窗外满心焦灼。
她还得把宛妗送到安全之地去,如此便耽搁了去找殿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莫名的忧惧,仿佛迟到这一时半刻就要出大事一样。
但殿下的信笺还在袖子里,此事同样急迫。
她最终还是遵循命令,把宛妗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随后才火急火燎地去找主子,与她说这一个牵扯重大的梅花胎记之事。
后来罗沁总是悔恨之至。
她不该那样听话。
什么定王妃,什么两派之争,她就该什么也不管,不管不顾地冲去告诉小姐她很可能是陛下血脉的事情。
好歹……不至于后来种种。
广梧宫,不归放下笔,把墨迹未干透的信笺交给赵康:“一份送到刘小姐手上,一份交给罗女官,十万火急。”
赵康接过,很快退了出去。
不归寻思着后路,正捋到要紧处,心悸骤然犯起。她发着抖去取药瓶,生吞了半瓶,心悸之状却只减了些许。抽了帕子掩口闷咳,喉中腥甜往外涌,透过帕子滴到了纸上。
不归眼里也腥红,缓了半天才熬过这一阵发作,陷在椅中徒然地把帕子和纸张烧掉。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许这一世会是自己最先走。但在走之前,还有一笔债未还,一笔债未讨。讨的没关系,还的不能耽搁。
得抓紧。
不归抖着手捧起书桌上的茶杯,把甘甜的茶水和着口中腥甜尽数咽下,闭着眼缓上许久,才撑着站起,下定决心往外走。
她先去往账房,在门外看茹姨快速精准地料理着宫中事务。
茹姨抬头看见她,便掩上户薄起身:“小姐怎么过来了?”
不归温声:“有件大事,想与您商讨。”
茹姨连忙过来:“什么大事?”
“劳烦您先同我一块去舅父那儿,你们都在,我才能说。”
茹姨近来忙得慌,一时脑袋转不过来一听大事便跟着她走。
路上不归与她闲谈,茹姨先前似乎不是很赞同她和鱼儿,原本该花费更多时间慢慢去磨的,但如今时间不够,便猛着来了。
“茹姨觉得,思远如何?”
“公子?”茹姨想了想,简单道:“公子品貌俱佳,小姐带出的是好孩子。”
不归便笑,旁敲侧击道:“他已不小,到了说亲的年岁了。”
茹姨听了也高兴:“是,公子已开了府,也该成家了。小姐便是想商讨这件事?”
不归点头,茹姨高兴过后顺势操心起她来:“小姐也该说门亲事了,莫要蹉跎。”
不归便莞尔。
这一路走得她心中沉重又隐秘的雀跃,也知道如此很自私,甚至狠心。
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
就是想竭尽所能地把能予的都给那两世赤心不变的儿郎,也全自己的私心与彻悟。既然有缘,那便在风雨之前、无分之前全了这段情缘两深。
何况……他那样懂她。
她们很快到了养正殿,等了好一会贾元才出来迎接。不归自己是个药罐子没察觉,一旁的薛茹却嗅到了贾元袖上的药味,思及宗帝身体,唇便转白。
殿中,宗帝十年如一日地在龙案上批折子,清隽温和,永远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不归上前行礼:“问舅父安。”
宗帝和颜悦色,声音有些沙:“舅父安,不归快起来。”
他太熟悉这孩子了,很快觉出她脸上暗藏的喜色,他很久没见她这样欣喜了。
宗帝心情也转好,由经年毒带来的病痛也消减许多,笑着问:“不归是有什么喜事么?”
不归扫过殿中宫人,贾元心领神会,挥起拂尘和一干宫人全都退下,让殿中只剩他们三人。
不归酝酿了些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不归自幼便将舅父、茹姨你们当做高堂,有媒妁之言,便想同你们商讨。”
宗帝的镇定平和荡然无存,忽然又喜又慌:“不归——”
他没有来得及截住,她一口气说完:“不归与思远笃情日久,想请舅父茹姨,为我们二人定媒。”
回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散去,不归鼓足勇气抬头,只见宗帝神色激动又含悲,并不见反对。
她心中的负荷彻底放下,转头看向茹姨。
薛茹方才还挂着笑意的脸毫无血色。
不归有些慌张,握过她的手低低地哀声:“茹姨?”
薛茹什么也无法思考,被这冰凉的手温烫了个正着,不敢置信地重复:“你……与公子……定媒?”
不归低声哀求:“您是觉得皇家纲常在上,我和思远不可么?”
薛茹被纲常二字刺个正着,她猛然拉起不归的手指向高座上的皇帝,眼泪夺眶而出:“你要学他么?不归,你要像他一样不伦不义么?!”
宗帝从座上起身下来:“薛茹!”
他想阻止,但一开口,反而剧烈地咳起来。
“舅父!”
不归要过去,茹姨却攥着她手腕厉声道:“他不是你舅,不归,他是你生父!他欺了他的妹妹、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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