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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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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弯月害羞地躲进云层, 墨染夜空幽深神秘,唯有零碎星辉忽明忽灭。

    后巷墙角下,容非逼近, 沉嗓如怨如诉, 道出一句暗昧不明之言, 教秦茉心肝儿乱颤, 连呼吸都忘了。

    她懂他话中含义,半吞半吐道:“别、别以为我不知, 你没喝,怎会醉?”

    “假装听不懂?”他眉头一拧。

    秦茉心慌意乱,疑心自己喝高了,一切为幻觉,甚至分辨不清, 致她心跳剧烈、耳根通红的微醺,是源于酒意还是他。

    或许, 兼之?

    被他火热气息包围,她禁不住抬手,抵住他前倾的上半身。

    这有意无意的绵软力度,停在容非胸口, 化作最撩动欲念浪涌的浆, 挑起心湖波涛,以非比寻常之速,渗进他四肢百骸。

    他唇畔挑笑,悄然靠向她, 宛若在梦中。

    秦茉双腿如灌铅, 沉重无比,想逃离, 却又似受到蛊惑,呆立不动。

    他想做什么?该不会要……亲她吧?

    从今晚出现在酒馆,这人就不太对劲。是因她赠予他并蒂莲之故?

    该死!那不是普通花儿,蕴含特殊寓意!

    她胡思胡量间,目光凌乱,檀唇紧抿,待视野已被容非的脸覆盖后,吓得急忙后退。偏生容非那件外衫于她而言过长,她踩中袍子下摆,脚步一浮,整个人向后摔去!

    下意识抓点东西作为支撑,记起眼前人是意图轻薄她的男子,手伸到一半,强行缩回。

    原想跌得极其难看,幸好……不晓得是幸或不幸,容非右臂往前一捞,将她抄回怀中。

    失去重心的秦茉,被迫埋首于他身前。

    不论北院小房屋、被人围追堵截的山林内、秦园月下后花园六角亭,还是东苑月季丛边的廊柱前,她都曾因他肌肤的坚实而惊羞。

    此时此刻,亦无幸免。

    她被他单手搂住,身体如被暖流漩涡吸附,沉溺其中,惊慌到极致,又隐隐约约滋生出令人懊恼的迷恋。

    他的气息和心跳,仿佛成了这世间唯一的、确切的存在。

    一定是醉了。若非醉了,何以身不由己?

    似有短短一瞬,又似半生漫长,秦茉如梦初醒。

    不,她有婚约在身,绝不可与男子过分亲密。

    容非仍沉浸在她的温顺乖巧中,感受她的柔软躯体,心底满满欢悦与欣喜——她果真喜爱他的,她的笑貌与顺从,早已出卖了她。

    不料怀中人轻轻一挣,茫然抬头,像要从他臂弯抽身而退。

    水眸在苍茫夜色中柔然亮着光,羞涩与退怯兼有;红唇微启,仿如诱人樱桃,勾出他品尝的念想。

    泡过酒的樱桃,是辣?是甜?

    他俯首贴向她那两瓣恼人的唇……

    相距不足两寸,回过神来的她猛地低头。

    如花瓣飘下的一吻,滑落在她温软眉心上。

    秦茉浑身一颤,根本未能体会他的情致黏缠与温柔缱绻,只觉这猝不及防的温热,麻痹了身体发肤,让她手足僵硬、心跳停滞。

    依稀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二人均是一惊。

    忘情的绮丽嘎然而止,容非极不情愿,松开怀内娇躯。

    秦茉傻呆呆地站着,如失了魂,并无他想象中的甜蜜欢喜。

    容非心一沉,此为害羞所致?

    步伐仓促而焦灼,渐行渐近。弱光中勉强可辨,来者中等身材,一身短褐,手里拎着竹制提盒。

    “姚师傅?”秦茉定神后,出声招呼,嗓音比平素略微沙哑。

    姚师傅未认出她,快步走近后,惊疑打量外披男子衣裳的秦茉,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容非,“二位这是……”

    秦茉窘迫到无以复加之地,讪讪说不出话来,倒是容非淡定一笑:“姑娘不慎弄湿了衣服,我借她作遮挡之用。”

    他语气谦和,从容不迫。无人得知,他内心有多不安。

    “噢,”姚师傅似未为意,转而对秦茉道,“我刚做了些松子饼,请姑娘和魏掌柜尝一尝。”

    “谢谢你。”秦茉伸手接过食盒,从他眉宇间捕捉到压抑的焦虑,且指甲残留面粉痕迹,衣袍沾了粉末,显然来得十分仓促。

    “对了,听闻酒馆客人在卧仙桥斗殴,魏……你们没受影响吧?”姚师傅看似不经意随口问了一句。

    秦茉猜出他关心的是魏紫,心下震悚,莫非他得知,魏紫被人调戏?

    按理说,除魏紫自己知道,应当只有那灰衣青年无意间看到而已。这事竟外泄了?

    她压下疑问,装作没理解他言下之意,浅浅一笑:“大伙儿去看热闹罢了,散了又继续饮酒,对生意无碍。”

    “那就好。”姚师傅心不在焉,匆忙告辞,临行时快速瞥向容非。

    是她太多心?秦茉总觉得,两个男人投向对方的眼神,皆带着意味深长的了然与戒备。

    她被容非的拥抱与亲吻闹得晕乎乎的,经姚师傅一打岔,再回头追究容非的逾矩之行,只怕会让场面更尴尬。

    含糊应付过去?放他一马?她未免忿然。

    容非见她垂下桃花眸隐有娇羞、惊悸、恼怒、惶恐来回更替,心中忐忑之极。

    今夜之事,既是蓄谋已久,亦有一时冲动,他无从掂量前者居多,或是后者占据主导。

    那偏差的一吻,令他遗憾,也教他彷徨。

    事实上,他甘愿抛下母亲多年顾忌与猜疑,放下困扰他那部分的身世,和秦茉携手相伴,尤其是,他倾心于她,在他眼中,她亦如是。

    毕竟父亲那句断断续续的遗言,未必是他们猜测的意思。

    他抱有侥幸心,壮着胆子,借机亲近秦茉,不曾体验过的绵软,化作浓情蜜意,缭绕心头,回味无穷。

    然而,越王再次以点心师傅的名义送食物给秦茉,让容非的心凉了一半。关于贺祁、燕鸣远、越王和宋老板各自围绕秦茉转悠的现实,深深刺痛了他。

    百选千挑,坚若磐石的心好不容易动了,可他并非她独一的心尖人。

    夜风沉寂,酒馆内喧闹声渐退,两名店小二搀扶着晕头转向的燕鸣远,趔趔趄趄行出,见容非与秦茉在墙角相对而立,未敢惊扰。

    燕鸣远哼哼唧唧,喃喃自语:“不要你这个姐夫!不厚道……中途把姐姐给拐走了……哎呀,我的麻雀呢?我要麻雀……”

    容非与秦茉对望一眼,“麻雀”是什么鬼,不得而知,但他嘴上的“姐夫”“姐姐”指的是他们二人。

    对应方才的亲吻,他甜赧,她羞恼。

    后巷回复静谧,容非唇边挑笑,轻挽她的手,柔声道:“咱们回去吧。”

    秦茉深知,再由着他放肆下去,名声必然全毁。一想到缥缈婚约,她忍无可忍,怒而甩开他,脚下踏云般飞掠向主院大门。

    容非一怔,难以区分她是真生气还是羞赧,急忙追出。无奈秦茉全力奔跑的速度,不亚于男子,无丝毫延缓,他迟疑停步,惆怅不已。

    心中交叠诡秘蜜意与惴惴之情,他回到东苑阁子。

    楚然闻声出迎,见他两手空空,还少了最外层的半臂长衫,惶惑不解:“公子……不是说去酒坊,买现成的酱肘子和白切肉么?”

    容非方记起,先前楚然在厨房做饭,他自告奋勇去买外带菜肴,结果一见秦茉,他啥都忘了。

    眼见饭桌上放着五方豆鼓、酱油浸花椒、蒜汁和醋汁等佐料,还有一大盆米饭,正中处留出一大块空位,却无下饭菜,容非窘然一笑:“我……遇到点事。”

    楚然啼笑皆非,巴巴等了半天,好几次怕公子出意外,想去寻。事到如今,只好以酱料拌饭,凑合一顿。

    容非心绪不宁,随意吃了几口,洗浴歇息。

    躺卧在床,他细嗅并蒂莲的清香,反复回味旁落一吻,以及秦茉甩手离开的刹那,酸酸甜甜,滋味难辨。

    今日,她先是赴贺祈邀约,再领回一温和的宋老板;过后,她把亲手折下的并蒂莲塞给容非,还娇声娇气撩拨了一下,又落荒而逃;黄昏,她为燕鸣远挺身而出,挡下一众江湖客的连连奉觞;其后,她在后巷被容非拥在怀内,受了他轻柔一吻,收下越王的点心,一语不发疾奔回家。

    细想,她一日当中先后受五名男子的追捧。

    诚然,论家世和年纪,年少气盛、甜言蜜语、百般纠缠的贺祁与她算是门当户对。

    不知宋老板根底,但此人稳重朴实,看上去颇为可靠。

    稚气犹在的燕鸣远,来此地动机不明,其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最离奇莫过于越王,即便是位闲散王爷,终究是当今圣上的嫡亲皇子,何以纡尊降贵潜伏于此,还频繁做点心讨好她?

    虫草低鸣声中,容非辗转反侧,直至夜静更深,才缓缓入梦。

    梦中,秦茉一会儿嫁给越王,当上了越王妃;一会儿又嫁给燕鸣远,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儿媳妇;一会儿说是要过平凡生活,与宋老板成了亲;一会儿又嫁给贺祁,到杭州贺家大院,向身为贺家现任家主的容非行侄媳之礼……

    独独没他的份儿。

    气!死!他!了!

    【二】

    仲夏之末,夜风吹送莲香清幽,闺阁内珠帘细碎声响回荡。

    云破月来,浅薄流光漫入窗台,为黄花梨妆奁蒙上一层皎皎银光。

    恍恍惚惚间,秦茉周身发烫,如困在容非的炽烈的怀抱中。

    她想推拒,又忍不住多逗留一阵。

    那个吻,是幻想?可那街巷的冷清寂寥太过真实,诸多细节重现脑海,一遍遍提醒她,那清浅一吻,确实发生过。

    梦内,她不曾躲开,不曾逃离,由他抱了一宿。密密麻麻的吻,遍布她的眉额、脸颊、鼻尖……感觉,要完。

    阳光投入窗格时,秦茉满脸红霞,搓揉发胀额角,掀起薄软衾,大口喘着气,深觉浑身似被火烧过,快要冒烟了。

    她是有多春心荡漾,才会做出这种梦来?

    再瞥见檀木衣架上那青白色的半臂衫,她只想捂脸。

    他们……算什么啊?

    他是真心喜爱她的?还是被她的所谓“撩拨”激怒,决定以牙还牙?

    平定心气,秦茉愿意相信,答案在他们相遇那一晚,已然揭晓。

    他拥有世上最美好清澄的眼睛,无半点猥亵,昨夜凝望她的目光,即使沾染微细欲念,也发自于情。

    起身洗漱完毕,她没好意思让丫鬟清洗容非的衣裳,自个儿拿到浣洗间,洗净他与她交缠过的气味,于烈日下晾晒,好像能将点点滴滴冲淡。

    一整日,秦茉不敢踏出秦家主院半步,没到酒坊和酒馆查问情况,就连书斋也不愿去。

    她避的,不仅仅是容非。

    昨晚的豪迈之举,没准已在镇上传开,她尚未准备好如何面对镇民不一样的眼光。

    从酒馆内空前的盛况来看,燕鸣远似乎不单纯是天下第一高手之子那般简单。

    命人到外头再三打听,她才知悉,这少年的母亲,是一门派创始人,名扬天下;同母异父的姐姐和义姐皆为两大门派的掌门与帮主;一位师姐嫁给青脊最高指挥使之一,所生长女,便是即将来江南办案的小杜指挥使;另一位师姐贵为皇家郡主,其夫婿封侯且手握重兵……

    可怕的是,她在不知这些复杂关系时,为这少年挡了一回酒。

    现在,他喊她“姐姐”。

    燕鸣远有着少年最完美的容颜,最显赫的家世,最讨人喜欢的性子,但这个“弟弟”,秦茉无法认领。

    她心情复杂,无以言表,干脆躲在房中装病。

    傍晚,马蹄声疾驰而来,停在秦家主院大门外,不多时,又慢吞吞离开。

    过了一盏茶时分,慕儿上楼:“姑娘,贺少东家说有要紧事跟您解释,大伙儿坚持说您在养病,不见外客。他很是失望,问候一番,声称明日再来。”

    “嗯,”秦茉半日盯着书上的同一页,眼皮也不抬,“咱们从贺宅莲湖采的莲蓬呢?挑几个过来……唉,那么一大筐子也吃不完……”

    而今提到莲蓬,无可避免,她首先会想到容非,仿佛他已成莲蓬的代名词。

    一念及他对她……她咬唇,决意不给他莲蓬!

    忆及燕鸣远喝了不少,秦茉至今未了解过他酒后是否不适,遂吩咐慕儿送些莲蓬到西苑给他,顺便问一下情况。

    待慕儿捧来莲蓬,秦茉搁下手中书册,自行剥皮,细细品味莲子的清甜,亦品味贺祁所言——“有要事解释”。

    并非商量,而是解释?

    ·······

    暮云合璧,花香茶香萦绕西苑一角。

    容非丢下一烂摊子给楚然,在外百无聊赖闲逛大半天,买了两串小粽子,行至西苑外,想试探燕鸣远到长宁镇有何目的,遂敲开大门。

    “你昨晚把我供出来,我还没怨你,”燕鸣远鼓着腮帮子以表不满,“可你中途拉走秦姐姐,丢下我一个人,没义气!”

    “是我不对,”容非笑道,“我这不就给你赔礼道歉么?”

    燕鸣远盯了他片刻,示意请他坐到院子的木椅上,“我好像见过你。”

    容非心下凛然,剑眉不着痕迹蹙了蹙,薄唇轻张:“哦?”

    燕鸣远明亮双眼转动,摇头道:“喝多了,记不起来。”

    容非淡笑:“天下之大,江湖之深,在乎于心,际遇本无常理。”

    “别绕来绕去,”燕鸣远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枇杷,撕开皮,开始吧唧吧唧地啃,“说说看,来找我干嘛?肯定不是道歉!这破烂理由,糊弄小孩子还成!”

    容非暗觉此人表面天真烂漫,实则观察敏锐,不愧为高人教导出来的少年,正要委婉套话,燕鸣远忽道:“慢着!我猜一下!”

    容非扬眉而笑,笑颜舒展。

    “我懂了!我懂了!你怕我跟你抢美人,特地来说教,对不对?”燕鸣远得意抬了抬眼皮。

    被他猜中一小部分心事,容非直言不讳:“你会吗?”

    “要是我真跟你抢,你能如何?打我一顿出气?”他嘴里咀嚼着果肉,口齿不清。

    容非笑道:“我又不会武功,岂会做此等自不量力的愚蠢之行?”

    “真可惜。”

    “可惜?”

    “可惜你不会武功,”燕鸣远叹了口气,“否则我就打你一顿。我爹娘不让我欺负弱者,所以……便宜你了。”

    让人占了天大便宜的口吻,教“弱者”容非哭笑不得:“我那么欠揍?”

    “当然!”燕鸣远嘀咕道,“你的小把戏,瞒不过我。”

    见对方错愕,他补充道:“你昨晚铁定欺负过她!你们俩那种杵着不说话的别扭样子,我一看便知,还有啊……姐姐今天闭门不出,说是生病!你要负责任!”

    燕鸣远人小鬼大,振振有词,倒教容非难以辩驳。

    秦茉生病了?

    他的确没主动去寻她,一是那情不自禁的一吻后,她半字未对他说,反倒与姚师傅客客气气说了一阵子话,他搞不懂她到底怎么想的;二是,他找不到合适理由。摸清楚燕鸣远的来意,或许是他们的最佳话题。

    燕鸣远玩弄枇杷核,倏然以手指弹出,“嗖”的一下极轻微的破空之声,枇杷核以锐不可当之势飞入花丛一角。

    容非只当他少年天生爱玩,细看后,发现密密层层的花丛内,一只大老鼠一动不动,已被他用果核击中而亡,不由得心中骇然。

    正要夸燕鸣远暗器功夫一流,忽而院落边上传来女子的声音道:“燕少侠……”

    来者为秦家丫鬟慕儿,她讶于容非在此,窘然不知所措:“真巧,容公子也在。燕少侠,这莲蓬,是姑娘命我送来的。”

    见燕鸣远气色不错,当着容非的面,问候之辞不好出口,慕儿放下一盘莲蓬,福身告退。

    容非料想此乃贺祁家莲湖所采,为何慕儿见了他,神色如此不安?该不会是……秦茉没留他的份儿?

    有了这念头,他坐不住,暂且压下对燕鸣远的疑问,打算先回东苑瞅一眼。

    燕鸣远早就垂涎他带来的小粽子,翻出一把枇杷作为交换。容非自然不与这孩子计较,粽子分了他一半,闲聊几句,转而出西苑。

    斜阳欲落未落,主院大门紧闭,他步履匆忙直奔而回。

    楚然在阁子更衣,听得仆役招呼声,边系带子边出迎,抱怨道:“公子啊!您可算回来了!我收拾老半天,总算把厨房恢复原样……

    “您半夜想吃点心,好歹叫我来做,别自己一个人半夜三更半夜下厨,手又不方便,还打瞌睡……把厨房熏得到处黑乎乎的……把人家小李吓坏了!”

    容非赧然笑道:“再不济,赔点钱重新建一个便是。”

    他哪里是半夜要吃点心?被昨晚一连串噩梦欺负后,他不敢再睡,又不愿惊醒楚然,便独自到花园忆苦思甜。

    他明知秦茉再不可能像上回那样偷偷跟着他,仍执意将原路走了一遍,到了厨房,又心有不甘。

    越王堂堂一王爷也亲自上阵做点心,他也能!

    他小时候曾与母亲一起动手劳作,虽隔十八年,印象颇深。

    做点甜食,让那怒气冲冲的姑娘甜一下,心就软了。

    于是,他找出糯米、芝麻、糖等,意欲先蒸糯米,后捣烂,再以研磨好的芝麻屑和糖做馅儿……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自得,遗憾是糯米还没蒸好,实在太困……

    被呛醒时,厨房里烟雾弥漫,墙黑了,锅里的糯米已成焦碳。

    他把这一切归咎为——半夜腹中饥饿。

    楚然半信半疑、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一说法,默默为他善后。

    此际,见自家公子归来,提了一串十个小肉粽,还有四五个黄澄澄的枇杷,楚然的心是崩溃的。再听他张口就问“秦家有否送来莲蓬”,楚然更是一头雾水。

    主仆二人吃着小肉粽,一口一个,两下吃完,各怀疑虑。直到天色全黑,不见有人送来什么莲蓬莲子。

    秦茉真生气了?

    她的生气令容非惶恐。他认定他们两情相悦才亲她,她却怒而不再搭理他……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此事完全是他一厢情愿,他不该胡来。

    那吻,变成对一位姑娘的冒犯和亵渎。

    她乖乖由他搂着,也许是喝多了没力气?她口口声声说没醉,跟越王的对话也清晰流畅,最后跑得比他还快……会因没力气靠在他怀里?

    容非糊涂了。

    担心秦茉真生病,又没好意思亲自去问,他让楚然跑一趟酒馆,买些酒回来,借机向魏紫问问情况。

    等待中,他吃着枇杷,记起燕鸣远的眼力和手劲,佩服之余,又暗自惋惜自己几乎把骑射剑泉等防身之术丢光了。

    正要清理枇杷核,忽见墙角瓷瓶内插了好几根大大小小的弯竹杆,应是作器具之用。

    他心生一计,下沉半天的嘴角,徐徐扬起。

    【三】

    翌日,天色阴沉,浓云密布,炎蒸之气淡了些。

    眼看快要下雨,秦茉原以为贺祁不会造访,不料他领了一名亲随,快马加鞭赶来,刚进二门,大步上前,双目直视秦茉,大胆且热烈。

    “姑娘身体好些了?”他青玉发冠色泽温润,苍青色缎袍显出俊秀之姿。

    秦茉温和一笑:“贺公子有心,请入内用茶。”

    她终归不忍拒绝连续两日来访的客人,尤其她前日才赴了他的宴请。

    贺祁憋了一肚子话要跟她说,深觉厅内闲坐饮茶吃糕点,只会教他如坐针毡。他摇手道:“咱们散散步吧……你放心,我不会再、再那样了。”

    他不提还好,提了倒让秦茉想起,他曾在东苑逼她到墙边,继而被容非甩墨阻挠。

    讽刺的是,救她的人,前晚抱住她,亲她。

    一个无可忽略的事实摆在秦茉眼前,她依然清楚记得,被贺祁步步紧逼后,她试图用发簪刺他,迫使他停止恶行;而对于容非的亲近,她生过退缩之念,却全无真正意义的反抗。

    她动气,动怒,可何尝不是动了心?

    因变了天,院中仆役纷纷转移入室内做事,秦茉与贺祁各领一名下人,缓步沿书斋外绕圈。

    采荷会上,贺祁满心想与秦茉多聊聊,千算万算没算到孟涵钰会拉他说事;后见宋安寅借尝新酒订货之机与秦茉同行,碍于他的主人身份,余下半数客人未送别,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远离;昨日听到传闻,秦茉与南燕之子以姐弟相称……贺祁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他急匆匆赶来,却听闻“姑娘患病,谢绝探视”,他焦炙难耐,一夜没睡好。

    都是孟涵钰捣鬼!秦姑娘必定误会了!

    “姑娘,有件事,我前日没机会与你详述,”走在秦家院落,贺祁摩挲着手,“关于我那表妹孟四小姐……”

    秦茉心下突兀,他说“有要事解释”,是这个?

    “其实,她倾慕的人是我七叔贺与之,”贺祁暗笑,“拽我问东问西,全是他的事……你别误会。”

    秦茉虽不理解他为何忽然冒出这番话,但听到“贺与之”三字时,稍稍有点儿愣。

    “贺与之,是那个贺与之?……你们家主?”

    “正是,”贺祁补充道,“说是叔父,实为表叔,他随母姓,入了族谱,喊七叔亲切些。”

    秦茉心底一凛。

    据闻,三年前上任家主贺依澜去世后,其子接管生意,涉猎更广,规模更大。贺家一向以他们那一脉独大,其余族亲虽富,却远不如贺依澜,迫于形势,最终选择让新任大当家贺与之担任家主。

    有关贺与之的名头,江南一带几近无人不知,但其本人鲜少露面,传言说他唯利是图、不近人情、不苟言笑、行踪诡秘。

    孟四小姐为将军之女,十七八岁的光景,貌美如花,竟要嫁给贺祁的叔父?估计那人一把年纪了吧?若非魅力无穷大,便是财富力量大。

    秦茉不知该作何评价,淡然笑道:“那你四表妹,岂不是要当你婶婶?”

    贺祁讪笑道:“三年前,我爹娘原盼着我与四表妹亲上加亲,特意邀他们一家去杭州,让我作伴,只是我俩谁也不待见谁……

    “后来她遇上我七叔,二人讨论书画,切磋笔法,之后那丫头时常来杭州。无奈我堂姑祖母去世,婚事谈得不上不下。

    “四表妹十八了还没着落,我爹想旧事重提,趁孟将军一家南下,提前举办采荷会。不过啊……他老人家对你印象极好,已允准我与你来往。”

    贺祁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重点是最后那句。

    疾风吹不散秦茉脸上的滚烫,她两颊泛红,尴尬而笑:“那……你还喊着要兼并我的酒坊!有你这样的朋友吗?”

    “那绝非我爹的意思!是七叔的规划,反正我爹这么说的。”贺祁一脸无辜。

    “这话我不信。”秦茉双手拧着雪青色裙带,只觉难以置信。

    贺家作为江南三大家族,贺与之算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以跟她这小酒坊过不去?

    二人绕至书斋后方,风停树静,竹韵声声渐歇。

    “要不……我这次回杭州,帮你探探口风?”贺祁暗忖,离曾叔祖父七十大寿尚有五日,作为家主的贺与之肯定会出席。

    “那就有劳贺公子。”秦茉惊觉此事有转机,面露喜容,略一福身。

    贺祁也不希望这桩并购任务横在他和秦茉之间,又试探性地问道:“要不……你与我同去,咱们去游西湖?”

    秦茉犹豫不决。

    去,恐怕与贺祁的传言会更难听,但请见贺与之,问清缘由,才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她心事萦绕,停步不前。

    贺祁见她踌躇未决,不满之情顿生,抬眼望向东苑阁楼那扇半敞的窗户,闷闷地道:“你该不会是……真对那画师有什么吧?”

    倘若在往日,秦茉大可理直气壮否认,但如今,她心虚了。

    见她垂首不言,贺祁忿懑之极,怒道:“哼!也不知哪来的妖孽!兔崽子!怎不露个脸给我瞅瞅?看究竟有多俊美无匹、神通广大!”

    他这话嗓门大了些,秦茉一惊,迅速作噤声状:“别乱嚷!”

    东苑阁楼内无烛无火,内里情形不得而知,但她绝不愿在这时惹出容非。

    该说的都说了,秦茉先行数步,请贺祁进前厅用茶,忽听半空飞来异物,随即,贺祁大叫一声。

    “怎么?”秦茉回身,低头发觉地上莫名多出一颗棕色果核,疑似枇杷核。

    “谁搞的鬼!”贺祁龇牙,反手搓揉被打中的背,恨恨回望东苑阁楼,又不见人影,死无对证。

    对应贺祁口出恶言后受到袭击,不迟不早,九成是容非所为。

    秦茉深知这准头和劲力,并不是他这文弱书生所具备的,想来借助了类似竹弹弓之物。

    无聊!幼稚!

    她心里暗骂,可唇角那一丝无人觉察的笑,未能敛住。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小非:你才兔崽子!

    贺小祁瑟瑟发抖:我错了!哥……啊!不,叔!T_T

    (PS,容小非二十三岁,比茉茉大五岁左右。)

    【啦啦啦~感谢大家的订阅和留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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