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Op.56:逃婚与求婚
“菲利克斯, 江湖告急,我爸要把我嫁出去——
我都没办法把那些画像和真人对应……我这辈子就想和交响乐团过,求援助!”
菲利克斯再次确认这封来自柏林短信的内容, 每一个熟悉的德语词汇都透露着一股陌生的气息。甚至在阅读这些连成句子的文字时,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随着每一行字迹的推进而变得惊惶不安起来。
他前前后后地将这张可怜的信纸翻来又覆去,无论他如何用愤恨的目光怒瞪着它, 几乎要将它灼穿,那写在背面的地址和正面的内容都纹丝不动地焊死在米色的纸面上。反而随着次次确认,在他的脑海约见明晰。
地址,没错,是青梅小姐的固定住址。
字迹,无误,甚至是她在惊慌中写出。
菲利克斯捻起那张信纸对着太阳, 阳光透过纸页, 将清秀的字迹映照得游丝分明。
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是荒谬,唇角的抽动连带着整个身体的震颤。
夏洛蒂, 嫁人?
上帝啊, 你是要毁灭世界了吗!
灵光突闪,黑发的作曲家猛地意识到这封信署名的日期是几天前。
从柏林到巴黎,几天的时间,足以改写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轨迹。
而这几天,足够让某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一份完全陌生的婚约书上。
哦,该死!巴黎和柏林怎么那么远——
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菲利克斯猛地起身,画架被他大幅度的动作连带着晃悠了几下, 那幅笔触清新的水彩画从画架上跌落下来,砸在桌上那掀翻的咖啡杯上。
一下午的心血毁于一旦,但小门德尔松先生丝毫都不痛心。
他只恨自己没有长翅膀,不能即刻从法国飞回柏林。
步履匆匆的菲利克斯刚从阳台进屋,心不在焉的他差点迎面撞上雇佣的仆从。
觉察到主人神色变化的仆从恭敬地退到一边,他瞟了眼阳台那幅宛如狂风过境的场面,低眉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先生,阳台上需要我收拾一下吗?”
“不需要,别管它,不重要——现在你去帮我安排回柏林的马车,立刻马上!”
“好的,先生,但是在此之前……”
“没有但是,去叫马车!”
仆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在主人几乎冒火的瞪视下,他递出一封信。
“又是信——我现在没时间看。你扔在桌上,等我回来再说。”
“可、可是,这是肖邦先生的急信——”
小门德尔松骤然被定格了神态,仆从唯诺着给自家主人补刀。
“您说过的,除了柏林的信,肖邦先生的信件务必要第一时间提醒您阅读和回复……”
还未等仆从说完,他手中的信就被黑发的青年一把抽走。
“你还在等什么?我现在就看、就回——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我的马车!”
“……是,先生,我马上就去。”
久违的焦躁打破了菲利克斯一贯的冷静。他甚至懒得拿就在手边的拆信刀,徒手就撕开了信件的封口。
哐当——
一枚精致的戒指碰撞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菲利克斯正纳闷:某个纤细的钢琴家该不会弄混信件写错地址了吧?
万一是这样,阅读一封不是给自己的信件就太不符合绅士行为。
他犹豫着要不要重新封好信件,退回给肖邦让好友确认一番。然而,那枚已经停落的戒指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荆棘蔓延出的戒托上,一朵洁白的蔷薇花正在花枝上绽放。
是德沃克林的白蔷薇——
和他当初机缘巧合下,跟夏洛蒂互相交换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样!
信纸被唰啦一声抖展开来,菲利克斯也顾不上等寄信人的恢复确认了,急速却又精准地阅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字。
信件是写给他的,内容是一份委托,关于一位小提琴演奏家丢失的身份证明……
阖上信纸,菲利克斯难掩内心的激动,他抽开抽屉,点了张高档手工信纸,提笔便给肖邦回起信来。
“亲爱的弗里德,你完全不知道,你给我的这封信和那枚戒指带给我多大的震惊……
就凭这个和夏洛蒂一样的姓氏,我就一定会帮你把这件事办好。原来你的这位朋友,和我是如此有缘分……”
匆匆回完信件,菲利克斯交握着双手置在唇下。他将自己靠在座椅柔软的背靠上,盯着那枚书桌上的白蔷薇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雪中送炭不过如此。黑发的作曲家在心中暗暗发誓:就算肖邦无情地回绝他的乐团邀约也好,还是打马虎眼般婉拒去德国演奏也罢,他将一辈子喜爱这个波兰游子的音乐。
原本算上某份工作职位的邀约,菲利克斯只有一半的把握能从卡洛斯那带走夏洛蒂。
但现在有了这枚戒指——他失败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噢——弗里德里克·肖邦,这个波兰人果然是天使!”
今天是夏洛蒂离家出走的第七天。
棕发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的一角,偷偷观察着窗外。确认外面的景象和昨日并无区别后,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而后,她滑坐在窗下,环住自己叹起长气来。
视线飘忽到床上,那本厚厚的笔记本是夏洛蒂这几年音乐理想的最终成果。她在前不久终于据理力争,在柏林声乐学院得到了一个废弃的教室用来教授她的职业音乐指挥相关。尽管门可罗雀,她依旧在这个古板的年代看到了一丝希望。
然而,在这个时代谈希望就是一种奢望。
它太像流星,划过天空时,连许愿都来不及。
卡洛斯不知为何,突然对夏洛蒂的一切音乐追求开始了强烈反对。
盛怒的父亲酝酿几天后,终于用出嫁这记大招将女儿砸到几乎灵魂升天。慌不择路的少女再给某位先生写完求救信后,只得连夜逃家,辗转周折后躲进这间小旅馆。
虽然慌乱之中,寄往巴黎的求救信是加急。但夏洛蒂并不确定,自己离真正的解救,还需要多久。
简直度日如年!
房门敲响。
夏洛蒂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客房服务或者是送餐。几乎不敢出门的她挣扎着站起,将门开了个小缝。
似乎是……一个、男性的身影?
惊恐的她马上要关上门,却不敌他的力道,被推开门,关上,上锁。
“我的傻瓜,看清楚了——是我,我回来了,别怕!”
菲利克斯取下帽子,露出他那头标致的黑卷发。他将帽子和随身的纸袋搁在门边的柜子上,转而向夏洛蒂走去。
“菲、菲利克斯?”
“除了我,难道你还在期待其他人吗?我可爱又可恨的夏洛蒂,嫁人?”
他一步一步逼近她,一字一顿,几乎是用极其压抑的喉音质问着她。那些久别的思念,甜蜜的再见,连同无处安放的惊惶与隐怒,将他整个淹没,令他无法呼吸。
菲利克斯握紧夏洛蒂的手腕,一把将她带进自己的咫尺间。
“嫁人?!你有想过我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心情吗?”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
他打断她的话,直击问题的根由。
“狡辩,夏洛蒂,为什么不跟卡洛斯提起我?你把我到底放在哪里!”
连日而来的委屈,终在此刻爆发,她满目都是闪烁的水光,愤愤不平地反问他。
“你?提及你——”
“我亲爱的菲利克斯先生,我怎么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但我从未向你倾诉过,也从未得到过你的回应——连‘我爱你’都没有,我怎么确认我们的关系?!”
青梅小姐的质问令他怔愣,而她的眼泪令他心疼。
他松开紧握住她腕间的手,俯身吻去她眼角溢出的水滴。
长久停落的吻,比蝴蝶的翅膀还要轻盈。
它拂去所有的细枝末节,只停留下两颗鼓跳如雷的心。
“夏洛蒂,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在这个问题上产生分歧——含蓄如我,我以为……我所有的表现都足够明了了,而你也给了我相应的回应……原来,从始至终,你都以为自己在单相思吗?”
菲利克斯轻轻环住夏洛蒂,鼻尖和她轻碰。许是第一次和心爱的人如此亲密,他有些拘谨和羞涩,但那双蕴藏着整片星夜的眼睛里,慢慢都是绵绵的情愫。
温柔的,克制的,却又炙热的爱情。
“怎么可能呢,亲爱的——请允许我今后以‘亲爱的’称呼你——在我大旅行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表明了心迹……我可不会随便对一个人说‘绑上船’。”
“如果你觉得不够,那便算我的过错。是我欠了你,亲爱的夏洛蒂,我欠你一句‘我爱你’。”
“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就惩罚我此生,只对你一个人倾诉这句甜蜜的话吧。”
当你喜欢的的那个人,如此深情地跟你做着表白,你会如何回应呢?
夏洛蒂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做,她只知道她扑进了竹马先生怀里,藏在他的颈间任由所有的情绪爆发。
眼泪也好,笑容也罢,委屈、欣喜、宽慰、雀跃,都混和成不可言明的心雨,任由它随着眼泪自由倾泻。
她只知道,从此以后,她的爱情有了最完美的安栖地。
“菲利克斯,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再也不必去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了?”
“是的,你可以回家——不,你不必回家,这次跟我走就好。”
夏洛蒂满是疑惑地望着菲利克斯,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你……要带我私奔吗?”
“你想什么呢,小姐,我永远不会做对你名誉有损的事——看这个。”
她打开纸袋,里面赫然装着一份邀请和两份聘书。
给菲利克斯的来自杜塞尔多夫“下莱茵河音乐节”的乐队指挥邀请和市政府的音乐总监职位聘书,而那份助手的聘书上,赫然写着“塞西尔·夏洛蒂·德沃克林-让勒诺”。
“这、这是?”
“你的新工作,我亲爱的。”
“可是……他们怎么会聘用我?我是说,我是女性?”
“亲爱的,请不要质疑你的爱人——在我的乐团里,我自为王,一切我说了算!反正他们邀请的时候说过了,条件随我开。而我不认为,带上一个优秀的女指挥家有什么不可取的。”
夏洛蒂几乎要被着双倍的喜悦砸晕。
她想起家中那位“帝王”,幸福即刻便被冲走了一半。
“可是……我爸爸他……”
“放心吧,亲爱的,我已经见过卡洛斯先生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根本不会在意你的事——当然,我打过招呼的。”
菲利克斯想起自己在把戒指递给那位刚要对他冷嘲热讽的先生时,他突然变换表情严肃询问戒指从哪来的样子。
一个流落在外的德沃克林白蔷薇,对那位护短的殿下而言,绝对会引发一场风暴。
不过看卡洛斯先生的样子,肖邦让犹太作曲家“低调办事”的条件大概做不到了——能达成最终目的就是皆大欢喜。
至于那句被分散注意力的卡洛斯亲忽略掉的女儿的工作提议,菲利克斯就当他已经应允——反正等到卡洛斯办完小提琴家小姐的身份证明,他早就和夏洛蒂去杜塞尔多夫报道啦。
“说吧,小姐,这次还需要我‘绑你上船’吗?”
“不,先生,我愿意随你到任何地方。”
“Gut,我的爱人。”
从杜塞尔多夫到莱比锡,从市政府音乐总监到布商大厦音乐厅总指挥,夏洛蒂就像她曾经承诺过的那样,陪着菲利克斯一路走到这座他音乐生涯中最为重要的城市。
他们在一处繁华的地段租下了一栋两层公寓。能在每天早上的餐桌上见到笑容满面的爱人,这让这位一直以来都恪守绅士准则的先生,身心永远沐浴着阳光。
妹妹瑞贝卡早些时候也与数学家狄利克雷结为连理,就连保罗也正值新婚。全家就剩他这个大哥至今还未步入婚姻殿堂。
期间菲利克斯有想过成婚,但父亲亚布拉罕突然的离世,加上恩师策尔特故去后留下的小册子中不为人知的秘密言语,曾在那段时间内差点击垮了他。
“夏洛蒂,如果没有你,我又该去哪里找到内心的宁静?”
他庆幸,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夏洛蒂在他身边。
法兰克福的五月宁人平静,菲利克斯已经决定好,等他这次回莱比锡,他就向夏洛蒂求婚,让她冠以他的姓氏。
从内而外散发着迷人风度的黑发音乐家,在这段独处思考期内确认:他无比幸福地期待着夏洛蒂能被人成为“门德尔松夫人”。
塞西利亚协会合唱团的歌声宛若圣音的指引,菲利克斯躲藏在幕后,细细品味着歌声里的美妙意境。
这是他此行的一小段调剂。毕竟无论何时,他的人生都不能缺少音乐——当然,现在还要加上指挥棒。
菲利克斯侧过头,刚准备向负责人表示他准备接下这支合唱团的指挥工作,便看见合唱团女高音中,有一位女士分外眼熟。
他细细分辨着唱词,在万千种声音里,发现了最独特的那一个。
是夏洛蒂——
带着金色假发,改变了着装风格,像是变成另一个人的夏洛蒂!
凭着和青梅小姐十几年成长相伴,加上近些年的理性同居,菲利克斯发誓,他绝不会看走眼。
法兰克福,塞西利亚协会合唱团……
他突然记起了动身前,夏洛蒂跟他说过,她要来法兰克福探望舅舅的女儿——那位妹妹,似乎就是这个合唱团的成员?
询问地址就能知道所想对不对。
尽管负责人对此表示困惑,但犹豫片刻后,便将登记名册拿给他看。
嗯,就是这个地址。
仗着自己出众记忆力,一眼就判断纸上记载就是夏洛蒂随口说过的地方,菲利克斯隐隐有些激动。
尤其在合唱排练完毕后,他跟着她,亲眼见到她取下假发,露出那头最温暖的棕色小卷。
大概是上帝,都不允许我迟一步求婚吧?
那便顺应神的旨意,我就在此向她许下婚姻的诺言。
……
第二天,一身正装、将自己打扮得无可挑剔的绅士菲利克斯,拿着他备好的求婚礼物,来到那间记名在让勒诺名下的小庄园里。
路过一扇窗户时,他看到窗帘上映出了某个熟悉的剪影。
他停下脚步,瞬间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
心跳再次响成活泼的快板。
菲利克斯紧了紧手上的那只精致的木盒,任凭感性漫过思维,随着身体本能的驱使,他缓缓向那扇窗子靠近。
一辈子都遵循绅士礼仪的小门德尔松,突然放弃了正面的登门拜访。他做出了自己这辈子最不合条理的事——他敲了敲玻璃窗,在确认吸引屋中人的注意后,他开始了他的求婚誓词。
“我以文学求娶你,我的爱——
向你献上歌德的手稿,从此我写下的每一首诗篇,都是关于你;
我以艺术求娶你,我的爱——
向你献上大旅行时的画册,从此与我描绘的每一幅图景,都是关于你;
我以音乐求娶你,我的爱——
向你献上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的签名,从此我所有的音乐,都是关于你;
我以爱求娶你,我的挚爱,我的夏洛蒂——
我以婚姻的指环向你表露我的心,我爱你,早已难以自拔。”
灵柩的沉默令欣喜慢慢演变成慌乱和不安,直到窗户里传来清脆的噗嗤笑声,菲利克斯瞬间愣在窗前。
他恍惚着听到,窗内似乎传来了一句——
“‘我愿意’,先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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