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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九头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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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长夜不懂舞, 可纱缦华当年那一舞伴随着杀戮和栽赃,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叫君长夜很轻易就能看出,

    她今日舞的,与那日不是一支。他看到纱缦华自顾自转起旋子,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到最后,君长夜几乎看不清她被裹在舞衣中的身形,

    只能看到那旋成圆圈的片片裙角。

    她舞得那么用力, 像有万丈光芒打在身上,就仿佛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真正为自己, 也只为自己, 跳一次舞。

    可忽然之间,一切光芒消失了。待君长夜冲下去时, 女子已直直倒在地上, 成股黑血自口鼻间涌了出来,

    眼睛还睁着,唇畔仍是含笑,神识却已在逐渐涣散。

    君长夜将她抱起来,稳稳抱在怀中。纱缦华止了笑, 慢慢伸出一只手, 颤抖着掀开男子的衣袖,只见那条先前被她枕过掌心的手臂上,

    肌肤已然泛起黑青色,且这骇人的青黑色, 还在不断沿着手臂向上蔓延。

    “你知道吗?”她道,“我用的……

    是九头蛇涎下最为浓烈的蛇毒。这种毒无色无臭,但凡沾上一点,都会悄无声息地沁入肌肤之中,一旦等你察觉……已是为时已晚,便是大罗神仙来了……

    也无药可救。”

    “纱缦华,”君长夜低声道:“你想让我和你一起死吗?”

    “是啊,反正你爱的人……不爱你,我爱的人……不爱我,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黄泉路上……

    一起做个伴吧。”她笑,“不过……我现在更想告诉你,尊上,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永远不要去相信…… 别人希望你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尤其是……

    像我这样的。长夜,你,你抬头看——”

    这般说着,纱缦华忽而抬手向上指去。君长夜没有随她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却也早知有无数扭曲的蛇身,正自孤星阁顶平整的木梁间倒吊下来,逐渐凝结成一条巨蛇的模样。九个蛇头七扭八拐低垂下来,好似搭成了一架扭曲的梯子,巨蛇焦灼地吐着信子,灵活尾巴试探着从黑衣魔尊身后绕过去,想偷偷缠上纱缦华的脚踝,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它的主人护在庞大身躯之间,而后迅速转过身去,游往宫外,逃离在君长夜掌控下的致命魔窟。

    然而,突然之间,出于对危险本能的闪避,九头蛇停住了一切动作,转而相反方向没命地游去。可就在它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却忽觉一股刺骨的冰凉逼近,它尽力将整个身躯弓起弹出,却还是没能躲过身后魔刀挥出的,那最为致命的一击。

    封神若是出了手,向来是不见血不肯回归,被它盯上的猎物,焉有还能活命的道理?

    于是九头蛇从空中直直坠落下来,砸在地上时,溅起满脸满身的血。纱缦华被君长夜半抱着,眼睛还能睁开,头部对着七煞尊座的方向,刚好看到那九头蛇如一滩烂泥般,在封神刀的连番冲击中轰然倒下。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君长夜先前愿意跟她拖延这样久的时间。

    他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后招,想将她在魔宫留下的余脉一网打尽。

    “你在酒里也下了毒。”君长夜依然没有回头看背后那片蔓延开来的血海。他看到女子慢慢闭上眼睛,便略俯下身,用手指触碰了纱缦华脖颈,感觉那里还有微弱跳动,便继续问道:“什么毒?”

    话音刚落,他却忽觉额间有异样触感轻擦而过,像被风自枝头吹落的花瓣。她睁开眼睛,认真望着君长夜近在咫尺的眼眸,似乎想从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悲哀。吻过他额头的唇微微勾起,绽开了一抹微笑,随后却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她自己的逝去,一并埋入泉下。

    天下蛇毒何其多,若是不知道确切种类,时间紧迫之下,要找解药,根本就不知该从何找起。更别说,君长夜同时身中两种毒,若在体内混合起来,只会加剧蛇毒的发作,让他在毒发前寻得解药,愈发成为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如此算来,其实纱缦华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拉君长夜陪葬了。

    “看来,你和景穆一样。”君长夜轻声道,停顿一瞬,又将后面几个字低低重复了一遍。

    他说:“幸好,你和景穆一样。”

    相比起君长夜,纱缦华喝了太多让人穿肠烂肚的毒酒,到了此时此刻,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却还是对着面前那黑衣男子,缓缓启唇,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再见了,长夜。”她微笑道,“若还有来世…… 就祝你和望舒君,生生世世……永不相知。”

    其实她从来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

    君长夜一直凝视着女子沐浴在血光中的娇艳容颜,因此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从某一时刻开始,怀中那具仍带温热的柔软身体,已经彻底沦为毫无生气的躯壳。他伸出手去,替女子合上未瞑之目,随即将她打横抱起来,起身向封神所在走去。他将纱缦华与早在封神刀下死透的九头蛇残躯放在一处,指尖燃起几缕黑火,手一扬,任凭火焰在那片血海间燃烧起来,将血海彻底变成一片沸腾的火海。

    那魔尊站在离火海极近处,任由热浪炙烤着面庞,于一片火光中低声道别。若有人在一旁仔细听去,会发现他的声音竟有些微的嘶哑。他说得郑重其事,仿佛要与一段永不复来的时光,做最后的告别。

    “再见,纱缦华。”

    往后余生,再也不见。

    大火很快燃尽,它将那片血海中的一切焚烧殆尽,连灰烬也不再剩下。君长夜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在那边最低的一层台阶上倒坐下来。他像彻底泄了力般,痛苦而烦躁地捏住眉心,而后死死掐住那条已然整个变为青黑的手臂,将之自肩膀处彻底封住,迅速化掌为刃,在胳膊上划开几道口子,将其中浑浊黑血成股地放了出来。可他先前犹豫太久,又与纱缦华周旋太久,到底为时已晚,给了那毒侵入心脉的机会,而腹内,亦如翻江倒海般绞痛不止。

    在等毒血彻底放干的过程中,君长夜仰面躺在台阶上,从怀中取出一颗纹路明显而丹息淡绿的丹药,是先前宁远湄给的,据说可解百毒,颤抖着抬手递到嘴边,就要吞下去。可没料到,因为手上沾满滑腻鲜血,他又握得太紧,抬手时一个不经意间,竟让那丹药自掌心滑落,骨碌碌滚下台阶,任凭君长夜怎么拼命去抓,却始终差着那么一点点。

    而他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甚至眼前迅速转向一片漆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师尊,”大滴大滴的汗珠自君长夜额间滚落下来,衣衫亦很快湿透了,如遭沸煮,可男子仿佛浑然不觉,只是在身体内外铺天盖地的剧烈痛苦中,喃喃道:“师尊。”

    他又试了几次,可那可解百毒的灵丹妙药不知滚到哪去了,始终抓不到。他索性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倒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口中颠来倒去重复的,只有那两个字,好像将这个简单的称呼多念上几遍,就能当止痛的灵药似的。

    师尊,如果你此刻在这,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不是又要说我不够果决,又要说我傻了?

    可我本以为,她不会到那个地步。

    师尊,我是不是再也抓不住你?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散去的时候,君长夜却忽然于眼前一片荒芜的黑暗之中,看到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男子,正轻而快地向他走来。

    “长夜。她给你取名叫长夜,是吗?”男人将他抱起来,高高举过头顶,目光如审视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蹙着眉下了定论:“这可不是个好名字。”

    这一幕,似乎出自某些非常久远的记忆,久到连君长夜都不记得,这究竟发生在何时何夕。

    他只是觉得,自己像突然变成了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小婴儿,被那模样颇为英俊的男人小心地抱在怀里,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男人的怀抱很温暖,而君长夜看其身后背景的陈设排列,却像极了自己幼年在凉州风氏的云间府寄居时,住过的那间小屋子。

    “本该带你走的。”沧玦看着怀中眼眸纯净的婴孩,忽然叹了口气,“罢,等你长大了,自己来万古如斯寻我吧。”

    语毕,便往婴孩软绵的背上猛拍了一巴掌,淡淡鼓励道:“长夜,勇敢点。”

    臆想中,沧玦这一巴掌力度不小,给君长夜拍得险些背过气去。可随即,本已模糊不清的视线却变得清晰起来,腹内绞痛渐渐消散,胳膊上麻木感逐渐消退,君长夜甚至感觉得到自己为放血割出那道伤口,在发出求救般的沙沙疼痛。

    有那么一会,他仍旧躺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在发怔,可头脑却转得极快,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一种可能性。

    那两种毒物,在自己体内,互相抵消了。

    又过了片刻,君长夜慢慢爬起来,看到伤口内流出的血重新变得殷红,而手臂上青黑亦慢慢褪去,很快退到手腕以下。他克制着仍旧不时袭来的眩晕,几步走到先前纱缦华玉殒之地,目光扫过那方寸之间,想找找有没有自己忽略的地方,却在掠过一片阴影处时,忽而顿住。

    那里有一个用血勾画而成的字。

    他走近了细看,发现是“罂”。

    那血字虽才写下不久,却已经半数凝固成黑红,显然本就有毒,因是匆匆写就,就连最后一笔,都没来得及添上。

    君长夜紧紧盯着这“罂”字看了一瞬,就俯下身,用旁边沙土将之抹去了。随即,他站起身来,走到孤星阁内的桌边坐下,铺开一张宣纸,落笔书写了寥寥几行,然后将那写满字的纸条撕下,以火漆密封起来。他以哨声召来一只灰白信雀,将密信系于其足边,又冲它耳语了一句,随即将之向上抛去,就见灰雀扑棱着翅膀,如离弦的箭般迅速飞向天边。

    它去的,是东南边,昆梧山的方向。

    君长夜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在脑海中将如今知晓的信息与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突然觉得,如今该是时候,去会会一个故人。

    可风满楼如今却在西南,潇湘。

    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本以为虽与君生别离,却定能速速相见,可没想到如今,却真要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了。

    何时能再见呢?

    还能,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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