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秦可卿与惜春正为着入画哥哥的去留, 两下里说得拧住了,尤氏也不放心惜春,过来看看收拾得如何, 可有不如意处, 下人是不是听使唤。
进屋看到她们姑侄两个谁也不开口, 少不得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那府里受了气不成?”
惜春忙笑嘻嘻道:“哪里是受了气, 不过是我想着什么时候请姐妹们过来坐坐, 也是我回家来了的意思。谁知道她就说现在家里正为哥哥的事儿乱着, 还是等几天哥哥大好了,再请姐妹们过来的好。”
尤氏这才知道, 这是两个人意见相左。本觉得秦可卿说得是正理, 可也舍不得惜春刚回来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驳回。因向秦可卿道:
“你说得也是在理。只是你公公那里,很不用你姑姑操心。就是请太医也不过是上我那院子里,到时让她们姐妹只在花园子里玩乐就是了。你姑姑总算是回了自己的家, 就请请姐妹们也是应该的。”
你这样无原则地惯着, 就不怕宠出个刁蛮女吗?秦可卿有些后悔自己让这两个人亲近, 若是再来个贾母与贾宝玉,她找谁说理去。不过惜春能这样快地想出搪塞尤氏的理由,可见脑筋清楚得很。此举也未必不是为了自己先前让她尽快通知林黛玉之故,就故做沉吟起来。
“婆婆说得有理,是我想差了。”秦可卿说完, 还给惜春福了一福,算是为自己刚才根本没说过的言辞道歉——尤氏就在这里,总不好她这个做小辈的言行有失, 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惜春有些不安地受了她这一礼,倒让尤氏看了好笑:“你虽然年轻, 也是她的姑姑,这一礼有什么受不起的?只在我跟前倔,到别人那里就行不通了吧。”
“嫂子。”惜春不依地叫了一声。
秦可卿却对尤氏说道:“听说公公身边有个小厮,正是入画的哥哥。别人婆婆不好见,想是姑姑跟前人的哥哥,咱们见见也是不碍的。正好叫他过来,问问当日是个什么情形,怎么冯将军就直接动了鞭子?”
从昨日把贾珍接回来,就一直忙着给他请医问药,谁也没顾上问当时的细节。秦可卿这样一提,尤氏自是觉得在理。加之她知道自己虽然有管家之能,可是精细处不比秦可卿,也就让人去把入画的哥哥找来。
入画听说找她哥哥,脸上也有些紧张,就算是不知道这小蓉大奶奶怎么忽然就提出,要见自己的哥哥,可是也知道昨日大爷出了事,跟着大爷出门的哥哥怕是落不到好处。一双眼睛只看着自己的姑娘。
惜春更是六神无主,她知道秦可卿才不是想问什么贾珍的情况,要考察一下入画的哥哥是不是可靠才是真。只是这小厮她接触的并不多,不过是听入画说是个嘴严实的,才在冲动之下让人帮她寄信。若是一会儿秦可卿要发作了这奴才,她可怎么办?
不救吧,不说入画是她的大丫头,面子上却不开情。只说那奴才是听了她的令才行事,她也不能不管。
把惜春一脸的纠结都看在了眼里,秦可卿却没有开口劝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曾经做出的事情负责任,她今日就要借此事让惜春知道,凡事都该三思而后行,不可冲动。
思量间,入画的哥哥已经带到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入画家里姓王,他哥哥就叫王柱儿。听尤氏问他昨日的情形,这小子张嘴就来:“昨日本来各家的下人也都跟着服侍,后来卫家的大爷说人多气味不好,就打发奴才们都在门外头等传唤。不上一刻的光景,就听到里面一声高过一声,仿佛是谁吵架的声音。奴才们还寻思,往日里大爷们就是喝高了,也是一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怎么今日就这么快?”
“正说着,就听到咱们家大爷的声音不对,高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打人。奴才们听着不好,也不管别的爷愿意不愿意,直接冲了进去。就见冯老爷正用鞭子抽咱们大爷 ,还说着让咱们大爷长长教训,少见一个爱一个的。”
尤氏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以为贾珍定是与冯唐争风才引出此事。秦可卿心下倒是暗乐,这冯唐一贯的粗中有细,这话也说得皮里阳秋,懂的自懂,不明白的就是把话听全了也白搭。
只可惜呀。秦可卿叹了一口气:“你们进去怎么不说拦着些?看大爷身上的那些伤,可不是一鞭子两鞭子的事儿。”
王柱儿就向上叫屈:“奴才们何尝不想着替了主子?可是那冯将军力大,场上别的爷和他们跟的人也都拉偏架,抽完了还定要咱了大爷,还说和着让大爷用银子赎罪。咱们大爷好象挺怕冯将军的,他说十万就让鲍二回来取了十万。”
尤氏一把拍在桌子上,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心肝都是疼的:“是谁撺掇着大爷出门的?”
王柱儿忙道:“并不是奴才们撺掇的,实是大爷接了那卫家老爷的帖子,才出门的。”
看来这就是要给贾珍下个套了。如此也好,正方便秦可卿做手脚,而这做手脚的人吗?“啪”的一声,王柱儿脸上已经着了一下子。屋子里的人都让一贯以平和示人的秦可卿这突然地一下子给吓愣了。就是王柱儿都不觉得自己脸上有多疼,只担心若是自己再把小蓉大奶奶气病了,那这府里自己与妹妹都呆不成了。
暗里握了握自己有些发麻的手,秦可卿再次对这具身体的素质表示了一下担忧,脸上却气愤极了:“这样的奴才,亏得大爷还把他当成了可靠的人,问事回不清楚,竟然还有脸抱怨主子!”
尤氏的担心与王柱儿差不多:“算了,他总是你公公跟前的人,你何必与他计较。只管自己保养身子才好,若是再让这奴才给气着了,哪儿多哪儿少。”
惜春只当秦可卿这一巴掌,是恼了王柱儿替她传信,跟个小鹌鹑一样不敢出声,对入画那求救的眼神,也躲闪着不敢看。秦可卿知道自己是粗暴了些,招式老了些,可是她一个当家少奶奶,除了这一招,又怎么身体接触外男?
尤氏已经无心再问,只让王柱儿回去继续服侍贾珍,又嘱他不许胡说。接着还主动把话题又转到惜春要宴请姐妹们之事上,又说哪处起坐好,又说哪处景致秋日最好赏玩,又说应该怎样整治菜蔬。总是不让秦可卿再想着刚才之事。
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可是秦可卿一点也不为自己将会要了尤氏老公的命有什么内疚。
是,贾珍死了的话,尤氏的日子说不得不如现在风光。可也正是因为贾珍将会暴毙,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与贾蓉交待,那样背后之事也就再拉扯不到宁国府身上,说不得宁国府借此可以从那船上脱身。
就算是将来还可能受荣国府的牵连,到时宁国府已经从主犯变成了从犯,抄家或会有,砍头是一定不会。尤氏总会有贾蓉养老送终,还有一个日渐与她亲近的惜春相互依靠,比起原著里强出多少倍去!
而贾珍早死了的话,尤氏不用看着自己丈夫与自己的妹子狗扯连环,也不用受王熙凤的侮辱,想想秦可卿都觉得贾珍还可以再死得早一点。
至于说抄家后他们会生活无着?呵呵,她秦可卿后路想了那么多,手里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暗卫,转移点嫁妆,私下里置办些产业,还用天天说出来吗?只怕还能借着冯唐此事,让那背后之人再送一笔银子过来。
主意已经定,秦可卿也就与尤氏、惜春笑语宴宴起来。当晚就让宝珠给那暗卫带出一封信去,信中只说宁国府因此次冯唐索银甚急,一时拼凑之下,还向外有举债之事。现在贾珍即已经归家,为名声计,想着搜寻了尤氏与自己的嫁妆,好还了借他人之银。
秦可卿敢写这封信,也是因为背后之人想着狡兔三窟,在秦可卿的嫁妆里塞进了不少的东西,防着万一事情不成,有个退步之处。所以秦可卿确定,那人定是不想着让秦可卿嫁妆,真的入了贾珍之眼。
或许他不知道贾珍对秦可卿所怀的龌龊心思,可是他一定知道金帛动人心的道理。若是秦可卿那暗处收着的东西让贾珍看到了,这些年从宁国府里收来的银钱,说不得都有了还处。
果不其然,第二日探亲回来的宝珠,就交给了秦可卿一封信,信里并没有只言片语,却有一沓厚厚的银票,足有五万两之数。可卿心下就是一哂,这算是见一面分一半,还是酬谢自己报信这功呢?
有了这笔银子,那暗卫又是一通好忙。先是找了些与贾珍用药里药性相反、形状却相近的药材交到了贾珍自己的心腹小厮王柱儿手里。接着又在京外远效之地,大肆地收拢了些田地。等着秦可卿算着这些田地每年的收益能到万两左右,才让他停止了动作。
有钱是好事,可是钱太多了就会招人惦记。将来最坏的情况,就是贾蓉只剩下白身,到时就算是林如海看在惜春的面子上会照顾一二,可也怕县官不如现管。再说这些田地,现在还用不上,一年一年的生发出来,就是惜春将来的嫁妆也都能置办齐了。
想到嫁妆,自然也该想到惜春将来会嫁给谁这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原著里她在荣国府里长大,可以把名声坏的锅背到贾石头身上——谁让他不管对着谁,都要把姐妹们的诗作炫耀一番。可是现在她会在宁国府里长大,接受的是尤氏的教养。
说出去自是没有让贾母这个超品国公夫人教养来得好听。只是秦可卿并不后悔,至少惜春不用与贾石头再一起住到那个大观园里。
对了,怎么都到了这时候,那贾贤德还没封妃呢?发散了思维的秦可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个蝴蝶力量真这样大,竟然将贾元春的大造化给扇没了?又或者是因为自己还活着,所以当今没法感觉到荣国府的诚意?
她在这里纳闷,不知道荣国府里有一个人比她还焦心。此人正是贾元春的生母,将秦可卿可能是废太子的私生女之事透露给贾元春,好让她借此向当今投诚的王夫人。
在王夫人看来,只要当今听了贾元春的告密,一定会努力查证一番,然后再将秦可卿除去。而她的女儿,也会因这首告之功,得以成为人上人!
到那时,王夫人恨恨地想着,到那时不管是这府里,还是那个宁国府,还不都得听从她女儿的号令?!而做为贾元春的代言人,王夫人想想都能笑出声来。
只是想笑的前提,就是当今得查出秦可卿身份的真凭实据。难道是她听错了?王夫人不确定地想着,明明那日里老太太拜佛时的忏悔,她听得真真的,怎么会有错?没错的话,又怎么还不见皇家之人动手呢?
难道?另一种可能涌上了王夫人的心头。是不是当今觉得光是有一个消息,并不能表明荣国府真正投诚?那就是要,就是要……
王夫人的思维混乱了。她想着让自己的外孙,也有天下最尊贵的血脉,进而让她成为皇子的外家,让贾石头能得到皇子外甥的照抚。可是现在王夫人觉得,这一切都得建立在了秦可卿不能存在的基础之上。这人是在宁国府,不是在荣国府。这人是宁国府的少奶奶,不是赵姨娘之流可以任她搓磨。
饶是手里并不干净,王夫人也不大敢往下想下去。那可是皇家的血脉呀,就算是生母低贱,可是人家的父亲可是尊贵着呢。就算是死了,没见人家异母的兄长,还好好地被封为了郡王,并不是一般人家敢招惹的?
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所出,郡王若是真重视这个妹妹的话,也不会让她以养生堂出身吧?王夫人不确定地想着。她此时才承认,面对这样的事情,不管是眼光还是决断能力,自己还是不如贾母。
看着眼前形似木纳,说出的话却处处要人性命的王夫人,贾母心下叹了一口气。不管她吧,从元春进宫那一日起,自己家在郡王那里就已经背叛了。可是真管她?没见前两天贾珍已经让冯唐找由头抽了鞭子?!
别人可能还觉得冯唐有些不讲情面,可是从贾珍一定要把惜春接回宁国府,贾母就知道此事一定是郡王指使的。若非如此,那冯唐怎么会不顾两三辈子的老脸,和一个子侄辈的人计较。
咬咬牙,贾母心下有了决断: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想吓住荣国府?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在乎自己这个下贱的妹妹:“我听说,那个珍儿也着实不象话,平日里就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身边划拉。怎么听那府里的人,影影绰绰的还牵连上了蓉儿媳妇?”
王夫人先是没理解贾母的意思,等想明白了却吓了一跳,如果此事真的传了出去,那贾家的名声可就别想着要了:“老太太?”她承认这是一招杀手,可是也不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贾母不耐烦地对着她道:“我观那个蓉儿媳妇,身段袅娜,举止风流,怕是与原来的出身脱不开关系。即是如此,怎么就知她与贾珍没有这个心思?又不是真的让人说什么,不过是先让那府里的奴才在她身边提个醒,到时你再……”剩下的事儿还用老娘一点点的教?!
姜还是老的辣。王夫人不得不感叹一声。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若是先从宁国府里传出来,尤氏与贾蓉就先容不她!若是她是个有气性的,自然自己会以死证清白。可是若是没脸没皮的?王夫人心里冷笑了一声,自己不介意让她知道人活一张脸。
就在秦可卿想着怎样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顺便给尤氏与惜春多添些保障的时候,宁国府下人里头,暗暗传出了些不和谐的声音。还是王柱儿自从被下了忠心符之后,一心向着秦可卿这个主子,在听到那些言论的每时间,就告知了秦可卿,也顺便说与了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怎么养伤也不见起色的贾珍。
说来贾珍还真是憋屈到家了。不过是如常的一次赴宴,结果搞得自己一身是伤不说,还额外多出了十万两银子。十万两呀,他宁国府这些年来,已经快让人给掏空了,他都不知道今年年底人家再来向他收银子的时候,能不能再掏出个十万两来。
更让他着恼的是,自己明明不过是外伤——那冯唐并不敢真的把他伤筋动骨——可是谁知一养半月有余,竟然丝毫不见起色。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都说他脉象平稳,只要耐心静养不日可以痊愈。
可是痊愈呢?他都躺了快半个月了,竟然连下床都做不到,还精神一日短似一日,让他都开始怀疑,自己请的太医是不是得了哪些人的指使,故意不让自己这么快地好起来。
现在居然还有人敢传那件事!贾珍暴怒了。若是他真的做了什么,让人传言一下,除了面对儿子时尴尬一点以外,也算是一桩艳事。可是明明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儿 ,竟然让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把时间地点说得五花八门,贾珍不能忍!
现在一想起当日之事,他眼前的就只有那婆子一张老脸,还要让他背这个锅?已经让伤情折磨得耐性全无的贾珍,把所有的火气都发到了敢传主子闲话的下人身上。
查,给大爷狠狠地查,看看是哪个作死的,敢如此不要命地编排主子!
不管外界风评如何,贾珍在宁国府可还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他一声令下,整个宁国府的人都行动了起来。先是下人不得随意在上工期间回家,平时也不准交头接耳。走路都得至少三人一起,好让他们相互监督。
这还只是明面上,暗处自有贾珍的亲信,去查那谣言的源头。别说什么时间长了,没有人记得是听谁说的之类,这事儿才传了不到半日好不好?凡是传过的,一体关到柴房里,说清楚自己是听谁说的,自己传这话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查还好,最后查着查着,竟然隐隐指向了大管家赖升!
这事可就呵呵了。要说贾珍自是相信赖升的,只是办那件事的时候,他可是知道此是丑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说又是在内院,赖升没有传唤就进不去!他大爷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办事时还得让人在边上看着不成?!
在等着赖升过来的时候,贾珍不由地想得多了些。这赖升所以能成了宁国府的大管家,不光是他自己有些才干,还有当日贾母大力向贾敬举荐之功。若说赖升对贾母没有一分感激,贾珍一点儿也不信。
再想想赖升那个婶子,可是贾母的陪嫁丫头出身,他堂兄就是荣国府的赖大。贾珍整个人都不淡定了。荣国府这是要做什么?是看着自己与主子闹掰了,想着落井下石,还是要用宁国府向当今投诚?
病中多思,贾珍亏心事办得多了,思虑的也就更多。阴沉不定之间,赖升已经来到了他屋里。让自己的心腹守好了门,贾珍定定地看着眼前一脸忠厚的大管家,那阴森森的目光,生生让原本心里的底的赖升,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老爷去修道之前,说是你这人还算是老实,让你做了府里的大管家,可对?”贾珍问了一声。
赖升没想到他是从这里起了话头,自是点头:“是,全仗了老爷栽培,大爷信任。”
贾珍冷笑一声:“可惜我这信任却给到了狗身上。”
赖升心下着恼,可是面上却跪下了:“大爷这是说得哪里话。奴才自从任了管家之后,也是任劳任怨,府里上下处处打理。奴才并没有辜负大爷的信任呀。”
贾珍再次冷笑出声:“没有辜负爷的信任?那爷问你,你与郑材说过什么?你那婆娘又与郑材家的、李来家的说了些什么?”
赖升早叫起冤来:“大爷明查。奴才要是真敢编排主子,怎么对得起老爷让奴才帮扶大爷的情分。那都是下人们看着奴才得了大爷的信任,想夺了奴才的位置,才把脏水都泼到了奴才身上呀大爷。”
贾珍听他还嘴硬,又因入画的哥哥王柱儿将确凿的证据与人证都给他带来问过了。所以一时急怒上来,自己颤微微地站起身子,就要踹赖升。只是他有伤在身,又早让柱儿喂了半个多月的十八反,哪里还能有这力气?
刚站起身形的贾珍,就这样咕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旁边。好巧不巧地,太阳正好磕在了脚踏的沿子上,一时鲜血直流,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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