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搭讪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小小少年，没有烦恼——”

    一首接一首的儿童歌曲让温柔忍不住从手机里飘出来, 她郁闷地瞪着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

    男人穿着黑色睡袍, 端坐在钢琴前, 干净修长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之间跳舞，眉眼如画, 赏心悦目。

    “幼稚不幼稚？”

    “霍叔叔, 你让我回手机里, 你现在又弹琴骚扰我, 你这不是摆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霍衍东抬眸, 见她歪靠着钢琴，嘴巴嘟起, 像刺猬一样朝他射出芒刺。

    他收回目光，继续弹奏，“我睡不着。”

    睡不着？

    温柔眨眼，仔细琢磨他的话, 忽而眼珠一转，狡黠一笑。

    她凑到他身边，挨着他坐，抬手摁琴键捣乱, “霍哥哥，你在哄我是不是？”

    与他接触两个月，他甚少失眠,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此话题，联想先前俩人的不欢而散，不无意外猜出他在放下身段哄她开心。

    霍衍东没搭腔，停下动作，偏头问她，“会不会弹？”

    心中猜想被证实，温柔咯咯一笑，坐直身体，扬了扬下巴，“当然会弹！我从小一直学琴，我可是钢琴十级！”

    钢琴十级并不牛，好比英语专业八级，只是专业范围的考级。

    霍衍东没有点破，把琴键让给她，“弹一首试试，弹得好，明天带你见你舅妈。”

    见舅妈？！

    温柔眸光猛地一亮，不确定地问他，“真的？你没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霍衍东把问题抛回去，他说一就是一，而且明天三盛会和安和开会，本就在计划之中。

    温柔眉目一挑，嘚瑟一笑，“行，现在温大师给你表演一曲野蜂飞舞！”

    女孩光彩照人、自信的笑容让霍衍东忽略她杂乱无章的弹法，渐渐沉下心来听她演奏。

    一楼卧室，宴女士推开窗户，仰首倾听楼上传来的钢琴声，纳闷小儿子琴技退步，好端端的野蜂飞舞弹成蝗虫过境。

    第二天上午九点，安和公司。

    三盛集团以霍衍北为代表一行人参观安和公司，谢振强和吴娟以及安和其他高层经理作陪。

    双方人员加起来共十五人，一行人在会议室里交流一上午，中午去附近的西餐厅用餐，下午又把上午开会的内容重新整合一遍，三点左右参观安和五家工厂。

    期间，谢振强一直跟在霍衍北旁边，有意无意拍马屁。

    吴娟权当看不见谢振强的谄媚，在谢振强撑不住场子时，到底忍不住帮忙提点几句。

    晚上安和做东，酒席安排在一家中式餐厅，定了一个二十人座位的大包间。

    十分钟后，霍衍东和齐磊到场，众人起身相迎。

    十二月的南山市，温度说降就降，晚间行人已经穿上棉袄。

    霍衍东穿着一件长款黑色大衣，灰白格子围巾添了几许贵气，他脱掉大衣递给齐磊，“不好意思，路上有事耽搁，来晚了。”

    霍衍北给他留了位置，“时间还早，我们也刚到。”

    尽管不知道四堂弟为何突然决定要来，但来了也好，毕竟三盛和安和的合作，还需要投资部签字。

    谢振强喜出望外，没想到今晚竟然能一睹霍家准接班人风采。

    他激动起身，主动与霍衍东寒暄，“霍总，今晚能够邀请到您是我们安和的荣幸，恕谢某有个不情之请，明天是周末，今晚大家不用拘束，俩家散开坐，不然还以为我们俩家在开会，也不利于消化。”

    三盛这边有人跟着附和，“也对，这样更方便我们交流，部门对部门沟通联络更方便。”

    经过一天开会交流，双方基本达成一致，抛开收购计划不谈，先行合作。

    霍衍东一双黑眸扫视在座众人，其乐融融，唯独吴娟女士格格不入。

    他落座到霍衍北右手边的空位置上，“自然可以，不然就像谢总所说，吃饭像是两军对峙。”

    “哈哈。”

    “是啊，是啊。”

    于是众人起身互换，各自按照部门找寻新的搭档。

    吴娟坐着没动，霍衍东亲自唤她，“吴总，如不介意，请过来坐这里。”

    吴娟微微一愣，顺着霍衍东的视线看过去，他右手边的位置恰好空着，桌子上摆着蛋盘。

    谢振强笑容一僵，疑惑丛生，他们认识？

    霍衍北猜不透霍衍东的如意算盘，按兵不动，顺着霍衍东的话说，“吴总，不谈其他，您辈分高，理应坐主位。”

    其余人面面相觑，要不是吴娟年龄摆在这里，他们会以为霍衍东在打她的主意。

    对上霍衍东诚挚的目光，吴娟礼貌一笑，落落大方起身，“有劳霍总。”

    齐磊主动挪动椅子，“吴总，请坐。”

    “谢谢。”吴娟淡定从容落座，想不通这是唱哪一出，三盛集团这俩位霍总有意思。

    霍衍东悄无声息摆正手机，竖起来搁在筷子架上。

    吴娟不以为意。

    手机里的温柔眼眶泛红，舅妈……

    她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舅妈了。

    眼前，近天命的女人脸色不如从前光鲜亮丽，眼角鱼尾纹多了好几条，粉底液再好也掩盖不住缺觉产生的黑眼圈。

    亲人近在眼前，却无法沟通，温柔剜心痛哭，早知道现在变成这样，两个月前，她不该任性飙车去学校找温玲玲对峙。

    角色没了就没了，反正还有下一个，她着什么急啊。

    众人重新落座，谢振强收起酸意，宣布酒席正式开始，“各位，今晚振强为大家准备白酒和红酒，饮料茶水应有尽有，我们都是良好公民，酒后不驾车，所以我为大家准备好了代驾，你们放开喝。”

    “好！”

    每逢饭局酒席，酒总是少不了，它是烘托气氛的高手，它是升华买卖双方合作的催化剂。

    手机屏幕亮起，霍衍东不动声色收回来，低头一看，“霍哥哥，我舅妈胃不好，你们别灌她白酒。”

    霍衍东眸光一闪，迅速打字回复，“好。”之后视线递向齐磊。

    齐磊意会，主动起身替他斟红酒，“抱歉，吴总，我们霍总白酒过敏，只能以红酒代替。”

    吴娟心中一动，不禁对霍衍东高看一眼，“请帮我也换成红酒。”

    席间，谢振强和几个有心人时不时注意霍衍东与吴娟的互动，奈何令人失望的是，三盛这位居高位的准接班人对吴娟并不太过热络，只是正常商业晚餐应酬互动。

    不到九点，霍衍东提前离席，他还有下一场局要赴。

    霍衍北没有留他，堂兄弟俩在包厢外说了几句各自散开。

    回到车上，霍衍东降下挡板，温柔瞬间现身，迫不及待地问他要手机。

    霍衍东把手机递给她，“声音小点。”

    他帮她录音了。

    “知道了。”温柔两手颤抖，打开录音软件，把音调降低，须臾，吴娟的声音传了出来。

    “承蒙三盛……”

    客套的商业应酬话，温柔反复聆听，一双大眼笑中带泪，惹人怜惜。

    霍衍东移开视线，伸手降下车窗，眺望飞快消散的夜景，片刻，他忍不住回头，她还在哭，落泪无声。

    他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不能担保一定会找到冯女士的师兄。

    “温柔——”

    手机电话进来，打断录音，温柔忙把手机还回去，趴到车窗旁，慢慢平息心情。

    齐磊的电话。

    霍衍东划开接听键，视线落在温柔身上，“喂？”

    “霍总，两天前有人在西南边陲小镇目击过廖一。”

    在达州，冯女士给出她师兄联系方式后，霍衍东第一时间派齐磊去打听。

    冯女士的师兄叫廖一，私家侦探根据座机电话和外貌二十四小时不停寻人，终于查出此人的确还在世，近几天在西南一带出没。

    西南一带范围太广，两天前地点又在眉山，温柔一月期限即将到，对他而言，三亿存款是小事，对她则不同，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全部。

    瞧着小姑娘伤心欲绝的模样，霍衍东示意齐磊继续查，加大寻人财力。

    温柔捕捉到相关字眼，扭头看过去，“霍哥哥，找到人了？”

    霍衍东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如实告知。

    温柔沉默，她不好意思让他停工带她去西南，茫茫大海找人不容易，对方不玩智能手机，又是隐士高人，寻人程度更是难上加难。

    一路无话。

    三天后，线人汇报廖一出现在眉山，霍衍东考虑是否亲自过去一趟，又怕飞过去徒劳无获。

    正值敲定之际，霍衍西在达州的戏份杀青，碰巧要到眉山一带取景，得知他这边的情况，拾掇他一起去玩几天。

    “远程电话遥控、视频会议哪个不方便？非要你亲自坐镇公司？你就当提前休年假。”

    “老二，不是我说你，你的鬼——咳咳，你这种情况总不能一直持续到过年，年底祭祖要过龙门，你自己考虑清楚。”

    霍家每年春节要回乡祭祖，霍家小辈都要过龙门，龙门最后一道关会有高僧坐镇，霍衍东作为准接班人，被发现沾染不干净的东西，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向宴女士寻求帮助的原因，不是他自私怕过龙门，高僧一样不好请，常年闭关，不到龙门之日不出关。

    况且，他没想到温柔的事如此匪夷所思。

    霍衍西还变着法子告诉宴女士，宴女士举双手双脚赞成，“去呗，你们兄弟俩难得聚在一起，西南风景好，去哪里度假不错，要不是副楼在装修，妈也想去。”

    霍衍东一眼看穿自家大哥的不怀好意，“你在打什么算盘？”

    霍衍西指了指他的手机，“简单，让我见一见你的鬼女——咳咳，那个小女生。”

    霍衍东了然一笑，“你见不到她。”

    “骗人，她生前的照片肯定有。”

    “她没死，你别瞎诌。”

    霍衍西：“……”

    一天后，霍衍西所在的《双面人》剧组下榻在眉山脚下五星级大酒店。

    霍衍东不喜奢侈，不爱住总统套房，齐磊帮他订了一间高级商务套房。

    宴安得知此事，当天下午赶乘其他航班追来，厚脸皮蹭了大魔王的套房。

    “表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出来爬山岂能不带上我？我可以帮你背包拎东西啊！”

    宴安把跑腿小弟工作做得十分出色，还特地去酒店前台要了一份眉山地图。

    晚饭后，他把地图展开摊平放在大床上，“徒步上山要三天三夜，徒步太危险，夜晚山上气温低，俩位表哥都是大忙人，所以我计划了两种方案。”

    霍衍西丝毫没影帝样，围坐在床尾啃苹果，“你说。”

    温柔盘腿坐在中间，笑眯眯地瞅着地图，洗耳恭听。

    两男一鬼和谐相处的画面不忍直视。

    霍衍东的世界观早就被丢到爪哇国，他没加入探讨，坐在沙发上，一边处理工作，一边分神留心他们。

    宴安指着彩色地图上的报国寺车站，“我们住的酒店在报国寺这里，明天早上我们直接在报国寺车站上车，报国寺通向山上有两个车站，一个是五显岗，另一个是万年停车场。”

    “大巴车先到万年停车场再到五显岗，如果我们从万年停车场下来，可以选择爬山或者坐索道到万年寺，对了，万年寺在北纬三十度附近，香火很旺，必去景点之一。”

    香火很旺？

    温柔抬头，对上霍衍东投来的视线，俩人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

    廖一说不定会在那里。

    “万年寺到雷同坪，多数游客选择做大巴上去，注意，将近两个小时才能盘旋到雷洞坪，雷洞坪到金顶有索道，可以继续爬山，这条路线我不支持，因为会重复路径，浪费我们的时间。”

    “我最看好的是第二种路线，我们到五显岗下车，步行爬山过牛心亭、清音阁、广福寺庙，还可以去看生态猴区，原路返回一小段路，爬山到万年寺，万年寺参观回来坐索道下来到万年停车场，然后跟大巴上雷洞坪，从雷洞坪爬上金顶，第二天返程回来做索道到接引殿，原路返回。”

    “我想在金顶住一晚，第二天早起看日出。”宴安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吐沫横飞，“说说你们的意见，这只是我的行程安排，要是你们有自己的规划，可以不用管我，我一个人玩。”

    霍衍西有俩天休息时间，他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里，“我随便，老二，你呢？”

    温柔也赞同宴安的安排，金顶有佛像，廖一说不定会去。

    霍衍东注意到温柔朝他比划V手势，不废话，直接说了一个字，“一起。”

    宴安呵呵一笑，就知道他们会跟，“好，那我们收拾行李，金顶温度低，与山下相差十几度，要穿羽绒服，山顶有租用的，不过我自己带了，你们有没有带？”

    霍衍西摇头，“剧组有备用的羽绒服，老二，你要不要穿我的？”

    “不用，我待会儿去买。”

    “得，财大气粗。”

    晚上相安无事，第二天一大早，霍衍东与赶来的齐磊在楼下餐厅碰头，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出发到报国寺车站。

    没想到的是，剧组副导演以及罗红玉和周深也在排队买票。

    周深三人皆穿着冲锋衣，帽子口罩齐全，等闲人轻易认不出他们是明星。

    周深主动解释，“我们下场戏在眉山拍摄，刘导是眉山人，他今天特地请缨当我们的向导，带我们避开不必要的小景点。”

    霍衍东等人不反感三人的加入，宴安是熟面孔，很快与周深、罗红玉打成一片。

    为了让温柔方便浏览风景，霍衍东特地在胸前别了手机支架，众人频频打量，齐磊笑着解释，“工作需要。”

    刘导等人心照不宣，没有多问。

    山路九曲十八弯，大巴盘旋上山，到达五显岗车站后，众人还没回过味来。

    一行人陆续去洗手间，刘导领着他们买了一根竹子做成的拐杖，还说可以驱猴。

    在关卡买票进入，当地老百姓凭身份证免费进山，他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往前走，一路上欣赏美丽的山中风景，只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烦恼和忧愁通通抛开。

    竹篾铺成的栈桥有趣，山中间的湖泊风光秀丽，路边摊贩在兜售眉山特产，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牛心亭。

    刘导趁机交代，“训猴员会把猴子放出来吓唬你们，让你们掏腰包买猴子爱吃的零食，零食就是玉米粒，十元一包，我已经剧透了，你们到时自己看着办，一定看管好背包，猴子很聪明，专爱偷游客的水和饮料。”

    宴安想看猴子，“既然来了眉山，怎么着也得去看看，十元钱就当是捐了。”

    霍衍西坐在凉亭里，仰首灌了一大口水，“景区总想着变相圈我们游客的钱，十元钱倒是小事，聚少成多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刘导提醒众人，“少喝点水，水喝多了对爬山来说是负担，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爬一段喝一口。”

    原地休整五分钟继续出发，路过一些小景点，漫步当车向前方走，有的石阶比较宽阔，有的石阶比较狭窄，路上遇到的游客都是笑容满面，也有的满头大汗，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登山杖。

    路过一线天，没过多久，终于来到生态猴区。

    有猴子攀坐在栏杆上给游人合照，不闹不抢，周深和宴安胆大，上前和猴子拍照，罗红玉不敢接触猴子，有意站在霍衍东身后。

    昨晚刘导叮嘱她，不要得罪这位霍总。

    罗红玉会看人，经过一上午的近距离接触，眼前这位霍总身价不菲，家世优渥，一看便知是豪门贵公子，且还是非常有实力的商业精英人士。

    “霍总，你怕不怕猴子？”

    攀坐在栏杆的猴子一瞬间跳远，跳到了对面的山上。

    霍衍东戴着蓝牙耳机，没听见罗红玉的话，倒听见温柔咯咯一笑，“霍叔叔，这个阿姨在向你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