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红颜枯骨， 不过转瞬。

    罗玛尼·阿基曼和加拉哈德一起，同时僵硬着身躯，半晌呐呐无言。

    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最难以面对的问题。

    无论如何， 他也不能把现在这个样子的前辈， 和从前那个迦勒底里神采飞扬的御主联系起来。那个时候， 就算面对再多阻力， 爱西丝就算绷着脸，也依旧从眼角眉梢之间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活力。纵然尚且青涩， 那源于青春年少的风貌，却是格外令人心折。

    却不像现在，远隔重山万水，千年岁月，纵然强大到世间无匹， 曾经巧笑倩兮的容颜转眼化作焦枯白骨，纵然能够恢复昔日面貌， 却也明白，那不过是魔法构建的幻影罢了。

    就像是一朵已经开到最盛的玫瑰，纵然美艳至极，却也总带着即将凋落的颓靡。

    但他又何尝不是？

    “事实上……我觉得你比从前更美。”

    “呵， 油嘴滑舌的家伙， 一定骗走了不少女孩子的心吧？”

    爱西丝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却没有追究通讯器另一端的不敬。火焰灼烧的瘢痕从皮肤上褪去，干枯焦黑的骨骼上重新覆盖上丰盈血肉，除却仍不断从斗篷上飘落的点点火星， 半掩住脸颊的赤足修女， 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

    “你现在看到的我，早就不是你们苦苦追寻的那个人了， 我只是名为‘爱西丝’的不死人，燃烧剩下的一堆残渣而已。”

    加拉哈德有点尴尬地站在岩洞里，在这个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就在他想开口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现在的尴尬气氛时，岩洞外却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喧闹。

    “快看，天上是什么东西！”

    ……

    两人于是赶紧走出了伊丽莎白的坟墓，抬头望向天空。

    法兰森林的树木虽然长得茂盛浓密，却仍在树冠的枝叶间留下缝隙，在一片片被扯碎的天空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加拉哈德眯起眼，亚从者敏锐的视觉轻易地便从枝叶缝隙间捕捉到了飞行物的身影。

    那并不是作为神使的乌鸦，也不是长着翅膀的苍白小恶魔，而是蛇，一条条长出了翅膀的小蛇。它们笨拙地扇动着像蝙蝠双翼更多过鸟类羽翼的翅膀，长条形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扭曲蠕动，像是仍旧匍匐在地面一般。

    罗德兰的大地，从来就没有过在地上游动的蛇长出翅膀，在天上飞行的怪事。

    几个细心的不死队成员率先发现了这一点，于是骚动很快就从几声低语，扩大到了整片森林。

    “爱西丝，呃，骑士？”之前和她稍微混熟了的霍克伍德凑过来，警惕而迷惑地盯着天上飞的小蛇，“天上的那些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蛇？天上飞的蛇？”

    爱西丝皱紧了眉头。

    “哦哦，总算是有伟大主人不知道的事了！”

    黑龙喀拉弥特兴奋地插嘴，努力伸长脖子让自己超越树冠的高度，好看见更多的风景。

    “那些蛇长出翅膀，是出现返祖了！”

    “返祖？！”xN

    爱西丝微微一怔，随后神情凝重望向天空。

    “是了，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所谓的蛇，便是退化之后的龙。当火焰燃起之后，除了已经诞生的不朽之龙，所有此后诞生的龙之后裔，便无法被称之为不朽的永恒古龙。更有一些力量弱小的龙裔，因为世界的变动，直接丧失了成龙的资格，失去了六翼和四肢，只剩下了肥胖的躯干。”

    “古龙生于黑暗与混沌，退化于火焰和光明，想来，在火焰衰微的时刻，拥有古龙血脉的蛇，想必也会长出翅膀，重新飞上天空吧？”

    古老的薪王嘲讽似的自言自语着，目光微冷。

    “由蛇重新返祖成为龙，想必也是那几条世界大蛇搞的鬼吧？哼，当年诱惑我熄灭初火的卡斯先不说，就算是芙拉姆特，手段也未必有多干净。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蛇返祖为龙，就意味初火已经衰微到极致，无法再燃烧多久了，现在先去洛斯里克，见见那个本该这次传火的洛斯里克薪王才是。”

    “我们也一起去！”

    一群泡在法兰泥潭里泡得脑子都要坏掉的不死队队员如是说道。

    ……

    喀拉弥特再度飞上天空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就像是完全黑暗的底色上再刷了一层薄薄的黄漆，微弱的火焰颜色中，深沉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一个圆环一样的天体悬挂在半空，仅有边缘火光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日冕的模样。

    加拉哈德伸出手，打算再感应一下整个世界的状况。源于肉身的魔力散射而出，紧接着就被空气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吞噬一空，冰冷死寂的凉意袭上全身，浑身魔力也被源源不断地抽出去。

    整个世界都病了，于是便向饿死鬼一样拼命夺取所有人的力量。

    骑士咬着嘴狠心舍弃了一部分魔力，并未之前草率的决定感到深切后悔。

    “啧啧，我看到城墙上的巨大床弩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没人来操控它来射我，你们人类的什么洛斯里克的防御，也算不上有多完备嘛～”

    这时候还有闲心发表评论的，也就只有本身就是不朽古龙的喀拉弥特了。

    爱西丝低头向下俯视了一眼。

    “不是洛斯里克防御不完备，是因为，城墙上的守卫，已经全都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活尸。活尸是没有意识的，只要飞得够高，便不会被发现。你再看，那些冒着黑烟的庭院。”

    坐在黑龙背上的骑手点了点冒着滚滚黑烟，战况尤为惨烈的几个空旷地带。

    一群穿着不同铠甲，打着不同旗号的骑士成堆死在庭院里，折断的剑柄、撕碎的旗帜，甚至是被斩下的头颅满地都是，黑红色的凝固血块上，身躯肥胖，背后似乎还有一对小翅膀的金甲骑士来回走着，巨斧上沾满鲜血。

    几条颜色各不相同的飞龙砸倒大片城墙，干枯的尸体冒出一团团胶质的黑色油状物，白色脓液在其中若隐若现，时而舒展，时而卷成复杂造型，嗡嗡的嘈杂声音令人心生惧意。

    干瘪的尸体被刺穿在树枝上，向着太阳伸出双手。远道而来的圣女们服下化作石像的毒药，临死时手中依旧捧着蜡烛的微光。四处的门扉都紧闭着，连一丝声息也不曾听闻。

    纯洁的骑士不忍地收回视线。

    “我听霍克伍德说，洛斯里克是整个国家的王都，可是，王国的首都怎么会这样？”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加拉哈德攥紧了拳头。

    的确，这样的场景，一定很像，像那时候的……卡姆兰。

    ……

    黑龙双翼横空，在经过座拥有巨大花窗的教堂之时，一道细微苍老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等一下，等一下，能够驾驭巨龙的骑士！我是这里的白教主祭，我有事要拜托你们！”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疯狂追逐着天上的影子。

    “白教的祭司？”

    黑龙果然应声而停，并在之后不满地喷出黑烟。

    “哈，是，我是。”在得到回应之后，老妇人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我是爱玛，是这里的白教主祭，同时也是洛斯里克王子的乳母。我一直待在这里，压制那些从冷冽谷里过来的疯狗，可是我已经活得太久了，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不知道是谁蛊惑了王子，让他拒绝了传火，并且熄灭了城里所有的篝火，我只知道，为了这件事，王都里发生了可怕的内乱。其他地方来的领主带兵冲了进来，要求王子履行义务，王子却关闭了通往大书库的大门，无论如何也不出面。城里面到处都是喊杀声，就连宝贵的飞龙也出动了……还有那些信仰天使的邪教徒，也在此时大肆作乱。”

    “天空已经越来越暗了，火焰的传承已经断过一次了，我不能……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火焰熄灭了。”

    老夫人趴在地上，困难地喘着气，在爱西丝的感知中，那本已微弱的灵魂之火就像将要燃尽的残烛，仅剩下一点火星。

    “在我看来，您的火焰就像火山一样旺盛，我无法要求您戴上王冠，但是，请务必让王子登上……王座……沐浴在……传……火……”

    老夫人像是放下重担似的闭上眼，干瘦的身躯倒在肮脏冰冷的地面上，再无声息。

    ……

    爱西丝前辈的心情很糟糕。

    这是加拉哈德长久观察以来得出的结论，具体行为表现在黑龙喀拉弥特直接飞过圆顶图书馆，并且咚地一声跳到王子寝宫前的那一声巨响。

    广场上正在对峙的双方瞬间惊呆，然后就在洗地的漆黑龙炎中化为灰烬。

    加拉哈德不安地动了动，随即什么也没有说。

    善与恶，光与暗，在生死面前，通通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在世界即将衰亡的末世，万事皆虚，万事皆允，道德的花朵，从来都只在繁荣与和平的沃土上盛开。

    吃人的薪王想要吞噬神明，边地的领主可以逼死王子，自然，头戴冠冕的薪王也能将一切忤逆者化为飞灰。

    既然王子拒绝传火，王子寝宫自然也是大门紧闭。

    赤足的薪王抚摸着其上紧锁的铁链，嘴角浮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冷酷笑容，将手伸入袖中。就在加拉哈德以为她又要暴力破局的时候，薪王中最强大的一位，从袖子里拿出的东西——

    是纸和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爱西丝：我已经烧成渣了，不漂亮了。

    医生：漂亮漂亮，你什么时候都漂亮，甚至比从前还漂亮。

    学弟：我仿佛是个工具人。

    大奸商：你们两个真是过分，欺负我一个单身狗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