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开端（4）

    开端（4）

    ※

    在上飞机前, 中也和夏江通了一次电话。

    电话接起的时候，中也正要说出口的话语, 被另一边的人截住了。

    夏江的声音里氲着不快：“以前辈的性格，深夜给单身女孩子打电话，恐怕不是为了告白, 而是要告别吧？”

    中也：“……”

    女孩子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夏江刚到港口黑|手党时, 中也理解不了她的脑回路, 觉得她不可理喻。好不容易等她敞开了心防，中也以为两人的相处要甜甜蜜蜜的时候, 他发现这姑娘变得更加难以对付了。

    中也瞅着电话, 郁闷道：“你又知道了？”

    这出差的事情是临时决定，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过似乎也不是很难猜，中也早就和夏江说过, 他从意大利回来之后最多待一天。港口黑|手党正处于一个十分糟糕的阶段，每个人都不能闲下来, 连太宰那条浑身带着咸味的青鲭都在努力工作, 更别说劳模中也了。

    但谁知道, 一天都没有待到，他还没看到横滨的日出, 就要被重新投回工作中了。

    他的原定计划, 是深夜去找夏江一起吃个夜宵的。

    “听说港口组织总部有直升机飞去羽田机场了。”夏江歪着头，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她问道：“这种天气起飞？”

    中也自信道：“这种天气起飞也不会有危险。”

    他以为夏江是在担忧他的安全，但到夏江再次开口时, 他才明白根本就不是这样。

    “我做了干式熟成牛排，非常美味。”夏江的话语中带着满满的怨念，她重复道：“很美味，很美味，美味。”

    夏江仿佛一个复读机。

    在不停的重复着的不是牛排的美味，而是在话语中不停叠加起来，仿佛要穿过信号把中也淹没掉的怨念。

    中也这才明白，她并不是担忧他的安全，而是想要挽留。

    干式熟成牛排，这种牛排需要准备一个月以上才能够完成，肉质鲜嫩柔软，被封锁的肉汁渗入纤维之中，味道更加浓厚醇香。这一个月的准备里，必须要用专业的手法照顾这块牛肉，才能保证其不腐烂。

    今天的夜宵，夏江应该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

    只可惜，他不能去享用这份饱含着心意的美味夜宵。

    “对不起。”中也心虚的道了歉。

    虽然这根本就是安排他出差的森鸥外的错。

    “错了。”夏江说道：“不应该道歉。”

    中也愣了愣，发出疑惑的声音：“嗯？”

    “您应该说，这次吃不到感觉很惋惜，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可以再为您准备一次，届时一定好好品尝这份心意。”

    夏江声音闷闷不乐的，倒是把中也逗笑了。

    他想：夏江可真是善解人意，又漂亮又甜，就是说话的时候总带着几分不坦诚的别扭。

    中也几乎能够想象到，那个茶发少女站在厨房灶台前，皱着眉头不坦然的说出心里话，手把手教着笨拙的未来男友谈恋爱的模样。仅仅是想象，就已经觉得很可爱了——真人一定更加美好吧？

    而且优点还能再加一项：会做饭的女孩子，都是非常贤惠的。

    中也感受到一份沁入心灵的甜，像是蜜糖，又像是温和细雨，丝丝绵绵的，滋润了他长期被任务压力笼罩的干涸心田。

    “那么，下次回来的时候，还可以为我再做一次吗？”中也红着耳朵，在荷尔蒙冲上大脑时，叫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称呼。“我的未来女友。”

    夏江承诺道：“可以哦，还需要考量的未来男友。不过不是一次，夜宵什么的，可以帮您准备很多次，一辈子的都可以。”

    然后电话“嘟——”一声被挂断了。

    中也呆滞的站在茫茫白雪中，半晌才扭头看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

    他如同深海一样瑰丽的蓝色眼眸中，流淌着压不住的欣喜。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露出了怎样幸福又甜蜜的笑容。

    ※

    夏江挂掉电话，看着眼前的“美味”的“干式熟成牛排”。

    一块重量不轻的牛肉已经氧化变质，因为准备人员在照顾它时技术太差，没有控制好环境，也没有擦干血水。它现在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切开之后的内芯也已经全部带上了氧化的黑色，它的归宿只能是垃圾桶。

    再看看她斥巨资买回来的A5和牛，在锅里已经煎焦了，丰厚的油脂融化在平底锅里，滋啦滋啦的沸腾着，冒出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

    她一时之间甚至闻不出，在屋子里弥漫的焦糊味，到底来源于锅里的牛排还是雪平锅里熬煮的红酒酱汁。

    夏江扯了扯嘴角，一铲捞起锅里的牛排，把它送进了垃圾桶。

    她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亲自进过厨房。夏江是典型的【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那种人。如果不是学医的时候要经常自己收拾实验器材，她恐怕连怎么刷锅都不知道。

    已经登上飞机的中原中也若是知道她的本性，肯定会把“贤惠”这个想法送进不可回收垃圾桶里。

    夏江洗好了锅，把弄坏的食材丢进垃圾桶打包了。

    茶发少女站在灶台前想了想，把平底锅、雪平锅和锅铲一起丢进了另一只垃圾袋里。反正她这辈子也不会学做饭，要锅做什么，在锅里配制能让整个港口黑|手党变成秃头的药剂吗？

    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出了厨房，拿出了一盒泡面。

    ※

    新年前夜。

    这是关东的雪下得最大的一日。

    这个雪夜的氛围也格外温馨，就连Lupin酒吧的灯光，都显得更暖了一些。或许是为了庆祝新年，连盛酒的玻璃杯都换了新的，在灯下闪闪发光，就像水晶一样通透明亮。

    夏江坐在实木吧台前，手边放着一杯柠檬气泡水。

    她面前摆了一份四拼的零食盘，这是老板为了迎接新年采购的，看她自己在新年前夜跑来酒吧，特地赠送了她一份。

    “哟，小夏江，你也在啊。”木楼梯嘎吱嘎吱响着，一如既往披着黑色长外套的少年走下来。“真难得。”

    夏江是个不太愿意进酒吧的人。

    夏江淡淡的回答道：“不知道去哪里。”

    “首领带着爱丽丝去寺院附近了，据说零点的时候会撞钟。”太宰接过老板递来的酒，轻轻的摇了摇杯子，看着里面的手凿冰球滚动。“也有很多在明治神宫等候跨年的人。”

    夏江摇了摇头，说道：“有意义吗？”

    太宰愣了一瞬，突然就笑出了声，他说道：“我们果然很合得来。”

    今夜，不管是神社还是寺院，都是人挤人的——在吃过晚饭后，很多人都会去附近的神社和寺院参拜，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人们在履行着默契成俗的习惯，这种时候，行为本身就有着丰厚的精神上的意义。

    但夏江却问，这是否有意义。

    这个问题抛出来，她这个人一定会被定义为一个怪胎。

    但太宰却很能理解这份疑问，并且能和她寻找到相同的答案。

    今夜下了很大的雪，关东地区的雪已经连续了数日，若不是清理积雪的工作展开及时，恐怕整个关东都要被雪封锁。可想而知，这个夜晚该是如何的寒冷。

    待在家里不会有损失，看着电视，坐在被炉下讲故事也一样很温馨。但如果离开家里，在冷风里吹上几个小时，有很大概率会被冻到生病——而神明回应祈愿什么的，也不过是一种没有考究的迷信罢了。

    何况，今夜无论是寺院还是神社，都一定是人挤人的。

    容易感冒，参拜时也不一定会愉快，何必呢？

    “有共同话语的个体也许真的很合得来，但我可以确定，太宰先生，我们这类人是最合不来的。”夏江一只手支着脸，说道：“绝望之人摆放在一起，是加倍的绝望。厌恶自己之人，也一定厌恶与自己相似的人。”

    太宰笑眯眯的道：“看不出来，小夏江竟然讨厌自己吗？”

    “不，我很喜欢自己，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自己更加爱我。”夏江话语犀利，丝毫也不留情面：“我说的是你，太宰先生。”

    空气中营造出的温馨忽然消散，氛围陡然冷下。

    太宰脸上的笑容消失掉，在被扒开真相后，他就只有那污泥一样的冰冷黑暗。

    但很快，他又把那温柔又有些孩子气的面具戴上了。他抱怨道：“真过分啊，小夏江竟然不相信，在爱你这方面，我会输给你吗？”

    太宰在恶心人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就像他有办法哄得绝大多数女人为他疯狂的天赋一样。这话也许是在恶心夏江，也许是在讨好她，但总之——这句话里，没有哪怕一丝丝真心。

    “去睡觉吧，太宰先生，梦里什么都有。”夏江拿着手机，看到中原中也拨来的视频电话后，拿着外套跳下椅子。

    看着夏江离开之后，太宰脸上伪装出的笑容也散去了。

    他用指尖弹了下杯子，发出清悦的响声。

    他小声道：“你说的对。”

    太宰治这个人，他是个最富有感情的人。他深爱这个世界，他一直求生，寻找自己存活的意义，试图去拥抱这个世界。但在同时，他也是最无情的人。存活的意义寻找不到，所爱之人也寻找不到，爱他的人可以排成长队，他却不爱任何人。

    他的示好，有时为自己的愉悦，有时则是为了算计。

    ※

    夏江走在小巷里，接通了中也的电话。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一脸细碎胡茬的赭发……不知用少年形容他是否还合适。

    中也看起来很是沧桑，胡茬没刮，他这个年纪胡子又不多，只有七八根的样子，那张脸其实又很漂亮。所以，中也现在的形象在少年和大叔之间摇摆不定——他竟然神奇的过渡了中间的青年时期。

    不过也可以想见，中也到底有多忙——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

    他能给夏江打这个电话，应该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时间的。

    “夏江，你那边应该深夜了吧。”赭发青年把手机挂在了镜子上，开始洗脸，往下巴上挤剃须泡沫。“还没过零点吧。”

    夏江回答道：“还没有，您还来得及陪我跨年，中原先生。”

    她阳绿色的眼眸朝一旁撇了一下，制止了正在朝向她走来的面具武士们。

    中也随便找着话题：“你在看什么？”

    “有一只黑猫过去了。”夏江说道：“应该是猫吧，完全看不见身影，只能看见一对眼珠飘在半空。”

    中也点了点头：“……黑猫的确会这样，不过想想还有点可爱。”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说法，也许可以让您改变黑猫很可爱的看法。”夏江的行为稍稍有些恶劣，就像是在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大家都说，如果太宰先生变成猫的话，一定会是那种黑的放进夜晚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黑煤球猫。”

    中也挑了下眉毛：“……这比喻可真恰当。”

    可突然就一点也不喜欢黑猫了。

    “啊，找到了。”夏江躲避着镜头，捞过面具武士抱过来的黑猫。她镜头下移，把猫猫放进了视频画面里。“好像真的很可爱，如果不是家猫走失的话，就抱回去养吧。”

    递猫的面具武士歪过头，脑袋上缓缓打出了一排问号。

    这只猫是家主看中的，说是要送给小姐当跨年礼物。他们这些做部下的从宠物店里办完了全部手续后才买下来的，身价高达35万日元。

    这么贵一只猫，小姐想把它伪装成流浪猫吗？

    “可爱是可爱，但想想太宰就……”中也感到一阵恶寒：“算了，如果真的是流浪猫的话，你就先养着吧。”

    “抱歉，前辈，抱着猫不太方便打视频电话。”夏江问道：“接下来改语音可以吗？”

    中也：“……”

    这只纯黑的猫一来，就毁了他和未来女友的跨年电话。

    “哦，好。”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并且在心里怒骂：太宰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视频通话并未挂断，夏江翻转了镜头，对着远处开阔的天空。

    “前辈，你看，有烟花。”少女的声音伴随着冲上天空的彩色焰尾响起，话语落下的时候，那拖着长长的尾巴的光球也在天空中绽开成一团巨大的花朵。

    中也看烟花看过很多年了。

    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这副景象漂亮。

    “前辈，对着烟花许愿的话，新的一年里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夏江的声音温软又朦胧，带着中也细数不尽的美好。“虽然隔着屏幕，但前辈这样好的人，怀抱着美好的期待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若是太宰在她身边，一定会出口嘲讽她。

    不是说人们的习惯没有意义吗？为什么还好意思说出对着烟花许愿这种事？

    但中也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晓。

    他看着烟花，心想：那就许愿吧。

    屏幕里的少年闭上眼睛，对着相隔上万公里的烟花，许下了一个自认为非常美好的愿望。

    “好了，可以切语音了，夏江。”他说道：“谢谢你让我看见烟花，我很开心。”

    夏江把视频切换成了语音，手机装进口袋里，靠着长长的耳机线和中也聊天：“前辈许了什么愿望？”

    黑猫趴在她怀里，不停的用毛茸茸的爪子扒拉着线。

    中也道：“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吗？”

    所幸视频关掉了，夏江看不到他红透的耳朵。

    中也希望，在新的一年里，自己和心上人的关系能够有新的变化，感情发生巨大的转变，要有大进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