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等陶阮再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星满枝头。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家父母担忧的脸。

    陶家父母围着陶阮上上下下地关切，担心得不得了：“阮阮，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陶母一面关心一面催促着陶父：“你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叫医生来呀！”

    陶父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医生：“哦哦！对对对！医生！”

    陶阮说不出话，只能抚摸着担心得红了眼睛的母亲的手臂，无声地用笑容安慰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家母亲哄好，然后转头她就看到了床头柜上那根脏兮兮的布条。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江傲之前撕下来的布条。

    只有这一根布条，江傲不知去了哪里。

    陶阮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根布条，下意识四下看了看，询问的目光望向陶母。

    陶母表情有些复杂，淡声道：“你别担心，那孩子没事，只是他母亲还没醒，他便陪在自家母亲跟前呢。”她一面说着一面给陶阮倒了杯温开水，“那孩子说，你是为了救他母亲才跑进去的？”

    陶阮还没来得及放心就听到母亲准备训话了，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水，捧着水杯努力出声可怜地道歉：“对不起……”

    “妈妈没怪你，虽然之前真的很生气，可刚刚你姚老师一把年纪对着我们又是鞠躬又是厚礼，一面道歉一面感谢，人家说要不是你冲进去，及时用湿外套护住了那位女士，她可能就没救了。你爸爸就说啊，这说明我们把你教得很好，你才能保有理智却也善良勇敢，这是好事。”

    “但是！”陶阮抿着嘴听着，刚以为没事了，又听得母亲话锋一转，“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危，你知道妈妈会多担心吗？！”

    陶母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陶阮一动不敢动：“妈……”

    陶母苦口婆心地说：“下次不准再这么以身犯险了，知道吗？妈妈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仅你遇到困难的时候要记得爸爸妈妈还在，是你永远的后盾，你还更要记得以后遇到危险的时候，也要更加记得爸爸妈妈还在，一直在为你担心。”似乎是生怕她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就勇往直前，一次两次能遇上运气好，可不是次次都能这么幸运，身为母亲的她是真的害怕，只能跟陶阮强调，“万事尽力而为就好。人，理应善良，但也可以有力所不能及的无奈和遗憾，绝对不可以逞强。”

    陶阮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睛，乖乖地点头轻轻应声：“嗯。”

    这边陶父刚进来就看到陶母又红了眼眶，赶忙上前安抚：“哎哟，怎么又哭上了？没事没事，医生来了！”说着招呼医生坐下，“快快快，医生快给帮忙看看，孩子他妈都担心哭了。”

    医生最后说问题不大，只需要住院两个星期就没事了。

    夫妻两忙不迭地问她要不要休息，渴不渴，饿不饿，把她从头到脚都关心了个遍。

    陶阮捧着水杯，纠结了好半天，愣是把一杯水都嘬完了，才小心翼翼地摸出手机打了一串字，可怜巴巴地递给父母：[我……可以去看看江傲吗？]

    陶母本想说些什么，被陶父按下了，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去吧，那孩子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你去看看他，也好。”

    陶阮点点头，立马兴高采烈地下了床便往莫老师的病房去，走到门口还对着玻璃窗理了理头发才悄声推开门。

    江傲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也给剃了，可陶阮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低着头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守在莫老师身边。

    陶阮看着他的背影，竟一时间有些晃神。

    上一次见到这个画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好像是在梦里了吧……

    江傲感觉到背后有风回过头时，陶阮正红着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吓得他赶忙上前，关心道：“陶阮……”

    “我没事……就是……高兴……”陶阮一面抹眼泪一面哑着声儿说，“幸好……幸好我们都没事……幸好……”

    江傲立马制止她继续说话：“嘘，你好好休息，别说话。”说着小心地将她拥入怀里，轻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陶阮缓了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从他怀里退出来，怕吵到莫老师便拉着江傲悄悄离开了病房，出门一回头和他一对视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在江傲莫名的眼神中摸出手机默默打字道：[你的头发……]

    “之前烧掉了一些，就干脆剃了……”江傲下意识摸了摸额角，“很奇怪吗？”

    陶阮认真看了看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然后真诚地打字道：[很帅。]

    说实话，很帅。

    不仅男子气概更足了，以往的那股阴戾气息少了的同时，浑身的气势却反而更强了，帅得锋芒毕露的。

    江傲许久未曾再这样见到过她这幅双眼水光盈盈熠熠发光的模样，一时间不禁有些失神，好半晌才猛地回过神，不免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陶阮自顾自地又打了一句话，递到了江傲面前：[我问你个问题。]

    江傲点点头：“你说。”

    [如果我嗓子坏了，以后再也唱不了歌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江傲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想问，我究竟要怎么样才有可能不喜欢你。”他认真地端详着陶阮的眼睛，似是极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似的，良久缓缓道，“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

    陶阮噘着嘴轻哧了一声：[骗子，就会说漂亮话，说完就跑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留恋嘛！]

    江傲收起笑意：“阮阮，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在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变成那样。”他再一次郑重其事地对陶阮说，“我有可能会害死你的，你知道吗？”

    [不会，任何时候你一定会拼全力保护我。]

    陶阮瞪着江傲，一脸“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打你”的表情。

    江傲绷着脸继续说：“爱自己的孩子也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可这个病连本能都可以打败。”

    陶阮听出了他说的是谁，赶忙打字道：[不是的，莫老师是赢了的，虽然可能有过无数次的死伤惨重，但最后这一次，她是赢了的。]

    江傲沉默了许久：“你是说，她最后救我的那一下吗？”

    陶阮用力摇头：[不是的，是今天从她推你开始，就是在和那个病对抗。]

    江傲低头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女，疑惑微微绞起眉头。

    陶阮小心地问道：[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吗？]

    江傲没有拒绝：“嗯。”

    [莫老师以前是不是只要一看到你就会犯病？然后不顾一切地想伤害你？]

    “不是想伤害。”江傲平静地纠正道，“是想要杀掉想要让我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陶阮怔了怔，虽然事前就预想好了最坏的可能，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还是让她难以消化，虎毒还不食子呢……

    [为……什么？]

    “以前我也不知道，最近我好像知道了。”

    江傲没有再避讳什么，如果陶阮能因为知道真相而乖乖离开，也是好的。

    “因为一开始其实就并正常，那个病总是似有若无地在她生活中旁敲侧击显示存在感，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精神折磨下，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疯了，她母亲也开始变得不太正常，于是，她终于崩溃了。”

    陶阮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删删打打，始终打不完那一句话：[所以莫老师她是想……]

    江傲低头看着她纠结的模样，顺势看到她要问的话，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轻声回道：“和我同归于尽。”

    [那她一直都记得这些事吗？我的意思是……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在伤害你吗？]

    她记得，莫老师之前提及过自己儿子，但并没有这些异常的情绪……

    “她什么都不记得，每次一想起来就会病发，扑上来掐我的脖子。医生说，她潜意识在抗拒接受这件事。”

    陶阮定了定神，心里暗自思索着，自己的猜测究竟是不是对的。

    她思索着缓缓打字道：[可今天莫老师没有扑向你，而是远离，闪躲，疯了似的逃开。]陶阮打着打着心里那个感觉逐渐明晰起来，[她今天唯一一次扑向你，是为你挡开那根火柱……]

    江傲看着屏幕上的话皱起眉头，似乎也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

    [我猜，莫老师会不会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所以……为了不伤害你，才不愿意靠近你？]

    江傲愣住了，没有说话。

    或许是因为无可辩驳，或许是因为无从辩驳，又或许是因为心里不想要辩驳，不想要这理论被推翻。

    陶阮见他不说话，不知又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急忙打字道：[江傲，你还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吗？]

    “嗯。”江傲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答应我，如果莫老师的病能好的话，你就再也不准用这个理由推开我！]陶阮用力得手指摁在屏幕上的最后一个感叹号都能听到声音。

    江傲心里酸酸暖暖的，心情很复杂，却还是耐心地说着：“陶阮，这个病就算真的治愈，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你难道要在这上面耽搁你一辈子吗？”

    陶阮诚挚而坚定地打下一段话：[说实话，喜欢上你之后，我所有的未来里都有你。对我而言，一辈子，只要我们在一起，怎么过不是过呢？]

    江傲看着屏幕上的话，舌尖抵在尖牙上，用力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有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而是淡声道：“陶阮，你还年轻，未来的事说不准的。”

    陶阮点点头，套用他的话回他。

    [是啊，我们还年轻，未来的事又有什么是能说得准的呢？

    自信一点好吗？

    我最骄傲的少年。]

    就在他即将要忍不住的时候，陶阮微笑着轻轻伸手环过他的肩，轻拥住他，微微沙哑的声音轻附在他耳边：“奇迹之所以存在，不过是因为有人始终坚信啊，江傲。”

    她的声音刚被熏哑，其实不如以往天籁，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却让他觉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动听。

    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那个白窗边，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的少年终于得到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