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寒冬的夜晚。

    黑暗中无数追光灯打亮的舞台上，少女们面带笑容，青春洋溢。

    悠扬的歌声回荡不息绕梁不绝。

    陶阮从第一次上舞台的歌唱起，一首接着一首唱完了她到此刻为止一整个音乐年华。

    最初紧张青涩的那首歌如今已经信手拈来，再唱起时居然已经能让她感慨，突然生出一股怀念的感觉。

    强光蒙住双眼后，黑暗中的观众席恍惚间和记忆里重合，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最初最可爱的那个时候……

    从前听人说，当一个人开始怀念回忆时，就开始老了。

    陶阮心里想着这话，暗自发笑。

    又矫情了。

    演出顺利得很进行。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最后一曲。

    陶阮笑着目送小伙伴们退场离去，舞台上的灯光跟着一个个暗下去，只剩了下一束追光留在舞台上，留在她身上。

    整个会场安安静静地等着台上的少女开口。

    陶阮捏着话筒，不自觉紧了紧，又转了转，看着舞台下看不清模样却微微发光的每一双眼睛，突然莫名地有些鼻酸。

    眼睛微热的瞬间，她下意识用力扬起了嘴角，深吸了口气朝台下深深鞠了个躬。

    她弯下腰郑重地对台下每一个人说。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退役演出，谢谢。”

    雷鸣的掌声中，隐藏在黑暗中的后门无声地被打开，门外的黑暗中走进来一个黑影，融进后排的黑暗中，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他静默地看着舞台上的努力忍住不哭的小人，不自觉轻叹。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他暗自告诫自己。

    只看一眼，只一眼。

    陶阮直起身，没忍住吸了吸鼻子，不由得有些害羞地缩着脖子歪头笑了笑，小声说：“我可没哭哦！”她轻咳了一下掩饰尴尬，“你们也都不准哭，分别只是暂时的，是为了未来更好的再见。”

    陶阮长吁了口气，轻柔柔地笑起来：“相信我，未来我会用更动听的歌和你们再见，我爱音乐已经刻进骨血里，无法割舍，无论以后我做什么，我一定会一直一直唱下去，不论以任何方式，希望那时候还能再见到你们。”

    舞台上，那一个人，一袭雪白长裙，一束追光。

    仿佛是那束光化出了精灵，微笑着温柔地同在场的人们道别。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和倾听，我因为有你们这群听众而感到无比的幸福。最后这首歌……”

    陶阮沉默了片刻，麦克风拿远了些，努力调整自己突然微微哽咽的声音，在心中默念。

    这首歌……原本要送给一个人，送给我的庇护所，谢谢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保护，可惜那人听不到了，但愿他日后安好，如果真有神明，愿神明庇佑，让他日后平安顺遂，喜乐胜意。

    “《sanctuary》，送给大家。”

    陶阮走到钢琴边，指尖轻抚过琴键。

    音乐响起的瞬间，舞台上的灯光再次缓缓都亮起来，紧接着，场边喷出了干冰，头顶飘下了白雪。

    躲在后台偷看的小伙伴们惊诧茫然地左右四顾，显然都不知道这意外的惊喜不知情。

    陶阮专注地弹着琴，直到雪白的飘雪落在黑色琴键上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一场“意外的雪”。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后台的小姐妹们。

    她们脸上和她一样一样的茫然。

    陶阮手上不停，心却突然颤了一下。

    那个人看过她的每一场演出，那一定也是知道的……

    她忍不住望向黑暗中的观众席，心里默默地问。

    你会不会正在下面偷偷地看着我？

    漫天飘飞的雪花落在她肩头，睫梢，一袭白裙的她像是冰天雪地里突然出现的精灵，带着光和温暖走向人间。

    声音仿佛也带着温度，轻轻拥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黑暗深处的那个人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好看。

    不，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

    黑暗中，陶阮找不到那个少年，忍不住鼻酸。

    第一段结束，长长的间奏里。

    陶阮咬了咬牙，突然开口说了一段独白。

    “是你吗，我的庇护所，我亲爱的少年。你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满足我的幻想，实现我所有的愿望。

    可我的少年，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只想再看看你的脸……哪怕是道一声再见……”

    在座的观众虽然有些茫然，但除了韩瑶和那个知道陶阮要把这首歌送给一个人的颜宓，没有人多想，只当是小小的改编，小小的彩蛋。

    更有不知情的，顺势就将那一句少年，理解成了粉丝观众。

    而黑暗中的那个少年愣在原地，片刻后落荒而逃。

    他怕再听下去，自己就走不了了……

    陶阮直到退役演出圆满落幕后，都没能等来她的少年，反倒是等到了她意想不到的人。

    当自家父母出现在后台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翻窗偷跑被发现了，他俩来逮人了。

    结果没想到，他们的开场白出乎意料地平静。

    “阮阮，你是真的很喜欢唱歌吗？”

    陶阮害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没敢接话。

    陶父却认真且郑重地对她说：“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想做就去做吧，爸爸妈妈允许你在保证文化成绩的情况下，利用课余时间学习研究你喜欢的事，你要是想报班或者暑假进修爸爸妈妈也都可以帮你报名。”

    陶阮震惊抬头：“爸……你们怎么突然……”

    陶父叹了口气：“阮阮啊，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我唯一那次去看你训练？”

    陶阮疑惑地点了点头：“嗯，我记得那次之后你就再也没来看过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我当时不够坚强没出息哭鼻子让你失望了吗……”

    陶阮一直以为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自从那之后，父母对她学音乐的这件事突然变得漠不关心，仿佛是对她失望透顶不再过问了一般，所以后来她一直非常非常努力地拼了命地练习，就是为了让他们有朝一日看到她可以做得很好。

    陶父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怎么会是因为这个呢？傻孩子——爸爸是心疼你。”

    陶阮满脸问号：“心疼我？”

    “你当时练琴练得手都抽筋了，可因为老师规定的练习时间还没到，你也不敢说话，就搁那儿自己一个人死熬着，大冬天的愣是把汗都给憋出来了，我当时就在想，我让你去学钢琴是不是我们错了。”

    陶父看着陶阮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脸叹了口气。

    “我们对你的音乐之路从来没有多大的期待和要求，爸爸妈妈真的一直只是想让你有点艺术气质，仅此而已。可我没想到，自从上了小学之后就没在我面前哭过鼻子的你，那天抬头一看到我居然笑着笑着就哭了，我当时是真的心疼死了。”

    陶阮还真是一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一时间不禁有些心窝子发软。

    “其实本来那天没那么难受的，就是那天一直弹不好，后来还手抽筋了，就……难免对自己有些生气，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难受……但当时本来不至于哭鼻子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就是……一看到你，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鼻子酸得不行，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了……”

    陶父：“看你哭成那样，那天我就问你还要不要不学了，结果你又哭了。我就想着，算了，等你自己受不了了总会放弃的。”

    陶阮哭笑不得地说：“我当时还以为你们觉得我没达到你们预期……失望了所以不想让我学了呢……”

    陶父：“……”

    陶母怒目一瞪：“我们在你心目中就是目的性那么强的家长吗？我们什么时候强迫过你这些了？！”

    陶阮顶着压力小声地嘀咕：“有啊……”

    陶母自己都疑惑了：“什么时候？！”

    陶阮咽了咽口水，脚默默往后撤了半步，随时准备逃跑：“学文化课的时候……”

    果然陶母一瞬间就炸了：“那能一样吗？我们不督促你能学好吗！？”

    陶阮躲在自家老父亲身后委屈巴巴地说：“可我真就不是学习那块料嘛……”

    陶母气得不行：“瞎说！你之前在学校也算是中上游的，再努力一下完全可以再往上走的！”

    陶阮见气氛已经这样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抒胸臆：“那都是你们逼出来的，我真实实力根本就是学渣。”

    陶母气得想骂人：“借口！逼得出来就说明你能行！学不会这些话的就是你自己给自己懒惰找的借口！”

    陶阮有些疲惫地嘀咕：“可是要比别人多花三倍四倍乃至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吃透，这不就是不行嘛……”

    陶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是不思进取！”

    陶父揉了揉太阳穴，趁着两人唇枪舌战的间隙适时地插入：“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他拍着自家老婆的背帮她顺气，安抚好了又转头劝诫陶阮。

    “阮阮你要明白爸爸妈妈的苦心。爸爸妈妈知道，可能比起文化课，更擅长音乐，但是艺术这条路太窄也太险，你现在固然是有天赋，但这条小路上越走到后面你就越会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谁都不能保证你的天赋能让你一路笑到最后。”

    陶阮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说实话，她也没有十足的自信，自己以后一定能靠这口天赋吃饭。

    陶父循循善诱：“所以爸爸妈妈希望，你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就算哪天这条路走不下去了，不至于前路茫然。就算现在辛苦一点，但对你的未来不会是坏事。”

    陶阮点点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陶父见她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以免引惹她反感：“明白了就好，乖，去和你的朋友们玩吧，爸爸妈妈就不打扰你们了。”

    陶阮乖巧地应了一声，亲自送自家父母到了剧场门口。

    临走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自家老爸，悄声问他：“爸，你能告诉我，你们从哪儿知道我今天演出的事的吗？”

    陶父这也才突然想起来，回道：“是你的一个粉丝，做了个视频给我们，说你多么地喜欢音乐，多么努力地走在音乐这条路上，让我们务必要来看看舞台上的你有多么闪耀动人。”

    陶阮一听眉毛顿时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我的粉丝怎么会有你们的联系方式？”

    陶父看她的表情，哭笑不得地说：“嗨，乱想什么呢，那粉丝可是你忠实粉丝，还刚好跟你一个学校的，因为一直关注你又刚巧是同学所以知道些你的事，特意找到我们，为了当个无名英雄，视频还是找姚老师发给我们的呢。”

    陶阮张了张嘴，蓦地呆住。

    忠实粉丝……姚老师……

    那个人怎么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默默圆满她的遗憾。

    可为什么，却让她更加不觉圆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