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再提照命灯
气氛一时沉闷, 仿佛解不开的僵局。
姚一成为难了片刻,揉着额角道:“恒明师侄, 你把我给难住了。这其中缘由,兴许连你师尊都不知道,否则他也不会找你师祖寻仇。”
孳生娘娘说过,裴戾临死前曾经哭着说对不起一个人。想来,他纵然后悔, 到死也是蒙在鼓里的。
顾星逢缓缓道:“此事内情颇多。”
姚一成叹了口气, “当初因为那事,天镜峰一时被排斥在沧海一境之外。合籍之夜,你丁师伯祖严禁所有人前来天镜峰。我只好等到次日再来祝贺,不料发现正殿上的血字, 才知道噩耗已出。我惊慌之下, 前往海楼峰报信, 看到你丁师伯祖擎着一盏灭了的照命灯,说那是你师尊留下的。”
顾星逢沉默不语。
“如此看来, 你丁师伯祖比你师祖知道的更多。”姚一成道,“师侄可要去询问他老人家?”
顾星逢不置可否,只是转换话锋,问他:“我求的丹药, 师叔可有带来?”
长凳底下的鹿时清没心思听什么丹药,忍不住埋怨起自己。
他从前也看过一些,那些主角几乎都是一穿越,就全部接收记忆, 混得左右逢源。只有他格外曲折,摊上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脾气又臭得不行的系统。
记忆接收得不但断断续续,而且花样百出,又是第一视角,又是第三视角,一会儿是原主的记忆,一会儿又是不知何人的记忆。
这个状态束手束脚,根本不能帮原主做什么,不添乱都是万幸。
须臾之后,顾星逢起身去送姚一成。趁这个间隙,鹿时清赶紧出来,把顾星逢的便服搭回原处,拔腿就跑。
可是顾星逢身形极快,在他进房门的前一刻,拦在他面前。
鹿时清问:“有事吗?”
这三个字看来简单,说起来格外艰难。
他其实特别想问,星星你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刚才你那么贴心,是不是因为我是你师祖。你喜不喜欢我,是喜欢作为你师祖的我,还是作为……
不对,最后一个问题不成立。对顾星逢来说,除了师祖之外,他别的还有什么身份?
鹿时清低下头,掩饰着满腹纠结。
顾星逢问:“方才,你是去水榭找我?”
“不不,我只是去看风景。”鹿时清支支吾吾,一说谎就仿佛成了结巴。
顾星逢看在眼里,嘴边出现一丝若隐若现的弧度。他轻易放过鹿时清,换了话题。“方才我和姚师叔的话,你听见了?”
“对。”鹿时清心里一轻,却还是不敢抬头。
他害怕对上顾星逢那双浅若琉璃的眼睛,纯粹如斯,清冽如斯,什么秘密都无所遁形。
顾星逢轻声问:“可还记得当初收师尊为徒的缘由?”
鹿时清也是一筹莫展:“想不起来,以前的记忆只有一星半点。”
“我知道了。”顾星逢点头,推开房门,“且去安歇,我再想办法。”
鹿时清依言进了屋,关上门窗后,却又忍不住趴在门缝往外看。只见顾星逢沿着水池行走,伸手去采盛放的荷花。衣摆动荡,莲叶碧翠,他手里拿了个木质托盘,不一会儿,荷花便在托盘堆成红艳艳的一堆小山。
斯人斯景虽然赏心悦目,鹿时清却不明白顾星逢是要做什么。就算插花,也要剪出长长的根茎,顾星逢倒像是在盛放食物。
采完荷花,顾星逢便走向暖月台边角的一间小屋。
这小屋平日里不显眼,还上着锁,鹿时清只当是杂物间,没有多留意。待顾星逢进
去后,他又站着看了两炷香的时间,感觉眼睛有些酸,刚揉了揉,就瞧见顾星逢出来了。
托盘没有了,他手里换成了一个熟悉的木盒。
已经忘了酒后种种的鹿时清,惊讶地睁大了眼,莫非……顾星逢是去做荷花酥了?
顾星逢会做荷花酥?
回想梦中,青崖君和顾星逢初次见面时,顾星逢一举将荷花酥摔碎。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后,顾星逢竟能亲手做出地道的荷花酥来。
很快,顾星逢敲开他的房门,递上木盒。鹿时清打开盒盖,面对十余个排列整齐,酥脆清香的荷花酥,心情复杂。
难怪每次吃的荷花酥都那么新鲜,与饭堂里的野路子荷花酥天差地别。顾星逢每次现做了给他送去,能不新鲜么?
鹿时清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星星,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荷花酥的?”
“做掌门以后。”顾星逢说罢,似是觉得这话有些沉重,补充道,“闲来无事,学的。”
鹿时清心想,肯定是因为青崖君喜欢吃荷花酥。青崖君死后,顾星逢为了怀念他,就学着做了。
可是荷花酥做得再好,青崖君也回不来了。
鹿时清的心里堵得慌,他能吃到荷花酥,是沾了原主的光。荷花酥的香甜酥脆,全是便宜他了,原主却一点都没有享受到。
“谢谢你。”鹿时清眼神飘忽,“不过我现在不饿,想先出去逛逛。”
虚空里静了静,顾星逢道:“去看师尊?”
“是的。”
顾星逢脸上瞬间起了波澜,鹿时清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再想起什么。”
紧接着,不管顾星逢想不想听,鹿时清又迅速加了一句:“我不喜欢你师尊,真的。”
波澜褪去,顾星逢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
鹿时清道:“其实,我有点……”
说出来的几个字,声音特别低,仿佛徐来的清风都能吹散。说不出来的部分,被他反应过来,死死掐灭在喉间。
半晌,顾星逢上前一步:“有点什么?”
“没……没什么。”鹿时清仿佛触电一般,往后猛退,急急忙忙跑出了檐下。
在赶往前殿的路上,他在心里把自己责备了无数次。
果然系统说的没错,他对顾星逢的态度,不是非分之想是什么?
差一点,他就对着顾星逢说喜欢了。
这话如果出自原主青崖君的嘴,倒没什么,师祖喜欢徒孙无可厚非。可从他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出来,就是耍流氓。
这沧海一境,还是能早点离开,就早点离开吧。
前殿冷冷清清,宋扬一个人在偏殿的镇尸棺前,抱着本典籍看。没人的时候,他就以此打发时间。
鹿时清一走进去,宋扬就撂下书本站起来,“小没,你有几天没来了,在暖月台住得如何?”
“挺好的。”鹿时清笑了笑,“你怎么样?”
“老样子呗。”宋扬状似随意地说罢,坐下继续拿典籍看。
鹿时清四下看看,“就你自己?叶子鸣和柳溪柳泉他们,没有来过吗?”
宋扬哗啦啦地翻着书,“新进弟子都去玉关峰的演武场了,今天没人来。”
“叶子鸣也没来吗?”
宋扬手一顿,“……没有,他很久没来了。”
鹿时清见他神色黯淡,自知失言。上回宋扬酒后闹事,让叶子鸣的努力付诸东流,对他很是失望。
说起来,他
二人也算是出生入死,加之宋扬的情境,叶子鸣不该如此较真。
可这么多天过去,叶子鸣却没有来看宋扬,莫非还在生宋扬的气?
鹿时清打岔说:“不来就不来吧,你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也挺好。”
宋扬沉默片刻:“小没你知道吗?”
“什么?”
宋扬抬头,望着远处的浮云,“以前我总会嫌我哥管的太宽,嫌灵哥捉弄我,嫌我姐和长姐各种唠叨。常常希望,如果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就好了。刚来沧海一境的时候,特别开心,像是麻雀出了笼子,让我回去的时候,我还不太情愿。”
鹿时清坐到宋扬身边,听得极为认真。
宋灵璧失踪后,宋扬闷了很久。可他天性不是如此,在这个空荡的大殿里时间长了,便有攒了一肚子的话。
这才对,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可是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宋扬垂下头:“我现在特别后悔,你说,我哥回来打我一顿该多好,我肯定会笑着让他打。”
鹿时清轻声道:“你已经很懂事了,他不会打你的。”
“不!”宋扬看向他,双眼已然通红,“我想和以前一样,想打架就打架,想骂人就骂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长姐有钱,我哥有本事,他们可以帮我摆平一切!”
“可是你还有我们啊。”鹿时清诚恳地道,“而且,宋家产业还在,你可以回到老样子的。”
“不可能的。”宋扬却摇头:“不会一样了小没……”
他将脸埋在掌心,肩膀微微耸动,说话却依然平稳:“你每次过来都会看怀虚子,今天肯定也不例外。去看吧,先别理我。”
鹿时清微微一叹,拍拍他的肩,起身去看裴戾。
宋扬现在正在哭,不宜打扰,等他情绪缓和之后再说。
棺盖透着一条缝,阳气可以传入镇尸棺,增加结界的威力。鹿时清望着裴戾埋在阴影下的脸,一时间浮想联翩。
想到顾星逢说,裴戾是被灭门的鬼修后人,意图报仇却找错了对象。又想到梦境中所见,那个神采飞扬,心思百转的裴戾。
鹿时清本以为裴戾是个穷凶极恶,毫无人性的狗血文男主。可随着信息量渐渐增多,他觉得,裴戾也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但鹿时清依然维持原来的想法,他不同情裴戾,也不可能代替原主原谅裴戾。
犯了错的一切后果,都应由自己承担。无论误会与否,后悔与否,都是行凶的代价。
鹿时清正在出神,忽然肩上一重。
他吓了一跳,险些扑进棺材里。忙扶住棺盖站稳,回头一看,宋扬不知何时走过来,靠在他的肩上,脸上满是泪痕。
鹿时清愣了愣:“你……做什么?”
宋扬一手揽在他的腰间,喃喃道:“还好有你在,你最好了。”
鹿时清忖着,这是宋扬悲伤至极,找他来寻求安慰,便放轻了声音道:“我们是朋友啊。”
“嗯……我们是朋友。”宋扬把脸埋在他的颈间。
鹿时清浑身僵硬,这种行为,好像有点不正常。
他想往一旁躲开些,可是宋扬环着他的手越收越紧,仿若铁箍。宋扬道:“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鹿时清缩着脖子,勉强答道:“怎么会,你还有掌门师尊,还有叶子鸣,沈骁这些师兄,柳溪柳泉他们对你也很好啊。”
“他们?”宋扬语气微凉,“他们怎么比得上你,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哪有……”鹿时清有些着急。宋扬方
才还好端端的,只是哭了一会儿,为何一下子变得这么奇怪?
忽然,他眼角余光瞄到门口多了不少人影,忙侧目看去,只见叶子鸣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新进弟子。有柳溪柳泉,也有杨天绍。
鹿时清眼睛一亮,从宋扬的禁锢中大力挣脱,和他们打招呼:“你们来了,宋扬刚才思念家人,我正安慰他呢。”
……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他和宋扬正在做坏事,被当场擒拿了似的。
众人的目光也正如他所想,或冷漠,或惊讶,或嘲讽,或不可置信。
宋扬慢条斯理地擦了一把眼角,淡淡道:“你们来干什么?”
杨天绍立刻拉长嗓音道:“是啊,我们不该来,打扰了你的好事啊。”
什么好事?
鹿时清眨眨眼,不明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宋扬却是朝着门口冷笑:“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走?”
鹿时清有点蒙,这是什么情况?
叶子鸣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其余弟子也纷纷跟上,走之前,还向宋扬投来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柳泉愤愤不平道:“宋扬,你到底咋回事啊,叶师兄领我们来看望你,你居然……行吧,我们以后再不来了。”
他拉着柳溪,也迅速离开此处。
整个大厅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宋扬目光重回绵柔,鹿时清心里一紧,硬着头皮道:“时间不早了,我……我也先回去,改天再来。”
说罢,逃也似的离开。
宋扬定定地望着鹿时清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他嘴角有一抹诡异的弧度一闪即逝。但很快,他猛然抽了一口气,仿佛如梦初醒。
他四下张望,又紧走几步看看门外,一脸疑惑地捡起地上掉落的书本。
好奇怪,刚才情绪一时控制不住,埋头哭了一场。哭完之后,想起身和小没说话,可稍一愣神的工夫,人怎么就不见了?
跑的真快。
也许是见了裴戾的缘故,也许是被宋扬惊吓的缘故。这一夜,鹿时清吃过顾星逢的荷花酥,在脑子里反复想着丁海晏这个名字,迷迷糊糊地入睡。
梦中,久违的视角又回来了。
这一回,他果然见到了丁海晏。
丁海晏眉头不展,而他正在安慰:“师兄,虽然鬼修凶险,你不是戴着我的面具么?就算有什么,你也不用担心。”
“我知道。”丁海晏背起手,“可是,这群鬼修里有个孩子,因根骨不佳,没有做过恶事,也没有修过邪道。我不忍下手,将他带回沧海一境了。”
鹿时清点头:“如此也好,只希望他不要带着仇恨。”
“这一点不必担心。”丁海晏脸上的忧虑渐渐收起,“我们围剿鬼修时,他人事不省,就算我戴着面具,他也没看见我的样子。只当我们是路过的修士。”
鹿时清欣慰不已:“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长大,归入正道。他叫什么名字?”
一抹异色从丁海晏眼中一闪而过,道:“他叫姚一成,明日招新大会,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鹿时清沉吟:“既然他根骨不佳,便不用参加比试了。让他拜入天镜峰,我亲自管教吧,师兄觉得如何?”
丁海晏目光微闪,摆手道:“不必如此,是我灭他满门,他也应当收入我门下。你往后见着他,只管对他好便是,切莫提及这桩往事。”
鹿时清应道:“我知道的师兄。”
丁海晏又道:“还有一件事……”
“师兄请讲。”
“新进弟子中,有个天资极佳的少年,叫裴戾。”丁海晏看着鹿时清,缓缓道,“我已经收下姚一成,打算竭力培养。这个少年若荒废在我门下,未免可惜。”
鹿时清问:“师兄的意思是?”
“他和你一样是个孤儿。”丁海晏的瞳孔中映出青崖君的脸,面具透出的两只眼睛里已然染上许多怜悯。丁海晏说道:“青崖,你收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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