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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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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一夜审讯,之后一刻没休息,可并不妨碍裴辛夷投身工作。探望阿姊的日子多是裴辛夷的休息日,曾念说休息日就在家里休息,不要再管工作了。

    裴辛夷不理会,放下听筒,说:“念姨,司机的职位空缺出来,你要赶快招一个。不然等过一阵开学,无人送细路仔去上学。”

    曾念点头,低声叹息,“还是很可惜,文师傅做事很利落。”

    “那就搵个更好的咯。”裴辛夷说着,往后提起小腿,垂下一边肩头,用手拉了拉高跟鞋鞋跟。

    曾念这才注意到,裴辛夷今天穿着与平常有些许不同。

    她穿了一件冰丝的银灰色阔袖衬衫,领口放到第三颗纽扣,露出漂亮脖颈与锁骨一片,但又不至于展露更多;衬衫下摆扎进一条黑皮革包臀短裙里。

    倒像前一阵,曾念在洗衣房废弃娄里见过的皮革抹胸上衣与豹纹短裙的搭配,只是稍保守了一些。

    曾念没敢问,目送裴辛夷出门了。

    没一会儿,休息充足的周崇开着灰色尼桑来了,裴辛夷上了车,他回头看了她好几次,忍不住比手语,“又是好彩妹推荐的?”

    这身衣装当然是周珏推荐的,裴辛夷平常才不会穿劳什子包臀裙。之所以穿,是因为她这会儿不是去工作,而是去见男人的。

    基于周珏详实的调查报告,她们发现向奕晋就喜欢有一点性感的,又冷调调的女人。像裴安霓那样的天真无邪的,不管几岁都很少女的类型,不能命中他的红心。

    裴安霓与向奕晋不会有结果。

    裴辛夷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还没到下班时间,裴辛夷先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左右还是开始处理工作的事情了。她签署文件的时候,电话留言自动播放出来。

    是周珏一贯嘻嘻哈哈的语调,她说:“六姑六姑,特大新闻!我去重庆大厦找之前欠我钱的印度佬,你猜我发现了乜事?楼里不是有间米粉店咩?一直都是一对越南夫妇经营,今天突然多了好几个越南佬。

    “本来嘛,这种事情不稀奇,楼里头的人本就混杂,今天多个偷渡的,明天死个冇姓名身份的。不知点解……我直觉这帮人不简单,或许是阮生在,我对越南佬特别敏感咯?人人都知,越南帮最会惹事了。

    “还有喔,最近九龙不太平,裴五契爷那个堂口的烂仔,收报摊阿伯的保护费,下手重,把阿伯打死了,云里雾里的,油旺尖三个揸fit人就开始对打,旺角一个夜总会被他们砸得稀烂。你晚上出门小心点啦,最好让阿崇跟着。至于我呢,我最近手气好,场场都赢!不讲啦,有人找我……嘟嘟嘟……”

    电话自动断了线。

    裴辛夷揉了揉额角,把注意力放回文件上。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隔着玻璃,道再见的声音传进总经理办公室,裴辛夷的神魂这才从文件堆里回身。

    她下楼,接到哨牙佺发来的信息,说向奕晋出来了。没一会儿,又发来另一条,说向奕晋在拐角路口的“鸢尾”咖啡店买咖啡。

    “鸢尾”离办公室步行距离五分钟,裴辛夷常常光顾。

    当她站到窗口柜台前,老板熟络地说:“裴小姐今天这么早?”边上等着取咖啡的向奕晋立即往这边看,瞧清她的脸,惊喜地说:“Daphne?”

    裴辛夷在回老板的话,转头看见向奕晋,也露出一副有些惊讶的表情,说:“Eugene,你怎么在这边?”

    向奕晋穿着很浅的蓝色底、很细的蓝色条纹的衬衫,袖子挽到前臂的一半,他抬手拎起别在左口袋上的工牌,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就显了出来。一种流畅但好无力量的健身房式肌肉。

    他用食指那没有太多白边的干净的指甲,敲了敲工牌,笑说:“我现在是社会人士了。”

    “工作了,恭喜你。”裴辛夷说。

    向奕晋还是笑着,露出一小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一看就是从受到牙医保护的,之后稍微调整,有几颗还替换过的人工美牙。

    从头至尾都散发着乏味的气息。

    裴辛夷虽然早下了结论,还是不免感到失望。但乏味才是现实,像阮决明那般的野生,只能是南国山林孕育出的稀有物种。

    意识到竟联想到了不该想到的人,她回过神来,发出了一个询问的音节。

    “你很容易走神。”向奕晋在窗口取了咖啡,一边插上吸管一边说,“我刚才问,你也在附近?”

    裴辛夷点头,朝身后一栋大楼指了指,“办公室就在那边。”

    “看来我们可以做‘邻居’了。”向奕晋说着喝了一口咖啡,尝出味道后,眸眼倏地亮了,“冇想到这里藏着一间这么好喝的咖啡店。”

    “是啊,工作日全靠他们店的咖啡支撑。”裴辛夷说罢,听见老板喊她,两步走到窗口前去取了咖啡。

    向奕晋帮她从放吸管木匣子里拿了一根吸管,“嗱。”

    “唔该。(谢谢)”裴辛夷插上吸管,喝了口咖啡,“嗯……我走先。”

    向奕晋抿着唇,点了点头。

    “Bye-bye.”裴辛夷从他身旁走了出去。

    她的再见还是和上次一样敷衍。

    默数五秒,身后响起一道声音,“Daphne.”裴辛夷转过身去,连留给别人的四分之三的侧脸都给的那么恰到好处。

    向奕晋站在几步开外,含着期盼说:“一起食饭啦。”

    “Sorry,我有约了。”裴辛夷说,“不过前面有个小食摊,好好味,你想不想试一下?”

    向奕晋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好啊。”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周遭是拥挤的人潮,偶尔还有跑车飙过的轰鸣声。

    “你平常都走路?”向奕晋问。

    “怎么会,”裴辛夷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只是今天比较特别。”

    “哪里特别?”

    “星期一。”

    向奕晋笑出声来,裴辛夷也笑了起来,用手背掩着下半张脸。

    他说:“我还以为你是搏命工作的人。”

    她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点解?”

    “Annie常常讲起你,讲你工作认真,乜事都可以做得很好,搞得我很好奇。”他作出上下打量她的样子,“终于识得庐山真面目。”

    裴辛夷忍俊不禁地说:“我们之前见过。”

    “是啊,但是,你根本不正眼看我。”向奕晋说出这样的话,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

    “有咩?”裴辛夷蹙起眉头,却仍是笑着的,“那我这次好好看啦。”

    向奕晋转了半圈,倒着走在她前面,“让你看清楚一点。”

    裴辛夷睨了他一眼,“有谁讲过你得意(可爱)咩?”

    向奕晋想了一下,说:“有啊,经常听人这样讲。”

    裴辛夷再度失笑,“真的很不懂得迂回,你至少要先谦虚啊。”

    向奕晋走回她身边,保持着夸夸其谈的语调说:“事实当然要承认咯,谦虚的话不就是虚伪?”

    “得,你讲乜都得。”

    这就走到了买咖喱鱼蛋和牛杂的小摊旁,下班时间,来往的人难免在这里停驻,买上一份吃食。不乏分开一天的情侣,他们拿同一个纸碗,两支细长竹签,靠在一起分着吃。

    向奕晋和裴辛夷各自要了一份鱼蛋,他还想尝试牛杂配面筋,但一个人吃不完,问她要不要一起吃。

    她客气地拒绝,他还是一个人点了一份。

    裴辛夷拿出钱夹埋单,向奕晋要抢着付,她说:“后生仔刚搵个工作,当然是姐姐请你食啦。”

    他为“姐姐”这个称呼而停顿了一下,顺势卖乖说:“多谢Daphne姐。”

    老板把吃食递到他们手头,向奕晋尝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点头,吞咽后他说:“好好味。”

    裴辛夷说:“我真的走了,下次得闲我们可以去食其他的咯,这附近还有好多。”

    “原来你是街头美食家。”

    “算不上啦,看哪里人多就食乜咯。”

    “其实我也是。”

    两人对视而笑。

    裴辛夷轻轻挥手,“Bye.”

    在都市夜晚的灯光里,皮革包臀裙被撑满,高光抹了这边的一抹蓝绿,阴影抹了那边的一抹酒红,踩着高跟鞋的长腿迈着轻快而优雅地步伐,然后被游鱼一般袭过来的人群淹没。

    向奕晋看着那背影消失地再看不见,心里竟有一分空落落的感觉,还好手里有两完小吃,足够填补他第一天上班之后空空如也的胃。

    与中环对望的尖沙咀,夜为它披上一层面纱。

    阮决明陷在沙发里,整间套房只有他一个人,开着一盏落地灯,很是寂静。茶几上、地毯上、斜前方靠墙的办公桌上,到处都是文件。

    一整天的会议,应该说连续好几天的会议,让人精神疲惫。要知道他是不会轻易感到累的。

    有一个很明显的原因,即裴安菀很像裴辛夷这件事,使他无法忽略,甚至整个会议过程中时不时就会想到它。

    勾住铁珠串的链子,拉一下,开灯,拉一下,关灯。如同呼吸训练的频率。

    最后灯灭了。

    阮决明在沙发上躺下来,双手撑在脑后,眼前黑黢黢的一片,慢慢地有了形,有了画面。

    全是少女那晃动的纤细的肢体,还有脖子上时隐时现的银色项链。

    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两天后的下午,阮决明被邀请去了一家马术俱乐部参观,同行的有一位投资顾问,还有那位法国朋友。

    俱乐部占地十余亩,相较于阮家的马场来说,着实很小。但这是寸土寸金的香港。俱乐部有一片室外教学场地,一个国际标准的室内比赛场馆。马匹主要是进口马,有一匹马主养在此处的马,去年还拿了当地比赛的奖。

    阮决明一行人从马厩、医疗站、室外场地,慢悠悠地走进了室内场馆。

    法国朋友语速很快,把顾问、俱乐部老板、经理和翻译连带着影响成了快语速,阮决明不喜欢这么快的语速,很少加入谈话,不过也一字不落地听着。

    他们在栅栏外驻足,俱乐部经理谈论起土质、湿度一类的事情。

    阮决明听着,就看见马术教员引着一匹荷兰马走了出来,他没有牵马的颊革或缰绳其他地方,而是让学员完全自己骑。这是一匹成年马,马背上的却是一位小女孩——裴安菀。

    后头还冒出一匹马来,由裴安逡骑着。

    俱乐部经理认识他们,向其他人说:“咦,这是船王的公子、千金。”

    裴怀荣这个船王的名头虽早该被摘了去,但一说船王,人们还是知道指的是谁。

    裴安菀在教员的指导下练习偏横步,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着。阮决明看来看去,总是从她身上看到裴辛夷。再细看那脸,颇有些生气的浓眉,像男孩儿一般的挺直的鼻梁,还有眼睛,与那双眼睛肖似的轮廓,阮决明在照镜子时看见过无数次。

    “阮生。”有人唤道。

    原来三太就在旁边,不等阮决明的回应,她接着与其他几人打招呼。曾念与他们聊了会儿,总也是人们闲聊说的那些话。

    没一会儿,阮决明一行人要去别处,就向曾念道别了。计算着马术课程的时间,阮决明谈完事情,离开俱乐部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曾念他们的车。

    曾念见他是一个人,邀请他上了车。

    新的司机还没着落,当下是周珏在开车。她看见阮决明,一点儿不认生地挥手说:“阮生。”

    阮决明坐副驾驶座,裴安菀倒省得和他挨在一起,心烦。不过没挨在一起也是有点儿心烦的,尤其是看见周珏与他有说有笑,她便觉得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向着他了。

    这么想着,裴安菀对裴安逡说:“你和我是一边的,对不对?”

    裴安逡郑重点头,“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周珏听了说:“八仔,你知你这叫乜嘢?国语说,觉悟高。懂不懂?”

    阮决明转过头去,看着裴安逡说:“点解我是敌人?”又对裴安菀说,“我有这么讨厌?”

    曾念讪讪地笑说:“阮生,细蚊仔不懂事,你还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阮决明噙着笑,“我看他们可爱得很,没由来就想亲近。”

    曾念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收都收不住。

    阮决明视若无睹,坐了回去,继续同周珏说笑。周珏五句不理裴辛夷,说来说去,就快要把一本裴辛夷喜好手册编出来了。

    曾念缓过神来,让周珏消停些,免得她六姑过后训人。

    “阮生又不会向六姑告发我,”周珏努了努嘴,斜斜瞧着阮决明,佯装可怜地说,“你不会的对不对?”

    “当然。”阮决明无奈地笑了笑。

    忽地,裴安菀横眉道:“我不许你这种人和六姊拍拖!”

    众人又是惊又是觉得好笑。周珏笑得止不住,说:“菀菀,你好大的权力。”

    “好彩妹,你要是对六姊好,就不该和他讲话。”说着裴安菀哼了一声,真是无可奈何才让自己露出小女孩的一面。

    原来是在维护六姊,觉得他们说笑太过亲昵。

    周珏与阮决明对视一眼,暗暗地笑,都觉得裴安菀可爱极了。

    车行驶到油旺尖区,还未到阮决明住的酒店,先在一条街巷停下了。总共百米长的街,不过几间铺头,其中一家门口的长龙就分两列占满了路。

    “这么夸张?”阮决明完全不能理解为了一份吃食去排队等这么久。

    夸张也没办法,两个小孩最近喜欢上这家的鸡蛋仔裹雪糕,雪糕上还撒巧克力彩针、巧克力豆。

    “都是六姑惯的。”周珏摇头说,“不管队伍长龙几多长,只要他们讲想食,六姑就会给他们买来。”

    阮决明蹙眉,“她这么惯两个仔?”

    “是咯,三太一起惯,他们才这么无法无天。”

    三太去附近商厦的洗手间了,听不见这碎碎念。

    阮决明揉了揉眉毛,还是说他去排队,让女人小孩在车上等着。这时,裴安逡又说想吃旁边铺头的章鱼小丸子,裴安菀听了也说要吃。

    于是周珏与阮决明分工,她去排队买鸡蛋仔裹雪糕,他带着他们去看吃什么口味的章鱼小丸子。

    章鱼小丸子门外也有一些人等候着,好在不算人多,很快就排到他们了。裴安菀在总共五个口味的菜单上看了一圈,选了原味,裴安逡选了乳酪味。等章鱼小丸子做好,盒子拿到手上的时候,看到被鲣鱼屑、海苔末所覆盖的五个齐齐整整的小丸子时,阮决明想起他们乳糖不耐受。

    但不耐受是可以吃,不太能吸收,与过敏有别。

    阮决明还是谨慎地问了店员一句,“这里面冇虾吧?”

    “嗯……有吧?”店员向同事确认。

    同事肯定地说:“所有口味的里面都有虾仁碎。”

    阮决明顿了一下,然后立即朝小孩们说:“喂,不要吃了。”

    可是裴安菀已经包了半个在嘴里,裴安逡更是把一整个丸子都塞进了嘴里。阮决明二话不说地迅速在他们背上拍了一记,简直要把小孩敲晕的势头,他们把嘴里的东西一下吐了出来。

    裴安逡只是吞了一些,没一会儿脸上就起了红疹。有人的过敏反应是很厉害的,严重了还可能导致立即休克。

    阮决明立即抱起裴安逡,一手还牵起裴安菀,急冲冲往车那边跑去。

    猛踩油门,在鸡蛋仔裹雪糕的队伍前刹住车,阮决明朝窗外,排在队伍里无所事事的周珏说:“上来。”

    大约周珏被气势所震住,还没问什么就直接上了车。看见裴安逡窝在座椅里,捞着他的脸颊、脖子,用力呼吸的样子,周珏惊声道:“你让八仔吃了虾!”

    阮决明只是冷静地问:“医院在哪边?”

    周珏指了方向,阮决明快速打着方向盘调头。车在路上飞驰,他急切地问:“菀菀怎么样?”

    事发突然,裴安菀没想到阮决明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以为他是很轻浮的人,口蜜腹剑哄骗裴辛夷这样的,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时也觉得歉疚。

    但她知道必须要守住秘密,于是什么也没说。

    阮决明还是问:“菀菀?”

    周珏抱着裴安逡,从后视镜里看阮决明,下定决心般地说:“菀菀对虾不过敏。”

    当真是轰地一声,甚至握方向盘都感觉不到实感了,阮决明觉得是这样的不真实。

    为什么要布下裴安菀也对虾过敏的谎?

    除非裴安菀的存在该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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