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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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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家燕, 就将巢筑在主殿罩房的屋檐下,这几日从天不亮便叽喳地叫闹不停。

    姝菡拘在房中将养多日, 门都不曾出去, 平时除了看书便是喝了药补眠,此刻听了这吵闹反倒清醒,便随手拿了本医书在灯下细读。

    等天大亮了, 她用灯钎戳灭了摇摇欲坠的油火儿, 复又将印染着莲花的织纱灯罩拢好,这才又躺回被窝里佯作休息。

    少时,豆蔻便敲门进来, 手里端着最后一剂汤药。

    姝菡这才坐起身,互相问了好。

    豆蔻从外面就看见窗下燕子忙着垒巢, 便拿前些日子掏了燕窝的铃儿揶揄。

    “说不定是被铃儿那促狭鬼惊走的那一对,它们定是知道菡儿妹妹是个心善的, 才择了此处栖息。我见妹妹这两日门户闭的紧, 想来也是怕吓走了它们?”

    姝菡半答半隐:“若真是那一对,可真不敢撵了去,若它们失了这一处巢穴, 再择新所怕是要呕了心血,那才是罪过。”

    豆蔻似有所悟跟着点点头:“难怪咱们主子坚决不用活物入药,便是燕窝都不肯用血燕,原是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妹妹所言倒应了她老人家所想。”

    姝菡笑着从她手里接过润肺降燥的川贝雪梨,一饮而尽。。

    待将碗重新放回木托, 才发现豆蔻腰间挂着的腰牌和平日用的不同,竟是太后颁旨用的那一块。

    “豆蔻姐姐这是领了差事出门?”

    “嗯,昨儿个顾嬷嬷说要替主子配了下个月的滋补丸药,宫嬷嬷今日着我去太医局借了主子近三个月的医案出来,也好让顾嬷嬷辩症制方。

    姝菡本是好奇随口一问,听到这个答案,眼睛瞬时一亮。

    “姐姐可否带我同去?”

    豆蔻疑惑:“你才刚好,就想出去闹腾?我可不敢应你。”

    姝菡忙解释:“我已大好了,且这几日在屋子里也憋闷的很,姐姐便带着我出去松泛松泛,正好同去看看顾嬷嬷和灵芝妹妹,她们这几日为了我也是操劳不少。”

    豆蔻犹豫,“待我禀了宫嬷嬷再说吧。”

    “那姐姐在前面稍待我片刻,我梳洗了就去寻你找嬷嬷说项。”

    豆蔻虽不知道姝菡因何非要走这一趟,还是应允。

    两刻钟后,姝菡如愿跟在豆蔻身后出了门,她袖子里藏了张纸笺,写了两个大致的时间,一会儿就要用到。

    其实,对于姝菡而言,出门便意味着风险,她实不知在哪一处会撞见被她触怒的安亲王。

    但这一趟,她非走不可。

    此去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启泰十二年到启泰十三年间,太医局里存档的医案。

    医案这东西,自来都是由太医院里专门的吏目管着,寻常人别说借出来,便是想要查看都是禁忌。

    尤其是皇帝的医案,更是轻易不能示人,太后和后妃们的差着一层,也要对应了身份才借的出。

    姝菡知道今日机会难得,才如此冒进。

    自两日前读过齐娘娘生前的书稿,姝菡便疑心她小产前遭人暗算误食了鹿胎,据蛛丝马迹所指,姝菡有个大胆的设想。

    眼看真相就要浮出水面,却缺失了其中重要一环,即是这鹿胎的来历。此番便要着落在那段时间的医案上头。

    太医局管着这一摊的吏目有两人,一个姓史,一个姓云,其中史为主,云为副。

    今日豆蔻和姝菡去时,两人中只有一人当值,便是年纪稍年轻的云吏目。他做这个差使也有三年,自是识得豆蔻,姝菡虽和他不熟,但做医女时偶尔也和他打过交道。

    云吏目听说她们要调阅太后的医案,先是照例验看了腰牌,然后便带着两人进了储藏着医案和各类医典的后院。

    他进院后顺手打里面扣好了门闩,只因另一个同僚生病告了假,门上无人看守,而医案眼下放的杂乱,怕一时不好翻找,关了门省得旁人趁乱溜进来。

    此处收藏着本朝开国以来所有的医案和前人的医学著术,因三日前刚经过翻建,眼下还有很多装订好的书册临时摞在房门边的条案上来不及上架。

    “实是对不住,这两日人手不足,正忙乱,昨日才归置好圣上的那部分医案,余下来不及细致整理,等会儿恐要费些功夫。”

    豆蔻忙说:“不打紧的,大人慢慢寻,如此倒是我们给您添乱了。”

    云吏目忙说:“不敢,不敢,两位姑娘也是领了主子的令办差,某自当尽力。”

    姝菡望了眼前数排高架,转而好心道:“若云大人信得过,不如指了大致方位,我们姐妹一起跟着找找?”

    对方有片刻犹豫,可想到屋子里堆积如山的卷牍,加上这两人算是信得过的旧识,便指着靠南墙深处的几排高架:“应是在那左近,上头皆是太后她老人家和各位主子娘娘的脉案和药案。若此处没有,便是被史大人放在了后面新辟出来的房间,那处却不好让两位过去。”

    姝菡明白,里间陈列的恐怕是圣人的医卷,那才是真正要紧的,除了皇帝的敕令,无人可调阅,所以云大人才分为谨慎。

    “我和姐姐便在外间先寻吧。”

    豆蔻看了姝菡一眼,随即应了声好,那位云大人则转身去了里间分头找。

    豆蔻择了靠墙最末一排翻找,姝菡自要和她避开,便从次一趟开始。

    她惯常读书,一目十行迅速浏览着卷脊上的注记,片刻便叨见了自己想要找的其中一册。

    听着身后有沙沙的书册翻动声,姝菡回过头勘了一眼,视线果然被堆积在架子上的书册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这才小心取下那本标注着昭宪仁皇后的蓝色卷宗,便是今上已经过身多年的那位元后,也是当今太子生母的那一册。

    姝菡此时很是庆幸,以往散录的诊视记述都是按了时序装订,她很快便翻到了启泰十三年四月那几页,里面清楚记载了某位罗姓太医为已逝先皇后请脉的全部细节。

    看上去,倒像是平常的平安脉,一切体征无异,只开了助眠的花草茶。

    姝菡不死心,又继续往前多翻了数个月,均没发现鹿胎的用药记录。

    这实在令人很意外。

    按姝菡先前推算,齐娘娘的鹿胎,十有八九是皇后着人混进去的。但此物并非寻常人可用,非一宫主位不可得,且并非是药局常备药物,所以无论是从动机、能力,以及后面发生的罚跪事端看去,都属这位嫌疑最大……

    姝菡本以为,此番定能从皇后医案的药方里找到这味鹿胎,却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医案有着彼时院判的私印,应是做不了假,用药和脉象也是对症的,一切看似毫无破绽。

    如果非说有什么反常,便是前边一个月,皇后连续请了两次平安脉,且中间一次连个养生的太平方子都没开。

    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姝菡没拿到撑起自己猜测的实证,不觉大失所望。

    放下这疑惑,她复又去找另一本。

    也没费太大工夫,只在同一架子的最底层,且似久无人问津,上面甚至落满了灰。

    那是一本卷脊写着珍妃的书册,可能都无法称之为书册,目测不过十几页,似她短暂的人生一般轻薄。

    和昭宪仁皇后那一册相同,卷宗里的封号已经圈上了黑色边框,是薨逝者和在世之人的区别。

    姝菡从启泰十二年腊月开始翻起,果然见太医诊出喜脉的记述,上面是初次诊出时年的齐贵人裔龙在怀,另详具保胎的避忌和药方,尤其反复强调:前几月备孕所用的鹿胎须马上停了。

    姝菡更加迷惑:按说,以齐娘娘当时的位份,是没有资格用鹿胎的,这药方能过了明路写在医案里,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帝的金口盛恩,当时这位汉家女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难道说,是因她此前服用了过量鹿胎,才遗祸自身?姝菡不禁进入了自我怀疑。

    不对。

    她小产那日的随笔里,明明写着冯御厨所制的鲫鱼汤带着腥气,这一点再错不了。

    那这鹿胎,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线索似乎断了。

    带着这疑问,姝菡将两册医案放回原处,另换了一行书架去找太后娘娘的那份。

    又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云吏目手捧着厚实的书册,一边走一边召唤:“两位姑娘无须寻了,某已在里间找到了。

    姝菡闻声走了出去,豆蔻稍后也跟过来。

    两个人在外间做了登记,又道过谢,便带着医案去寻顾嬷嬷。

    膳药间院子里,一个眼生的小姑娘开了门,原来是顾嬷嬷又添了帮手。

    而顾嬷嬷此刻正带着灵芝在院子里头忙做一团。

    “豆蔻和菡儿回来了?你们先在里屋稍微坐片刻,我正急着炮制给贤、淑两位娘娘的鹿胎膏,一时半刻腾不开手……

    姝菡福至心灵般被点醒:原来竟是鹿胎膏!到此为止,这一切旧事终于穿连上了。

    鹿胎膏作为后宫妃嫔的滋补佳品,自前朝始,已经在宫廷风靡数百年,到了本朝,尤其受到龙兴于北地的皇族们追捧,且它历来不是作为药品归入太医局管制。

    然而此物有活血的功效,每次宫妃们在进补前,须请了平安脉,确认没有孕兆方可食用,这也是很早便定下的规矩。

    中宫那次不寻常的请脉,想来就是因为接下来要服用鹿胎膏的缘故。

    太医局突然诊脉,却连个太平方都没有开,也更加印证了这种可能,缘是怕冲抵了鹿胎的功效。

    这鹿胎膏的来历和去向,也是有迹可循的,虽不会列入诸位主子们的独册医案,但也会记录在专门的采买领用账目里,内务府另有备案。

    姝菡为难,要想把手伸得更长,就没那么简单,除非拉了太后娘娘入局,否则想要深入去查,再不可能。

    这一夜,注定无法安枕。

    清早,姝菡还没睁眼,便听见外头不同往日的喧闹。

    她还没正式销假当值,也就没应卯,待穿戴好了,欲去前头给老祖宗问安,却被门口守着的豆蔻拉住了衣角。

    “妹妹慢着些,万岁爷正在里头呢,诸位主子们明日要去木兰围场行猎,这几日都不在京城,万岁爷遂带了众位王爷贝勒爷们来给主子问安,你若没有大事要禀,还是等等再进去吧。”

    姝菡怔忪了一瞬,天子竟在里面?

    她将袖底拳头紧握,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除了万岁爷,都有哪几位主子在前头?”

    “我方才帮着优昙姐姐进屋奉茶的时候,见里面除了头顶那三位爷,余下的倒是都来全了。”

    便是说,太子、英亲王和安亲王都不在。

    姝菡不再多问,一言不发回了罩房。

    将那本赚杀鱼儿握紧在手,她又将旧年里母亲从普渡寺求来的平安符收进腰间荷包。

    姝菡不免自嘲,她今日便要赴死,可见这灵符管不了用。那盛名在外的泓一大和尚原是个欺世盗名的草包。

    也罢,若能拉了那位残暴不仁的太子下马,她纵身死,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姝菡绕过宫人们侯旨的堂屋,只手握着手稿,立在圣驾回乾清宫必经的主道上。

    脑海里思量,是将东西呈上去便触柱,还是留个活口再把太子的恶行狠狠咬上一口。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横空而来,打断她全部臆想。

    “你在此处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对了,是徽大猪蹄子本尊没错了。

    ☆、【救赎】

    001

    姝菡幼时自四岁便开蒙, 五岁始习字。

    她临过最多的帖,并不是闺中训诫, 也并非诗书词赋、经史子集。

    案头经年累月用墨汁浸染的厚重书册, 是一部又一部晦涩难懂的佛经,上头一字一句,皆是母亲用心节选摘列。

    她那时候虽天真懵懂, 难解其中奥义, 但时常听母亲说:经文里头有大智慧、大境界、大慈悲。

    此后抄得多了,便也从那字里行间悟出些稚童也可参透的浅显道理来。

    待成年后细品,方知所言皆是因果二字。

    《涅槃经》中有云:三世因果, 循环不失。便是劝着人多施善行,勿造恶业, 如是方能种善因、结善果,不然现世不报, 来世也必遭反噬。

    道理姝菡虽懂, 却是直到今日才有些信了这因果之说。

    否则,她在世十六载,未曾有一日作恶, 如果不是因着前世业障的果报,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犯在这位煞神安亲王的手中?就连离世前都要再撞上一面。

    想到这里,姝菡攥紧了手中书稿,并不跪下行礼,也不回头睬身后发问之人。

    用不了一会儿,她就要亲手将这部齐茉儿娘娘的遗作呈到圣人跟前。

    无论圣人愿不愿意剥茧抽丝找到害死昔日挚爱宠妃的真正死因和幕后元凶, 进而罢黜东宫,但对于怀着叵测用心呈上书稿的始作俑者,他便是为了皇家体面,也断不会再留着自己小命。

    既然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在意他安亲王的喜怒。

    姝菡冥想之际,安亲王已负手立在她面前。本是一副盛气凌人兴师问罪的模样,待看清姝菡此刻满脸慷慨决绝的凛然之势,终归察觉出她的反常。

    再低头往下看,她手里握着一本约莫两指厚的书册,因日久年深纸张的色泽早已泛黄。

    “手里拿的是何物?”

    姝菡原想着,安亲王晚来,必定急着去里面给皇帝和太后问安,未必有空和她消磨耽搁。

    没想到他会过问这要紧之物,权宜之下遂答:“是本诗文,想托了八贝勒的小太监捎去给宝华殿的宫女汀兰。”上次给汀兰的信是铃儿送过去的,想来安亲王必定知道,刚好此时用来搪塞。

    安亲王却不信:“拿来我看看。”

    姝菡推脱:“万岁爷并诸位王爷贝勒爷均在里面,奴婢不敢耽搁王爷的正事。”

    安亲王疑心更重,在姝菡的惊呼声中劈手夺过她手中紧握的、那本题曰赚杀鱼儿的手稿。

    姝菡一时间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他并看不出其中的不妥。

    安亲王粗粗翻阅了前头几页,所作尚属正常,不过是一些典籍的注解评述;再往后看,是近百首辞赋,笔触像是出自个女人之手,确属上上之作;等翻看到最后几页,随处可见“六郎”“绛雪轩”的字眼,他终于知道,姝菡因何一脸冷峻,那是赴死的决然。

    而这本书稿,不止是扳倒东宫一脉的秘钥,更是夺人性命的无情锋刃。

    安亲王合上书页,额头的青筋迸起,手上力道过猛,攥着书册的指节几无血色。

    如果此刻姝菡抬头看他,定会发现他的情绪早已出离愤怒。

    安亲王用闲着的那一只手指向低头不语的女人。“你这个……”

    也不知后面是想骂句蠢货,还是什么,总之准不是好话。

    却还顾忌着里面随时会出来的圣人。

    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将书册在自己的怀里收放妥帖,只转身吩咐随行的小邓子:“带她出去,躲得远一些。”

    说完朝着门内走去,再不看惹怒他的那人。

    可不过两步,又不放心地丢下一句。“要是一会儿我伴圣驾出来还看见她在此处,便摘了你全家的脑袋。”表面是对着小邓子发狠,实际何尝不是冲着姝菡而去。

    小邓子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样的旨,知道他主子是个言出必行的,吓得立时去央求仍立在砖道上的正主。

    “菡儿姑娘,菡儿祖宗!求您给条活路吧。您要是犟在这里,咱家在禁城外上至七旬的祖母,下至总角的甥儿,俱要给您陪葬了。”说完,竟是噗通一声跪在当场。

    姝菡此刻像是个强撑不过的提线人偶,也随着安亲王的离去瘫坐在地,甚至已经无暇顾及邓公公给她叩头有多么于理不合。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是:齐茉儿的书稿失了,扳倒太子的唯一机会便没了。她怎么会如此无用……

    小邓子看姝菡失魂落魄的样子,见左右并无旁人,赶忙把人搀起来,也顾不得后面会不会惹了她不快,只半拖半扶把人往寿康宮的门外带。

    门上的人见了这个架势,哪能不拦着。

    小邓子无法,只得晾出他主子安亲王的腰牌:“长春宫贤妃娘娘有件要紧的东西找不见了,想着之前是菡儿姑娘走前归置的,咱家奉了王爷的令,带姑娘回长春宫回个话,等贤妃娘娘问清楚了,咱家再亲自把姑娘囫囵个儿的送回来。”

    门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这菡儿姑娘是老祖宗的心头肉,且拿不准长春宫的贤妃娘娘是个什么意思,都不敢应声。

    姝菡这时已经缓过来大半,也知邓公公不过听差办事,何必为难他。

    “我随了邓公公去去就回,若太后主子问起来,便说我回来后亲自向她老人家解释。”

    这才顺利出了寿康宮的大门。

    002

    邓公公带着姝菡向北行了一段,见已偏离了圣上归銮的正途,这才找了处亭子候着。

    也不敢再多说话。

    上次他劝过一回,看来这位菡儿姑娘是一丁点也没听进去,不然也不会让主子爷动了那么大火气。

    他索性把人放在亭子里独个儿坐着发呆,自己却站在亭子外头。

    也就两刻钟的光景,小邓子在心里把身后坐着的姝菡骂上了十七八个来回的工夫。一抬头,便看见自家主子爷从岔路上过来。

    他忙拎着袍子麻溜地迎上去。

    安亲王也不理会他,径直朝着亭子里坐着的人过去。

    姝菡自然也看见了,却仍没起身,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里头。

    安亲王没计较,撩起袍子坐到她对面的石凳子上。

    小邓子欲把自己的袍子给他垫上,却听到安亲王的吩咐:“你去路口望着,见了小九,就说让他先回阿哥所,我待晚些再去找他。”

    “嗻。”小邓子退出去,把空间让给随时可能擦出火星儿的两人,不知该担忧还是庆幸。

    姝菡仍似个木头人一般,没有动作。

    待小邓子走远,安亲王方说了话,用着比方才平和许多的口吻:“知道那本手稿是谁的?”

    姝菡答:“知道。”

    “呈上去想做什么?”

    “算是物归原主吧,那里头也有圣人的诗,虽然只占了一篇……万许万岁爷高兴,赏了我出宫……”

    “编,继续往下编。”安亲王信她才有鬼。

    姝菡咬了咬牙,见安亲王此时没有降罪的意思,且按常理推算,太子若倒了,于他应是更有利才对,遂壮着胆子恳求:“这物件对王爷既无大用处,可否将它还给奴婢,不管日后奴婢因这册子捅出多大的娄子,绝不会攀扯上王爷您和贤主子。”

    安亲王听了这话,顿时气得站起身,转眼工夫,已经在她咫尺掐上她的下巴。

    “敢情这亭子里的凉风还没把你吹透?就那么急着寻死?好,好的很,皇阿玛应没走远,你就拿着这册子追上去,说里头藏着绛雪轩那位的真正死因,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真有这么硬。”

    说完,将怀里的书稿拍在汉白玉的石桌上。

    姝菡挺直了背,头一回这么实心实意跪下给他磕了个响头。

    拿起那千斤重的册子,头也不回朝外迈腿。

    “你可想清楚了,便是圣人信了这物件的来历,你也躲不过一个千刀万剐。那位是怎么死的不重要,幕后真凶也不重要,要紧的是,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敢去揭他老人家心里的那道伤疤。管她齐妃是死于太皇太后之手,抑或是皇后之手,你可别忘了,在那之前,让她真正心死的,是圣人的薄情寡义,弃之如敝履。她弥留之际尚要拼着自戕也不和圣人合葬,这根刺你索性一并拔出了算。”

    姝菡没想到,安亲王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把这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一时间顿下了脚步。

    安亲王再接再厉:“不过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待你死后,你生前同族血亲、友邻故旧,甚至扯不上关系的潜在同党,都要步了你的后尘,可惜你是没有那一天,活着见识什么叫做天子一怒。”

    姝菡动了动嘴唇,实在拿不准安亲王是不是在蒙她。

    “太后娘娘,总会眷顾一二的……”

    “你这时候还想指靠着老祖宗?老祖宗不被你气得风疾复发就算天幸了。退一步讲,真到了那时,宮嬷嬷自然会想办法把事情瞒得风雨不透,等一切落定,那些人的坟头早就遍布了青蒿。

    姝菡似是被抽走了最后一线生机,扶着八角亭的梁柱慢慢滑向石阶。

    为了报仇,便要抵上无辜旁人的命,那她和那些手握利刃伤人的歹徒,又有何分别。

    轰隆隆,天空一声雷鸣,姝菡阖了眼,复又起身,顺着渐渐湿润的青石小路往前行去,似游魂般漫无目的。

    安亲王弯腰从地上拾起被姝菡落在地上的书册,收进袖袋。

    他抬头看了看转瞬暗下来的天,缓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徽徽:你从来只疑我是你前世的业障,焉知我不是你此生救赎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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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碎荷声、赚杀鱼儿两句都出自王夫之的清平乐·咏雨(下附全文)

    清平乐·咏雨

    作者:王夫之 (清)

    归禽响暝,隔断南枝径。不管垂杨珠泪进,滴碎荷声千顷。

    随波赚杀鱼儿,浮萍乍满清池。谁信碧云深处,夕阳仍在天涯?

    释义(参照baidu注释,可能有讹误):

    归巢的鸟雀唱响空漾灰暗的天际,阻断了通往故国的归路。

    雨自顾酣畅地淋在岸边杨柳树上,凝聚成珠泪一颗一颗滴碎在池塘,哪肯理会打破了满池风荷的宁静。

    鱼儿们随波逐流,疑那雨滴是投喂的哺食,浮游于水面争相接喋,状似覆在清澈池塘上的满目浮萍。

    在这遮天蔽日的苍茫云海之后,谁又能相信,一抹斜阳仍在普照着天地?

    ☆、【储君】

    001

    雨滴落在脸颊, 顺着领口钻进脖颈,将那点料峭春寒强灌进人的五脏六腑。

    姝菡却似无所觉, 只空茫茫走着, 像个失了魂的幽冥,却凭着潜意识的本能踱向寿康宮的大门,甚至无意识地举手叩动了门环。

    门上的人等得正心焦, 他们方才把姝菡和邓公公放出去, 半晌没见人回来,恐她是在长春宫吃了官司,深怕太后怪责下来, 他们不好担待。

    这会儿见姝菡一身湿淋淋的站在门外,赶忙拿了门斗里备着的蓑衣迎上去, 没等递过去,却见了后面沿着东墙跟过来的安亲王, 同样一身淋淋湿。

    “王爷吉祥, 奴才给您请安了。”小太监说完,也顾不得姝菡还在雨里浇着,紧走两步把手中蓑衣朝那位爷披凑上去。

    安亲王倒是伸手接了, 却亲自把它罩在了前头的女人身上。

    随后朝着开门的小太监吩咐。“去里面禀一声,本王有事求见太后。”

    姝菡后知后觉,被一句老祖宗唤回了神识。

    她立住、转身看过来,似是才发现有人在身后。“王爷,您……”

    安亲王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有什么话,待会儿自己找老祖宗说去。”

    说完甩开步子朝内院去。

    姝菡这时候方知道急, 哪敢让老祖宗知道她刚才冲动下做的蠢事。

    她紧走几步,撵上去。

    “奴婢请王爷留步。”

    安亲王不理。

    姝菡豁出去,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算是奴婢求您了。”

    安亲王止步,见她红着眼哑着嗓子央求,湿漉漉的鬓发沾在两颊,眼眶里的流光说不上是泪花儿还是雨珠子,凑在一起活脱脱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

    “这会儿知道怕了?方才命都舍下和我杠的厉害劲儿去哪了?”

    姝菡低着头,睫毛一眨,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奴婢受了罚不要紧,只怕老祖宗她气急了有个闪失,还请王爷通融。”

    边说还边耸肩抽搭,是真怕了。

    安亲王看门上的人一副惊掉下巴的样子看过来,又不约而同背过身去,伸手狠狠向她额头一戳。

    “赶紧滚回去梳洗,别在这闹腾。长春宫把你领走大半天,本王总要替母妃向老祖宗交待清楚。你当我会和老祖宗说什么?”

    “王爷当真不会说旁的?”姝菡可怜兮兮抬眼确认。

    “你再啰嗦,我就不敢保证。”

    姝菡看安亲王应下,破泣为笑,可是还是惦记自己辛苦得来的物证。“那本书稿?”

    “你别得寸进尺。”又由乌云密布的态势。

    姝菡闻言只好蹲了个礼:“奴婢先告退,等拾掇好了再去老祖宗跟前伺候。王爷要是不急着走,奴婢待会儿给您沏了好茶谢您今日的点化。”

    安亲王虽知道她这副乖觉的样子十有八九是为了让自己封口才装出来的,但跟她方才一心求死的死鱼样子比起来,还真是顺眼的多。

    他心里顺意,口上却不肯留个好:“怎么,明里辩不过,就想暗中给爷茶里下药,你省着吧,别出来炫世。”

    姝菡听他如此不领情,反倒定心,知他应是不会把自己作死的事乱说了。

    “那奴婢告退,王爷慢行。”

    回程上,她念及失了书稿虽感遗憾,却想起安亲王前两日让小邓子捎给她的那句“来日方长”。

    他所言不错,时间还长,一切没有落定。

    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002

    太后在正堂等了多时。

    皇帝带着众皇子请安离开后,她让豆蔻去罩房给姝菡送点心,才知道人被安亲王身边的小邓子带走了,且是带去长春宫回话。

    太后对此难免生疑。

    她倒不担心姝菡去了长春宫会吃亏。只要寿康宮的院墙不倒,她也尚有一口气在,那位做梦都盼着自己儿子登基的贤妃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只是事情透着不寻常,实在令人挂心。

    这会儿听门上来报,安亲王求见,菡丫头也被送回来了,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转眼间,安亲王已经进了屋。

    “皇孙给老祖宗请安。”

    太后没应声,先向门口张望了一眼,却没看见人。

    “老四啊,听人说你母妃把我寿康宮里的抄经侍女叫走了,还说马上就给我送回来,现在人呢?”

    安亲王俯身答道:“让您老忧心了,原是孙儿的不是,没弄清楚状况就将人唤了去,这会儿已经送回来去后面梳洗去了。”

    太后眉头微蹙,对这回答并不满意。人说带走就带走,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如此,你便跪安吧。”任谁见了,都知她带着气,显然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安亲王仍不紧不慢,将袖袋中一本半湿的册子抽出来。

    “母妃失了的东西已找见了,只是后面又引出些旁的趣事,孙儿愿博老祖宗一乐。”

    太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让宮嬷嬷将那书册取过,转而翻看起来。

    片刻后,太后满脸阴沉,如暴雨将至。她朝着宮嬷嬷摆手:“你们都先下去,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随着房门被从外面关严实,太后将那书册摔到桌案。

    “说吧,你们娘俩儿想作什么妖?把这几十年前的旧物都翻找出来了?你们既然有这个胆量翻旧账,怎地不直接呈给你皇帝老子看看?是这东西禁不起推敲?还是打量我老婆子好摆弄,甘愿给你们当枪使唤?”

    安亲王撩开袍子跪好,也不因太后的连番反问失去方寸。

    “老祖宗息怒,请容孙儿详禀。您看到的这本手稿,孙儿确是不知它的真伪,也并没想过将它呈到御前。之所以拿到寿康宮来,是想向您讨个主意。”

    太后站起身,觉得万分可笑:“让我拿主意?你们可真是好出息。自己想往上爬想疯了,又知道我当初心疼死了的烛薇丫头,就想起来拿我个老棺材瓤做筏子。我倒要听听,让我出得哪门子主意?”

    安亲王仍跪着答话:“这东西得来的蹊跷。竟是在长春宫的宮人房找到的。那处从前住着的,除了母妃赏给九弟的宝济氏侍女,便是您身边的侍女菡儿……所以孙儿斗胆猜想,这人牵连着母妃和您的寿康宫两处,怕是不简单,这才敢惊动您。”

    听都这儿,原本一脸怒气的太后才觉得他话里有话:“你是什么意思?”

    “老祖宗稍安勿躁。孙儿之所以来这一趟,实是因这东西太过烫手,又不知道藏它的人是谁?有没有后手?想着老祖宗经过见过的多,保不齐就能给孙儿提个醒,或指条明路。如此,孙儿查出来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藏匿下这要命的物件,留着去戳圣人的心窝子,也好早做防范去了后患。”

    一个字不提要借此物呈给皇帝,也不提让太后出面指摘中宫。

    太后复坐回酸枝梨木的太君椅,静默了半晌:“也难为你了,起来回话吧。”

    安亲王稳当在下首坐了。

    太后知道,安亲王的话不能全信,但这东西的来历,她心里也没底。既然安亲王敢大张旗鼓揣着东西找上门来,还拉上了菡儿,未必就全是碰瓷儿。

    “你既是要讨我的主意,那我便做了这个主。这东西,留着确是个祸害,在没找到嫌凶之前,就先由我收着,总归你们这些猴崽子们都要避嫌,沾手就是个死局。等什么时候水落石出了,我再将它毁了,你若觉得使得,就回去侯着,若觉得不妥,东西你带回去,但也别攀扯我寿康宫的人。”

    按亲王目的达到,俯身行礼:“孙儿皆听您的。”

    太后送走了这个日益老辣的四皇孙,有一瞬觉得自己到底是老了,明知被算计了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想着需要她护着的这满院子的旧人,尤其是身世最坎坷的菡儿,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她想来想去,实在拿不准安亲王的话,于是便在晚饭后特意召来那孩子,也不明问,只将那书册摆在手边看她反应。

    当姝菡露出那副不敢置信又掩饰的表情,太后便知道,这件事,寿康宫终究失了立场,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是又怎么忍心怪那孩子?

    她因太子家破人亡,难道要她压抑着仇恨每天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是天下太平吗?

    003

    天子围猎一共七日,带着接近半数的武将,四妃中只有敏妃同行。

    禁足多日的太子终于等来了圣人的赦免,于这七天代君监国,伤后初愈的英亲王领旨协理并领着禁军虎符。

    其他在京的皇子们皆要随扈。

    这敕令一出,朝堂上看似风平浪静,私下里却就炸开了锅。

    把这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凑做堆,只怕隔日就会闹地天翻地覆。

    后宫里同样人心惶惶,除了主位上稳坐的那几人,余者都担心,生怕哪一方一个头脑发热就掀起一场政变,倒要把六宫妇孺卷进万劫不复的修罗场。

    寿康宫里,尚算太平。

    管是哪个皇子上位,皆还有叫太后娘娘一声皇祖母、老祖宗。

    姝菡这两天过得却并不如意。

    她那天见老祖宗把那本赚杀鱼儿摆在明面,却一个字都没有过问,实在心里不安。

    如果安亲王把她意欲谋算东宫的举动和盘托出,老祖宗肯定不会是眼下这个态度。

    那他又为什么把这手稿交给太后?

    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日,是天子围场行猎的第三天。朝堂上尚且没听到什么手足相残的惊闻。后宫也撑着一片峥嵘。

    午后,太后诵过经便由着宫嬷嬷和使女们伺候着歇晌。

    片刻后,寿康宫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彼时,姝菡正在抱厦里帮豆蔻一起熬制润肺安神的花蜜,却听门上一阵喧闹。

    随后铃儿慌慌张张跑来:“豆蔻姐姐,菡儿姐姐,你们快去看看吧。太子殿下驾临寿康宫,人在正堂等着老祖宗醒盹儿,奉茶的雀儿不知怎么惹怒了殿下,已经被殿下轰出去了……”

    ☆、【受伤】

    白滚滚的水花在瓷瓮里翻搅, 姝菡执着勺柄的柔荑有瞬间颤抖。心里的起伏不亚于这盛器中的滚水,她欲杀之而后快的血仇就在几道院墙之外。

    豆蔻已经拎着裙裾站起身, 情急之下险些将身前的泥炉子掀翻。

    “前面还有谁在伺候?”

    铃儿摇头:“太子来时并没通传, 前殿原本就只有我和雀儿守着,旁人想是都在主子身边当差。雀儿从主殿出来时,太子和他的大监白公公在屋子里, 身后还听见有摔茶碗的动静, 我们都没敢进去收拾……姐姐你看,是不是要禀了老祖宗一声?”

    豆蔻满脸犹豫,最后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去了前殿也拦不住那位爷, 我这就去里面寻主子去,菡儿妹妹, 你素来妥帖,且替我先去前头看一眼, 也别硬碰硬, 若实在顶不住,就等着主子来了再论其他。”

    姝菡攥紧了拳头,压抑着似火炭燃着的心情, 对豆蔻点点头。“豆蔻姐姐且去,我带着铃儿去前头支应。”

    转过两道门过去,姝菡隔着灰白墙垣上清漆的菱花窗镂便能看见,院子里除了原本的几个小太监在墙角候命,并没见雀儿,倒是有几个执着刀兵的侍卫守在主殿门口守着。

    她一路冷风吹过来, 这会儿胸中的怒火稍微降下来些,脑子也开始恢复运转。

    太子带人进来寿康宮,连兵刃都不卸,他疯魔了不成?

    看来这位生性狠毒的国之储君,今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姝菡不得不小心揣测他此来寿康宮的目的,可又没有头绪。

    就算他是想趁着天子不在,意欲行那谋逆之事,也该去和掌了禁军虎符的英亲王拼杀才对,把力气使在毫无兵力的寿康宮,难不成是想胁了太后做质,然后再谋其他?

    姝菡卸下疾行的脚步,无暇深想。她转身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铃儿吩咐道:“你拿上我的腰牌,从角门出去,速往长春宮去报个信儿,就说老祖宗她有大事找贤主子相商,请贤主子速速带着侍卫亲自来一趟,路上也别同不相干的人讲起,见到娘娘就照着我的原话禀报,你可记下了?”

    “铃儿知道事情紧急,一定把姐姐的话带到。只是菡儿姐姐你呢?要独个儿去殿里面对太子吗?他这会儿看着凶煞极了,你一个人肯定招架不住……”

    姝菡因往宝华殿送赏那次被铃儿“出卖”,原本心里对她存着些芥蒂,没想到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还在关心自己的安危,于危难中倒生出几分感动。

    “你放心去吧,我不过是一个奴婢,就算惹恼了那位,顶多像雀儿一样被撵出来而已,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此番出去要多加小心。”

    铃儿这才略安心:“那我去了,菡儿姐姐等我回来。”

    姝菡看铃儿走远,这才整了整衣衫,向着主殿从容而去。

    她此番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太子果真有异心,只凭着寿康宮里的老弱妇孺和七八个久未操练的虾兵蟹将,肯定不会是太子一行人的对手。

    她这次进去,一不为着报仇,二不指望息事宁人,只盼着拖延些时间,最好能等到铃儿请了长春宫的救兵来,再不济也要等豆蔻把情势和太后讲清,给她老人家一个安排的时间。

    姝菡这番想法,并不是病急乱投医。

    她放弃了手握禁军大权的英亲王不投,反而去向长春宮求援,一方面是料定,在京城里这么敏感的时间,安亲王必不会毫无布置就把自己母妃置于刀俎上任人宰割,另一方面,从私心里讲,她也不想让英亲王坐享渔翁之利,机缘下成了护驾诛逆的最后赢家。

    退一步讲,如果有的选,姝菡本心是希望安亲王能够继位,虽他也是个铁腕无情的,但余下两位均是倒行逆施为君不仁的主儿,她就算不为私怨也要替天下苍生想想。

    容不得踌躇,姝菡先去耳房重新沏茶,看见雀儿躲在门后也无暇安抚。

    等她端了盏茶站到主殿阶前,门口太子的亲卫威风凛凛大吼:“干什么的?”

    “我乃是寿康宮的侍女,来给殿下奉茶。”

    “殿下不需人伺候,闲杂人等还不退下。”

    姝菡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子带着兵戎进了寿康宮,一不闯门,二不找人通传,只关上门在屋里发脾气,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一门之隔,太子徵晟正背着手在正堂焦虑地踱来踱去,似乎为着什么事拿不定主意。

    立在门口伺候的大太监白公公更是急得一脑门汗,却不敢出言相劝。

    自天子出宮,把禁军虎符交给英亲王那天起,太子他便昼不能饮、夜不能寐。整日里疑心英亲王得了圣人密令,要在他监国期间下黑手,抑或是定下计策欲取他而代之。

    由是,太子这两日不管到了哪儿,均要带着一身戎装的侍卫在侧,就是防着老三动手。

    今日他来寿康宮,实际上揣着两桩心事。

    头一件,他昨日得了密保,听闻他那位在政务上颇有建树的四皇弟安亲王,在随扈离京前曾在寿康宮和太后老祖宗密谈了小半个时辰,细节却无法探知。

    第二件事,太医局管着医案的史吏目递来条子上报了一件反常的事情。说是寿康宫的宫女到太医局调阅太后医案那天,从一个宫女身上掉下来一张纸笺,上面记着的时间,是启泰十二年腊月和启泰十三年四月。随后更是发现,追封为珍妃的那位,其医案有被动过的痕迹。

    太子历来疑心,且这个两个时间又微妙的很,正是绛雪轩那位汉人妃子从怀孕到小产的时间,和已经去了的母后关碍不小。

    昨日经过东宫埋伏在寿康宮里暗线证实,插手调查此事的宫女,竟然是从长春宮选上去的、叫做菡儿的抄经侍女,还十分得太后宠爱。

    前后这两件事交叉纠缠在一起,太子哪里还坐得住,唯恐是老四已经和太后沆瀣一气,要翻出旧账把他从储君的位置上掀下来。

    于是他没经深想就带着人闯进门来,意欲把事情弄个明白。

    可是到了殿里,赶上太后午间小憩,倒把他来时的盛气消磨不少。

    他这会儿也不知道,该用个什么态度去面对那位对自己历来不喜的老祖宗。

    这会儿听见门外来了人,正烦躁。

    太子索性一脚踹开大门,见外头站了个捧茶的宫女,不由分说将她手中的盘盏猛然打翻在地。

    姝菡一个没防备,直接被这股力道撅倒在地。

    一抬眼,对上的,是太子那张阴恻恻的细长柳叶脸,隐约有些男生女相。只那股阴柔狡诈狠厉劲儿,和姝菡想象中相差无几。

    太子连人和东西一起掀倒,似乎还不够解气,又抬脚踢上姝菡左边肩膀:“没眼色的东西,连孤王的路也敢挡。”

    姝菡挣扎起身,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也不跪他,只侧坐起来,恨不得用眼刀子在他身上戳满窟窿。可是仍顾及铃儿的救兵没那么快搬来,只好强压下滔天恨意暂时忍气吞声。

    太子心下憋闷,也没再理会她,只出门朝着太后寝宫的方向去,终于下定决心问个明白。

    姝菡强撑起身,想把人追回来,却发觉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竟是摔倒时扭伤了。

    这时候,藏在隔壁耳房的雀儿瞧太子出了正殿,赶忙出来扶人:“菡儿姐姐,你没事吧。”

    这一声菡儿却将太子迈出的脚步定在原地。

    这名字,他在东宫听过,不就是从长春宫出来的、而后去太医局找麻烦的那个得宠宫女吗?

    太子复又转过身来,回到两个人跟前。他手指着雀儿问:“你方才叫她什么?”

    雀儿吓得脸色惨白,只拉着姝菡欲跪,却发现姝菡挺直了身板,傲然立在太子眼前。

    “她叫我菡儿,菡萏的菡。”

    姝菡虽不知太子为什么自己转回来,隐约觉得和雀儿唤自己那一声有关,只能铤而走险,借此多留太子片刻。

    太子打量了这个不知礼数的丫头一眼:“竟还是个识字的,有趣,从前在哪处当差,孤王怎么瞧着你眼生,不像是寿康宫里的旧人?”

    姝菡不愿意自称奴婢,也不愿让这位太子失了兴趣,只铺陈道:“太后老祖宗急需抄经的侍女,便将我从长春宫选来……”

    一句整话还没说完,太子已经抄起玉带上别着的马鞭,上来就招呼在姝菡的胳膊上。

    “大胆的狗奴才,竟然敢口无避讳,对孤王不敬。”说着,又是兜头一鞭子下来。

    姝菡本能地抬了胳膊去挡,却迎来了另一鞭。

    雀儿先时吓呆了,待姝菡这么硬挺着挨过了五六鞭子,终于醒悟,她跪着爬到太子脚边:“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都怪奴婢们蠢笨,您万金之躯,千万不要动了龙威。”

    太子哪听得进去,只把姝菡当做长春宫插进寿康宫的细作,恨不能活活打死她泄恨。

    他一脚将雀儿踢开,又扬起鞭子照着姝菡已经绽裂的衣服上招呼。

    姝菡隐约感到,太子对自己不止是恼怒,似乎还有着其他情绪,只恨自己此刻没有利器在手,不能手刃仇人。

    她壮着胆子一把攥住太子的鞭梢,用着自己最大力气,朝他撞了过去。

    太子时常也习武,虽被她撞上,却一闪身避开了。

    姝菡便硬挺挺倒在石阶上,再没动弹。

    一簇血珠顺着台阶流下去,赤红的吓煞人眼。

    太子却仍不解气,复又举起鞭子来。

    身后却传来一句厉声的呵斥:“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住手。”

    ☆、【托孤】

    001

    太子赤红着眼, 脸上的青筋像是虬枝般凸于他过于苍白的额面,如果地狱里的修罗恶鬼有具体的形神, 也大抵不过这个丑态。

    五感已失, 六觉渐灭。

    太子闻听到太后的喝骂非但没有收住手中的力道,反而发狠地朝着躺在地上的姝菡毫不容情地鞭笞下去。

    顷刻间,她背上又是一条血印子。

    太后看着那小小的人被折磨的不似人形, 趟在地上一动不动, 像是气绝了一样,哪里还顾得上皇家的体面、长者的庄重,只一把挣脱宫嬷嬷和优檀的搀扶, 上前几步去夺太子手中沾着斑斑血迹的武神鞭。

    太子不曾回头,只当是哪个不怕死的奴才敢去拦他, 一回手,便用鞭子的玉柄挥向身后。

    太后没料到他敢对自己动手, 捂着面颊栽倒在地。

    院子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 太子回头,便看见地上躺着的老祖宗,一时间也惊得愣在当场, 连手中长鞭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宫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朝着院子里的小太监们呼喊:“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太后主子要是有个闪失,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小太监中,除了两个直接吓堆的,余下四人均起身上前,顾及那位仍是监国的储君, 也不敢真的和他动手,只跪下狠命抱住他的大腿,且让他暂时不能继续癫狂下去。

    宫嬷嬷带着身后五六个宫人,也手忙脚乱上前去扶倒地的太后。

    刚刚爬起来的雀儿离的远,只去查看身侧一动不动的姝菡,小心翼翼去探她的鼻息。

    万幸还有气。

    太子爷看着满院的兵荒马乱,也知自己惹下了弥天大祸,慌忙中,脑海里冒出个疯狂的念头:要是将眼前的人都屠绝了,自己黄泉路上便也不寂寞。

    “来人,把这些以下犯上的奴才给我拿下。”是太子朝着身后不知所措的侍卫们发号施令。

    侍卫们也知太子闯了大祸,但自己身家性命和他早就绑在了一处,又哪有退缩的余地。

    几人上前,七手八脚便把那几个不禁收拾的小太监甩到两旁。

    太子不去拾地上的鞭子,反而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锋利腰刀,亲自擎在手中,一步步朝着眼前人而去。

    太后的一侧面颊已青紫,刚由着宮人们扶起来,眼见太子睚眦欲裂朝自己走来,霎时惊了一跳:“你个畜生,竟是要谋逆不成?”

    太子仰天而笑:“左右皇阿玛回来也不会放过我,这储君的位置不保,我也不想苟活,能拉着寿康宮的几十口陪葬,也不算亏得太多。”

    说着,抬起手便要劈下来。

    太后知道避无可避,只念着经文阖了眼。

    许是心念有诚,感动上天。

    院门处,贤妃领着十几侍卫,手持着一方明亮耀眼的剑刃,似天神降世。

    “天子的尚方宝剑在此,还不将这逆子给我拿下。”

    太子闻声,一晃神的工夫,后面已经涌上来十数个手执刀兵身着甲胄的护卫,腰间皆是九门上的番号。

    再一瞬,已经被虎背熊腰的一人直接卸了刀兵,手缚肩背,他身后的侍卫更是束手就擒。

    太子尚未从眼前的惊变中回魂,贤妃已经大步上前跪于太后脚下:“媳妇儿救驾来迟,母后受惊了。”

    太后无暇去和贤妃客套寒暄,只道了声平身,便慌忙朝着石阶下,人事不省的姝菡而去。

    眼见那孩子气息奄奄,老泪瞬时溅落在燃着赤红的白玉阶上。

    “快传太医。”

    ……

    给一个宫女传御医,在历朝历代均是闻所未闻,到了太后老祖宗这儿,说出来才叫个理直气壮。

    掌着六宫凤印的长春宫主位贤妃娘娘陪在一旁,知道这事不合规矩,也没拦。

    满院子的人只能在心里感叹,除了乾清宫的万岁爷,也就只有太后老人家能有这个底气。

    宮人们看两位顶头的主子都没有异议,更是没人敢言辞微微,只夹紧尾巴乖乖听从御医的安排,把地上昏迷的姝菡平抬着挪进太后寝宮的罩房救治。

    太后也挂了伤,自己却不大顾得上,把御医撵去罩房救人。

    太子那一下虽然没下死手,但太后到底一把年纪了,明显气血就不那么稳当。

    看着姝菡被掐了人中抬进里屋,太后方觉一阵天旋地转,就着身侧扶着她的优檀的手晃了三晃,终于倒身下去。

    宮嬷嬷见状,又一阵忙乱,令人轻手轻脚把主子移去了寝居。

    太医来了两位,见状自是先紧着太后她老人家救治。

    幸亏铃儿机灵,另唤来了顾嬷嬷过来,这才不至于顾此失彼。

    贤妃早在姝菡被调来寿康宮之时便知道此女一定不简单,却没想到她在太后心里有这么重的分量。

    思量一番,决定暂不回长春宫,另给九门提督敦什勒下了秘旨,让他即刻把宮内消息传给木兰围场的圣上知道。

    太子眼下被禁在东宫,明日金銮殿上那把椅子没人坐,怕是要闹场大风波,英亲王恐怕很快也会知道这场异变,说不定正蠢蠢欲动兴风作浪。

    这一刻,万不能让太后有什么闪失,不然,寿康宮的这趟浑水她就白趟了。

    002

    鸦青纱帐半合,太后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寝宫的床榻上,有瞬间失神。

    外头一屋子人静静守着,均大气不敢出。

    她强撑坐起来,“虞儿,菡丫头怎么样了。”

    “主子放心,那孩子福大命大,又有着您老庇佑着,已经没有大碍了。”

    太后想到姝菡身上那几道子血淋淋的鞭痕,还有额头冒血那处,哪里肯信宮嬷嬷的说辞。

    “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就要起身下地。

    宮嬷嬷赶忙拦她:“主子放宽心,老奴断不敢欺瞒了您,菡丫头身上看着虽惨烈,却都是皮肉伤,她年轻元气旺,将养些时日也就大好了。额头那处虽流了不少血,但也没伤到深处,太医说有个十天半月也就完全康复了。您乃万金之躯,又带着伤,真要此刻过去了,不是折了那孩子的寿数吗,且听老奴一句劝,只要您好了,那孩子自然就好。”

    这最后一句恰是戳中了太后所想,她沉默一瞬,朝着外头吩咐:“旁人先退下,虞儿我有话交待你。”

    贤妃本在外面候着,闻言率先从椅子上站起身:“皇额娘也别太伤神,媳妇儿先去前堂候着,您老有吩咐随时使人去唤我。”

    太后难得觉得贤妃有眼色,吩咐优檀把贤妃领去侧殿好生伺候着。

    门一关,她便急不可耐问向宮嬷嬷:“菡丫头是怎么惹上那孽障的?难道是她无意中暴露了身世?”

    宮嬷嬷摇头:“老奴方才也问过在场的雀儿,听起来倒不像。太子那股邪火,倒像是误会菡丫头是长春宮安插进来的人,这才下了狠手。”

    太后凝思:“竟是这样吗?可怜见的,都是那起子黑心秧子害了她……”也不知道骂进去多少人去。

    “还有一事,老奴有些担心?事关菡丫头的性命。”

    太后急道:“那你倒是说啊。”

    “老奴听说,方才那场祸事,虽是太子无状在先,但菡丫头确是没有按着规矩行礼问安,前头伺候的人都是掌眼看见的。后来菡丫头用手去夺太子的马鞭,又一头冲撞过去,这才触了殿前的玉阶……老奴是担心,圣人还朝后,不等发落了太子,便先要拿菡丫头开刀。”

    太后立刻横眉立目:“他敢?”

    可是说完,太后自己也颓了下来。今日在这寿康宮中,菡儿连门都没出,便被打得个遍体鳞伤,她纵是可以借口说这只是一次疏忽大意,以后只管把人护在自己身边就能避免。那如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呢?又有谁能护得了她?

    “虞儿,你说的对。烛薇去的那会儿,我曾言后悔将她许了人,可是眼下,我却还是要选了相同的办法。我护不住那孩子多少时日了,只能再给她寻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也好在闭眼后去见她苦命的亲娘。”

    “您的意思是?要给菡丫头找门高亲?可时间紧迫,圣人最迟三日后便要归銮,一时间,要去哪里找个配得起您赏识的青年才俊?”

    太后也有些为难。

    先撂下菡丫头的身世不提,单看她今日受了如此大辱,就一个被当朝太子鞭笞的名声传出去,恐怕没有哪个朝臣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别说是宗妇正妻,便是一般妾氏也不敢沾了半点污名。

    宮嬷嬷也在一旁叹气:“早知道今日,老奴后悔当日没将那红木匣子藏起来,纵她在长春宮做个粗使宮人也好啊,至少不用受这个罪过。”

    太后闻言没有附声,反而眼前一亮。

    “长春宫……是啊,菡丫头本是它长春宮的人,这个时候,他们娘儿俩儿也别光想着独善其身。”

    “主子,您这话,老奴怎么听不懂了?长春宮和安亲王怎么可能为了个不相干的小宮女违逆圣人的意思?”

    “为了不相干的人,自然不会出手。但如果是他安亲王的侧福晋呢?”

    宮嬷嬷满脸不可置信:“这,这……”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虞儿,别说你想不到,便是我,不是到了这样万难的关口,也不会想出这样委曲求全的下下策。好好的孩子,就算是许给个王爷,说到底,和给人捧汤端茶的妾有什么分别。可是这个当口,我不狠下心走这一步,便是把那孩子向死路上推。”

    “老奴只有些担心,以菡丫头那个脾性,既不懂服软又不会谄媚,恐怕在四阿哥那儿不讨好,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太后摇头:“老四固然冷情些,但好歹是个守诺的,我将菡丫头托付给他,不求他如何恩宠,只要他念着我老婆子为他使的一把气力,给那孩子一方小院子,再加半生荣华,我也就能阖眼了。”

    “那依您的意思,这事儿要何时办?是找了贤主子说话?还是等安亲王回来再说?”

    “这事拖不得,你这就将贤妃叫进来吧,再带人去我私库里好生整理一下,婚事上委屈了那孩子,嫁妆却不能俭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纠结,总觉得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委屈了闺女_(:з」∠)_

    ☆、【探伤】

    姝菡头遭醒来是夜半。

    三更的鼓声隔着雨幕飘进深深庭院, 正似隐似无叩打着闺中人的心门,随后或搅扰一场酣梦, 又或是被吞噬进无边的黑夜里消散无踪。

    姝菡隐约觉得自己也做了场荒唐至极的噩梦。

    梦里没有影像, 只有耳边两个陌生女人的聒噪,却串联不成一段完整的情节。

    之所以确知那是场噩梦,是因为身体的痛苦感官太过真实。

    她彼时头痛的厉害, 似被人生生在头颅里灌进去一整盆滚开的沸水, 手脚也像是被缚住,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随后,整个身体也随之沸腾起来, 又像是在火上炙烤,一拨儿疼痛还没过去, 另一拨儿又趁乱夹缠上来。

    所以她在那“梦”里虽辨不清内容,却潜意放大那些痛苦, 于是便去怪责耳边声音都使她心烦意乱。

    残存的记忆里偶尔冒出几个另她费解的字眼儿, 诸如“皇额娘”、“王爷”、“老祖宗”,又或是“避祸”、“侧妃”、“一处小院子”、“供起来”。

    她听不明白,太后老祖宗的佛龛好好的, 又要把什么供起来?

    想努力听下去,可是头又被滚水淋着,最后只想让她们别吵,努力挥动了双手,却连手也疼起来,不过周遭随后真的安静下来。

    这会儿醒转, 姝菡却惊觉,梦里的那疼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连喉咙里都仿佛蓄了一团火,吐口唾沫说不定都会在地上烧起来。

    她努力半侧过头,发现每晚留在窗下的宮纱莲花灯却没像往常一样亮着。

    她只好在一团漆黑里茫然四顾。手脚使不出力气,便试着开口唤人:“豆蔻姐姐……”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没想到真有人听见了。

    隔着茜色的纱帐,姝菡看见平时在外院里伺候的铃儿擎着盏熹微如豆的佛手灯走过来。

    她无暇去管为什么这个时辰她还没歇下,只出于本能央求:“水……”

    铃儿似是十分惊喜,一边去窗下的茶壶里倒水,一边唠叨:“菡儿姐姐,你终于醒了,福晋来了两趟这会儿才睡下,只能明天再去正房请安顺便谢恩了。”

    没等姝菡接话,旁边另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响起:“别浑说,那名字除了主子们任谁都再叫不得了,要称侧福晋。”

    铃儿果然改口:“是奴婢一时口误,侧福晋勿恼。”

    姝菡迷惑,侧福晋是谁?

    难道,又是个梦

    这梦竟比方才的还真。

    可想想又不对,这屋子里除了铃儿,再拣不出一样和寿康宮里相同的物件。

    就算是临时换了卧房,寿康宮里也断不会有茜色的纱帐。

    姝菡更加深信大梦未醒,索性不费神去理。

    铃儿不知姝菡所想,只扶着她慢慢地给她喂水。

    姝菡隐约瞧见自己周身缠着白色的纱布,连右手也包得像个粽子。

    伸手一挣,更疼了。

    她不喜欢这个梦,可她又实在太累了,只喝了半盏茶,便又倒向一旁。

    铃儿赶忙将茶碗放到一边,扶着姝菡躺下。

    御医说的果然没错,人用了药最迟不过十个时辰就会醒,这样就算是脱了险。

    虽然菡儿姐姐意识还不清醒,总归是没有性命危险了。

    至于她连夜被长春宮的贤主子送来安亲王府的前因后果,还是等明日再和她细细禀吧。

    002

    安亲王府二进正房里,福晋那木都鲁氏侧身躺在黑檀木的架子床上,于黑暗中仍无半点睡意。

    脚踏上,是她的奶嬷嬷,浑家姓常,今夜专程替了使女映儿值夜陪她。

    “嬷嬷醒着吗?”

    那木都鲁氏想起傍晚贤妃召她进宫领人那会说的话,终是心火太盛,在外人面前不好吐露的心事,只能悉数倒给她的乳母排解。

    “主子有什么心里话,老奴都听着呢。”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今日抬进府中的这个海佳氏,必定会是我日后的心腹大患。”

    “主子何出此言?海佳氏虽然有太后娘娘撑腰的体面,但那也是在宫里面才作数。只要她进了咱们安亲王府的大门,成了王爷后院的女人,就得像其他婢妾一样,老老实实地在您手底下讨生活。她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要家世没家世,要品貌没品貌,空有个侧福晋的虚名,能顶什么用?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头吧。”

    “嬷嬷你不懂,我觉得不安,并不是怕她海佳氏分宠。咱们爷历来性子冷,纵是宠了哪个也必然有个分寸,总会顾念着我阿玛是一路跟着他打拼下来的旧人。后院里任是谁再得宠,王爷也不会让她越过我去。”

    “主子既然想得这么通透,又为何单单对那海佳氏放心不下?”

    “母妃的话你不曾听全,所以不能懂我的忧心。她话锋里句句点拨我要善待海佳氏,你当是为何?”

    常嬷嬷到底是个奴才,见识有限,果然不懂:“主子觉得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她对咱们爷有用,且是有大用处。”

    “这老奴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女流之辈,还能在朝堂上替主子爷拼杀不成?”

    “她哪里用得上自己出手,她的太后老祖宗一句话,便抵得上半个朝野的人心向背。那是圣人的嫡母,所以更不能枉顾她的意思,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能为咱们爷争取到更大的胜算,而海佳氏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也自然要水涨船高。”

    常嬷嬷听了不以为然:“有人出力助咱们爷一臂之力那不正好?有朝一日王爷他一登大统,她海佳氏到时还不得去中宫正殿给您磕头奉茶,称您一声皇后娘娘?再者说,咱们爷那么骄傲矜贵的人,今日被太后强塞了这么一个失德落魄的破烂包袱过来,说不得嫌弃还来不及呢?老奴可听说,她那一身伤,可是当朝太子爷的手笔……”

    “好了,这话可别当着王爷的面浑说,踩了那海佳氏,王爷面皮又怎么挂得住。今日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许是常嬷嬷的开解有了用处,那木都鲁氏终于在四更时分萌生了睡意。

    这一觉,便睡到了次日天亮。

    她起身时,跟着安亲王身边伺候的小邓子来报:“王爷伴着圣驾星夜回朝,昨个夜里在乾清宫熬了半宿,又在长春宫耗了半宿,马上还得入宫,王爷请福晋带上朝服,去海棠院寻他。”

    那木都鲁氏还未戴好的甲套一松,骨碌碌钻进了桌底。

    她只淡定转过身,笑着答复一身风尘仆仆的小太监:“我知道了,你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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