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卡农

    那琴声如飞溅石上的瀑布， 猛烈地炸裂开，碎裂的银珠四散开去，又撞击在一起， 清脆的声音绵绵密密， 连错成流畅的曲调。

    林浅循着琴声的方向， 一路走到了二楼尽头的音乐教室前。

    是李斯特的《钟》， 回环往复的跳跃音符模仿着钟摆的运动，干净利索没有一点犹豫。

    弹琴的人一定是练过许久， 琴音里听不出一点初学者的勉强，自始至终，一气呵成。

    林浅踮着角尖走到了钢琴教室的门前，弹琴人背对着她，似乎已完全沉浸在了“钟”声里， 即将沉没的夕阳给他身上镀了浅淡的光辉，他的手指就仿佛是在夕阳最后的光芒上舞蹈。

    林浅怔住了。

    弹琴人的身影， 她再熟悉不过——那个人是许深。

    她从来没有想过许深竟然会弹钢琴。他在空旷的琴房里孤独地弹着流畅的旋律，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听众，又似乎他自己就是自己的听众。

    林浅的脚步定在门前，就像是有什么屏障将她阻隔在那里， 让她动弹不得。

    随着夕阳的光辉隐没， “钟”声消弭。

    许深坐在钢琴前，手指就在琴键上，却没有开始下一曲。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在昏暗的天光里， 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啪”。

    头顶的白炽灯忽然亮了， 许深猛然回过头来。

    琴房门口，林浅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许深一下子从琴凳上站了起来：“你， 你怎么来这了？不是放学了吗？”

    “你学过钢琴？”林浅呆呆地问他。

    许深垂眸：“和你没有关系。”

    林浅却没有管他的回答，她径直走了进去，站在许深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你经常来这里弹琴？”

    “我说了，和你没有关系。”

    “许深，你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人，对吧？”

    “你想说什么。”许深眸光渐深。

    林浅却丝毫不避讳他的目光：“我本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秘密的人，可是我不小心来了这，你也没有赶走我。”

    没有赶走我，说明你还是信任我的，对吧？

    “你……”

    林浅心里，其实是开心的。许深是个喜欢把自己藏起来的人，可那个人现在，愿意把自己的内心，展示给她看了。

    音乐里或多或少都会沾染演奏者的心绪，他内心深处，也希望有人能听到吧？

    “你还会弹什么？”林浅问他。

    “你的意思……”许深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浅把书包放在钢琴边，自己绕过他，坐在琴凳的一边。

    “不才在下，也学过一点，不知道有没有幸，能请教一二？”她眼神中似有跳跃的萤火，让许深想要奋不顾身地沉溺其中。

    他的呼吸甚至都变快了一些，坐在琴凳上的一刹，许深感觉自己一向沉稳的手，指尖却在轻颤。

    “你……弹什么？”

    “听你的。”林浅向他笑了一下。

    许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抚上黑白交错的琴键：“D大调卡农？我前两天在网上看到有人弹，还想试试。”

    林浅向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许深又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而后垂下目光，弹响了第一个音。

    沉稳深厚的音阶缓缓流泻而出，就像是他深藏的心事一般，隐秘难现。

    林浅听着他的音阶，将自己的手也放在琴键上。

    高音的清脆与低音的沉缓突然间交汇在了一起，像是隐藏在夜色里的群山一般，连绵不绝，在月色中留下起伏的影子。

    忽而那为人所熟知的主旋律在她手中流淌而出，两边的音阶缠绵盘旋，似乎要融汇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他的低音沉稳有力，而她的高音轻灵跳跃。

    两人的手指几乎要在回旋往复的音阶里互相触碰，却又跟随着旋律的脚步相互远离。

    林浅从没有弹过这样的卡农，仿佛因为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整首乐曲都有了别的意义。

    她与许深的目光不自觉的交汇，好像那乐曲就指引着他们越来越近。

    钢琴的音色纯正而清澈，好似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流进了人的心里，像低声耳语一样，诉说着名曰“浪漫”的话语。

    一曲终了，余音尚存。

    林浅和许深的手指尚停留在最后一个琴键上，她的左手和他的右手之间，只隔了一个音，只有一个琴键的距离。

    窗外，夜幕已缓缓拉开，而坐在他面前的少女，脸上隐隐的绯红却好似方才的晚霞弥留。

    许深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的身体里开始有不安分的热流自指尖流窜向全身，可用厘米度量的距离里，少女有些错乱的呼吸让他的理智益发远走。

    少女莹润的唇瓣，在这时好像具有了某种魔力，让他不由自主想靠近。

    许深的眼帘微微垂下，呼吸已与她交融在一起。

    “许深！”

    林浅像触电一样，猛然从琴键上收回了手，人也微微往后缩了一下。

    许深的动作猛然顿住，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我，我该回家了……”林浅低垂着目光，感受着脸颊上不断飙升的热度。

    “啊，对，放学了。”许深也将目光偏向另一边，对自己刚才某些非常“禽兽”的想法感到分外郁闷。

    “那，那我先走了。”

    林浅起身，拿起地上的书包就要离开。

    “要不要一起啊，张叔叔应该已经到了。”话一出口，许深就后悔了。

    他在想什么啊？他现在说什么张叔叔啊，等林浅跟他一起出去了再说不好吗？

    果然林浅一听他家车都来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了，我先走了！”

    她逃也似地从琴房一溜烟跑了出去。

    许深坐在琴凳上，竟好像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林浅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她生怕被她妈妈看出什么来，飞快地吃完饭就溜回自己屋子躲着了。

    可她坐在书桌前，对着满桌子的作业，却总是写着写着就想起来刚才琴房里的场景。

    许深干净利落的脸部线条非常优越，林浅以前想，这个人应该去学个唱歌或者表演，当明星去。那样一个人，在那样近的距离里，她就算再矜持，总有些属于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的悸动。

    两人坐在钢琴前的场面一遍一遍在她脑海中重复，让她一面欣喜，又一面是深深的担忧。

    她实在太唐突了，她本不该这么冒失的。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林浅拿起了，却在看见屏幕上信息的一刹那，险些把自己手机扔出去。

    发信息的人竟然是许深！

    两人干净空白的聊天框里，多了许深的话。

    Sirius：你到家了吧？

    林浅深吸了一口气，等自己的心跳平复了一些，才郑重地回复。

    木木氵戋：到了。有事吗？

    信息发出去了，林浅把手机扣在怀里，竟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紧张。

    可她为什么要紧张呢？

    不就是弹钢琴吗？不就是四手联弹吗？想当年，她五岁的时候，早就在幼儿园大联欢上和别的小男孩弹过四手联弹了。

    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许深问下她到家没，这是很正常的同学之间的关心啊！

    想到这，林浅好受了那么一点，把手机又扔回了桌上。

    就是普通的关心一下嘛，关心完了，这会许深也不回话了。所以她根本没必要紧张！

    然后“嗡嗡”两声，信息又来了。

    林浅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好的理由，当场作废。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心机boy——许深

    本文中对《D大调卡农》的描写，参考自B站UP主的特效钢琴四手联弹，详情可直接在B站搜索关键词～